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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欢全集》之言情小说《贼窝暧昧情》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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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正序阅读 使用道具 楼主  发表于: 2007-11-01
楔子

  那场大火火势相当猛烈,远远地,在皇宫附近就可以望见红光一片;甚至,把她的视线弄得恍惚起来。
  那不是恍惚的朦胧,是泪光——那无能为力的泪光。
  “小姐!快点啊!王公公已经领着人过来,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丫头湘儿仓惶失措地冲进来,霁莲倏然回神,心一惊,想想来红光罩顶的那个地方,细看竟是中堂府的方向。她惊愕地退了一大步,下意识致病抚摸微隆的小腹,茫然地转向床上只剩一丝气息的老人。
  “爹——”她握住老人颤抖的手,泪水潸潸而下,心完全乱了。
  床上的老人勉力睁开眼睛,喘息着捏捏那美少妇的手。“莲儿,快走,不要……不要教亲家替我报仇,我……我一个……一个糟……老头,没……什么好怕的,快走,千万……别让任何人知道你来过,会给……会给亲家公添麻烦的……快走——”
  “不,爹——女儿不能在身边伺侯您已是大不孝了,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您怎么不安忍心把莲儿赶走呢?要死咱们也要死在一块!”她悲痛地掩袖大哭。
  舒老爹猛然一阵大咳,霁莲赶紧去扶,忽觉得手肘上有层淡淡的暖湿淹过,低头一瞧,她惊见手上雪白的长袖潋满暗黑的鲜血。
  “爹,您中毒了!爹……是谁下的毒手?您告诉女儿,爹——”她哀痛逾恒,拭去老人嘴角的黑血。
  “快走!难……道……你连……连爹的话也……也不听了?记得,你是有个……丈夫……有……孩子的人,做事……别再……别再任性了。快点走……湘儿,把小姐带走,从……后门,快……”
  他忍痛推了霁莲一把,睁着一只遗憾的泪眼,哀戚地看着女儿不情愿地被婢女拖走。
  “莲儿,爹不能再疼你了,今后要好自为之啊――”
  前头传来声声吵闹,夹杂着粗野和尖锐的么喝声。舒老爹厉睁着一只眼,瞪着屋上的横住,不甘心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躲躲藏地出了东门,一阵大风夹杂热燥燥的温度朝霁莲主仆俩刮来,她拉走了半篷,盖去姣好的面目,一次次逆风吃力地挪动脚步,和湘儿沿着高墙朝中堂府走去。
  拐过茶楼,浓烈的黑焰冲天令她们眼一暗,要不是湘儿扶着,霁莲几乎要昏去了。
  那从四面八方、毫不留情袭卷而来的火舌待续肆虐着,中堂府邸像张脆弱的羊皮卷,烧得轰声大作!风势助第火焰,霁莲呆呆地,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自身所拥有的一切逐渐消失她露出屋里有疼爱她的公婆、珍爱她的丈夫,她骇得连眼泪都忘了该怎么掉,直到她瞥见――那是锦衣卫的贺龙震,带领东厂的人马浩浩荡荡地接近火场,她的伤痛再也收不住。
  “小姐,别做傻事。听湘儿一句劝,千万要保重自个儿的身子!”湘儿泪汪汪地死命把冲向火场的霁莲拉回。
  “不要拉我!我要去问那些人,这场火也是他们放的,不是意外,绝对不是,他们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小姐,你不要管了,咱们快点走吧!你忘了老爷子交代的,千万要保重身子啊……”
  “保重?”霁莲停下脚步,丫鬟的话唤醒了她惨痛的回忆,她的袖口上还有爹的血、爹的泪,而她什么都不能做;现在,她的家正被一片熊熊火海吞没,行凶都就在她的面前,她却连指控的权利都没有。
  “湘儿,死了……他们都死了!我什么都没有了,你要我为谁保重?为谁?我爹只是不肯依附那些养阉贼,他们就下此毒手,连……公公婆婆都……”她捏住了丫鬟手臂,再也说不下去。
  “小姐,别为难湘儿。”丫鬟跪了下来,哀痛地说:“求求你,先离开这儿再说吧!别以为湘儿狠心哪,那府里还有我亲妹子瑶儿……难道我不明白失去家人的心情吗?但……眼前咱们是斗不过他们这些奸贼的,走吧!湘儿求你发发慈悲,要是让东厂的人看到,就算湘儿死一千一万次,也赔不起小姐呀!”
  霁莲呆呆地,再也不说了。是呀,她忘了瑶儿,她竟然忘了瑶儿!今天晚上她为了去探望爹爹,假托身子不舒服,让瑶儿换过她的衣裳早早先睡了,好瞒过府里上上下下。
  湘儿和瑶儿打小就跟着她,今瑶儿也死了,天哪――她怎么还得起湘儿一个妹子:
  霁莲捂着嘴,双腿一软,泪痕斑斑地跪下来去扶湘儿。
  “对不起……湘儿,我不应该……我……现在只有你了,只有你了……”她抱着湘儿,断断续续地呜咽着。
  “小姐,小姐,我们快走吧!”到底比霁莲大了几岁,湘儿收起哀伤,拭去泪水,急急拉着霁莲朝黑暗中隐去。
  朝火场移动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少数的几个人仅着中衣,还揉着睡意惺忪的双眼呆愕地观看着;有些人则来不及披上外袍便跟着递水的人加入抢救的行列里。
  贺龙震仍是一张冷漠的面孔,仿佛就算这场热腾腾的大火烧至他眉间,他也不会有任何感觉。他的感情就跟长年积雪的高山一样冷,不管是谁死了都是一样。
  冷冷地,冷冷地,在他面具一般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可以形容的表情,贺龙震翘起了嘴角,笑了起来。
  *      *     *
  春季赏花扑蝶的日子很遥远了,精美华丽的中堂大院变成了一堆被火焚尽的焦黑废墟,在那里,陆陆续续抬出七、八十具焦黑的尸体,还有认不出、辨不明身分的断肢残骸。
  湘儿死命扯住霁莲,不让她去认尸。霁莲倚在墙角,捂着嘴不敢让自己哭出声,她心力交瘁,仍支撑着一口气捱了下来。
  为着肚里的孩子,她说什么都要活下来;她失望,希望这胎是男孩,长大后可以替卓家报仇雪恨。
  湘儿也是一脸的泪,那堆焦尸体中有她自小相依为命的妹子,教她怎么不痛?怎么不恨?但是眼前行径都抵不过保护莲小姐要紧,她忧心忡忡地望着主人泪痕斑斑的脸。
  “小姐,我们还是离开吧!走得越远越好,那姓贺的是个精明人,要是让他知道咱们还活着,肯定是不会放过咱们的性命,现下您肚里的孩子要紧,快走吧!”
  霁莲依依不舍地望着仍是冒着细细黑烟的卓家,也罢!她咬牙忍着身体的不适,扶着湘儿,主仆俩一步顿着一步,缓缓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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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1楼 发表于: 2007-11-01
尾声

  几个月后,京城中财大势大的贺家在大白天晨,被人洗劫一空。
  官府赶到的人手只来得及替贺家昏迷不醒的男女老幼松绑,至于所有值钱的财物,全部不翼而飞。
  这次的手法新颖,官方估计,作案人数至少有三、四十人,但官府却猜不透,这些人光天化日之下,是怎么离开的?
  卜山已经成了历史,官府找不到相关的人员问话。
  唉――又是悬案一椿!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0楼 发表于: 2007-11-01
第十章

  关外,卜家牧场。
  两个月前,禁不起恩恩又硐又撒娇的手段并进,他们夫妻俩终于不远千里地走了一趟关外。
  当萧松吟看见“纪大夫”居然变成一个女人时,心中的讶异程度和晓恩不相上下。萧松吟打从知道了纪连的真实身分后,对小韬和霁莲的结合生出一种矛盾的情结。
  陈小韬是个值得女人托付终身的男人,但要霁莲那般纤弱的闺阁女子带着小荷在卜山待下来,基于对恩师的感情,他说什么也不愿意。
  为此他和晓恩开始争执,两人又是倔脾气,免不了又把当年的往事一一翻出来。
  那时小韬和霁莲正躲在小山坡旁情话绵绵,却见满天鸽子冲天飞过,小韬脸色一整,拉着霁莲上马,择一条捷径奔回牧场。
  迎面而来的是萧松吟一张满头大汗、慌张不安的脸。
  “霁莲,求求你,晓恩要生了,她一直在叫痛,拜托你,我拜托你。”松吟惨白着脸,随即自责地跺起脚:“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跟她吵的,孕妇是最敏感的,这都是我的错,我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吼她。”
  “你吼她?”小韬寒下一张脸,杀人似的日光朝松吟利利射去。“你这个猪脑袋!你竟敢吼她?你在夔州的时候是怎么答应我的?你说你一辈子要待她好的,混蛋!”小韬火气一起,抡起拳头就要进松吟捶去。
  霁莲急急拉住小韬。“先冷静下来,我相信萧大哥不是故意的,他很爱晓恩,不会……”
  “你也听到了,这迂腐的酸人竟敢骂恩恩!”不等她替松吟辩解完,小韬先行怪叫起来。
  “还不是因为你,你要把霁莲留在这里,一个文弱姑娘哪能待在这种地方?还有小荷,一个堂堂卓中堂之孙女,你要她埋没在这儿?”
  焦躁让松吟火气更炽,他也卷起袖子,两个同样高大的男人像公鸡似的,眼对眼、鼻子对鼻子地撞在一起。
  霁莲夹在中间,她背靠着丈夫,两手却使劲去推松吟,偏偏力量有限,最后她终于苦恼地喊起来。
  “别吵好不好?眼前最重要的是恩恩,你们这样又吵又骂的,要我怎么放下心看恩恩?”
  小韬昂着下巴冷哼一声,松吟则狠狠地撇过头,翕动的鼻孔猛喷气。
  霁莲摇摇头,这两个大男人哪――人群中一站出去也算是人中之龙了,怎么一见了面就像两个不懂事的小孩童呢?
  她叹了口气,急急冲进屋子,却看见卜老虎和安大伯从空地的另一边走来是。她心念一动,看着太阳下仍倔强得互相不讲话的两个男人,她拉住卜老虎,匆忙地扔下一句:
  “老爹,安大伯,能不能麻烦您们替我看着那两个人,我怕他们会在我一进房就打起来。”
  卜老虎没头没脑地收下这句话,就见霁莲急急进房去了。
  她以为晓恩会在床上哼哼唉唉的,却没想到这个大肚子孕妇竟轻松地哼着歌儿,坐在菱花镜前写起字来。
  “致虚极……宁静笃……万物并作……无以……无以……该死!又忘了这句,喔――霁莲姐姐,你来啦!”她对霁莲的神色仿若往常般俏皮地打招呼,又低下头去继续喃喃吟着:“对了!是无以观复。”她喜欢地笑起来,在纸上撇了两撇后,把毛笔往笔筒一搁,直起身子,站起来想坐上床。
  “好久没写《道德经》了,唉――被那个木头一气,都忘了一大半!”
  霁莲赶紧过去扶她,顺便切了脉象,一切平和,腹中胎儿安然无事。
  “恩恩,究竟是怎么回事?萧大哥很紧张……”
  “别理他,那个顽固的臭男人,在我怀着孩子的时候,谁都不准对我吼,别说是天皇老子,就算是我阿爹也是一样。”
  “你……你是故意的。”霁莲恍然大悟,嘴角却忍俊下住地荡出一抹笑容。老天哪!她有些屿萧大哥,竟有晓恩这般调皮又可爱的妻子。
  晓恩摇摇头。“开始是有那么一点儿不舒服,我索性装到底,因为我再也不想浪费口水在那颗迂腐的脑袋瓜上,累死人了。”她哀哀地为背后强烈的腰酸叹了口气,霁莲扶着她躺下,细心地替她揉去结在腰后纠结的硬块。
  晓恩就这么侧躺着,神色温柔地看着她。
  “霁莲姐姐,你真是标准的好女人,我要是能勉强自个儿学到你三分之一,松吟那呆头鹅大概会感激涕零、痛哭失声。”
  霁莲静静地抿着嘴笑。“别太苛责萧大哥,他待你是真心真意的,那一年在徐府我就看出来了。他念闻一辈子的经书,脑子里全儒家那套压死女人的礼教规范,你就别难为他了。这一点答应我,好不好?”她诚势地握住晓恩的手。“累得你们夫妻为我和小荷的事伤了和气,我心里才真是过意不去。”
  晓恩忽然噗哧一笑,笑得霁莲莫名其妙。
  “你真的给小哥教坏了,没办法,你悟性比较高,碰到小哥那种人又有张能赚死人不赔钱的舌头,哪像我那口子,说穿了就是‘竹本’和‘古口’两个字!”
  “什么竹本和古口?”霁莲有些傻气地问,她实在学不来卜家寨这些人特有的滑嘴。
  “笨和固嘛,就是笨蛋和顽固啦!唉――我认了,谁教我当初一心就认定他呢?”晓恩戏谑地叹了一口气,接着又说:“这还不算什么,瞎子也感觉得出来你和小荷待在这儿有多快活,那死脑筋不知道哪里堵塞了,怎么也点不通。如果念闻这么多的书,对人情世故只流于刻板僵化的模式,那我宁可嫁给这寨子……不,你瞧,我又说错话了,这牧场里任何一位大哥。”晓恩讲得火气大起,一阵猛作呕地骂起来。
  “你不会是认真的吗?”霁莲凝重地问。
  “当然不!”晓恩失笑,脸色随即柔和下来。“我只是太生气啦!那家伙是我这辈子唯一的男人,要骂也只有我能骂他而已,你别紧张。”
  “女儿啊――我的小恩哪!肚子里的小外孙没事吧?”一阵震天怒哮,老虎大着嗓门冲了进来,接着一堆大叔、大伯也关心备至地涌了进来。
  “没事吧?”最前头的侯师爷醉眼迷茫地笑了笑。
  众人也纷纷问侯,霁莲反而迷惑为何大伙儿都知道这件事?晓恩也孤疑地回望霁莲,忽然捉狭地笑起来。
  “我很好,我很好,谢谢大家的关心,有霁莲姐姐这么一位好大夫在身边守着,我大事都会化成无事。”晓恩开心地朝大家招招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大当家,咱们出去喝酒。”侯师爷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后,又快速地以“凌波醉步”摇了出去。
  “走吧!走吧!听侯老爹的话,咱家孕妇最要紧的就是安心休养,你们在这里穷喳呼唑扰我清梦,去!去!去!”晓恩以权威姿态下令,等人散得都差不多了,卜老虎还不放心地捏捏女儿的手。
  “真的没事?你可千万别吓老爹,霁莲,有什么需要,尽管哈哈,别客气,懂吗?”
  “我知道,谢谢干爹,嗯……冒昧请问一下,你怎么知道晓恩……”霁莲笑了笑没接下去,一旁的晓恩早哈哈笑出声。
  “还有谁这么毒,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一定是小韬哥,他摆明故意要我老公难看。你知不知道,你韬哥不说话就不说话,他一说话,不是会造成大敌,就是能把人给气坏脑子。”晓恩说完又一阵大笑,仰天一叹:“我可怜的松吟哪,我得赶紧下床去安慰他受伤的尊严才行。”
  “我的天哪――都快做娘的人,还这么骗你老公。”卜老虎猛摇头,无可奈何地瞪了女儿一眼,神色有些懊恼。
  “快走吧!刚才我进来的时候,他们差点就要打起来了。”霁莲扶着晓恩,跟着急急走了出去。
  *       *       *
  两人对决的结果,羸家是――小荷。
  刘大娘牵着摇摇晃晃的小荷,又好气又好笑地望着人群中央,一身汗水和瘀伤的小韬和松吟。
  其实也不是真要拼个你死我活,小韬甚至在一拳打上他的手臂时,还笑了出来,最初的意气之急变成了惺惺相惜,男人与男人彼此之间都有默契。
  “刘大娘,来一把吧!咱们寨上有史以来最好看的龙争虎斗,精采得不得了,胜负未定,鹿死谁手还不知呢?”阿狗捧着一盘的啐银子,涎着脸猛笑。
  “去!去!去!小狗子,都二十好几了,还没半点正经样!”刘大娘笑骂着赏了他一个大耳刮,牵着小荷走进人群里。
  那盘银子很快地回到晓恩手上,恶狠狠地朝阿狗假笑一阵,笑得阿狗寒毛竖立,他退了一步。
  “好……给你,给你,别再笑下去了,算我怕了你好不好?”
  “是你太狠了!打架的是我老公,你赚这种钱真没良心。这银子,本姑娘收了。”晓恩说着,尽数将啐银倒进腰间的荷包里。
  霁莲看着阿狗苦恼的脸,忍不住摇头失笑,再看看扑在一起的小韬和松吟,又大大叹了口气。
  阿狗离开的时候,还忍不住低声咕哝几句:“浣丫头怎么还不回来?难道真把咱们牧场的男人给忘了吗?”
  “怎么办?”
  “让他们打!”晓恩捏着荷包,头也不抬地开始数起银子和数量,态度冰冷,一副事不关已的态度,嘴里却怨声再道。“笨男人,打这种无聊的架,搞得一身脏兮兮的,回头看我让不让他上我床!”
  小荷就上此时,挣开了刘大娘的手,小小的身子钻进了两个男人正一团醋势的拳打脚踢中。
  “爹――”她发音完全纠正好了,小荷察觉不到两个大男人的惊吓,她跑向小韬,甜甜密密地抱住他的腿。
  “抱――小荷要爹抱!”
  小韬怔了一下,随即他抱起了小荷。
  “下次不可以这样子,很危险的,小荷。”
  “嗯――爹!”她点点头,搂着他脖子笑了起来。
  霁莲再度被这一幕感动得热泪盈眶。
  晓恩拨散了人群,走向仍呆愕不已的丈夫。
  “看什么看哪?再不走我要收钱喽!”晓恩扯着嗓站一喊,随即握住松吟的手,叉着腰对他皱眉。
  “你没事了?晓恩。是不是?”
  松吟沾满汗水和尘沙的大手轻轻抚摸她的脸,看看四周,除了霁莲母子和小韬以外,再没半个人,才放心地搂她入怀。
  这个迂腐的笨蛋,晓恩摇头失笑,把丈夫行为举止一一看在眼里,真是的,做夫妻这么久了,都快生娃娃了,他还对世俗哪些狗屁礼教避讳这么多。
  “你臭死了!也脏死了!老公。”晓恩甜甜一笑,嘴上虽这么说,身子却更加偎近他。
  “你这个小妖女,这样吓我。”他颤抖地笑笑,和她同时望向正逗得小荷咯咯笑的小韬。
  霁莲含泪,幸福地投进那令人动容的父女画面。
  一股暖流融进了松吟的心里;他看着那三个情景,不情愿地承认那真是一幅至情至性的天伦之乐画面。
  “他们是幸福的,我的夫君。”晓恩低声说着。
  “我忌妒小韬。”松吟不自觉地笑了笑,吻吻妻子的头顶。“快让我做爹吧,我忽然等不及要让你肚子里的小宝贝出来了!恩恩,别让你老公忌妒别的男人。”
  “讨厌――”晓恩拍了松吟一下,欢喜地去摸摸肚子。忽然又叹了一口气:
  “我真想念浣浣,她说还要在江南待一阵子。老公,等我把肚子里这个解决了,我们就去看她好不好?”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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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9楼 发表于: 2007-11-01
第九章

  “伤口没问题了,来!这些药拿去,早晚各敷一次,如果担心弄不好,就到这儿来,我会帮你。”
  替这名因意外坠马的小乙扎好手臂后,霁莲微微一笑,随手把鬓角边一缕不听话的长发拨到耳后,开始跪在地上把东西收好。
  卜老虎一直在旁边注视她,当然也同时注意到,小乙一脸晕陶陶的表情。
  “舒姑娘……”
  “嗯――”她抬起头,眼神绽着一抹柔润的光采。
  “你嫁给我好不好?”小乙说完,便傻傻地对她一阵笑。
  卜老虎差点没从椅子上跌下来,深远丫头还走不到两天,这些亲卫队变心比变天还快!
