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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欢全集》之言情小说《贼窝暧昧情》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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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8楼 发表于: 2007-11-01
第八章

  跟一堆子扯上关系,霁莲从来都没想过,但如今却成了事实。
  江云奇一走,她再次跨进卜家院落,温柔清新、又可人的霁莲比娇媚艳丽的浣浣更受欢迎,虽然在众家汉子心中,不免叹息她已有归属,但只要想到从此他们真正少了情场上的劲敌――一个厉害的陈二当家,马上每个人又变得很精神;而且,在赶走江云奇这件事上,霁莲的功劳也不小,为此卜山的人几乎是立刻接纳了她。
  霁莲就这样搬进了寨子里,面对这莫名其妙的礼遇,唉――她科笑下出来。
  要是从前,她可能会大哭一场,然后投井算了,要不然也要找罪魁祸首陈小韬数落一顿才甘愿。
  可是现在,她发现自己连这点也办不到了。
  因为,因为她也爱上了陈小韬!
  但从那次之后,小韬再也没提过有关他们之间,她也刻意不想起,只是在面对几位大叔大娘关心的提议,希望她尽早点头答应快快和小韬拜堂。
  初时她还会烧红着脸不知所云半天,到最后干脆听从浣浣的建议,来个相应不理。
  等孩子上山吧!她发热着脸想学着小韬的潇洒样,想若无其事地哼哈两句就走,但每每情况都是她在人前急得满头大汗。
  “你要大方一点嘛――霁莲,要不然没有的事都被你的支支吾吾给误解成有了。寨子里的这些家伙没别的本事,就是瞎搅和最会。”浣浣总是这么说她。
  在那之中,她也发现了一件事,这些印象中应该是泯灭人性的贼寇,居然会这么尊重一个女人的意愿,霁莲无法想像,但事实却是如此。
  她自小被教养成的价值观,正慢慢地被这些人扭转,她质疑,她的迷惑,所谓世俗眼中的坏蛋,真有一定的模式和标准吗?
  她开始能毫无顾忌地为了某件事而大笑,或者跟着浣浣没事山前山后又胡闹又开玩笑,做一堆她从不以为自己能做的事;虽然容易脸红的毛病还是没改变,但在小韬赞同的眼光里,她知道他很高兴自己的改变。
  她在丢开包袱。
  直到湘儿上山的那天――
  *           *          *
  午后,小韬才刚进寨子里,霁莲面带微笑地迎上他,前一晚小安的飞鸽传书先到,说三人已经进入中州地界。
  小韬是来带她去接孩子的。
  但才到寨子外,当她看见湘儿脸上的瘀和被扶着进来的小安,没有小荷的影子时,霁莲脸上血色尽失。
  “小姐,贺家的人把小小姐抓走了!”湘儿一下马就痛哭着跪倒在地上。
  霁莲站在小韬身旁,身子软软地朝后栽去,他强而有力的胳臂立刻托住她。
  “把话听完才准昏倒!你是小荷的娘,不准你昏倒!”
  小韬严厉的声音自她头顶上方传来,霁莲呆愕地回头瞪着他。
  “怎么回事?”小韬目光如电,皱着眉头,冷盯着浑身是伤的小安。“你忘了我交代过的,就任那些混蛋带走小荷吗?”
  “属……属下该死,请……二当家责罚!”小安挣扎着也在湘儿身边跪下来。
  “不是……不是这样。”湘儿猛摇头,呜呜咽咽地想要去护着小安。
  “陈大爷,你别怪小安,他也受伤了,可是来了好多好多贺家的人,我们挡不住,他只能……抓着我先走,都是奴婢碍事,陈大爷,你怪我吧!都是奴婢该死!”
  “舒姑娘,对不起!”小安苍白的脸颊瘀伤处处,手臂上两道还冒着血的刀伤尤其骇人,他哽咽地摇头拒绝医治。
  慢慢地,霁莲回复了神智。
  她挣开小韬的手,蹒跚地走到小安的身边。“你别说话了,我先替你看看。小安、湘儿,你们都起来,我不怪你们。”她的声调呆滞,却依旧温柔。
  “不!舒姑娘,是我失职,有负二当家重托,你这么说要折煞我了!”