  霁莲不若往常地红着脸,她抿抿嘴,温和地摇摇头。
  “小乙,你怎么……”她失笑。“你不是喜欢小深远吗?她要是知道变心,会很难过的。”
  “不会啦!”他连忙摇手。“没……没见你之前,我一直以为……一直以为小深远是这世上最漂亮的女孩,后来你由纪大夫变成了女人,寨子里的兄弟都吓了一跳。要不是你跟了二当这么些年,孩子……孩子都有了,我相信,喜欢你的人一定更多更多。小浣她太活泼、太聪明了,虽然追她的兄弟这些年来只有增加而没有减少;可是,咱们卜山的好汉始终摸不透她的心思。她……她像风一样,一下子说变就变,我还是很喜欢她,可是好累好累喔!”
  “对不起,小乙,你知道我不能的。”
  小乙有些失望,忽然惊觉一下,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嘿嘿笑了两声:“喔――瞧我呆子,你当然不能,你是咱们二当家的女人嘛!”
  要是之前,她不是不知所云,就是红着脸骂把她逼到这步田地的男人;但现在不一样了。她没有脸红,不再蹙眉,只是坦坦然地笑着颔首。
  “小乙,你说的对,我是你们二当家的女人,这寨子里我谁都不认,我只认他一个。”
  这番话的音量不高不低、不急不徐,却把甫坐定位的卜老虎再次惊得给滑下来。为此他诅咒了几句:
  “他妈的!小韬和浣丫头一走,这山里每个人都吃错药了是吧?这个爱脸红的小女人居然坦言愿嫁小韬?”他想得脑袋瓜儿大痛,举起手愤慨地一阵猛搔。
  *        *         *
  又十天过去了,这一晚霁莲时睡时醒,半夜被绵绵细细的小雨声给敲醒了。
  她惺忪地撑开小窗,看见一阔的黑影站在岸边的竹棚下,雨水把小河淋得碎碎的,那道影子朝她而来,越走越近,直到她望见了他削长的身子倒映在河光上。
  她的心怦怦大跳,再无迟疑,也顾不得身上仅着一件薄素的长衣,拎着灯笼飘然出房,任雨丝飘打了一身,她急急走到小韬面前,柔柔地握住他的手。
  那张淋湿的脸是疲惫的,满满的胡渣布在下颚,他一定有好些天没睡了,霁莲有些心疼,她安静地拉着他进船舱。
  没有迫不及待问他结果,她只是像个妻子般的,替他褪下又湿又粘的衣服,见他的发上还滴着雨珠,她又解下他的长发,拈着声干净白布细细地替他擦去凉意重重的水滴。
  然后她在盆里添了几根柴火,顿时房里变得明亮温暖。
  “浣浣也下山了。”
  “嗯――我们碰过面,也把救孩子的事计划好了,她人这会儿已经先潜入贺家。”
  “那……”
  “小荷很好,只是哭闹着要找你,我私下已跟贺龙震谈好了条件。”
  他动也不动,任她细心温柔地照顾着自己;同时他也察觉到她有些变了,就像她现在正为他做的这些事……
  “你别担心,他并不知道你是卓家的人,两天以后,我会拿自己跟他换回小荷。”
  在他背上的手停留了一会儿。“为什么拿你去换?”
  “因为徐府的那件悬案,你没忘记吧?大江南北都在抓我这个领头者,还有杨倩的命案尚未了结,贺龙震急于找代罪羔羊,他绝对不会让他的独子因为一个妓女入狱……”
  “你把罪名全揽在身上?”她脸色发白。
  “没错。事情太紧急了,我想来想去实在无法可想,只好拿徐府那件事做交换条件。贺家虽然在京里横行无阻,但杨倩毕竟是个登记有案的官妓,贺龙震再嚣张,也无法一手遮天,他想杀你灭口,又想急着结案,我这一着棋正如他愿。”
  “但……人根本不是杀的。”
  她忽然明白了,这男人为了她下了何种赌注。
  小韬热爱并追求的生命和自由,全为她们母女俩赔下去了。
  就算他们俩彼此相爱,小韬也没必要为她做这些。
  他知道她要说什么,她会感激他,今晚她做的一切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但他不要那堆狗屁不值钱的感动。
  小韬站起身,第一次感觉忧伤。
  “我到寨子去了,你好好睡吧!”
  当她开始决定要把整个人和整颗心交给他,为什么他要躲开?霁莲呆呆地望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终于采取了行动。
  她跟着半赤裸的他走进雨势渐渐加大的风雨中。
  “你在干什么?笨女人!淋雨会生病的。”听到后面的声响,小韬皱起眉,却没回头。
  “有个笨男人想要放弃我,我不甘心。”她大声地说。
  小韬霍然回身,宁愿相信自己是听错了。
  “我不要你愚蠢的感激,没意义,听到没有?”
  “我也不要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她大声吼回去。
  “我不会上当的,女人。”他咕哝一声,转身离开。
  霁莲再也忍不住,跑到他跟前,当着他的面抽走纸伞。
  “是你要我为自己好好活着,为什么你不许我替自个儿找个好男人?如果你不把话说清楚,我们就这么耗上了。我是大夫,我会替自己治病,可是万一你要是病了,谁来帮我把小荷带回来?小荷喊你爹,你忘了吗?她虽然发音不标准,可是她第一个叫你爹?”
  哗声大作的雨忽然小了,仿佛全世界静得只有方才那几句话如春雷般一声又一声地敲着,小韬凝视着她,深深地望着她湿淋淋的头发和脸庞。
  “你生病了,你根本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他望着她沾湿的睫毛,忍着想吻去那些雨水的冲动。
  他转个方向,又要离开。
  霁莲再度挡住他。
  “你是我梦寐以求的男人,陈小韬。”
  “你真的病了!”他温柔地摇头,然后笑了。
  “我没有病,也没有疯!你记得吗?小荷叫你爹,她叫你这个笨男人做爹啊!”咽下一口雨水,霁莲柔柔地说完,眼泪开始不争气地流下。
  “无庸置疑,她叫你爹!小孩子不会说谎……”
  他恍然回神,缓缓有了动作,轻轻柔柔地拭去自她眼角遗下的水珠。
  “难道要我求你吗?你这个没有恻隐之心的笨蛋!”她咬着唇,抽噎了。“是你我为自己好好活着,为什么你不许我替自个儿找个好男人?我错了,其实对他们眼里的暖暖昧昧,我很喜欢。”
  他轻轻抚摸她细滑如丝的脸庞,颤抖着声音问:“你确定吗?不要因为小荷叫我爹,也不要因为别人的暧昧,我要你真心真意。”
  “再确定也不过,谁说――谁说寡妇不能再嫁?”她打个嗝,捂着嘴,流着泪盈盈笑了。
  他突然紧紧地拥住她,炽热的嘴唇发狂地在他日夜悬念的一张脸上洒下吻雨。
  “当然可以……”他喃喃地说。
  他笨拙地吸吮她,揉擦着她,燃烧着在彼此间早就深植下的感情。
  霁莲几乎为这种深情停止心跳,她昏昏然,只能用力攀附着他,像是在水中窒息的人,潜意识里仍使尽全部的力量想要抓住什么东西。他是她的男人,她要他当她的男人,终其一生,她绝不,绝不让他走!
  霁莲闭上眼,一切都会好转,她相信,小荷会平安回来,他也会平安回来。
  “雨停了,星星也出来了。”好一会儿她喘息着,羞着脸,轻柔地娇笑。
  “你真的愿意当我的妻子吗?不是因为感激。”
  “笨男人,我不是早说了。”她轻捶着他,人朝他怀里钻去。
  “你不会真的拿自己跟他换吧?贺家的人……我实在无法相信。”霁莲担忧地问。
  “唔――”他沉思着自己的计划,下意识地轻抚着她的手臂。
  “小韬,你要和小荷一道回来,我不想失去任何一个!”她慎重地说。
  “……”
  “你听到没有?小韬!”
  “嗯!还没有娶到你,我才不舍得死掉!”他吻吻她的脸,为她话中的命令语气微笑。
  如果他计算的没错,浣浣那边也不出问题,按照计划,浣浣会先偷出孩子,让刘大叔抱回,然后再由刘大叔夫妻俩连夜带着她们母女俩先回关外去。
  至于他,则在干爹和其他人的接应下,直接在前往牧场路上与她会合。
  *         *       *
  两天后。
  夜色深深,风寒露重,刘大娘早早便收拾一切,卜山寨子再度成了空寂的村落,除了她和霁莲,侯老爹早在几天前就送到牧场去了,而其他的人全部跟着卜老虎去接应被官兵层层羁押的小韬。
  刘大娘来回对着山口翘望着,一边还要安抚焦虑不安的霁莲。
  近午夜时分,依计行事,蒙着脸顺利抱回小荷的刘文奔向她们,霁莲朝他冲去,一接下哭闹不休的女儿,她激动地朝刘文跪了下来。
  “要谢就等小韬那孩子回来再说吧!”他摆摆手,淡淡地说完后,便坐上了马车头。
  “老头子――别这样。”刘大娘皱着眉头,对刘文的态度很不以为然。
  “没关系的,大娘。对了,韬哥呢?”霁莲不介意刘文拿这么冷漠的表情对她,她心之所悬,全是另一个男人。
  “霁莲,你先跟着咱们走,那孩子跟着大当家会随后跟上,快上车吧!夜里风大,孩子要是着凉,那可就坏了。”刘大娘推着她,急忙说着。
  “还有浣浣呢?”
  “她已经回到王府了,你放心,凭九王爷疼她娘的那股劲儿,贺家就算认出她是偷孩子的人,也不敢对她怎么样!丫头会平安无事的,回关外跟咱们碰头只是迟早的事。”
  “可是……”她下意识地拍哄着孩子,却迟迟不肯进房里,只是朝着山外一片不见底的漆黑频频回首。
  “霁莲,有大当家在,小韬没事的;说不定这会儿,他们人已经上路了。咱们的马车比不过一人一骑,你别瞎操心,明儿个一早赶到梁家渡口,你就可以见着他们了。”
  她苦恼地咬着唇,上心下心不安地上了车。
  那一整夜她几乎没睡多少,当天光渐白,马车一在梁家渡口停下,远远地,她就看见了那团火光附近有十来只或睡或趴的邓群,在那之中,她发疯地搜寻着一匹通体纯黑的高大骏马“追风”――那匹只有陈小韬才能驾驭的黑马!
  吊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松下来,她没留意自己的指甲早因为紧张而全部陷进肉里,掐出一条一条的痕迹,她迫不及待下车想去拥抱她的深爱的那个男人。
  担着裙摆,她朝火堆的人群快速奔去。
  “小韬――”她欢喜地大喊。
  回答她的是寒意重重的冷清与沉默,没人回答她,也没人拉住她。
  她转了一圈,找不到小韬,却发现全部的人都在刻意躲她。
  “韬哥呢?”
  她拉住阿狗温柔带笑地问,但阿狗只是含泪看了她一眼,忽然发狠地扯开她,摇头大步走进林子暗处。
  她呆愕地其他人,但他们和阿狗的表情相同。
  每个人的脸上全是哀戚,接着走来的刘文眼眶忽然变得红肿,脸上也没有一贯待她的排斥之色。
  霁莲眼前一暗,有几秒钟,她甚至以为自己死了,然而在惊喘了一声后,她仍武装着自己,脚步蹒跚地走到卜老虎身前。
  “韬哥呢?卜老爹,大娘说您会平安把他带回来,还是吗?”
  “他死了,霁莲。”
  她脑子轰然一声大响,眨眨眼,霁莲仍定定地望着卜老虎。
  “韬哥呢?”
  她相信刚才听到那句话一定是幻觉,霁莲微笑着,期待地看着卜老虎。
  不愿再面对这几乎会让人心碎的眼神,卜老虎想转头,却被霁莲快速地揪住袖子。
  “不要这样,不要告诉我他没有回来,不会这样的,他答应我会平平安安地回来。“她温柔地说着,拒绝相信爱人已死的消息,但身子却不由自主踉跄地朝来时方向扑去。
  “拦着她,老刘。”卜老虎的泪水滚进浓密的胡子里。
  “不!不!你怎么可以这样?小韬,你答应我要回来的……放开我!刘大叔,他没有死,我知道,韬哥没有死,我要去找他!”
  “是真的,舒姑娘,他们都亲眼瞧见小韬和姓贺的奴才一起跌到山崖下去了,你要相信哪!再怎么哭、怎么骂、怎么把嗓子喊哑了都没有用,小韬死了,你要认命!”刘文哽咽地喊。
  她一边听着,却不是一个儿劲地猛摇头,两眼的瞳仁闪亮得像火花。
  “不――”她忽然笑出声。“刘大叔,不会的!”
  认命哪――霁莲!
  不!她不认,她再也不要认,她这辈子的命够苦了,肩上的包袱这么多,她来不及丢的,没能丢的,小韬通通替她扛了。她发过誓,等他回来,她将不再流任何一滴泪,不再有任何包袱。上天乞怜,因为她是这么样地爱那个男人!
  不!她不认,说什么她都不要认!
  “霁莲,老刘说的是真的,他死了,和姓贺的一块摔下山,我不会拿我儿子的生死大事跟你开玩笑,你要相信。”
  “不――是――真――的!”她哆嗦着嘴唇大喊,开始凄厉地又摇首又惨笑。“请让我去找,我一定一定找得到。小韬也许是捉弄我的,你们晓得他最爱骗我了,让我去!求求你们!”她跪在地上,语无论次,只是一个劲地又叩又拜的。“是他带我到这儿来的,他不可以把我一个人丢下来,我要找到他,他是我的男人。”说完,她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又往前冲。
  卜老虎没有勇气再听下去,他快速旋身,在众人下信任的目光下,含泪一掌切向吵闹不休的霁莲,将揭斯底里的她打昏后,才拦腰抱住她。
  “大当家的……”刘大娘流着泪不敢说话,只是把怀中的小女娃儿抱得更紧。
  “咱们走,一刻也不许停,贺龙震那厮带头的被小韬杀了,官家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咱们,大伙辛苦一点,把东西收拾干净,咱们再三就动身赶到关外去!
  *       *         *
  夜里潇淅淅的细雨声反霁莲吵醒,睁着红肿的双眼,她想起小韬,忍不住又滑下泪水。怀里的小荷嘤咛一声,翻过身子,软软地趴在她胸口。
  霁莲摸摸孩子的脸,悲痛地摇摇头。
  她不能哭,大家都很辛苦地熬夜在赶这趟路,散布在马车两旁的,倒是保护着她和小荷的人。
  她怎么能再用哭泣伤他们的心?这些人都在替死去的小韬守卫着她,然而闭上眼,她怎么也睡不下。
  马车依然在行进中,她茫茫然呆躺着,幽幽远远的几声狼嗥凄厉绵长地叫着,周遭的景色越来越荒凉,小韬一个人躺在崖底下,会不会冷?
  她呜咽着,咬着袖子不敢大哭出声。天哪!她竟然连他最后一面都没瞧见!
  “大当家的,浣丫头从京里传来的消息。”忽有一个声音低语着。
  卜老虎唔了一声,看看车厢里头仍合紧双眼的母女,才示意属下。
  “说吧!”
  “……”来人不敢吭声。
  “别支支吾吾的,她们俩都累了,不会听到的。”
  “京里把二当家的死亡传得很难听,却对贺龙震为了缉凶,英勇殉职的行为称好不已,瞎了眼的皇帝老子还为那奴才追封了一堆破烂谥号……”
  怒火把悲痛的泪水全浇掉了,霁莲张开眼,眼前冒起了红雾,连同三年前的那场大火终于沸腾了她的忿怒,在棉被底下,她死命地捏紧拳头。
  不!她也许救不了小韬,但她至少要为他做一件事,霁莲不会放任贺家这么卑劣的谎言撒得漫天乱飞!
  翌日清晨,刘大娘走到马车边,正想唤醒母女俩,却只看到一封信端端正正地放在仍熟睡的小女娃身旁,她捂住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大――当――家――的!”好一会儿,她凄惨地大叫起来,吓得瘫坐在地上。
  *       *            *
  一道黑影在后面她趋散了几个紧跟不舍的人影,而霁莲浑然不觉,拖着沉重的身子,她茫然走进客栈。
  明天就要进京了,张扬和贺斐意会怎么对付她?整个京城都是他们的势力范围,她此举无疑是送死。
  也许今晚就是她人生的最后一夜了,想起了小荷,她心头一阵纠痛。
  对不起!孩子,娘只是做娘该做的事,有一天等你长大了,卜山的叔叔伯伯们会让你明白的,世界上并不是每件事都是公平的,天理,就是最容易被遮蔽的一件事。
  不过,都没有关系了,只是去做一件她早该进行的事。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往事一一袭上心头,被小韬拖到夔州,还有在卜山上为他治伤的回忆没来由地竟特别清晰;反而是过去曾经以为该一生一世的夫婿,那张斯文俊朗的五官再也不复记忆。即使勉强想起来,也纷纷化为小韬不苟言笑,却不时会逗弄她的若嘲若喻。
  失去世界的心情不过如此,她再也没什么好在乎的了,霁莲伸手拭去眼角溢出的泪。她翻过身,望向床外,却在纸窗上看见一道魁梧的影子映着幽幽的烛火徐徐朝她房里移来,霁莲吓得坐起身,缩在床角动也不敢动。
  那黑影就在房门外,停了下来,不再有动静。
  就这样过了好久,霁莲首先沉不住气,她伏低身子蹑足悄悄下了床,摸至门口,随手抓起几上小盆栽。
  门被缓缓推开,她跳起来,一口气欲将手中花盆朝来人狠狠砸下。
  一只厚茧的温热大手却先准确地扣住她手腕,然后在她来不及出声前掩住她的呼救。
  要是一年前的她,铁定吓得深身瘫软,但在卜山的日子,她学会不再坐以待毙,虽被抓得牢牢的,但她仍镇静地抬起脚 无声地朝后死命踹去,在狠狠蹬了男人一脚之后,她欣喜发听见后头这个笨贼低低闷叫了一声,然后她又趁着他稍稍松手的空档,张开嘴发狠地一口咬下。
  “穿得一身男人样,打架却像个泼妇!是卜山里哪个王八蛋教你这种乱踢、乱咬打人法?”
  被她咬住手掌的小韬,痛得把手缩回一阵猛甩,低下头一阵诅咒。
  “小……小韬?”她傻眼了,猛然转头,撞上他结实的胸膛。
  又是一阵呻吟,这次是霁莲,她被小韬坚如石块的肌肉撞得七荤八素。
  还有谁会这样对她说话,她的心脏噗咚噗咚地大响之际,却没忘要擦亮火石,当烛光亮起,那张日夜思念的脸映入眼帘。
  “你没死?”霁莲心一酸,搁下蜡烛,再也忍不住,泪汪汪地埋进他怀里痛哭出声。
  小韬则是一脸的恼怒,什么死呀死的,这女人老是这么想不开!现在她哭成这个样,要不是他感觉胸前已经湿了一片,他真的会以为自己已经到了地府。
  “女人,你不要哭了好不好?你想把这客栈里的人统统吵醒是不是?”拥着仍抽泣不已的她,小韬快速地来到床边,把枕头递给她。
  “捂着捂着,这样才不会吵到人。”
  他嘀咕完,心里也有些感动,为她的真情流露,但面子上说不过去;再说他也不清楚这时候该说什么话比较好,只好应应景,难得地叹口气。
  跌下山后,小韬挂在一颗突出的树枝上,逃过一劫,那时他脑海里想的全是要为她活下去,只要贺家还存在一天,霁莲和小荷就有生命之虞。
  她们母女俩已经成为他的牵挂,像南方潮湿的雨露,那种被水气湿润紧附的感觉。小韬在抱住贺龙震同时翻落山的那一刻,才明白他有多爱霁莲。
  他早习惯有她的存在,他一开始认为自己只是单纯地对她的迷恋,在这些天以来,他终于确定了他的感情,她爱生气、爱脸红、爱掉眼泪的毛病,注定将牵绊他一生。
  “女人,拜托你别哭了,好不好?”