  “又不是你的错,别再说了。来,让我看看你的伤。”
  她放低声音,静静地处理小安的刀伤。
  又在压抑了,小韬沉郁地望着霁莲那深不可测的脸。
  总是这样,她的天性如此纯真坦白,但为何独独在面对忧伤痛苦时,她总要选择一人孤苦地承受?
  *      *         *
  小安的伤口一处理好,霁莲就失踪了。
  没有任何语言能形容小韬的心情,他几乎要为受不住这种焦急寻找的折磨而咆哮了。
  许久,在后山的河岸,他终于看见霁莲――
  她再度换上男装,站在甲板上,细长影子被舫上微弱的油灯拉得笔直。她孤伶伶地面对着河水,不知在想什么?
  “你又要我逼你哭出来吗?”
  停立在她身后许久,小韬才静静开口。
  “不!”她颤动一下,然后头也不回,抄起长袍踏上木板,走进船舱。
  小韬跟着她走进去,看她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眼泪无济于事,我就算哭死,小荷也不会回来。我等着,是要当面跟你告别。”
  她在方迥上打好结了,小韬的手掌却轻轻放在那深蓝色的包袱上。
  “让我走,小荷是我的事。“
  “不,是我的责任,我答应过要照顾你们的。“
  她抬眼悲哀地凝视着他。“小韬,你不了解,是我的错。我不该把她们俩丢在福州,我从来……”霁莲覆住就要奔流出的泪水,哽咽地几乎说不下去。“我从来就不是个好母亲。她一出生,我为了讨生活,把她丢给湘儿,我从不曾好好陪在她身边。我没办法怪湘儿,更没资格责备小安;因为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你为什么要这样?”小韬忽然野蛮地咆哮出声:“你为什么老要归罪于你自己?明明不是你的罪,你为什么……我……他妈的!不说了!”他气得转过头不理她。
  “你的伤已经完全复原,请你让我走吧!我待在这儿也够久了,这是我跟贺家的事,不该把你扯进来。”
  她又去拿包袱,小韬抓过来,拉开木窗,“噗通”一声,他把包袱狠狠地丢――不,几乎是用砸地投进了水里。
  “我不会让你走!至少在这种情况下,我绝对不会让你走。小荷我会把她平安带回来,你就留在这儿等消息。”
  “我欠你够多了。真的,小韬,你越这样,要我怎么办才好?”
  嫁给我!他在心里喊着,却没把这句要命的话说出口。他不是落井下石的人,他也不要她因为感激而嫁给他。
  “留在卜山,这段期间小安需要一个好大夫。今晚你好好睡一觉,我现在就下山去探消息。”
  他转身便要踏出船板,霁莲不知从哪生来的勇气,自背后忽然张开双臂紧紧环住小韬。
  第一次,她允许自己大胆地把脸贴上他那宽阔的背。
  好早好早之前,她就想这么做了,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皮革和青草香,她的心溢满悲伤的爱意。
  那股柔情来得好强,强得让她的鼻子一阵疼痛,泪全爬到他的身上。她所依附的这个背,是多么让人放心!她为什么还要为自己是不是该嫁的问题而迟疑呢?
  去他的礼教和贞节!他是她梦寐以求的男人呵――
  小韬一震,背部那片湿热多么烫人,他好想回头,好想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要!不要回头!”她轻带着泪音呢喃:“请你,我不要你看到我现在的样子。小韬,让我靠着你,一下子就好,等我一松手,你就走吧!我留在这里,留在船上,我答应你,在这里等你回来,我等你带着小荷回来见我。”
  他真的没回头,虽隔层衣衫,那身子相贴的紧密依赖却拉紧他的心。
  小韬大步地跨到舱门口,像想起什么,他的脚步停下。“你也答应我一件事,不论此去结果怎么样,你都要好好地过日子,我要你为自己话着,还要让他人造成的痛苦而弄得你一生忧伤终老。”
  然后他走了,未见霁莲就在他身后猛点头垂泪,一点头,一滴泪;一点头,一滴泪……
  小韬,我要小荷回来,我也要你回来,我要亲口告诉你,我有多么爱你。她擦去眼泪,痴痴地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
  *        *         *
  “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说!”听完小安的叙说,浣浣气得跳起来。“我要去帮小韬,谁晓得那个贺家会弄出什么歹毒的计策来害人?我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送死!”
  “丫头!你心里也在乎小韬那孩子,是吧?”侯师爷提起手背抹去嘴角溢出的一口酒,笑嘻嘻地问。
  霁莲猛然抬起头,愕然地望着别有用心的老人。
  浣浣转过头,抱胸轻松地坐下。
  “您手上那壶,好像是最后一个完整的酒瓶了,是不是啊?阿爹――”说完她微微一笑。
  这一招很有用,侯师爷立刻抿住嘴,抱紧酒瓶咕哝了几句,颓颓地走回房。
  “大当家的,您怎么不叫人拦着小韬呢?”浣浣朝卜老虎笑吟吟地问。
  “呵!呵!呵!”卜老虎歪嘴笑了三声,死瞪着侯师爷走进去的房间,不敢吼叫,也垂着头紧跟着避开。
  打从那次为了赶走江云奇,卜老虎几个将计就计,设下了侯师爷诈死的计谋骗了浣浣一次;之后,他们卜山这几个带头的,就没什么好日子过了。
  先是浣浣倔着脾气,除了霁莲和小韬,她谁也不吭一声。这笔帐她是连爹的一并算进,卜老虎和刘文等老一辈的也就算了,因为他们自知理亏,但是底下那堆护花使者群可就受不了。三天两头就被她的沉默逼得火气大扬,甚至其中有几个受不住刺激,竟跑回关外牧场去。
  “浣浣!是小韬要我们别提的,你不要怪大叔……”霁莲有些不安。
  浣浣摇摇手,神色不悦地瞪着门里。“这不干你的事,我还在为我爹诈死那件事闹憋扭。哼!装死吓人?幼稚!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来不及啦――”后头那四个字,她不但拉长,还嚷得特别大声。
  房间里立刻传来卜老虎埋怨侯老爹的嘀咕声。
  霁莲看了看门口,又听到嘀咕,更加难过。“可是,他们是为你好!”
  “为我好也不能这么搞法!打从我进了这座山后,从没这么哭法,他们这么玩,不但丢尽了我的脸,他们有没有想过,这么掉眼泪是很伤身的。”浣浣扯扯袖子,坐上了椅子,索性盘起腿,手肘弓着椅背,不满地叫起来:“哼!还好比较嘴啐的几个全都到关外去了,要不然给他们加油添醋一传,教我侯浣浣的面子往哪摆?我在卜山难道是待假的?大当家的不了解,做人家爹的也这么笨吗?当我真没眼珠,谁不好拣,去挑个渣啊?真是!”
  “小浣……”
  “霁莲,别替他们说情,不是我做晚辈的爱计较,但这件事真的把我惹恼了。别说三个月,就是整整气上三年,我也不会消下去一点点!三年――听到没有?”她这回把手指头都比出来了。
  “三――年。”她朝房里大声宣布。
  房间里再度传来卜老虎气馁的呻吟。
  *     *        *
  然而整整过了五天,小韬还是没消息。
  “我不等了!”浣浣跳起来,下定决心似的,看了看侯老爹,脸上一片坚决。
  侯老爹眼神闪了闪,那对醉茫茫的眸子醉意全去,他把怀中的酒瓶重重朝地上掼去。
  “大当家的……”他转向卜老虎。“我和丫头有话要谈,请回避!刘老鬼,你也一样!还有,把外头的人都撤干净,我不要有任何人偷听到我和丫头之间说什么,或者拿咱们爷俩当赌注下。”
  刘文早听出事态严重,和卜老虎一样,他们俩虽然好奇,却二话不说地走了出去。
  几名老粘着浣浣不离身的汉子还傻楞楞地不明所以,卜老虎喊了几声没回应。刘文早不耐烦得一个个或揪头发、或抓领子地扔出大厅。
  看着还有两三个推推拉拉,想留下来看好戏的,卜老虎终于大吼出声。
  “等老子数完三下,还有哪个知知死活的敢待下来,杵在大厅外的,想放胆偷听、偷瞧也一样,要是给老子瞧见了,我当场就把他屁眼剁成两半儿!听到没有?一、二……”