  怀里的霁莲才不管他的咕哝呢,脸下的肌肉还是这样结实温暖,她急于去感觉,再度去熟悉那种被拥抱的幸福感。
  “你……你怎么逃过的……大当家的明明看见你和贺龙震一起跌下山崖。
  小韬翻翻白眼,又叹了一口气。
  “嘘――霁莲,不要哭了,我还没死,拜托你别再掉眼泪了好不好?”
  分真想激怒她,这样做才会让她停止掉眼泪,可是这招失效了;她爱他,她早把他看穿了。
  “人家……人家太高兴了嘛――”他还在呜咽。
  这女人真是麻烦,难过也哭,快乐也哭。小韬摇头失笑,耐下性子拍拍她的肩膀。
  天哪――要是一年前的他能预见这种情况,一定笑得打跌,冷漠的陈小韬也会为爱捕获,真是出乎人意料之外。
  他将她的下颚轻轻抬起,见她一双眼睛还是泪盈盈地泛着泪光,心头也不禁有些难受。
  这就是心痛的感觉吗?这张美丽细致的脸何尝不是他朝思暮想的?
  “哭成这样,丑死了,真的好丑!当我的女人是不能随便哭泣的,你懂吗?”
  捧着她梨花带雨的脸,小韬顽皮地扬起嘴角,逗她、笑她;但当他凝视着那对为他注满了感情的眸子,他再也说不出话了。他府下头,把脸凑向她,轻柔地盖上自己的嘴唇。
  一吻之后,霁莲停住了眼泪,急急抽开身子,羞得垂下头不敢望他,只是猛吸鼻子。
  “还哭!再哭我就这样对你喔!”两手大拇指抹了她残余的泪水,小韬将她拉进怀里。
  霁莲抿抿嘴,抽袖轻拍他手臂一下,才哽咽地出声埋怨:“你真的很坏!人家都伤心死了,你还这样逗人家。”
  “我本来就没有死嘛!”他嘟嚷了一句,又迫不及待低下头去吻她。
  喔――老天,捱了十多天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日子,此时佳人在抱,这亲吻她的滋味太美妙了。
  她的嘴唇温暖潮湿宛若清晨满含露水的花瓣,他忘情地吸吮着她,心跳渐渐加快。
  霁莲恍若置身于卜山上的流星群中,闭上双眼,她迷失了――
  她觉得光灿的明亮和宁静的黑暗同时拥有了她,这两种感受完全是对立的,可是她却这么强烈地感受到。
  光灿的幸福,宁静的心灵,她下意识伸长手臂搂紧小韬,仿佛不胜孤寒,本能地偎向他,像那一夜,她给他鼓励,让他知道,她需要他。
  小韬受不住这样的鼓舞,心头大震,卜山后,小河边,河岸上的私订终身,记忆仍烙在心头。他轻轻推她躺下,两眼注满爱意,痴痴凝望她,缓缓解下腰带,褪去长衫,一副散着温柔暖意的躯体有如大鹏覆住了霁莲。
  他缓缓地合上眼,感觉他怜爱的细碎轻吻,暖暖如风印上她赤裸的肩头。
  那强烈的幸福感让眼泪无端地再度滑下她的脸庞,小韬感觉到她脸颊的冰凉湿濡,视线回到她的脸。
  “是否……”再见到她的泪,他反而不知所措。
  “抱着我,小韬,请你不要停,我是这么这么地爱你啊――别再那样离开我了,我禁不起再失去一切,你和小荷是我生命的全部,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好怕好怕你忽然就走了。求求你爱我,我禁不起你这样吓我!”
  她猛然抱住他,浮动的泪水纷纷而下,她语无论次地说了又哭,却不知小韬被这赤裸裸的告白震撼得无法言语,他只能呆呆地倾听着。
  “我……我很傻对不对?”她离开他的怀里,无视自己仅着小衣,只是狼狈地频频去拭泪水。
  那半裸的身子透露着她全然纯真无邪,此刻她就像个婴孩,脆弱得惹人心疼。
  小韬终于知道,在他失踪的这段日子里,霁莲所受的折磨并没有比他小。
  热意涌上他的眼底,他陈小韬何德何能,能得佳人如此倾心相爱。
  揽她入怀,他把将要守护她生生世世的拆于心中重申一遍。
  “怎么会这么说?喜欢一个人怎么会傻呢?我如果说我对你也是这种心情,你是不不也要笑我傻气?“他清清喉咙,确定自己不会迸出夹带哭腔的声音,才摸摸鼻子说话。
  好半晌只能呆呆地望着他,当霁莲完全了解他在说什么,表明的是什么的时候,她立刻垂首咬住唇,不太情愿地翘起嘴角。
  “你故意的。“她指控地说。
  他只是偏着头捉狭地睨着她笑。
  霁莲吸吸鼻子,突然欢愉地爆出笑声。
  “你故意的,陈小韬,你这个坏蛋!我知道你是故意这么说的,你想哄我,想骗我对不对?”她轻嚷着,扬起拳头小力地捶他,却被他低沉笑声和粗壮的手臂紧紧环住。“你好可恶,我知道你是故意的,这话已经讲出口了,我可不许你后悔,陈小韬!我真的真的不许你后……”
  小韬早不耐烦让她说完,先低下头堵住她喋喋不休的嘴。
  拉下她仅剩的衣衫,他迫不及待去触摸她的温软肌肤,最后一个正经的想法是――想对付舒霁莲,这招真的是屡试不爽。
  啊!他真的爱死她了,这爱哭的傻女人。
  烛火烧尽,火光在蜡泪中微弱地熄去,对相亲相爱的人来说,这一夜岂是幸福两字了得。
  “后来你是怎么脱险的?”缠绵之后,霁莲有些喘呈,偎在情郎怀里低声问他。
  小韬没说话,他的手指绕着她飞散的秀发柔柔画圈。
  平凡、单纯的触摸,一触一摸皆是踏实的幸福。
  天色未明,厢房外寂寥寥地只有虫鸣和凉意,她困盹得闭上眼,也不是真心要他回答。
  “我真的好想你!”她忽然大声地宣布,之后才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呵欠,鼻尖磨磨他的胸膛,睡着了。
  小韬看了看怀里的霁莲,露出满足的笑;一个平凡的男人只能要求这么多了,明天再说吧!
  *       *       *
  “当刘大叔一带着孩子离开,官家便押我走了,一到断魂岭,卜山的人马早就等在那儿,贺龙震眼见手下全被咱们的人一举解决得干干净净――喔!我们只是把他们的人一一打昏,可不是像他们这么没品,提刀拿剑地就乱砍,你也知道卜家的戒律是不许杀人,我和姓贺的扭打成一团,双双掉下悬崖,他跌断了颈子,我却挂在树上,昏了两天一夜才睁开眼睛。醒来时,才发现手臂严重骨折,根本无法使力爬上山,就这样,直到一位路过大叔救了我,我把骨头接好后,想着你和小荷,还有卜山的人。贺家和王振的关系你也清楚,他被卜家杀掉的消息一传出去,不晓得朝廷会怎么做。我越想越不放心,硬撑着身子又赶到关外,结果却在路上看见干爹发狂似的赶着马跑,跟我擦身而过都不晓得,直到我拦住他。他一见了我,居然像见了鬼似的大哭起来,想到那时的情形……嘻……”小韬摇头捶着胸口一阵笑,咧开着大嘴无法继续说下去。
  霁莲咬着唇也想笑,但对象是卜老虎,且她一想到是自己的不告而别,只好努力憋着。
  “然后呢?”
  他忽然不满地横扫了好一眼,目光仿佛在说:“你还敢问我然后?”
  霁莲当然不知道是闯祸了。
  “然后我听干爹说你本来已经跟他们一同到关外牧场去,结果到了半路居然留书出走。他越说越生气,又是吼叫又是咆哮,说我要是找到你,一定要狠狠骂你一顿,才能弥补刘大娘被吓走一半的魂儿。”
  “我……我以为你真的走了……又想走我的家人、我的仇恨……我越想越伤心,怎么也忍不下这口气,即使知道自己的力量很卑微,我也要帮你做些什么,我不要让那些人把你说得这么不堪!”她垂下头,两颊红红地说。
  “我真的吓坏了!谁晓得你这颗顽固的脑袋会想出什么糟糕透顶的主意?我要干爹先回关外,然后一路往回找寻你;谁晓得到了这儿,却惹火了一只野猫,还被狠狠咬了一口。”
  他在拐个弯骂她凶悍呢!霁莲不依地拍了他一下,伸手拉下他的长袍,裸出他还刮伤处处的手臂。
  “这么迫不及待?”他笑嘻嘻地,没半点正经,霁莲无法对那张英俊得让她屏息的脸生怒,只好轻轻戳他一下,叹息道:“少贫嘴,我帮你检查一下伤口。”
  纤纤五指自他平滑的肌肉纹路滑过,霁莲感觉每当她的手拂过,掌下的肌肉就不住跳动,那感动让她不自觉地将脸贴近他古铜色的宽背。
  呵――在他的面前,她宁愿什么都不是,只要有他,只要有他!
  “现在该怎么办?你确定贺龙震真的死了?”她软软地又叹了一口气。
  “嗯――”他严肃地点点头。“跟我到关外去吧!牧场那里没有是是非非,也没有怨对错,反正他们也以为我死了,事情也告一段落,就别再节外生枝了!”
  “但……”她想到她的仇恨、那场大火……还有他被世人唾骂的声誉。
  “你的仇我没有忘。霁莲,你可曾想过,杀掉一个人并不能结束悲剧,反而更容易招致另外一个悲剧?”
  “小韬……”她在背后张口欲言,他却已转过来,用大手轻轻点住了她的唇。
  “听我说完,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一个如果不能学会忘记仇恨,那他永远学不会快乐,更还能坦然地放开心胸去面对未来的生命。难道你愿意陈小韬这个名字一辈子背负杀人凶手的罪名,东逃西跑地过一生?”他深深地凝视着她。“名字不过只是个代号。”
  她噗哧一笑,马上就知道自己犯了大错。
  “是啊!狗屁清誉。”她红着脸,吐吐舌头,把这句粗话说完,小韬拥着她笑得更大声。
  “你跟我一起快乐吗?”他执起她的手,认真地问。
  她点点头。“不可否认,我曾经在内心挣扎了好久。山下的世界有重重的礼教束缚着我,一个女人失去丈夫后注定一辈子就是个寡妇,而寡妇能做的事情就是守节。记得你对我说过的吗?你问我到底为什么而活着,是那些人云亦云,还是真正心里的感觉,在我愿意把自己交给你的那个晚上,答案就出来了。”
  “你愿意嫁给我吗?霁莲。虽然你已经答应过了,可是我还想再听一遍。”
  他把头搁在她膝上,她的脸在小韬眼中成了一抹倒映在西湖面上的温柔云霞,笑容幻化成了彩虹。
  “卜山的生活也许更适合我,只要有你在,无论在哪里,我和小荷都不会害怕。你愿意这样吗?我的夫君?你是那么热爱自由的一个人,我只怕我会绊住你。”
  他握住她的手,仿佛握住了世间所有。“有你为妻,夫复何求?”
  她含泪垂下头轻轻吻他。“我答应你,我会学着忘记过去,重新为自己、为你,还有为小荷而活。”
  她开始微笑。
  “那还在这儿穷磨菇什么?咱们回卜山去,你老公说话算说,要是不能帮你争回这口气,我这个二当家也不干了!”
  “你……你想做什么?”听出他话里的意思,霁莲有些紧张。
  “这个啊……唉――老婆,附耳过来。”他叽叽咕咕地在霁莲耳边嘀咕了半天。
  这回霁莲真的忍不住了,她提袖覆着嘴,像疯子一样哈哈大笑起来。
  “最后一次!嗯?”她问。
  “对!最后一次,有小浣那丫头在,准有法子搞垮贺家!”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8楼 发表于: 2007-11-01
第八章

  跟一堆子扯上关系,霁莲从来都没想过,但如今却成了事实。
  江云奇一走,她再次跨进卜家院落,温柔清新、又可人的霁莲比娇媚艳丽的浣浣更受欢迎,虽然在众家汉子心中,不免叹息她已有归属,但只要想到从此他们真正少了情场上的劲敌――一个厉害的陈二当家,马上每个人又变得很精神;而且,在赶走江云奇这件事上,霁莲的功劳也不小,为此卜山的人几乎是立刻接纳了她。
  霁莲就这样搬进了寨子里,面对这莫名其妙的礼遇,唉――她科笑下出来。
  要是从前,她可能会大哭一场,然后投井算了,要不然也要找罪魁祸首陈小韬数落一顿才甘愿。
  可是现在,她发现自己连这点也办不到了。
  因为,因为她也爱上了陈小韬!
  但从那次之后,小韬再也没提过有关他们之间,她也刻意不想起,只是在面对几位大叔大娘关心的提议,希望她尽早点头答应快快和小韬拜堂。
  初时她还会烧红着脸不知所云半天,到最后干脆听从浣浣的建议,来个相应不理。
  等孩子上山吧!她发热着脸想学着小韬的潇洒样,想若无其事地哼哈两句就走,但每每情况都是她在人前急得满头大汗。
  “你要大方一点嘛――霁莲,要不然没有的事都被你的支支吾吾给误解成有了。寨子里的这些家伙没别的本事,就是瞎搅和最会。”浣浣总是这么说她。
  在那之中,她也发现了一件事,这些印象中应该是泯灭人性的贼寇,居然会这么尊重一个女人的意愿,霁莲无法想像,但事实却是如此。
  她自小被教养成的价值观,正慢慢地被这些人扭转,她质疑,她的迷惑,所谓世俗眼中的坏蛋,真有一定的模式和标准吗?
  她开始能毫无顾忌地为了某件事而大笑,或者跟着浣浣没事山前山后又胡闹又开玩笑,做一堆她从不以为自己能做的事;虽然容易脸红的毛病还是没改变,但在小韬赞同的眼光里,她知道他很高兴自己的改变。
  她在丢开包袱。
  直到湘儿上山的那天――
  *           *          *
  午后,小韬才刚进寨子里,霁莲面带微笑地迎上他,前一晚小安的飞鸽传书先到,说三人已经进入中州地界。
  小韬是来带她去接孩子的。
  但才到寨子外,当她看见湘儿脸上的瘀和被扶着进来的小安,没有小荷的影子时,霁莲脸上血色尽失。
  “小姐,贺家的人把小小姐抓走了!”湘儿一下马就痛哭着跪倒在地上。
  霁莲站在小韬身旁,身子软软地朝后栽去,他强而有力的胳臂立刻托住她。
  “把话听完才准昏倒!你是小荷的娘,不准你昏倒!”
  小韬严厉的声音自她头顶上方传来,霁莲呆愕地回头瞪着他。
  “怎么回事?”小韬目光如电,皱着眉头,冷盯着浑身是伤的小安。“你忘了我交代过的,就任那些混蛋带走小荷吗?”
  “属……属下该死,请……二当家责罚!”小安挣扎着也在湘儿身边跪下来。
  “不是……不是这样。”湘儿猛摇头,呜呜咽咽地想要去护着小安。
  “陈大爷,你别怪小安,他也受伤了,可是来了好多好多贺家的人,我们挡不住,他只能……抓着我先走,都是奴婢碍事,陈大爷,你怪我吧!都是奴婢该死!”
  “舒姑娘,对不起!”小安苍白的脸颊瘀伤处处,手臂上两道还冒着血的刀伤尤其骇人,他哽咽地摇头拒绝医治。
  慢慢地,霁莲回复了神智。
  她挣开小韬的手,蹒跚地走到小安的身边。“你别说话了,我先替你看看。小安、湘儿,你们都起来,我不怪你们。”她的声调呆滞,却依旧温柔。
  “不!舒姑娘,是我失职,有负二当家重托,你这么说要折煞我了!”
  “又不是你的错,别再说了。来,让我看看你的伤。”
  她放低声音,静静地处理小安的刀伤。
  又在压抑了,小韬沉郁地望着霁莲那深不可测的脸。
  总是这样,她的天性如此纯真坦白,但为何独独在面对忧伤痛苦时,她总要选择一人孤苦地承受?
  *      *         *
  小安的伤口一处理好,霁莲就失踪了。
  没有任何语言能形容小韬的心情,他几乎要为受不住这种焦急寻找的折磨而咆哮了。
  许久,在后山的河岸,他终于看见霁莲――
  她再度换上男装,站在甲板上,细长影子被舫上微弱的油灯拉得笔直。她孤伶伶地面对着河水,不知在想什么?
  “你又要我逼你哭出来吗?”
  停立在她身后许久,小韬才静静开口。
  “不!”她颤动一下,然后头也不回,抄起长袍踏上木板,走进船舱。
  小韬跟着她走进去,看她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眼泪无济于事,我就算哭死,小荷也不会回来。我等着,是要当面跟你告别。”
  她在方迥上打好结了,小韬的手掌却轻轻放在那深蓝色的包袱上。
  “让我走,小荷是我的事。“
  “不,是我的责任,我答应过要照顾你们的。“
  她抬眼悲哀地凝视着他。“小韬,你不了解,是我的错。我不该把她们俩丢在福州,我从来……”霁莲覆住就要奔流出的泪水,哽咽地几乎说不下去。“我从来就不是个好母亲。她一出生,我为了讨生活,把她丢给湘儿,我从不曾好好陪在她身边。我没办法怪湘儿,更没资格责备小安;因为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你为什么要这样?”小韬忽然野蛮地咆哮出声:“你为什么老要归罪于你自己?明明不是你的罪,你为什么……我……他妈的!不说了!”他气得转过头不理她。
  “你的伤已经完全复原,请你让我走吧!我待在这儿也够久了,这是我跟贺家的事,不该把你扯进来。”
  她又去拿包袱,小韬抓过来,拉开木窗,“噗通”一声,他把包袱狠狠地丢――不,几乎是用砸地投进了水里。
  “我不会让你走!至少在这种情况下,我绝对不会让你走。小荷我会把她平安带回来,你就留在这儿等消息。”
  “我欠你够多了。真的,小韬,你越这样,要我怎么办才好?”
  嫁给我!他在心里喊着,却没把这句要命的话说出口。他不是落井下石的人,他也不要她因为感激而嫁给他。
  “留在卜山,这段期间小安需要一个好大夫。今晚你好好睡一觉,我现在就下山去探消息。”
  他转身便要踏出船板,霁莲不知从哪生来的勇气,自背后忽然张开双臂紧紧环住小韬。
  第一次,她允许自己大胆地把脸贴上他那宽阔的背。
  好早好早之前,她就想这么做了,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皮革和青草香,她的心溢满悲伤的爱意。
  那股柔情来得好强,强得让她的鼻子一阵疼痛,泪全爬到他的身上。她所依附的这个背,是多么让人放心!她为什么还要为自己是不是该嫁的问题而迟疑呢?