  嗅出浓浓的不对劲,一干人马再怎么不情愿也无法可想,待人全散得干净了,刘文才拉着卜老虎出了院落,在矮墙上坐了下来。
  “操!才两个不明不白的外人,就把卜山搞成这副德性!先是小韬,再来是丫头,要不是那姓舒的丫头帮过咱们,我早早说把她赶走,真他妈的晦气!”刘文一拍大腿,恼恨地咒骂起来。
  “你骂天骂地有个屁用?早在那朵雨后莲花一变回女人模样……去!还是个闭花羞朋的女子,我就知道那死小子要完蛋了!唉――也不能怪人家舒姑娘,她个性软得跟水似的,难怪那小子会看上她。”卜老虎狂风似的叹了一口大气。
  “是闭月羞花――”刘文叫起来,很不满地。“你已经念错至少有三百遍了,亏酸老头还天天跟在你身边,成天口水来口水去的,还抵不过老头子偶尔听那些小伙子赞丫头的几句。”
  “妈的!你管他屁月还是屁花,你姓刘的就有水准了?什么口水来口水去的,我告诉你,那叫椒濡以沫,不懂也要稍微掩饰,别跟我吹胡子瞪眼睛的。现在我最担心的就是浣丫头,别看酸老头那德性,要是狠起来可不比咱们好伺侯。你瞧见了没有,浣丫头心底不知打了什么鬼主意……”
  声声酒瓶的破裂声脆生生砸掉了卜老虎的话,两个男人凝重地回头,刘文想站起来,却被卜老虎按下。
  “我担心小丫头!”
  “别忙,八成是和酸老头谈不拢,又把酒给砸了。”卜老虎不再说话,专注倾听屋内传来的隐隐声响。
  “你这个不肖女!枉我费尽心思把你带出来……”侯师爷难得用这么粗暴的声音大吼,然后又是一阵重物沉闷坠地声做为了结。
  刘文和卜老虎面面相觑。
  忽然卜老虎垮下脸,独自咕哝了两句:“格老子的,早该让他们爷俩回去吵的,这酸老头骂人就骂人,没事踹老子的火盆子搞啥?”
  大厅里,浣浣瞪着地上一团黑杂杂的火屑,真有无限委屈。
  “我是去救二当家的,又没有说去找娘,您干嘛不分青红皂白地就骂人?”
  “少拐我!”侯师爷朝桌上一拍,震得酒杯子都跳了跳。“你心里在想什么,做爹的我还不清楚吗?这么多年,你就是忘不了那个女人,既然忘不了,当初干嘛还跟我逃出来?现在卜山待腻了!看烦了!你羡慕那些有钱人是不是?你就跟那女人一样肤浅!”
  “阿爹――”她咬着唇,真想把话顶回去,但是想到此举不但有损父亲尊严,弄不好她会失控说出什么气话。
  侯师爷当她的不语是默认了,更气得叫起来:
  “我早知道会这样,当我瞧见你拿着那块金牌,心底就雪亮了。你的性子我比谁都清楚,江云奇虽然生得俊,但就算是全天下的男人都死绝了,你这丫头是连瞧也不会瞧上他。所以我不明白,你为何还坚持得要领他进山,你不跟阿爹说,阿爹也不好问什么,阿爹就怕问会失去你,所以……阿爹才会串通了大当家的,打着为卜山未婚汉子着想的借口当幌子,再加上舒姑娘的药,又利用了那小子贪婪的弱点,和大伙儿演出了一场假死记。这么一来,果然把江云奇整得灰头土脸,可是阿爹万万没想到,被掳上山的舒姑娘居然也是官场中人!丫头,你难道忘了晓恩的事吗?她那口子才一上山,就搞得卜山鸡飞狗走,这还不足以当教训吗?连你都要趟进官家的浑水里,阿爹就只有你这么个宝贝女儿啊――”他越说越哀,想结女儿动之以情。“六年前你已经决定要跟着阿爹,就不该再去找她,荣华富贵都是假的啊――”
  “阿爹――我不是……唉!气死人,您太悲观了,我不跟你浪费这种唇舌!”