  去他的礼教和贞节!他是她梦寐以求的男人呵――
  小韬一震,背部那片湿热多么烫人,他好想回头,好想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要!不要回头!”她轻带着泪音呢喃:“请你,我不要你看到我现在的样子。小韬,让我靠着你,一下子就好,等我一松手,你就走吧!我留在这里,留在船上,我答应你,在这里等你回来,我等你带着小荷回来见我。”
  他真的没回头,虽隔层衣衫,那身子相贴的紧密依赖却拉紧他的心。
  小韬大步地跨到舱门口,像想起什么,他的脚步停下。“你也答应我一件事,不论此去结果怎么样,你都要好好地过日子,我要你为自己话着,还要让他人造成的痛苦而弄得你一生忧伤终老。”
  然后他走了,未见霁莲就在他身后猛点头垂泪,一点头,一滴泪;一点头,一滴泪……
  小韬,我要小荷回来,我也要你回来,我要亲口告诉你,我有多么爱你。她擦去眼泪,痴痴地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
  *        *         *
  “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说!”听完小安的叙说,浣浣气得跳起来。“我要去帮小韬,谁晓得那个贺家会弄出什么歹毒的计策来害人?我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送死!”
  “丫头!你心里也在乎小韬那孩子,是吧?”侯师爷提起手背抹去嘴角溢出的一口酒,笑嘻嘻地问。
  霁莲猛然抬起头,愕然地望着别有用心的老人。
  浣浣转过头,抱胸轻松地坐下。
  “您手上那壶,好像是最后一个完整的酒瓶了,是不是啊?阿爹――”说完她微微一笑。
  这一招很有用,侯师爷立刻抿住嘴,抱紧酒瓶咕哝了几句,颓颓地走回房。
  “大当家的,您怎么不叫人拦着小韬呢?”浣浣朝卜老虎笑吟吟地问。
  “呵!呵!呵!”卜老虎歪嘴笑了三声,死瞪着侯师爷走进去的房间,不敢吼叫,也垂着头紧跟着避开。
  打从那次为了赶走江云奇,卜老虎几个将计就计,设下了侯师爷诈死的计谋骗了浣浣一次;之后,他们卜山这几个带头的,就没什么好日子过了。
  先是浣浣倔着脾气,除了霁莲和小韬,她谁也不吭一声。这笔帐她是连爹的一并算进,卜老虎和刘文等老一辈的也就算了,因为他们自知理亏,但是底下那堆护花使者群可就受不了。三天两头就被她的沉默逼得火气大扬,甚至其中有几个受不住刺激,竟跑回关外牧场去。
  “浣浣!是小韬要我们别提的,你不要怪大叔……”霁莲有些不安。
  浣浣摇摇手,神色不悦地瞪着门里。“这不干你的事,我还在为我爹诈死那件事闹憋扭。哼!装死吓人?幼稚!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来不及啦――”后头那四个字,她不但拉长,还嚷得特别大声。
  房间里立刻传来卜老虎埋怨侯老爹的嘀咕声。
  霁莲看了看门口,又听到嘀咕,更加难过。“可是,他们是为你好!”
  “为我好也不能这么搞法!打从我进了这座山后,从没这么哭法,他们这么玩,不但丢尽了我的脸,他们有没有想过,这么掉眼泪是很伤身的。”浣浣扯扯袖子,坐上了椅子,索性盘起腿,手肘弓着椅背,不满地叫起来:“哼!还好比较嘴啐的几个全都到关外去了,要不然给他们加油添醋一传,教我侯浣浣的面子往哪摆?我在卜山难道是待假的?大当家的不了解,做人家爹的也这么笨吗?当我真没眼珠,谁不好拣,去挑个渣啊?真是!”
  “小浣……”
  “霁莲,别替他们说情,不是我做晚辈的爱计较,但这件事真的把我惹恼了。别说三个月,就是整整气上三年,我也不会消下去一点点!三年――听到没有?”她这回把手指头都比出来了。
  “三――年。”她朝房里大声宣布。
  房间里再度传来卜老虎气馁的呻吟。
  *     *        *
  然而整整过了五天,小韬还是没消息。
  “我不等了!”浣浣跳起来,下定决心似的,看了看侯老爹,脸上一片坚决。
  侯老爹眼神闪了闪,那对醉茫茫的眸子醉意全去,他把怀中的酒瓶重重朝地上掼去。
  “大当家的……”他转向卜老虎。“我和丫头有话要谈,请回避!刘老鬼,你也一样!还有,把外头的人都撤干净,我不要有任何人偷听到我和丫头之间说什么,或者拿咱们爷俩当赌注下。”
  刘文早听出事态严重,和卜老虎一样,他们俩虽然好奇,却二话不说地走了出去。
  几名老粘着浣浣不离身的汉子还傻楞楞地不明所以,卜老虎喊了几声没回应。刘文早不耐烦得一个个或揪头发、或抓领子地扔出大厅。
  看着还有两三个推推拉拉,想留下来看好戏的,卜老虎终于大吼出声。
  “等老子数完三下,还有哪个知知死活的敢待下来,杵在大厅外的,想放胆偷听、偷瞧也一样,要是给老子瞧见了,我当场就把他屁眼剁成两半儿!听到没有?一、二……”
  嗅出浓浓的不对劲,一干人马再怎么不情愿也无法可想,待人全散得干净了,刘文才拉着卜老虎出了院落,在矮墙上坐了下来。
  “操!才两个不明不白的外人,就把卜山搞成这副德性!先是小韬,再来是丫头,要不是那姓舒的丫头帮过咱们,我早早说把她赶走,真他妈的晦气!”刘文一拍大腿,恼恨地咒骂起来。
  “你骂天骂地有个屁用?早在那朵雨后莲花一变回女人模样……去!还是个闭花羞朋的女子,我就知道那死小子要完蛋了!唉――也不能怪人家舒姑娘,她个性软得跟水似的,难怪那小子会看上她。”卜老虎狂风似的叹了一口大气。
  “是闭月羞花――”刘文叫起来,很不满地。“你已经念错至少有三百遍了,亏酸老头还天天跟在你身边,成天口水来口水去的,还抵不过老头子偶尔听那些小伙子赞丫头的几句。”
  “妈的!你管他屁月还是屁花,你姓刘的就有水准了?什么口水来口水去的,我告诉你,那叫椒濡以沫,不懂也要稍微掩饰,别跟我吹胡子瞪眼睛的。现在我最担心的就是浣丫头,别看酸老头那德性,要是狠起来可不比咱们好伺侯。你瞧见了没有,浣丫头心底不知打了什么鬼主意……”
  声声酒瓶的破裂声脆生生砸掉了卜老虎的话,两个男人凝重地回头,刘文想站起来,却被卜老虎按下。
  “我担心小丫头!”
  “别忙,八成是和酸老头谈不拢,又把酒给砸了。”卜老虎不再说话,专注倾听屋内传来的隐隐声响。
  “你这个不肖女!枉我费尽心思把你带出来……”侯师爷难得用这么粗暴的声音大吼,然后又是一阵重物沉闷坠地声做为了结。
  刘文和卜老虎面面相觑。
  忽然卜老虎垮下脸,独自咕哝了两句:“格老子的,早该让他们爷俩回去吵的,这酸老头骂人就骂人,没事踹老子的火盆子搞啥?”
  大厅里,浣浣瞪着地上一团黑杂杂的火屑,真有无限委屈。
  “我是去救二当家的,又没有说去找娘,您干嘛不分青红皂白地就骂人?”
  “少拐我!”侯师爷朝桌上一拍,震得酒杯子都跳了跳。“你心里在想什么,做爹的我还不清楚吗?这么多年,你就是忘不了那个女人,既然忘不了,当初干嘛还跟我逃出来?现在卜山待腻了!看烦了!你羡慕那些有钱人是不是?你就跟那女人一样肤浅!”
  “阿爹――”她咬着唇,真想把话顶回去,但是想到此举不但有损父亲尊严,弄不好她会失控说出什么气话。
  侯师爷当她的不语是默认了,更气得叫起来:
  “我早知道会这样,当我瞧见你拿着那块金牌,心底就雪亮了。你的性子我比谁都清楚,江云奇虽然生得俊,但就算是全天下的男人都死绝了,你这丫头是连瞧也不会瞧上他。所以我不明白,你为何还坚持得要领他进山,你不跟阿爹说,阿爹也不好问什么,阿爹就怕问会失去你,所以……阿爹才会串通了大当家的,打着为卜山未婚汉子着想的借口当幌子,再加上舒姑娘的药,又利用了那小子贪婪的弱点,和大伙儿演出了一场假死记。这么一来,果然把江云奇整得灰头土脸,可是阿爹万万没想到,被掳上山的舒姑娘居然也是官场中人!丫头,你难道忘了晓恩的事吗?她那口子才一上山,就搞得卜山鸡飞狗走,这还不足以当教训吗?连你都要趟进官家的浑水里,阿爹就只有你这么个宝贝女儿啊――”他越说越哀,想结女儿动之以情。“六年前你已经决定要跟着阿爹,就不该再去找她,荣华富贵都是假的啊――”
  “阿爹――我不是……唉!气死人,您太悲观了,我不跟你浪费这种唇舌!”
  她将袖子一甩,却忍不下去。她侯浣浣生平没被人这么冤枉过,也没被阿爹骂成这么不值。
  天地良心!既然阿爹明白她跟江云奇是虚情假意,怎么看不出她真正目的?
  “小韬的事我们另想办法,京城也有咱们的探子。女儿,听爹的,别去好不好?”
  “不好!要有消息,早就来了,我不想再等下去了。”
  “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合着你这丫头就是要下山是不是?”侯老头气急败坏地又踹了地上半倾的火盆一脚。
  门外传来卜老虎的跺脚声。
  “阿爹啊――我已经说过了,我到京里是去探消息,又没有要去王府找阿娘帮忙,我侯浣浣不会这么不识好歹!”
  侯师爷冷哼一声,对她的解释摆明了不信任。
  浣浣深吸了一口气,才镇定下来。“阿爹,卜山虽然没有所谓纪律严谨,但向来也公私分明,这件事单纯是我和二当家对舒姑娘之间的情谊,我不想弄到后头,搞得大伙儿全赔上了,我不想做卜山的罪人!”
  说了这么多,全是废话!侯师爷缍失控。“对!对!对!你不是罪人,做爹的我才是天大地大的罪人!你明说要回你娘那儿去就是,何必跟我罗嗦这么多?”
  “根本就不是那样子,您为什么一定要这么想?就算是做女儿的私心想见她一面,谁又敢说我侯浣浣做得不对?兰岚是我亲生的娘,做女儿的想见娘亲有什么不对?”她也失控了,两行泪水有如断线的珍珠,开始哭哭啼啼地辩了一大串。
  侯师爷有如被雷击中,他整个人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他痉地覆住脸,瑟缩着身子蜷曲成一团。
  爱女的话将他彻底击败了!这丫头说得好,就算他今日为人爹又如何?他从来不要女儿跟着世俗女子去遵什么三从四德,他又怎能以父权身分去砍断那母女天性呢?
  顺天命吧!好坏女儿都陪了他这么些年,一个做爹的还能求什么?
  刘文终于摆脱了卜老虎,快速地冲进来,一见浣浣的泪水,他对侯师爷大皱其眉。
  卜老虎忙去安慰哭得委委屈屈的浣浣,不经意扫过地上的飞灰乱渣,嘴里嘀咕了几句。
  “吵成这个样,像话吗?我这个做老子的就算再凶,也从来没把我那心肝恩恩骂哭过!酸老头,你太过分了!浣丫头懂事又机伶,比起我那恩恩不知有多好,你别不知足。丫头,别哭啦!再哭下去,你这对漂亮的大眼睛都肿啦!”
  “是啊――女孩家面子就像春卷皮,又薄又嫩,哪禁得起你这么搓呢?”刘文拍拍侯师爷。
  “听老哥一句劝,小丫头自有分寸,你瞎操这么多心干嘛?”
  在卜老虎怀里平静一些的浣浣,红着眼走到侯老爹面前。
  “阿爹,浣浣不是故意要气您的,您该了解,女儿有多么敬您、爱您。江云奇那件事,女儿嘴里气,但心里早就不怪阿爹和各位大叔了。请您相信女儿,我绝不会弃爹于不顾的。二当家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就像我大哥一样,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送死,我做不到!”
  “别哭啦!那死小子喊我干爹难道是白喊的?”卜老虎叹口气:“把眼泪收收吧!你哭得老子心慌意乱,都我要怎么帮呢?”
  “大当家的,先让我去看看?”她心急地回头。“救孩子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依我之见,和贺家这场仗势必要打了,不如您先做好随时撤到关外的准备,只要留下几个人,在必要时,支援我和小韬就成了――”
  “当真?”卜老虎口气担忧。
  她坚决地点点头,戚地朝侯师爷跪了下来,低柔,哽咽的声音没有平日的飞扬。“请成全女儿吧!阿爹,我答应你,绝对不进王府好不好?”她央求着。“要不,我发誓,我绝不……”
  “去吧!”侯老头自蜷曲的身子里发出闷闷的两个字。
  浣浣才要举手,闻言,她愕然地看着父亲。
  “去见一面也好,别发那些无用的誓言。阿爹相信你,去吧!好歹那都是亲娘,她如果知道你没死,心里一定很欢喜。”侯老爹语气微弱,浣浣悲戚莫名,将近十年,这是父亲第一次在她面前提到当年抛夫弃女的母亲。
  “阿爹……”她无助地望望卜老虎和刘文,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对她挤出个谅解的笑。
  “快走吧!趁你爹还没改变主意前,快下山去!我和大当家的会照顾他的。”
  刘文抬着微泛着水光的老眼。唉――好不容易才习惯晓恩嫁人的事实,他最疼的浣浣却要离开。
  然后,她接过卜老虎掷过来的通行令。
  “大当家的……”她有些哽咽。
  “去吧!无论发生什么事,别忘了咱们永远站在你这边支持你,把事情办完后记得早点回来。”卜老虎鼻头酸酸的,不敢看她。
  “嗯!”
  她点点头,望着仍缩在椅子里头的阿爹,心里暗暗下了决定:我会回来的,阿爹,您要相信女儿,我一定会回来的!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7楼 发表于: 2007-11-01
第七章

  “我不要哇――我不要嘛――”阿狗高声大哭。
  “别哭了好不好?阿狗,很难看的。”霁莲已经蹲在他身旁劝说了第十遍,可是都没用,阿狗还是哭得如丧考妣。
  “我的快乐都没有了,还有什么难看、好看的?”
  他呜呜咽咽地收住一些泪,想到小浣下午亲口宣布的消息,又想到那该死的江云奇腰上大刺刺别着的玉佩,他泪水又大摊地冒出,纵横分布在一张麻脸上。
  安九沮丧着脸走过来,往阿狗身边一坐,然后也悲悲切切地哭起来。
  霁莲嘴巴张了又开,她捂着耳机,苦恼地看着他们俩。
  当另一个叫小四的男孩掩着袖子走过来时,霁莲终于忍不住,她尖声大叫:“天哪――你们其中一个收收泪好不好?至少跟我说一下原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们,你们为什么哭成这样?”
  阿狗的声音更大了,不仅如此,还抱着安九痛哭起来。
  小四看了她一眼,垮下嘴角。“小浣要嫁人了,早知道我就待在牧场里,不跟小浣来这儿了。”他哽咽地说:“都是你啦――小浣本来是喜欢你的,可是你却变成女人,小浣一定是为此大受刺激,才决定要嫁给江云奇的。”小四泪眼蒙蒙地瞅着她。
  “是嘛――都是你害的,害我们没有老婆。失去小浣,我的心都要碎掉了。”安九捧着胸口呻吟。
  老天!她这是谁惹谁了?这座山根本不像贼窝,倒像一群又疯又傻的笨人窝,该呻吟地是她舒霁莲才对吧?
  江云奇又是谁?她在小韬的船上见过这人吗?
  虽然这些人跟她毫不相关,可是看几个男人为个女孩弄得斗志全无,她心里也不好受。
  像哄兄弟姐妹一样,她叹了一口气。“不要哭了!”
  “舒姑娘。”
  她回头,认得叫她的老人,是侯师爷。在小韬养伤期间,这些人都曾过来看过他。
  “有事情吗?侯老爹。”
  “唔……”很难得,他没有喝酒。“有件事情请你帮忙。喂――你们这些兔崽子,有出息点好不好?小浣是嫁人,又不是死掉,哭成这副模样。”他厌烦地踢了小四一脚。
  “她都这么说了,我们还能怎么办?都是你啦!侯老头,你干嘛答应小浣?”
  一直忙着擦眼泪的阿狗大叫。
  侯师爷嗤之以鼻。“她说要就要,我管得动吗?不想她嫁人就想办法别让她嫁,哭个什么劲?”
  “有什么办法?”听出一点希望,小四眼睛发亮。
  “还不滚过来合计合计。对了,舒姑娘,你也过来。”
  “我?”她指指自己,更迷惑了。
  *         *          *
  舒霁莲比他想像中还顽固,不过女人就是女人,只要动之以情,心肝软些的,还怕她不点头吗?
  更何况还有阿狗那些个亲卫队帮他。
  他早盘算好了,只要舒霁莲一弄好药,事情便可说是水到渠成了,只要丫头和小韬没感觉不对,这着棋是天衣无缝!
  他几乎要笑出来了。
  没有人能拒绝卜山秘密地窖里所收藏的金银珠宝,那是卜老虎十多年收回来的帐,钥匙一直由他保管。拿这一点没事在江云奇的前面晃,只要有那么一点儿发财梦的人,很难不上当。
  他的确做到了,江云奇已经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不会成天问东问西的。侯师爷在墙角静静注视着江云奇的背影,他不会把小浣交出去的,小浣是他的,她一直是,不管江云奇是何种目的,他都会想办法要他滚!
  现在只要能说服大当家,相信领头的刘文和几个小伙子也会站在他这边。他休想用那些砸死人荣华富贵带走她。
  “江云奇!”侯师爷一眨眼,又换上那副迷茫茫的眼睛,摇啊摇地朝他摆过去。
  “侯老爹!”江云奇惊喜地转过身子,忙去挽扶,假装没有注意老人一身酒味。
  “好!好!年轻人很有礼貌,我喜欢呵……呵……我喜欢!”侯师爷大着舌头,朝着江云奇的背部一阵猛拍。
  “喵呜――喵呜――”大白猫走了出来,亲热地挨在侯师爷脚边。
  *            *         *
  “阿爹!撑下去,我不准您死,听到没有?”浣浣不准您死!您听到没有?“浣浣捏着侯老头不再醉言醉语的身子死命地摇着。“浣浣不准!”她凄厉地大吼,卜老虎想把她拉开,浣浣开始张牙舞爪,对任何要阻止她见父亲最后一面的人开始拳打脚踢。
  “丫头!”
  看她哭成模样,刘文也是鼻酸。他咕哝一声,急急上前去制住浣浣,怕她会把卜老虎打伤。
  妈的!这根本不是什么好计划,这丫头要是知道真相,铁定会用她百步穿杨的箭法给卜山大大小小都来这么一箭。
  什么为了卜山未婚汉子着想,什么为了不让浣浣对江云奇动心,这可恶的酸老头,装死倒像一回事,他两眼一合就轻松了,却累得一座山里上上下下全对丫头又诓又骗的!
  卜老虎也不好受,他轻抚着浣浣,对她悲痛欲绝的反应,可是在心里把侯师爷的破计划诅咒了一千万遍。
  他真是瞎了眼,才跟着这群白痴胡闹!
  “不――大当家的,您不要骗我,阿爹怎么会死?”她挣脱了他的手,跌跌撞撞地冲到侯老头的尸体旁,开始嚎啕大哭。“阿爹!您当真不要浣浣是不是!你老人家又气我把酒给砸了是不是!阿爹……阿爹!到底……怎么发生的?”
  “是小钉子拣柴火的时候发现的。侯老头就栽在后山的小断崖后,怀里还抱着大白,那只猫也跟侯老头一样,掉下去的时候,头骨都撞碎了。丫头,老头子走得很安详……”
  安详?他摇头一叹,也多亏姓舒的那姑娘,有法子调出这种骗过活人的假死药,不晓得酸老头是怎么说服人家的。
  不过他说的真的都是实话,大白的确是活活被江云奇砸死的,而侯老头的头顶还有道严重擦伤,要不是阿狗那几个动作快,还有舒霁莲的医术高明,恐怕这个闹剧真会演成悲剧。
  笨蛋!居然拿命、拿卜山的家当去跟那种人渣玩?卜老虎气得几乎要当场翻脸动手打死江云奇。这小伙子真够狠,连个老头都敢下毒手!
  “不要说了!”心酸淹没了她,她泪蒙蒙地朝前爬去,扑在侯老头身上,抓着侯老头自被抬进来后,那始终冰冷,却握紧的拳头往脸颊上搁去。“起来吧!阿爹,别吓浣浣,我是您嘴上老骂不乖,但是心里最疼的女儿啊!您不要不理我,阿爹――”她惨惨地笑着拖了一脸的泪。
  那双手渐渐地、渐渐地松开了――掌心里是一块苍翠的玉偑。
  浣浣震惊地跌坐在地上,她的眼光好久好久就只能死死在瞪着侯老头手中的石头。
  “浣丫头,你节哀吧!”
  “出去……都出去!”浣浣没命地哆嗦起来:“都给我出去!”
  “我们都离开吧!让丫头跟她爹好好聚聚,没我的允许,谁都不许来打扰!”
  江云奇以含着屿与歉疚的复杂眼神望了侯浣浣一眼,也跟着走了出去。
  “大娘,你可不可留下来陪我?”浣浣垂着头,哽咽地问。
  刘大娘在门口停下脚步。“当然可以。”说完她看向刘文,后者点点头,眼神示意她别泄露,又看了浣浣一眼,这才嘀嘀咕咕地走出去。
  “丫头,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刘大娘扶着她耸动哭泣的肩膀,看看侯老爹,她不禁怀疑,自己怎么会被他们说服来参与这样荒唐地计划?
  小韬那孩子还被瞒在鼓里,万一他知道这件事,铁定又会气得吼舒姑娘。
  唉――事情越来越乱了,她都不知道怎办才好?
  而浣浣咬牙切齿,视线牢牢地盯住一个人的背影。
  一直到午夜之后,小韬才赶进灵堂,为侯老爹焚上一炷香。
  他大步跨进厅里,看到侯老爹的尸身已被安置在临时搭起的木架上,浣浣凄冷的脸上净是流不断的泪水,她一次又一次地把冥纸投进火堆里。
  拈香上祭后,他望着侯老爹已换上一身素白的尸身,小韬跪在浣浣身旁,合掌为死者已脱离的魂魄祈愿。
  “事情的经过我都知道了。”他拍拍她的肩膀,浣浣吸吸鼻子木然地点点头,又把手上的冥纸投进飞卷的火光里。
  “你有没有想过?这是……”
  浣浣漠然地瞪着盆中飞舞的火焰,她放下手中的冥纸,跌坐下来。
  “凶手是他!”
  小韬倏然抬起头,“你确定?”
  “我贴身的那块玉佩给阿爹捏着,事情再明显不过了――凶手就是他!玉佩是我为了取信于他的东西,我真是愚蠢,那种人渣根本不能留,我……是我害死了阿爹,是我!”她剧烈地颤抖着,直到小韬将她拉进怀里。
  “不是你的错,小浣,别苛责自己。”他轻柔地抚摸着她的秀发。“现在打算怎么办?”
  她把眼泪拭净,美丽的脸庞绽着复仇的火焰,而后静静开口:“你等着吧!”
  *        *         *
  回到小船上,小韬被霁莲所说的话给吓了一大跳。
  “你说什么?这是个……是个计谋?”小韬寒下脸,霁莲被他突生的怒气吓得退后上步,咬着嘴唇不敢看他。
  完蛋了,早知道就不该听侯老爹的,可是阿狗那堆人简直疯了,居然……居然激动到要拔刀威胁她,本来以为跟小韬坦白,良心上会好过些,看来……唉!她错了。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她偷偷瞄了他一眼,见他脸色更铁青,她开始扭绞双手,不安地提脚去磨蹭地板。
  就算这个荒唐的计划没气坏他,小韬也会被她负荆请罪的好人形象给惹火!这明明就是义父和侯老爹的烂主意,干她舒霁莲屁事?爱充好人,也不是这么充法的,笨蛋!
  他几乎快被逼得失去了控制,想到浣浣哭成那个样儿,怒气开始拧挤着发干的喉咙。
  “如果还是怎么样?说下去,我在听!”他咬着牙,在心里默数着一到十,以控制怒火,以往只要数一遍就够了,这回他真的气坏了,整整数了五遍才压下来。
  “你不要生气,我们都是为了浣浣,这个……这个出发点并没有错。”
  看在老天的分上,这女人有心不在焉的毛病,每回问话总得熬上三、四回才能得到答案。
  “你想说的是,侯老爹度并没有真的死掉是不是?”小韬不耐烦地大叫。
  霁莲不自觉地又朝后退了几步,只是一个劲儿地猛点头。
  “你不要生他们的气,我想……他们是真不愿意看见她和江云奇在一起,所以……所以……都是我害的……”她吓住了口,看到小韬越逼越近,而且,他从没这么严厉地瞪过她。
  “你……不要生气嘛――侯老爹的钥匙被江云奇抢走了,他头上的伤是真的,我本来劝他不要玩了,可是他还有阿狗那些人一直逼我,我……我没有办法啦;而且,他们说的有道理,真的……真的是我的错嘛,我要为浣浣的幸福负责的。”
  霁莲自忖:我怎么还能保持清醒地对他解释上一大串?任何女人面对这种酷寒的眼神,应该会立刻错倒才对。
  “请告诉我,怎么又是你错了?”他揉着眉心,仿佛已被她的文不对题弄得疲乏不堪。
  “如果……如果一开始,就让浣浣知道我是……女儿身,也许……也许她不会受到刺激去跟江云奇在一起,我……啊――”看见小韬的手伸向她,霁莲低叫一声,骇得紧紧闭上眼睛,等着他一掌拍昏自己。
  但在心里,她却有把握,笃定认为小韬绝不会对她动手。
  她竟然以为他会动手打她!小韬拨开她覆在额上的一缕不听话的前发,对她没有道理的畏惧无力地叹了口气,那气息拂动开启了霁莲的心房,她睁开眼,有些胆怯。
  他真的没打她,霁莲闻着他绿草般清新又温暖的气息,她失魂了――
  “我不随便打人的,尤其是女人。霁莲,你实在没必要躲我。”
  “那……你不要生气好不好?药是我给的,你不要跟他们生气好不好?”
  他深深地凝望着那双水汪汪的星眸,听着那软言相求的温柔口气,小韬又叹了口气:“霁莲,我非常不喜欢你这一点,日子已经活得很辛苦了,你何苦还要把明明不是自己的错误朝身上搅呢?”
  她慌得垂下头。“我……”
  “你们都低估浣浣了,你们当真以为她这么肤浅?”
  “什么意思?”
  “江云奇就是发毒箭伤我的人,也是张扬动了关系自王府里调来的人手。霁莲,你真的很天真,你以为你不说,别人就什么都不知道吗?”
  她微微张嘴,被他的话吓得忘了合上。
  “山……山里的人都知道江云奇的身分吗?”
  他摇摇头。“只有我和小浣,我承认小浣是对大夥儿撒了谎,她不希望任何人破坏了她的计划;而且,要依张扬对男人的特殊嗜好,只要他认定你是男人的一天,他死都不会放手。我不让你住进寨子里,也是因为怕江云奇看见你,徒惹出一些没必要的事端。”
  “我不知道,对不起。”想到那些日子的找碴,唉――真不知道这男人会怎么想她?“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害我还一直怪你,原来……这年事浣浣又为什么不说清楚?我想他们应该会谅解。”
  “小浣有她的理由。”
  “喔――”想必那个理由又是侯浣浣和陈小韬两人间的默契吧!她的心中充斥着失落感。
  “一定很重要吧!”她无精打采地问。
  “没错!小浣不说,是因为她航道侯老爹会反对。”
  “我……我可以知道吗?”霁莲知道自己不应该控询他人的隐私,可是她就是忍不住。
  “你想听吗?”
  失落感消失了,她抬起头,紧紧捏着他的手用力点头。
  “你觉得小浣是个什么样的女孩?”
  “她……很美,却艳而不俗。她的气度和容貌应该是属于宫里的人;可是……可是一看她的行为和谈吐,却让我觉得……觉得……”
  “觉得矛盾!”
  “你也这么想?”她讶异他所接的话竟是她的心里想的。
  “她十三岁入山的那一年我就看出来了。小浣的才貌是这座山寨里所有男人梦寐以求的,不过她可从不自以为是。”他微微一笑。
  “你也梦寐以求吗?”她试着不以妒忌的口吻说。
  他深深地凝视着她,反常地没有戏谑。
  “不,我没有,我求的是你这个顽固的女人。”
  仿佛有人打了她一拳,霁莲差点叫出声。
  这男人在说什么鬼话?她退后一步,立刻被他拉回。
  她的心像方才上山时跳得那样喘、那样急,但这一次却抽紧得令她几乎要痛起来;但是,另外却有种完全松懈的释然。
  只为他不求浣浣!
  终于,她知道那深藏许久的情愫从何而来了――就在他搂着她同在飞奔的“追风”上;也在他当着卜老爹面前温柔地为她拭去泪水的小河畔;还有那一夜星空纷纷坠落的星星下……
  霁莲又急又羞,连忙转过身去,一时间,竟拣不到适当的话可说。
  小韬把她的窘状看得一清二楚,怀疑自己是否表明得太快了。
  “你在京城里,有没有听过‘兰岚’这个女人?”他若无其事地问。
  “兰岚?那个倍受九王爷宠溺的美人?”她仍臊热着脸,把恼神全放在回话上。
  他点点头。“说起兰岚,她当年曾被封为‘江南第一美人’,不过详知内情的人都明白,兰岚并不是道地的苏州美女,她真正的出身是边南一带山区,苗族的公主。”
  “有关兰岚过去的传言也是这么说的,但无人有胆子去探究事情的真实性,我也不知道她是否真如传言所说的这么美。”霁莲把自己所知的全说出来,不解小韬为何把话扯到一个不相关的女人。
  “想知到兰岚有多美吗?看看小浣,能生出这等美女,做母亲的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再一次,她被这个消息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很久以前,侯老爹对兰岚一族曾有救命之恩,为了报恩,兰岚献身嫁予侯老爹;但就在小浣十岁那年,兰岚无意间在官道上邂逅了一名微服出游的大官,那男人一见她便惊为天人,不由分说地强架着她走了。”
  “那个大官是……九王爷吗?”她傻傻地问。
  “没错!侯老爹为此悲愤不已,但却无能为力,他只是郢州一个小小的穷县令,根本斗不过高高在上的王爷;更悲哀的是,兰岚后来竟也爱上了绑走自己的王爷。做母亲的心头舍不下小浣,想接孩子进府,王爷也答应了,但侯老爹死也不肯。兰岚无计可施,又不愿王爷左思右想,决定以朝廷徵选民间女子的方式,把小浣的名字排进郢州县内所选进的采女对册中。侯老爹心知肚明,他收拾细软,一把火把县令府衙烧得干干净净,然后连夜带着小浣往北走,逃进了卜山,这就是小浣的故事。我带你入山的那天,小浣在山下碰到江云奇,她看见他身上那块王爷府的金牌,那是九王爷的。”一会儿他摇摇头。“她想要控清楚江云奇上山的目的,所以故意这么做,可是现在却演变成这样。天哪!我真不知侯老爹和干爹在搞什么鬼,这种拿活人当死人的玩笑也开得出来?真乱来!要是浣浣知道了,铁定会气死!”
  就在此时,后方的林子里,忽然几只鸽子冲天飞起。
  “你在儿乖乖待着,别乱走动,我进寨子看看,也许还来得及阻止小浣做傻事。”说完,他便匆匆跑了。
  霁莲张口欲言,却只能心心乱如麻地望着他消失在林中。
  浣浣的事做都做了,她已无力挽回,但是小韬对她……对她的感情……天哪!她苦恼地叹息:该怎么办呢?家仇未报,小荷也不懂事,这一切都还处在浑沌中,但她却先一脚踩进感情的泥沼里,不可自拔。
  *       *         *
  所有值钱的金银财宝都放在这里!云奇兴奋地几乎快捏不住钥匙。
  今晚之后,他就要享尽荣华富贵了,再也不必回王府看他人脸色;再也不必去追查他怀疑是否存在过的鬼“纪连”;也不必去面对这寨子里男男女女对他的晚娘脸色!要是好运,他还能带着美如天仙的浣浣远走高飞。
  他迫不及待地拉开小门,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
  地窖里空无一物,除了积得厚厚的尘埃,还有废置的破落木桌,然后就是几只因突见光明,而吓得吱吱乱窜的大老鼠。
  这把让他杀死侯老酒鬼的钥匙,居然什么都没有?
  云奇急得满头大汗,他用力地支擦眼睛,怎么也不敢相信呈现在眼前的还是……空无一物?他不死心,跑下地窖里,拨开厚重的蛛丝尘埃,但什么都没有。
  不可能的!那死老头不会骗他!东西明明都放在这儿,不会错的,一定有什么暗门。
  “你想找什么?”浣浣冷得不能再冷的声音由地窖上方传来,云奇吓得转过身子,本能挤出一张笑脸来哄骗她,但是一回头,他的笑僵在当场。
  一枝闪着光芒的利箭崩在弓上,浣浣把目标对准他的心房。
  从卜老虎到陈小韬,从刘文到阿狗,还有其他一剽他认得却叫不出名字的男男女女,统统堵在出口,个个都凶狠着一张脸,站在浣浣身边怒视着他。
  “小……浣……”他困难地吞了口口水,朝左边移了一步。
  从来没有一刻,江云奇对“后悔”两个字感受得这么深!
  “有……话好说,别……别……这么……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地拿箭对着人,小浣!”
  “你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吗?江云奇。”她的话毫无温度,杀意横生。
  “知……知道什么?”冷汗滚下了脸颊,他连笑都不知该怎么笑了。
  一块晶莹碧绿的石头滚至他面前,江云奇瞪着浣浣送他的定情物。老天!他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那糟老头比他还奸,连死了都不放过他,还摆了他一道。
  “我不是故意的,浣浣,求求你饶了我吧!”
  他脸色发白地跪下来,心里头却快速地盘算着脱身之计。
  但是他却动不分毫,侯浣浣的箭法他见识过,加上身后那些人,他就算插翅也难飞。
  “你以为我真看上了你?”她冷笑出声。
  “……”他小心地朝外移了一步。
  “浣浣,看在我们曾经……”话还没说完,他一声惨嚎,那枝拉满弓的箭,速度之快地迅速穿透他的左手掌心。
  江云奇握着左手腕,痛得在地上打滚。
  “那是最不可原谅的部分。”她咬牙切齿地说。
  在江云奇热泪、冷汗交织一片,薄雾朦胧的视线中,她又缓缓自背后抽出一枝箭,正要搭上弓瞄准时,江云奇则疼痛难当地朝后爬走。
  就在此时,小韬的手放在她肩上;这是第一次他严厉地对她摇头说:“够了!小浣,你不能这么做。”
  “我可以,他杀了我爹!”浣浣快速地拉紧弓弦,再瞄准,然后怒吼。
  “侯老爹没死,浣浣!记得卜家的三大戒条吗?只要你身为卜山的人,就必须遵守……”
  小韬说了什么,浣浣根本没有听进云,她只听得最前面的那句话――爹没死?她不敢置信回过头,泪水刺痛了眼睛,刺得她再次哽咽。
  “小韬,你不要骗我!你也看见了,爹明明……他就躺在那儿,动……动也不动……”
  他摇摇头,冷冰冰地看了刘文和义父一眼。“这件事全是义父和侯老爹的主意,另上霁莲下的药。你放心!侯老爹还活着,他拉的目的是要你看清这家伙的真面目。”
  她转向卜老虎,后者心虚地点点头。
  沉默了许久,她终于把箭丢到地上,又将那柄弓扔个老远。
  “要不是我爹还有一口气,你根本活不出卜山。马上给我滚!二当家的,他现在是属于你的了。”说完,她再也没望江云奇一眼,大步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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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6楼 发表于: 2007-11-01
第六章

  这天天色清朗,刘文肩上扛着一只鹿的尸体,慢吞吞地经过山寨后方。
  浣浣好像视若无睹,她盘腿坐在岩石上,两手肘支在大腿上,撑着下巴,嘴里猛嚼着一根小草,满脸心事重重。
  一连叫了好几声,浣浣才回过神来,眼神哀怨地看了看刘文,反常地并不出声喊人。
  “浣丫头,你最近怎么着?老是哀声叹气的。”
  “没事啦!大叔。”她烦恼地唉着。
  “啧!你那死不死、活不活的模样能骗得了谁?”刘文雷呜似的叹了口气,把死鹿朝后一扔,一屁股便坐到她身边。
  “说吧!丫头。”他拍拍胸脯。“有什么事老头子能帮你的?”
  浣浣仍继续原来的姿势,而后被不耐烦的刘文摇了几下,她终于嚷起来。“没有用啦!刘大叔,您就行行好,让人家静一静嘛――”
  “好……我走我走,真是的!”他嘀咕了几句,拖着大鹿走掉了。没有多久,卜老虎和侯师爷晃着晃着就进来了。卜老虎一见刘文,便拿刀帮着他剥去死鹿的厚毛皮。
  没一会儿,刘文想起什么似的劈头就问:“侯老头,唉――你那闺女儿是怎么回事?这两天老这么蹭来蹭去的,三句话逼不出半个屁来,问她什么也不吭声,刚才还没头没脑地凶了我一顿,真是?”
  “八成年岁到了,看到晓恩有归宿,现在正烦不晓得要嫁这山里的哪个好。”侯师爷坐在椅子上,懒洋洋地应回去。“不过话说回来,我这浣浣人标致,凡事都拿捏得准儿。要以我来看,这寨子里前前后后只有一个人才配得上她。”一放下洒杯,侯师爷忽然变得精神奕奕。
  “大当家的,小韬那孩子也老大不小了吧?也没见过他对寨子里的哪个姑娘中意过,我想不如就……”
  “酸老头,你别想凑合他们俩,这招几年前我就想过了。别说浣丫头不同意,就连小韬那死小子,一提到婚事就躲得远远的,一点儿都没把我这个干爹放在眼里!”卜老虎割下最后一刀,把一张漂亮完整的鹿皮干净俐落地撕开,才插进两句话。
  侯老头顿时垂头丧气。“你差试过啦?那……唉――”尾音在一声长长的叹息中结束。
  “老头,你放心!要是老家伙猜得没错,浣丫头应该有心上人了。”卜老虎搓搓胡子,沉思地笑了。
  “不会是前些日子才进山的江云奇吧?”侯师爷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不他相信小浣,她不会这么糊涂的。
  “那怎么可能,那姓江的被领进山后,那连正眼儿都没瞧过他一下,还千叮咛万嘱咐地要咱们别放任何风声给他知道。这丫头真是的,虽然咱们对新进的小伙子有立规矩,可是也没防成这种地步。”卜老虎摆摆手,很是困惑。
  侯师爷始终不发一言,像跟谁赌气似的,又狠干了一杯酒。
  “那还有谁?”刘文跳了起来。“敢情是我那小柱子?”说完,他一张老脸顿时笑得开怀。
  “我就说嘛――小浣有眼光,有眼光,哈……哈……”
  “我呸――就凭你们家那半天敲不响的二楞子,配得咱家浣浣吗?”侯师爷冷哼一声。
  “怎么配不上?不是我刘文夸口中,咱们小柱子就贵在一个‘实’安,踏实,结实……”
  “加上硬石,是块不折不扣的笨石头。”侯师爷低声咕哝,替自己倒了杯酒。“我还是喜欢小韬。大当家的,你说的心上人是指谁?”
  “就是那天替小韬浚的大夫嘛!你们俩那天不在,没见到小浣一见人家的表情,死痴似的猛笑,整个人三魂去了五魄不说,还把咱们寨子里的好汉全气坏了。说那书生是又矮又小,见了我们又是一副快吓昏的样子,不过就仗着自己生了一张比女人还好看的脸。”
  浣浣吐掉小草,走了进来,打断了这段谈话。
  “阿爹!”她叫了侯师爷一声。
  侯师爷笑了笑,反射性地便急急把酒壶揣进怀里,生怕女儿一恼,又要砸他的酒出气。
  “阿爹,我有事问您。”说完,浣浣便注意到刘文铁青的脸。“大叔,您不会是生我的气吧?”她担心地看看卜老虎,后者耸耸肩。
  “没有。”刘文闷闷地应道,撇着嘴抢过卜老虎手中鹿皮。
  “什么事情?”
  “我是不是生得不漂亮?”浣浣皱眉,看着眼前三位长辈的脸上突然变得很呆滞。
  “再……再说一遍,丫头。”刘文紧急抓回不小心被她的话吓得自手中松开的鹿皮。
  “我是不是生得很难看?”她叉着腰,叹了口气,踢正了一张凳子坐下。
  “谁说你难看的?”卜老虎道德回神,他大吼出声,浣浣再度拢起两道新月眉。
  “别这么大声好不好?大当家的,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您何必这么生气呢?更何况是我难看,又不是您老人家难看?喂!你们三个嘀咕了半天,到底决定好答案了没?”
  “浣浣,你为什么会这样想?”侯师爷连酒也不喝了,打从入了卜山,她从没见过他女儿这么沮丧过,他直觉一定有事。
  “是啊――你一直是卜山最美的女娃儿,连恩恩都这么说。”卜老虎抓抓头,百思不得其解,她为何口出此言。
  “那是不是我不够温柔?还是因为我没有缠小脚?还是我应该收敛些,不该老跟阿狗他们玩在一起呢?”她悲哀地问了一堆,刘文几乎要被她的问题逼得鹿皮砍掉一半儿;未了,他终于吼起来。
  “他妈的!浣丫头,你是吃错药了是吗?老头子从没见过你这么憋扭,能不能爽快一点?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要是不美,那卜山的女人都该去跳河啦!”
  “是呀!老刘说的有道理。小浣浣,你到底发了什么疯?你就是你,什么时候变得主么婆婆妈妈的?”卜老虎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走到侯师父子身旁,把酒夺过来强灌了一大口。
  “喝慢点!喝慢点!大当家的,瞧你这么个喝法很容易呛着的,回头还留点儿给我老头子咂咂舌!”侯师爷心疼地叫起来。
  “酸老头,你闭嘴好不好?丫头都难过成这副样子,你还有工夫管你的酒。?”刘文厌烦地喊完,才转过头。“丫头,你就说吧!”
  “有人不喜欢我!”
  她垮下嘴角,想到纪连这一个多月以来待她的温文有礼,别就逾矩,就连瞄都很少瞄她一眼,难道是二当家的给她的情报有误?要不然为何她早上使出了浑身解数,想诱惑纪连,但那男人就是没有反应。
  她从来没这么沮丧过,浣浣为此几乎要哭出声,此举又把眼前三个吓住了。
  “别哭!别哭!丫头,在这卜山上,谁敢不喜欢你?老头子扁他。”刘文笨拙地猛拍她肩膀,侯师父子跳了起来,大力地把刘文拉开。
  “哪有人这么安慰姑娘家的?你会把她的背给拍瘀青的。女儿啊!别急,告诉老爹,是哪个浑小子敢不喜欢你?我罚他抄上下万遍八股文。“
  听到这种无意义的恐吓,卜老虎又猛灌了一口酒,哀叹身边为何总是这些白痴与他相伴。
  “讨厌啦!说了半天,还是没有答案,你们真的很讨厌耶,我不要理你们了啦!”浣浣抹着泪,气嘟嘟地跺着脚走了。
  *      *         *
  “可不可以请你安排一下,我想下山。”霁莲气闷闷地说。
  小韬连看都没看她一下,迳自闭上眼睛,躺上草皮上作势睡得舒服。
  “陈小韬,请你拨出一点时间听我说话可以吗?”
  怒气挤得她喉头嘶哑,这陈小韬还真像个老太爷。从他能睁开眼睛后,便函早早遣散了守在小舫四周的从马,接下来的几天,他就是这副悠悠哉哉的样子。
  当然嘛—霁莲酸溜溜地想,那侯浣浣三天两头就往这儿送吃送喝的,每次来又一副柔情似水的妖媚模样,要是今天她和陈小韬易位,当然也可当个大老爷。
  可恶哇!他爱当他的大老爷,干她什么事?她只要想办法离开这个鬼地方就好了,发什么神经去吃个女人的醋?
  吃醋?想到这层,霁莲更愤慨了!都是这男人害的,她一点都不喜欢他,哪来的飞醋好吃?打从认识他之后,三天两头没事就跟着她东拉西扯的,老讲些莫名其妙,她根本听不懂的话,还有几个偶尔撞见的男人,见了她也不怀好意地瞪着她。
  “丫头来了吗?”小韬眯着眼,打量着缓缓上移的日头,漫不经心地问。
  “你就只记得她吗?”她怒气丛生,姣美的五官几乎扭打成一团。
  小韬飞快地张开眼,把一对清明闪亮的眸子睁得又大又圆,望着她的神情有些不可思议。
  “干嘛这样看我?”她没好气地顶回去。
  “好酸哟—够呛!真的够呛!”他忽然大笑出声。“我真的喜欢你吃醋的样子,要是能换掉这套衣服,舒霁莲,我打赌你绝对是天下第一美人!”
  “比侯姑娘还美?”
  打从她认识这人以来,从没听过他那张刻薄的嘴出言赞过她分毫,霁莲一时间竟忘了生气,一颗心雀跃地要爆开。
  “嗯哼—”他仍咧开嘴,坏坏地凝视着她。
  霁莲惊觉自己说了什么的话,她的脸颊不但迅速胀红,怒气也快速地发酵。
  “陈小韬,你太过分了,你不应该这么对我说话。住口!我听够了你的胡言乱语,我只是个失去丈夫的可怜女人,而你老是激得我忘记这一点,你不应该这样,我扮成男人是不得已,你就算不能礼惊,在言辞上也请尊重我……”
  他捂着耳朵,不耐烦地翻了个大白眼。
  “我不要听你讲这些。”
  “我偏要!陈小韬,你给我放明白听好……”霁莲骂得多么痛快!这种快活简直比上回夔州挥拳打人还更舒服!
  从她出了娘胎,还没训人训得这么畅快淋漓的;尤其是这个陈小韬,当她看见他两手忽然垂下,不仅如此,连那颗向来顽固透顶的脑袋也颓然地栽下,那渐愧到无以复加的神情让霁莲顿了顿,她于是决定这男人至少还不是完全无可救药的。
  “请你别再说了,纪先生。”小韬抬起头,两眼眨啊眨啊地频频对她挤眉弄眼。
  “你休想!陈小韬,你现在也知道你错了,是不是?我告诉你……”
  “喔—我知道错了,请你别再叨个不停的,好不好?你是人‘男人’,‘男人’是还会罗哩罗嗦的。”小韬哀哀地叫道。
  “你还要激我,你明明知道我舒霁莲是个货真价实、守礼守分的好女人……”
  这么自吹自擂实在太过分了,要不是情况有变,他非掐着她脖子告诉她不可。唉—说什么都来不及了,他大力呻吟,绝望地闭上眼朝后倒去,仰躺在草堆里。
  机会太难得了,霁莲得意地想:她不但可籍此好好表明立场,还要让他知道她并非好惹的。
  当她再度申明自己的身分时,一声凝聚了惊愕和不信的惊喘声打断了她的演说。
  小韬再度睁开眼,怪异地望着她,待霁莲意识到那慌恐的目光焦点并不是凝聚在她脸上,而是在她身后时,她开始觉得不妙。
  待她转头,果不其然,卜老虎正抓着一篮子的食物,饱受打击,呆愕地望着他俩。
  霁莲仰天翻个白眼,这个习惯是无意间被陈小韬“教坏”的,她软软地跪到在地上,一脸的人欲哭无泪!
  老天!这种情况比小荷攀着陈小韬乱喊爹更混乱!
  *      *       *
  “给个解释来听听!”卜老虎把两只厚靴子踩得震天响,一对眼珠子净在小韬和霁莲之间溜过来又转过去。
  要不是他阴差阳错,只怕浣丫头哭死了都还搞不懂为什么这软书生不爱她,搞了半天,原来这个大夫是个女人!
  混帐――小韬这小子到底有没有把卜山放在眼底?瞒他瞒了这么多天,还害得丫头发痴地病相思……一堆乱七八糟,卜老虎越想越头痛,见两人都不吭声,他发狠地反脸坡一阵猛搓。
  “快呀――死小子,把情况跟老子解释一下!”她憋不过,加大音量叫出来。
  “小声点――干爹,您把人家姑娘家给吓坏了。”小韬皱着眉头,掏了掏耳朵,再看看霁莲闭上眼,猛颤抖的惨状,慢吞吞地说了两句公道话。
  姑娘家?难不成这姓舒的还是个没出阁的闺女?
  *        *           *
  你明明知道我舒霁莲是个货真价实、守礼守分的好女人……
  那句话……天哪!想到那种可能,卜老虎终于按捺不下,揪着小韬的衣襟一阵乱摇。
  “吓坏了!这样就吓坏吗?你没有看到浣丫头难过成那样,那才把我和你刘大叔吓坏了。他妈的!我看你这小子平常办事挺牢靠的,没想到这回竟敢私自拎个女人带上山?老子还没咽气你就想造反啦?身为二当家,卜山的戒律你放到哪去了?好好的一个闺女你就随便带上山,你你你――你简直要气死老子!”
  小韬一无所惧,他搔搔头,又叹气又抱怨:“不是啦!干爹,您误会了。她是为了行为方便才假扮男装。我早跟她说了,要她跟小浣借几件衣服来换换,可是她就爱扮男人嘛,我说破了嘴也没屁用。”
  霁莲则脸色发白,这死陈小韬!脖子都给人掐成那样,还有心情调侃她。
  “是!是!是!卜大爷,这全不干陈小韬的事,我和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的孩子都已三岁大了,怎么可能……唉!唉!佻可千万别误会。”她急得忘了害怕。只是拼命地想去撬开卜老虎那只大手。天哪――他会掐死小韬的!
  一声新的咆哮又骇得她朝后跳去。
  “连孩子都有了,还敢说是误会?你你你――”卜老虎的脸色更加铁青。
  小韬头一歪,脸上全是扭曲的痛苦,不为干爹越收越紧的手,是为她笨拙的讲话技巧。
  “舒霁莲,我拜托你不要讲话好不好?你越解释越黑,干爹怎么会晓得小荷跟我的关系?小女娃儿也不过是凑巧地叫了我一声爹……”
  “不准说了!”卜老虎软弱地甩开小韬,一呼气,再深吸气,小桶般的胸腔急遽抖动。
  这死小子,动作比他想的还快!
  小韬应声栽倒在地,霁莲急忙去扶他,脸一满布着惊惶失措的泪水。
  “你没事吧?”她哀哀地瞅他。
  小韬想大笑,因为他终于确定这女人其实是在乎他的。唉――笨女人,瓜真是迟钝到极点,既然喜欢他,为什么又要跟他划清界线呢?老是要他利用每一次机会又诓又骗地逼将才肯表现出来,摸摸憋得发痒的喉头,他直想笑,却不敢选在这种敏感时刻。
  “没事,别再哭了,干爹不会对我怎么样的。”不经她允许,他温柔地拭去她的泪水。
  这样的碰触大胆而直接,霁莲一霎时间忘了卜老虎的存在,她呆呆、呆呆地望着那慵懒柔和的笑意,是新的感觉吗?还是深藏许久的情愫终于破茧而出?某些事正在她无能为力的情况下急遽发生,理智提醒她应该立刻下山,也许还来得及脱逃。
  可是她却动孙了,整个人还裹在他指间含着魔咒的轻抚里。
  瞪着这对小儿女相互凝视的含情脉脉,卜老虎一张老脸抽筋似的痉蛮了几下。老天!他从来没在小韬的脸上看过这如梦似幻的白痴表情。喔!偏偏该死的事还不只这一椿,他要怎么去对浣浣解释这种乌龙事?
  他大力地扯了一下胡子,颓丧地走掉了。
  *         *         *
  “你说纪连是……”浣浣瞪着卜老虎,慢慢咀嚼着这个消息,整个人都被震傻了。
  “喵呜――”大白跳上桌子,摇头晃脑地叫了一声。
  的确是“妙乎”,她卜山人人捧着的心肝宝贝,居然眼拙到去爱上一个“女人”?
  “丫头!丫头!醒醒哪――有什么委屈可要说出来,别闷不吭声,老头子会给你憋死的!”
  刘文推推她,浣浣恍然大悟地转过身,开始倒在床上,猛捶着厚被,没命地大笑。
  “丫头,别吓阿爹,你清醒一点好不好?”侯师爷吓得把酒朝卜老虎怀里惯去,抓着女儿一阵乱摇。
  “搞什么鬼!唉――酸老头,你这么摇会把她三魂七魄给摇散的。”刘文的老婆自屋外冲进来,把浣浣抢救进了怀里。
  浣浣还在笑,无法控制地大笑,笑得汪汪泪水滴下粉腮,刘大娘也皱眉了。
  “别笑啦!浣丫头,你正经一点好不好?都老得可以当娘了,还这么疯疯颤颤!都是你们这些男人,把她宠成这样,到现在还不嫁人,一点儿规矩都没有;还好恩恩那丫头聪明,懂得下山找个呆子当垫背,要不,这主仆俩一块闹事,像话吗?”她转向丈夫,又白了卜老虎和侯师爷各一眼,才停止数落罪状。
  “大……大娘,您别骂啦,我没事。我只是觉得……觉得好笑,我居然会看上一个女人?连我自己都不相信,这……这实在太好笑了,难怪我怎么跟纪连比手画脚,甚至都要押他上床了,他还楞得跟木头似的。我还以为是我生得太丑,搞了半天,原来咱们都中了二当家的计了。”
  侯浣浣心思如风,卜山的人也只有陈小韬能追过她古灵精怪的想法,屋里其他人根本听不懂她的话,他们只担心她会做出什么不可预知的大事。
  “好啦――没事啦!”她吸吸鼻子,很放松、很潇洒地笑起来。“唉――我得去找二当家的谈谈,问他现在怎么办?总不能老扣着那纪连……大当家的,您说她叫什么来着?”
  “叫舒霁莲吧?那死小子跟我比了半天,说什么这个纪不是那个纪,莲又是哪个莲,最后他也烦了,就说是朵下雨过后的莲花。去!绕了半天,浪费一大堆口水。”
  “听起来像个好名字。”她还在微笑。“我去找他了,你们忙你们的吧!”话一说完,浣浣很自信,很优雅地走了,前些日子的垂头丧气全不见踪迹。
  “这丫头,比我那恩恩还难懂,我以为她会大哭大叫呢!”卜老虎先松了一口气。
  “是呀――我也以为她会气得抽刀吹人咧!”刘文笑了笑,搂着妻子的肩,夫妻俩眼底俱是宠溺。
  只有侯师爷深沉着一张脸,仍如往常般的拎着酒,醉茫茫地走掉了。
  *       *         *
  “找我算帐吗?”小韬连眼睛都没张开,继续晒他的太阳。
  “现在才知道你多坏了吗?记得,欠我一次。”她冷哼一声。
  “是!侯大姐,坐下吧!”
  “舒霁莲呢?”她左右张望。
  “八成采药去了。那女人一闲下来就要跟我吵,烦都被她烦死了,有事情让她做做,至少我也清闲。”
  “真是这样吗?”她暧昧地戳戳他,把提篮放在他身边。“这些衣服让她换上吧!明明就是大美人,干什么弄成个男人样?”
  他没理会她的挖苦,只问一句:“江云奇的事进行得怎么样?”
  “唔――目前为止还好,反正他自己入山,没什么好追究的。大当家的和几位叔叔伯伯都没说啥,连我爹也没说话,就是阿狗还有小四他们带头使坏,把十几个鼻孔翘得比天还高,从没摆过好脸色给他看。唉――管他的,我真的厌死他们那一套。”
  那大力地挥手,从她进了卜家,尽管跟他们指天指地地说了几千、几万遍的“不”,阿狗等等这些追求都却从不曾死过心。如果不是大当家先发现霁莲的女儿身,只怕这会儿她早开始策画要暗杀“纪连”,以除掉情敌。
  “你爹并不像外人眼中那样不清。”他淡淡地说。
  她仍不变姿势地靠着他,身上散出的少女幽香令他仿若置身于花间。
  “我知道,可是为了确保我和阿爹的未来,我必须这么做。”
  浣浣叹了口气,那枚金牌躺在她掌心上,眼前浮起一张姣美的容颜;她倏然捏紧金牌,不堪回首的往事,她也愿意连同这凉透心脾的牌子一并捏碎。
  “江云奇比我想像中的还狡猾,要不是你在京里布下的眼线,我差点要对他装出来的高尚行为给骗倒。”
  她苦涩地笑笑,把话题转开。“你呢?还有舒霁莲,有进展吗?”
  “一样顽固,也一样美丽。”他咧嘴一笑。
  “她是个好女人,虽然有些钝,不过,耐心点,别太逼她。”
  “是她逼我吧?”小韬失笑。“那女人凶起来简直是泼妇,不要她下山,不要她去寨子都是为她好,好居然毫不领情,还骂我有病!”
  说完,他朝后靠去,头枕着手肘在船板上躺下来。
  “也许是她被过去困绑得太深,加上那些狗屁礼教。唉――亲眼目睹家园被毁,亲人被杀的滋味并不好受,看她老是忧忧悒悒的,还真是难过!”
  “不说这个了,我会想办法让她忘掉的,她已经变成是我的事;倒是偿,只管盯着江云奇,要寨子里的人把我和霁莲的行踪封好,别让咱们跟他照上面就成了。”
  “嗯――那家伙,不晓得打什么鬼主意!前两天还瞒着咱们偷偷朝京里放鸽子,幸好当班的姚大哥发现得早,硬把那两只畜牲给打下来。”她啃着指甲,沉思地说:“看来,我也要有所行动了。”
  “不会搞得天下乱吧?”他闭上眼,祈求她的答案――不。
  “那可不。”
  他抿抿嘴,没错,要是没有弄得卜山一团糟,她就不是侯浣浣。
  陈小韬只期待留在寨子里的人,能有更强健的心脏来应付这一切。
  *        *        *
  换上女装后的麻烦更大,至少霁莲是这么想。
  “你一定要让我下山,要不然让我睡在别的地方也行,我受不了这样子暖暖昧昧的。”这一晚临睡前她下定决心,就算陈小韬再顽固,她也要让他点头。
  换上浣浣给她的衣服也有几天了,她不能再像过去一样,把自己当成男人,无动于衷地跟他睡在同一间房。
  虽然他从来没有逾矩,可是她却无法习惯。
  “什么暖暖昧昧?”
  她红着脸猛跺脚:“陈小韬,你是聋子,还是瞎子?外面每个人都说我是……我是……”
  “你是什么?”他摸摸鼻子,掩去嘴角隐隐约约的笑。
  “你明知道我要说的是什么,不要太过分!”她脸色铁青。
  “喂――女人!你讲不讲理?我又不是神,哪里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是谁不讲理?你把我扣在这里不放我下山,又不替我安排个地方让我睡觉。我每回要走到远一点的地方采药,那些人不是拦下我,要不就冲着我贼笑个半天。我受不了!”
  “是你心里有鬼!”
  “什么有鬼?是你根本就无礼、无教,孤男寡妇的,本来就不应该同处一室!”
  小韬笑容钝失,这番指控真把他惹毛了。
  “舒霁莲,要不你就去睡外头,要不你就闭嘴进来睡!你什么都在意别怎么说、怎么做,你还有没有自己?生命是你的,又不是别人的,日子是你在过,也不是别人过的,卜家山寨向来不收容外人,我把房间借你一半已经很委屈了,你别得寸进尺,要求这、要求那的!”
  她被他这番话气得在岸上一阵跳脚,差点没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我得寸进尺?你委曲求全?陈小韬!你有没有搞错?这句话反了吧?”
  他深吸了一口夜晚冰冷的空气,霍然转头瞪她。
  “你现在给我听好,别把外面那一套搬到这里来。我们懒散惯了,我们有我们自个儿的信仰,有我们所遵从的一套标准规范,你要是担心我会对你做什么。对不起!我陈小韬还有这么一点儿品味,我向来对瘦巴巴、又爱说教的女人没兴趣。现在,我很累!你到底进不进来睡?不进来我要关门了,顺便告诉你,这附近的水蛇一入夜,就会爬上岸来,你自个儿小心了。”说完他作势要拉上门。
  “陈小韬!”一想到那种冷冰冰的爬虫类,她尖叫一声,三步并两步地跳到船上。“你故意的!”
  “对!我就是故意的。”
  “好!舒霁莲今天宁可在外面冻死、冷死,也不肢再进去!”好抖着颤音,大声吼回去。
  上天为证!他从来没见过这么迂腐、顽固的女人。可恨!偏偏他又认定了她是他的唯一,小韬瞪着她紧搓着单薄衣衫,迎着寒风猛打颤的可怜姿态,不禁气得一阵磨牙。
  “你到底想证明什么?这么做会让你好过一点吗?那些夜里你和我同一间房,也没见你耍过什么脾气!”他真想把理智摇进她脑袋里,这女人简直跟萧松吟是同一国的,一样的无聊和愚蠢!为卜山根本不放在眼里的狗屎“清誉”罗嗦上半天。
  “我告诉你,我不介意的原因是因为……我把我自己当成你的大夫。大夫以救人的性命为职责,我自然没什么好忌讳的。”
  “很好,那就继续保持下去,我厌烦死了你每天晚上老拿这点来做文章。舒霁莲!也许你会怪我残忍,骂我不近人情,但是我还是得明白告诉你,你们那些压垮人性的屁话少拿来跟我跳脚,为什么不丢掉那些包袱,是不能?还是不想?我猜后都居多吧?既然如此,你尽管就在这儿冻死、冷死吧!反正这儿也没有人会立座贞节牌坊来表扬你舒霁莲的高贵情操,他们只会笑你傻,笑你无知得不会为自己想。”
  他的语言不再隐含揶揄,那严厉的语气冷漠如刀,彻底打垮了霁莲,她蹒跚地退了几步,心想:他真的很残忍!
  陈小韬怎么可以对她说这样的话?他怎么可以逼她去质疑她自己的做法、想法,还有她自小所受的教育?
  “你――”霁莲尖叫一声,她死命地深呼吸,泪水急速地涌聚在眼眶里,好久一阵子,她只能这么瞪着眼前的男人。“我现在就下山,我宁可被张扬抓去,也不要在这里倍受侮辱!”
  她开始捏着袖子抹眼泪,陈小韬最好那只脚烂死、肿死,敢说那种话骂得她尊严都没有,她诅咒自己的好心,这种人让他死了干净,她再也不要管他了。
  可惜她不够坚强,话才说完,就开始抹袖子凄凄哀哀哭出声。
  侮辱?他在开导她耶――打从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他陈小韬很难得浪费这么多口水去讲一堆话开导人,而且还是一个……女人不是!一个被宁可被那些压榨人性的卑劣思想所教坏的女人;而她竟“美”其言为侮辱,一副委屈得要死,哭得好像要把所有的死人都给吵醒才甘愿,这模样倒像是他真的“暧昧”了她!
  小韬仿佛看到了有好几道烟,正丝丝缕缕,快速地从自己的眼睛、鼻子、嘴巴、耳朵中,源源不断地冒出。再跟她说下去,他可以预见,这宁静、美好的一晚不但就快结束,说不定她不会被气得一夜不能安眠!
  除了妹子晓恩的任性,小韬还没有被哪个女人气成这样。他不在乎舒霁莲听到这些话会哭成什么样,他再也顾不得了,对付这种死脑筋,一定要下重药来治治才行!
  “我……他妈的!谁侮辱你来着?舒霁莲,我说的是实话,你要是真聪明,就不要不敢承认我说和话。今天你就算住到山寨里,难道大伙就以为你检点了吗?装的、做的都是假的,自己心地光明才是真的,他们暧昧是他们的嘴巴暧昧,你跟着他们暧昧做什么?”
  老天原谅他这么对女人吼叫,但他真的忍不下这口气!这女人把他最引以自负的理智、冷静全赶跑了。
  一提到“暧昧”那两个字,霁莲哭得更委、更大声了。
  小韬捏紧拳头,他瞪着悠悠流动的河水,该死的烂嘴巴!哪壶不开提哪壶?他提暧昧做什么?被她这么一哭,搞得他心里头一团暧昧,暧昧得六神无主。
  “你再掉一滴眼泪试试看!你再掉眼泪就别怪我动手治你!”他朝还在痛哭的霁莲逼进一步,低吼出声。
  她的眼泪真的说停就停,霁莲垂下脸,抽抽鼻子,红着眼眶四处搜寻心里想要的东西。
  此举把正处于狂怒之中的小韬弄糊涂了。
  “你在找什么?”
  她不理他,小韬闭上眼睛,再度提醒自己,站在眼前的女人可能真的被他逼得快失控了。老实说,看她哭成那样,他心里也不好受,为此小韬飞快地下决定,绝不再拿话刺激她;于是小韬抱着不情愿的态度,按下火气再问了她一次。“你到底在找什么?”
  “大刀、长剑,或者木棍都可以。”霁莲回答时,眼睛仍未停止乱飘乱瞄。
  他先是一愣,再出声时却藏不住语气中的笑意。“可以请你告诉我,这么美丽的夜晚,你一个弱女子要这些杀风景的东西干嘛?”
  “我想吹你几刀、几剑,或者一棒打昏你!”霁莲不假思索地说出口,然后认命地等待头上这个男人开始对她皱眉吼叫。
  不过两句话,陈小韬的火气被舒霁莲的直言不讳消弭得干干净净。
  霁莲等了又等,仍未闻那惊天动地的鬼叫自头顶响起,她不耐烦,抬眼好奇地望他。
  迎向霁莲的眼神忽然温柔得令人不知所措。
  “这么暴力?嗯――我还是你的病人耶!”他咧开嘴笑。
  有没有搞错!霁莲真想提醒他的态度,他们两个还在“吵架”中,这人怎么这样莫名其妙地就对她笑起来?
  “是你自己无理,怪我做什么?”霁莲越想刚才那些话越火,但眼前找不到可以使用的武器,她可不愿意就这样栽倒在他那些可以令当今士大夫心悸、该死的“谬论”里伏首称臣。她想坚定心志,不要受那张英俊笑容的影响,但人却不由自主地朝他踏进了一步。
  他还在凝视她,霁莲恼火地提起手指狠狠地戳了他肩头一下。另一手叉着腰,横眉竖眼的脸活像泼妇骂街,她红着脸怪叫起来:
  “陈小韬,我们话还没说清楚,你不要像个傻子一样地猛笑!”
  不容抗拒,小韬快速又温和地握住霁莲指在肩膀的手腕,他腾出另一只手,格外轻盈地去抚摸她仍有些温冷的脸颊。
  “我不是故意要惹你哭的,我不想跟你吵架。舒霁莲,看在今晚夜色很美的分上,别再气了,嗯?”他柔声地说。
  “你……”她吸吸鼻子,想笑却笑不出来,全都怪他,谁教他的态度变得这么诡异。
  “舒霁莲,你不要皱着眉头,来,笑一笑,我打赌小荷一定不喜欢你这样凶悍。我们走走吧!动一动不但对身体有好处,对脾气控制也大有帮助。”他仍是温柔地望着她,然后拉着她离开了河边轻晃的小舫。
  “我的脾气本来就非常好,遇见你之前,我从来不对人吼叫的。”跟着他一边走,霁莲一边低声埋怨,不忘为自己的行为做辨解。
  他脚步没伫,低不头,咧开嘴微微一笑。
  “我相信你的温柔天性,舒霁莲,走吧!”
  “你要带我去哪?”她放弃挣开牢握着她的那只大手,叹了口气。
  “去了就知道。”
  *        *          *
  她无法想像这种灿烂辉煌的奇景就在眼前无边无际地伸展――
  她喘吁吁地跟着陈小韬走上卜山山顶,那些数不清的繁星闪烁地映入眼帘,每一颗的辉动都是那么清澈、那冰凉。
  霁莲忘了喘息,小韬放开她的手,慢慢地走向前去,黑黝黝的浓墨夜色涂覆在卜山下一片阴森森的浓密林子,森林是全然寂静、凄暗的,但上头的天空却热闹明亮的;更远的,半片独立、朦胧不清的月亮,反而在成堆的星丛里被冷落了。
  这种宁静、祥和的景致,更突显了偶尔在星群中快速滑动的流星。
  “我心烦的时候,就常常一个人坐在这里思考,有时候一坐就是一个晚上。”小韬淡淡地说完,便席地在几颗突出的大石块上坐下来。
  是月色模糊了视线吗?他的肩膀在今晚看来格外的宽阔和令人放心,霁莲轻轻地坐在他身后,仰着头观望着远方一颗坠落的流星。
  流动的月光,闪烁的星子,霁莲忽然热泪盈眶,长期崩紧的身子忽然松驰下来,为这种平静的夜色,多年前惨痛的往事在思绪里又源源不断地飞进脑海里。
  她好想念小荷,她想念湘儿。
  可是她却得待在这里,忍受孤身流落在异乡寂寞。
  霁莲喉头轻轻逸出一声小小的呜咽,想掩袖覆住已来不及,那只坚定的大手轻轻盖在她的肩上。
  “为什么难过?”
  她摇摇头,咳了咳,藉以消去喉间的硬块,但成串的眼泪却等不及先行沉落在衣衫上。
  “对……对不起……”她哽咽地擦掉泪水。
  “我不要听这三个字,你为什么难过?不喜欢这里吗?”他的声音有些忧郁。
  “我……不,这里……这里很美,真的。”她顿着顿着,静静地拭去眼泪。
  “半个月前她们已经动身了,笛难捱也只有几天了。”小韬摸摸她的头,忍着想去亲吻她的冲动,他不能,再三的她太脆弱了,他不会趁人之危。
  “谁?你说谁已动身了?”
  “小荷,还有湘儿。在你上山没多久,我就要小安接她们俩过来,你怎么啦?”小韬缍皱起眉头,他以为这个消息至少能让她心情好过些,没想到她的眼泪却越掉越多,令他手足无措。
  她只是一个劲地猛摇头,现在说什么都不足以道尽她的心情,是感动的心作崇吗?
  霁莲漾着泪光,温柔地朝他怯怯一笑,她好想靠靠那令人放心的肩膀,这肩膀应该会有女人一生渴求的一切。
  她怎么会以为陈小韬不近情理呢?她所想的,小韬总比她先一步做到。
  那抹淡淡哀愁的笑容令他心脏一阵紧缩。
  “你应该常常笑的,眼泪并不适合你,霁莲。”
  她还是望着他,觉得两颊发红。
  “陈小韬,你是个好人。别尴尬,我说的是真的,你没必要否认,可是为什么你总要拿那些话来气我?”
  “如果我说,那些都是我的真心话,你是不是又会气提找棍子敲我?”他握着她的手始终没放开。
  霁莲没有抽回,也忘了抽回,小韬的眼睛带着难以用笔墨形容的笑意,把她整个人都圈住了。
  “为什么?”她没有生气,只是不解。
  “你今年几岁?霁莲。”直接叫她的名字仿佛再自然不过了,小韬老早就想这么做了。
  霁莲不再避讳。
  “十八。”说完,她便低头望着他交叠的一双大手,有些羞涩。
  “你的路还很长、很远,不管有没有带着小荷,不管你是否失去了一个能依附终生的丈夫,或者是显赫的富贵世家;在我眼中,我从来所看到就是一个简单自然的你。看见小浣没有,她跟你同年,要依山下世人之标准,浣浣早不知是几个孩子的妈了,可是她没有。别看侯老爹成天抱着酒瓶子醉得一塌糊涂,他也曾经是个饱读诗书的文雅人,可是他从不逼浣浣该怎么做。顺其自然,乐天知命地过日子。”
  “卜山大半数的人,都有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但是我们不能抱着这种痛苦过日子,那是没必要的包袱。有些时候,活得欢喜,比活得壮烈来得自在多了。”
  “……”她无言以对。
  “我不是个爱说教的人,只是不喜欢看到有人被自我的过去困绑得太深。”
  “你也有不堪回首的过去吗?”她迟疑地问,蓦然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那时她曾经隐隐感觉出来,有某一部分藏在他高大躯壳下的灵魂是脆弱的。
  “有,几乎让我致死。”好半晌,他才静静地回答。
  致死?她刷白的脸,心竟没来由地被拧了一把。
  “我只是个弱女子,不能报仇,只能眼看着那些恶贼逍遥法外。一百多条人命,你教我说放就放,不――我办不到!”她激动起来。
  “办不到也要办!你如果不能丢掉过去、丢掉仇恨,你永远都不会开心。末了,有一天,小荷长大了,你难道愿意她背着你的苦、你的难受,继续活下去?试着去做做看,好吗?”
  “不要说了!”她猛地掩住耳朵,小韬的要求太过火,一个人怎么可能忘记这种失亲的切肤之痛?“我不要听。”她软弱地喊了一句,眼泪纷纷洒下。
  “我不说了,请你别再掉眼泪了好吗?霁莲,我真的不想惹你哭。”他叹了口气,捏紧拳头。
  “对不起……”他的柔情让霁莲无言以对,只能喃喃对自己失控的眼泪抱歉。
  又是这要命的三个字!小韬朝天丢了个大白眼,他技穷了。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5楼 发表于: 2007-11-01
第五章

  跟去了!
  江云奇望着那只被折断的箭柄,他看看地上,净是凌乱脏污的泥泞,根本看不出有马蹄痕迹。能带走书生的男人果然不简单,中了他一枝毒箭还能够溜得不见人影,若不是张扬太在乎纪连那张赛过女人的脸蛋,给他的酬劳极为优渥,他怎么也不会牺牲自己的时间,冒着大雨,一路挨饿受冻地追到中州来。
  用毒箭暗算人向来是江湖的大忌,除非对方与你仇深似海,但江云奇并不在乎这一点,为达成目的,他从来不介意别人对他的评价。
  跳上马,往林子深处走了去,他揸四周,尽可能小心地注意是否有什么可以藏身之处。一个文弱书生是不可能将一个伤重的武夫拖太远的,江云奇阴冷地沉下脸,低低诅咒几声。他不喜欢到口的肥肉就这么无缘无故地飞走,才这么想着,他耳边就听到某种邪恶的、奇异的嗅叫,座下的马也不安地喷气,乱踏乱叫。他转过身,看到一头浑身污泥的山猪正钻出一丛短矮的树丛,细小的眼珠子正冷血地对他贪婪凝望着。
  一声低咆,云奇身下的马大受惊吓,尖声嘶鸣跳了起来。
  云奇没防到这一震,他跌下了马,眼看那头凶狠长牙的野兽就要他冲过来,他下意识地抓出背后涂了毒药的箭,但却无法有任何动作,那只山猪的邪恶眼珠子像有魔力般的把他吸住了。
  生平第一次,他只能眼睁睁地,想像着自己被扑咬、被撕裂的惨状。
  不过,一瞬间,一枝箭穿透了阳光而来,直直插进山猪后腿最多肉的部位。
  云奇掩住眼睛,只听到欲扑杀他的野猪一声病凄厉的嚎叫,他在指缝间看到那只野兽朝后弹去;一个两髻束在脑后的年轻女孩坐在白马上,亮汪汪的阳光照在她晶莹灿烂的脸上,五官发亮明耀得模糊不真。
  江云奇听着震耳欲聋的野兽嘶吼声,仍是是呆愕地丫站着,马上的女孩却丝毫不受影响,不慌不忙地抽出另一枝箭,俐落地上弓,两眼冰冷如雪,注视着那头负伤怒咆的野猪。
  “过来!”她没看他,只是忽然出声,嗓音之清脆令云奇又愣了一下。
  “我叫你过来没听到吗?还是你喜欢看见自己被这畜牲一块块地咬掉?”
  云奇终于确定她真的是在叫自己,连滚带爬地,他奔到女孩的身边。
  然后他不敢置信地,看见那头猪咆哮着,摇摇晃晃地钻进树丛间溜跑走了。
  “你怎么不杀了呀?”云奇吓得几乎要尿湿裤子,眼睁睁地看着罪魁祸首负伤溜走,他来不及回神要去谢谢人家,先气得抓箭一阵乱挥,对女孩破口大骂。
  浣浣放下弓,将马拉离了男人的身边。
  而后那对水汪汪的桃花眼开始直勾勾地打量着江云奇。
  “你是谁?”她懒洋洋地问。
  他懊恼地看看山猪奔去的方向,终于回头。这一照面,江云奇不得不承认,他的救命恩人有国色天香之颜。
  岂只国色天香,她的胆识也是一等一的,没见过有哪个女人敢这么盯着男人瞧的。
  就在那一刻,江云奇注视着她熠熠生辉的美眸,忽然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袭上心头,他见过这双眼睛,非常像,但……怎么可能?
  远在富春江桐庐近郊外,他主子九王爷闲暇之余最爱云的一座名为“幽兰”的驿馆。那儿的女主人也有这么一对漂亮的眼睛,他随侍在王爷身边,有幸见过兰夫人几次面。
  这真的太荒谬了……但这女孩的眼和眉,科和兰夫人是同一个模子印出的。
  疯了!他一定是被方才那只畜牲给吓得还没回魂。
  把心思放回女孩的身上,他自忖这女子说不定跟带走纪连的男人有所关连,想到公公的那笔赏金,他不能放过这条线索。
  她还在看他,态度像个女王,连青楼中倚门卖笑的妓女,也没敢这么嚣张地盯着男人瞧。自己好似成了一棵愚蠢的树,这对向来纵横在妇人堆里的江云奇不啻是个天大的污辱,在那同时,他对这名美丽佳人也生出了强烈的兴趣。
  “在下姓江,江云奇,姑娘睢了在下这么久,有没有看到你喜欢部位?”他讽刺地扬起嘴角,朝她走近一步,摆出妓院那些女人最力捧、最风靡、双坏、又邪的笑容。
  尤其他还刻意转个角度,让对方看来更是倍觉他冷峻和迷人。
  出乎意料之外,她眨眨眼,掩着嘴,竟泪汪汪地打个大哈欠。
  这种反应让江云奇不禁傻眼,忖意自己是否想错了。
  “打哪来?做啥?”她困盹地问。
  他飞快地收住失望,从方才这女孩弯弓射箭的身手中,江云奇不敢小觑她。
  “打猎。”他无辜地笑笑。
  不经意地,浣浣扫过那箭簇上的毒药。
  “是吗?”她微微一笑,无精打采的表情上却高深莫测。
  “没错。”他也回以一笑。
  “噢――”她笑完便催动马身就要离开。
  如果他没有猜错,受伤的男人定是卜山的人,一年前轰动苏、杭两州的徐府悬案不没破呢!
  被告的卜山寨在事年却连个人影儿都没捉到,不如他就将计就计,如果能一举捣了这贼窝,他得到的代价说不定高过纪连的价码!
  也许还包括这个天仙般的美女!
  “姑娘请留步!”
  “……”
  “姑娘方才那一箭救了在下,云奇十分感激。”
  “你要报恩?”她勒住马,漂亮的眼睛立刻充满精神,不再惺忪。
  “没错。”江云奇砍自己的眼睛,这女孩的行为谈吐也许粗野得像男人,但那首领者的气度,却不是普通人想装就能装的。
  “姑娘想要什么?”江云奇朝她走去,腰间那块九王爷赏下的金牌,晶亮亮灿然跟着他的动作晃动。
  浣浣怔住了。她瞪着那块牌子,有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但很快地,她嘴角微扬,态度转变得不似方才那般轻慢高傲。
  “当真我说什么,你就给什么?”
  “是的,在下身上有的,只要姑娘一句话。”江云奇点头。
  “那敢情好。”掩饰性地,她忽然欢畅地笑起来。“我要你腰上系的那快金牌。”
  果然是行家,一眼就瞧见他身上最值钱的宝贝,这金牌是他主子九王爷赏下来的。
  虽然被这个要求愣了一下,江云奇却毫不犹豫,怕什么?只能够逮着纪连,毁了卜山贼窝,到时他要几块金牌都有。
  把东西解下的同时,他也注意到她脸上的急切,江云奇递出去的时候,浣浣几乎是用抢的抓在手里。
  那块冰凉透心的薄薄牌子感觉很烫、很炙手,望着那雕上飞龙的图腾,浣浣竟有片刻的失神和落寞。
  将近十年了,那个女人还留在王府吗?她的容貌仍有受尽宠爱吗?少了一个侯浣浣的存在,那个女人是否犹如记忆中的那般爱笑?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浣浣急把眼中悲伤一扫而尽,她提袖把牌子用力擦了又擦,再将牌子放在嘴上咬了一口。
  “纯金的,我没看错!”她露出贪婪的笑容。
  “你是个笨蛋,姓江的。”她把牌子收进怀中。“这东西可值钱了,你一定很有钱。告诉我,你这玩儿打哪来的?”
  “有钱没命花也没有用,至于这个嘛――是拣到的。”
  “拣?你的运气不错嘛!”
  “姑娘,明人面前不说暗话,瞧姑娘的身手,我相信你是卜家寨的人,就劳你通报一声,我是来投靠卜山的。”
  “你以为卜山你想进就进得了?”她冷哼一声。
  “我相信我的能力。”
  她又看了他好一阵子。
  “那好,如果你有诚意,就秤秤在这儿待着,两天之后,我亲自过来给你答覆。”
  江云奇仍望着女孩离去方向发呆,许久之后,浣浣站在他身后的一座陡坡上,居高临下,把他的动静看得一清二楚。
  “盯着,别让人溜了。”她静静吩咐守在岗哨上的汉子,然后头也不回地跨上马走了。
  伤口没有继续恶化,再度敷上药后,自上山以来,霁莲第一次放松下来。
  “你这个恶棍,我不会让你死的。”她轻轻抚摸着小韬光洁古铜色的额头,不自觉地微笑,他仍处于闭目状态。霁莲的纤纤细指大胆地沿着额头轻柔而下,滑过他的挺直的鼻梁,他固执的下颚,还有那张老爱捉弄她的嘴。“虽然你有时真的蛮横不讲理,可是我知道,你一直是个好人。”
  在她心里,有某种蠢蠢不安的情愫正在滋生。霁莲回想起在福州见到他的日子,意识到自己的喃喃细语有多放荡,她满脸通红,急急地把手缩回,坐在床沿,垂下头发呆。
  小韬靠在床头,不知何时醒来,他眨着一双似笑非笑的大眼睛凝视她。
  霁莲若有所感地抬起视线,绽出欢喜的笑容。
  “你醒了。噢,谢天谢地!我吓死了,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伤口还会痛吗?”
  方才被她喃喃细语一赞,加上眼前这抹日夜牵挂的笑容,小韬的心防彻底瓦解。
  他心里下了决定,他非要她当他的女人不可。
  “你……你醒了,肚子饿吗?”
  他还是瞅着她,然后温柔地扬起嘴角,看得霁莲颊生晕。
  “唉――陈小韬,你不要这么看着我,我是个大夫,我没占你便宜,我有责任照……顾你。”她劈口解释了一大串,忽然感觉心很慌乱,急急去收拾地上拆下来的布条。
  “我躺了多久?”他的眼光还是没移开。
  “两天了。本来那位侯姑娘要过来照顾你的,后来我不放心,就留在这儿了。你……”
  “喔――”他收住笑。“我已经忘了怎么进山的,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除了……”
  “除了什么?”
  “那些年轻男人看我的表情拫奇怪,好像我是他们的敌人一样。后来是一个嗓门很大的老爹和那位侯姑娘,他们帮着我把你送到船上来,又叫了几个男子守在外头。”
  “……”
  “对不起,我不该在这时候让你烦心的,可是我忍不住想问,为什么他们要这样看着我?是不是……是不是他们认出了我是女人?”
  “看你样子很奇怪……”
  他习惯性的摸摸鼻子,低头想了想,忽然开始一阵莫名的笑,这一笑便无法停止。
  霁莲顿时寒下一张俏脸。她最讨厌的就是他这一点,早知道这样,她一定不会问了。这个陈小韬老拿她当傻瓜一样,不是板着脸,就是死不正经地气她!
  看她生气了,小韬才努力约束自己,收住笑。“告诉我,那个侯姑娘是不是老对着你瞧,还很深情款款的。”
  霁莲迷惑地想了想,回忆上山那天,卜老虎在众人前骂出来的话,她不满地横了小韬一眼,脸色再度发红。真是荒唐!要是把迷事说给他听,陈小韬一定又会拿这件事来笑她,她学乖了,不想再做呆子。
  “这两天我只注意到你的伤,没去管她。”
  “是吧?”说完小起便咬着嘴唇,忍耐着不咧开嘴。
  喔!老天!真的很难,碰到霁莲,他就是忍不住。
  “你认为小浣长得怎么样?”
  小浣,好亲热的叫法,听到那温柔如风的语气,霁莲想起好久以前,曾经有个男人握着自己的颈子,柔柔在喊她一声莲莲,她心里开始无端冒起怒烟。
  那侯姑娘这么关心他,肯定是喜欢他的。她干嘛这么鸡婆,打扰一对情侣的相聚?在小韬心目中,她不过是个假男人,还是早早下山去好了。
  “我去请外头的大爷送些吃的过来,如果你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见她,我亲自去收她来,此外,还有什么吩咐吗?”她赌气地说。
  他无法不注意,她忽然变得忿怒的脸,还有那酸味横溢的话,实在太有趣了。
  “喂――假男人,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小浣生得如何?”
  “不要叫我假男人!”她眼中几乎喷出火花。“侯姑娘美如天仙,生得月眉桃眸,赛过西施貂蝉,你陈大爷真是艳福不浅。可以了吗?”她虽面无表情,说话却字字带刺。
  这会儿他真的忍不下去,开始笑得剧烈咳嗽。
  霁莲狠下心肠不去理,心里诅咒着:咳死最好!臭男人!她气急败坏地推开门就要出去。
  小韬紧闭嘴,两眼张得大大的,僵硬地拉直脸部肌肉以防止又失控扭曲,然后再度叫住了霁莲。
  “冒昧请问一下,刚刚你在说话的时候,敝人在下我是不是闻到了一丝酸味?”
  她霍然转身,喔――老天!她真的会被他气死!
  “陈小韬,你是我所见过的男人中,最不要脸的一个!”等她骂出来,已是满脸通红。
  小韬置若罔闻,从她的脸色里,他知道了他要的答案。
  “去叫浣浣借你几件衣服,把身上这套换掉!”
  这家伙真可恶!先把她当成傻子,这会儿又想命令她,霁莲忿怒地摇头。
  “哼!我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待她把门摔上,小韬再也笑不出来,他不禁想诅咒这个不知变通的顽固女人。也罢!就由她固执到底好了;麻烦!她要是不换下那身长袍,接下来的事情,才真的会叫麻烦!
  *      *      *
  “洗心革面了?”小韬望望浣浣包得紧紧的胸口,抬抬下巴,打趣地说。
  “嗯哼!”浣浣歪嘴笑了笑,毫不避讳地坐上床沿,语气关怀地说:“伤口好多了吧?”
  “你看到啦!我是个聪明人,受重伤时还不忘带个好大夫回山。”
  “少往脸上贴金。”她纤纤细指点点他的额头,笑得有如春花初绽。“伤你的家伙还在山下,我要人给盯着了。那混蛋敢一路追上山来,不知死活,唉――人留给你了。”
  小韬眉头一扬,他微微一笑,身子忽朝前倾,弓着手肘勒住她的脖子,溺爱地揉乱她整齐的前发,柔声说道:“谢谢你啦!浣浣。”
  “唔――”
  对他难得流露出这种纯属兄妹相亲的姿态,浣浣并无尴尬之意。在卜山,也只有陈小韬才能让她解下心防,他就像个哥般的疼她、照顾她,浣浣顺势仰靠在他肩上,舒服地闭上眼睛。
  “不过……在你动手之前,得问过我才行。”她望着舱顶,一手探向怀中那枚金牌,收头滋味五味杂了陈。
  “可以。”不问为什么,小韬相信浣浣的为人,她会这么做必然有其深意。
  感谢他的体贴,浣浣仰脸对他娇媚一笑。“谢谢!二当家的你真好。”
  霁莲进来的时候正好撞见这幕,她连连后退,脸色迅速转红,心忖:这两人实在是……
  浣沅眼睛一亮,快速地挣脱还箍住自己的手臂,一跳下床,她不解地望着忽然笑得诡异莫名的小韬。
  “对不起……对不起……”
  霁莲慌得迭声说完,后背已撞上门板,她急忙拉开门要走。
  “纪公子!请等一等!”
  浣浣哪容他走?天哪――她的心跳得好急、好快,这男人真是斯文有礼,她就是喜欢纪连一点。
  霁莲发热着脸不敢看他们,她垂头对浣浣拱拱手:“侯姑娘。”
  “你别误会了,我和小韬没什么。”浣浣看见纪连尴尬的表情,她吓了一跳。
  这下完了,纪连一定会以为她和小韬……唉!唉!唉!乱七八糟!她可不能让心爱的人误会她不检点。浣浣回头,蠕动着嘴唇,无声地朝小韬示意,要他帮忙解释一下。
  霁莲根本听不进去,这侯姑娘也太随便了,男人和女人楼成那样还说没什么,真是……她低着头,心里骂的全是床上那个不流胚。
  “侯姑娘,是在下不对,在下失了礼数,应该先叩门的。”
  霁莲急得又要拉门,浣浣先她上步,整个身子贴在窄小的舱门边不肯离开,嘴里还叨叨地说:
  “纪公子,你真的误会了。我和二当家的常常这个样子,真的没有什么。这山寨子里大伙儿都知道……喂!二当家,你疯了吗?咱们被误解了,你还不帮着我对纪公子澄清一下,穷坐在那儿笑个什么劲?”
  常常这个样子?霁莲听了更受不了。这真的太过分了!不管他们有多相亲相爱,也没必要这么昭告世人吧?她又不是没有眼睛看。死陈小韬!伤口才好一点点就这样下流无耻;侯姑娘真笨,这档事叫那种人解释,哼!只怕有辱她舒霁莲的清听。
  “侯姑娘,请你别说了,在下了解。”她冷冷地说。
  “不,你不了解啦!我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根本不知道,我和小韬……”
  “小浣,说这么多干嘛!人家纪公子不是都‘了然于心’了吗?”
  小韬慢吞吞地说完,仍是摸着鼻子,猛瞅着两个女人笑,一副如获至宝的欣喜模样,根本没有半点伤后的苍白虚弱,然后他看到霁莲手中篮子里的食物。
  “小浣,你也饿了吧?我看咱们就一道来吧!”他一脸的柔情,偏偏不看霁莲。
  这话钻进霁莲耳中,简直刺心无比,而且还语带双关,不知不觉她想起了方才进来时这一男一女搂靠的亲密姿态,加上那堆更形暧昧的解释。
  可恶!只怕陈小韬想吃的不是竹篮里的食物吧!想到这儿,霁莲不禁怒火中烧,至于情绪上为何会如此敏感愤怒,她早抛诸云霄之外。
  这下流男人的脚最好烂死、坏死,能瘸掉最好!活该他得到这种下场!原本霁莲打算等小韬用完餐就替他换药的,现在这么一搞,她抱定主意,想都别想!
  “纪公子,你真的明白吗?”听小韬这么说,浣浣松了口气,但还是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霁莲视而不见,鼓着腮帮子重重地点头。
  浣浣吁口气,柔媚地笑了。
  小韬则哈哈大笑,开始同情舒霁莲那纤细的脖子;但在笑完后,嘴上却也不再留情。
  “纪公子,你还愣在那儿做什么?把饭菜拿过来呀――”
  “纪公子,你怎么啦!看你脸色很差呢!”浣浣关心地走近她身前,才发现霁莲正死死地瞪着小韬,像要把对方生吞活剥地那种瞪法。“纪公子……”顺着霁莲的视线,浣浣把目标投向笑得更开怀的小韬身上。她完全傻住了,只能愣愣地用眼珠子在舱内两个男人之间投来转去。
  “二当家的……纪公子……”浣浣呐呐地喊了一声。
  “你们吃吧!我这个外人没兴趣打扰别人!”
  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霁莲终有了动作,她快速抓住浣浣的手,把提篮从手中塞过去,一拂袖,便气呼呼地离开。
  “纪公子……”浣浣连连喊了他几声,却见纪连越走越快、越走越远。
  小韬再也忍不住,他捧着肚子,兀自笑到两颊发疼才停止。
  见到心爱的人气得俏脸发白,再看看好朋友破天荒地笑成那副德性,浣浣隐约觉得事情不对劲。可恶――两天下来,她跟纪连的谈话还构不着重心呢,怎不令人沮丧郁卒?
  “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有趣的事?”她闷声问道。
  “没有。”小韬努力说完,还加上一阵摇头兼傻笑。
  “可是你真是变得很奇怪,我好像从来没见过你笑得这副德性,像个笨蛋似的,该不会是那一箭毒未清吧?”想到那种可能,浣浣白了脸,气闷变成关心。
  小韬缍正经下来,柔声说道:“没有的事,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你别瞎操心!”
  听到他再三保证,浣浣点点头,却立刻变了脸,她睹气似的推了小韬一把。
  “没事那你干嘛这么笑?我可是注意到了,你笑得越厉害,纪公子的脸色就越难看。说!是不是你欺负人家了?”话到后头,浣浣的语气变得非常严厉。
  “我……欺负一个男人?”小韬又发疯似的大笑起来,他咧着嘴巴,笑得没法同时说话,见浣浣脸色变得恐怖,他急忙把手一阵乱摇。“丫头,别把罪名乱往人身上扣,我不是那种人,你扣帽子别扣得太离谱了。”
  她狐疑地横了他一眼,把饭菜都添好递给他,看他狼吞虎咽地低头吃东西,浣浣才坐上小椅,静静啜了一口纪连送来已泡开的茶水。她缓下脸色,笑吟吟地说:“没有呢――最最好,纪连可是我侯浣浣未来的夫婿,只要我在卜山一天,谁都不许欺负他。”
  随着她尾音结束,一口饭自小韬嘴里喷出。他扔下碗筷,差点没被口中那块还在嚼动的肉给噎死,然后他猛然伏在床头,没命地一阵剧烈大咳。
  “喂――你没事吧?真是的,都老大不小了,还这么不小心……”
  浣浣吓得放不茶杯,忙去拍抚他的背心,之后看清楚了陈小韬的反应,她倏然住口,开始一阵横眉竖眼,猛瞪着小韬几乎快把脸咧成两半的笑容。
  “可以解释一下你正在做的动作吗?”她僵直牵动了一下嘴角,却毫无笑意。
  “咳……没……什……么,我是认为……那……那个纪连长得俊,加上……上你又生得美,配起来……咳……正好……正好一对儿。”他努力说完这句话之后,终于按捺不下,毫无顾忌地捧着肚子爆出笑,不把床板捶得呼呼响。
  “你也这样认为吗?”浣浣眉头一梭,喜孜孜地笑起来。“我就知道,当我第一眼见到纪公子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完了。”她陶醉地叹了口气。
  “当然,浣浣,只要你不介意纪连还有个三岁的孩子。”小韬再次忍住笑,一脸“诚恳”地拍拍她的肩头。
  “孩……子?他有孩子?他成亲了?有如青天霹雳般,浣浣娇艳的笑容瞬间垮下。
  “你还笑!陈小韬,你好没有良心,居然抢个有妇之夫上山来,我侯浣浣虽无才无德,但也不甘心沦落当他人的妾!“她开始吸鼻子,泪汪汪地控拆。
  “她老公……呃……纪连的老婆去世很久了,你听我讲完再哭好不好!小浣!“他懊恼地说。
  原本快溢出的眼泪迅速消失无踪,浣浣破涕而笑,放松地吁了口气。
  “早说嘛!人家可是真的很在乎纪先生,我这两天想着想着,我和他会在卜山相遇,就不是一个‘缘’字嘛?当然,要谢谢你这位大媒人……”
  “是!是!是!这真是天赐的良缘!你和纪连兄弟是地上绝无仅有的一双。”他忙不迭地吃吃笑着应和,才去拾起饭菜。
  “你认识他多久了?”
  “……”小韬耸耸肩,把心思放在食物上。
  “你知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他大啖着食物,来不及说话。
  “你想他会不会喜欢我?”
  “小浣――”小韬拉长声音,要不是亲眼看见,真令他难以相信,眼前足智多谋、娇媚动人的卜山之花也会有这么白痴愚蠢的时候?这舒霁莲扮起男人果然是害人不浅!
  “说嘛――小韬,恩恩那口子是她自儿个碰上、找上的,难道我就不能帮自己拣个好老公吗?”她嘟着嘴,很不高兴。
  “丫头,这山寨子里等你点头下嫁的未婚男人少说也有四、五十个,你难道都不考虑?”
  她激烈地摇头,脸上全是壮士断腕的决心。
  “人家不要嘛!我侯浣浣要嫁的话,早八百年前就嫁了,还用得耗上这么久?你别逃避问题,那纪连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对浣浣的锲而不舍,小韬不若往常有耐心,他开始觉得麻烦。
  “她啊!唉――小浣,算了,你做不来的。”
  浣浣皱起眉头,对小韬的否决非常不以为然。“我怎么做不来?只要我有心,我不相信有什么可以难得倒我的。你说,我一定做得到!”
  做什么做!除非你下辈子投胎当个男人还有机会!小韬长吁了一口气,拢起的眉心忽然放松。对呀!对付舒霁莲这种顽固派的,就让浣浣去搞好了嘛!他操这么多心干嘛?
  他把浣浣拉近身边,开始在她耳边嘀嘀咕咕,浣浣一边听,一边笑得越发得意。
  正常情况下,要以她对小韬的了解,她应该立刻收住笑,质问他“诡异”的热心;但是一想到纪连那俊俏无比的脸蛋,她的收早醉了,哪里不记得小韬跟平常有什么不一样?
  耳语完后,小韬一直猛摸鼻子。天可见怜!他迫不及待想看舒霁莲被女人“追求”的表情,那一定非常的有意思。就让浣浣这妮子去逼一下那顽固的小女人,看她何时才会对也她女人的身份觉醒?
  难得受一次伤,就有这么多的笑话可以看,哈――他实在心情太好了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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