  她将袖子一甩,却忍不下去。她侯浣浣生平没被人这么冤枉过,也没被阿爹骂成这么不值。
  天地良心!既然阿爹明白她跟江云奇是虚情假意,怎么看不出她真正目的?
  “小韬的事我们另想办法,京城也有咱们的探子。女儿,听爹的,别去好不好?”
  “不好!要有消息,早就来了,我不想再等下去了。”
  “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合着你这丫头就是要下山是不是?”侯老头气急败坏地又踹了地上半倾的火盆一脚。
  门外传来卜老虎的跺脚声。
  “阿爹啊――我已经说过了,我到京里是去探消息,又没有要去王府找阿娘帮忙,我侯浣浣不会这么不识好歹!”
  侯师爷冷哼一声,对她的解释摆明了不信任。
  浣浣深吸了一口气,才镇定下来。“阿爹,卜山虽然没有所谓纪律严谨,但向来也公私分明,这件事单纯是我和二当家对舒姑娘之间的情谊,我不想弄到后头,搞得大伙儿全赔上了,我不想做卜山的罪人!”
  说了这么多,全是废话!侯师爷缍失控。“对!对!对!你不是罪人,做爹的我才是天大地大的罪人!你明说要回你娘那儿去就是,何必跟我罗嗦这么多?”
  “根本就不是那样子,您为什么一定要这么想?就算是做女儿的私心想见她一面,谁又敢说我侯浣浣做得不对?兰岚是我亲生的娘,做女儿的想见娘亲有什么不对?”她也失控了,两行泪水有如断线的珍珠,开始哭哭啼啼地辩了一大串。
  侯师爷有如被雷击中,他整个人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他痉地覆住脸,瑟缩着身子蜷曲成一团。
  爱女的话将他彻底击败了!这丫头说得好,就算他今日为人爹又如何?他从来不要女儿跟着世俗女子去遵什么三从四德,他又怎能以父权身分去砍断那母女天性呢?
  顺天命吧!好坏女儿都陪了他这么些年,一个做爹的还能求什么?
  刘文终于摆脱了卜老虎,快速地冲进来,一见浣浣的泪水,他对侯师爷大皱其眉。
  卜老虎忙去安慰哭得委委屈屈的浣浣,不经意扫过地上的飞灰乱渣,嘴里嘀咕了几句。
  “吵成这个样,像话吗?我这个做老子的就算再凶,也从来没把我那心肝恩恩骂哭过!酸老头,你太过分了!浣丫头懂事又机伶,比起我那恩恩不知有多好,你别不知足。丫头,别哭啦!再哭下去,你这对漂亮的大眼睛都肿啦!”
  “是啊――女孩家面子就像春卷皮,又薄又嫩,哪禁得起你这么搓呢?”刘文拍拍侯师爷。
  “听老哥一句劝,小丫头自有分寸,你瞎操这么多心干嘛?”
  在卜老虎怀里平静一些的浣浣,红着眼走到侯老爹面前。
  “阿爹,浣浣不是故意要气您的,您该了解,女儿有多么敬您、爱您。江云奇那件事,女儿嘴里气,但心里早就不怪阿爹和各位大叔了。请您相信女儿,我绝不会弃爹于不顾的。二当家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就像我大哥一样,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送死,我做不到!”
  “别哭啦!那死小子喊我干爹难道是白喊的?”卜老虎叹口气:“把眼泪收收吧!你哭得老子心慌意乱,都我要怎么帮呢?”
  “大当家的,先让我去看看?”她心急地回头。“救孩子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依我之见,和贺家这场仗势必要打了,不如您先做好随时撤到关外的准备,只要留下几个人,在必要时,支援我和小韬就成了――”
  “当真?”卜老虎口气担忧。
  她坚决地点点头,戚地朝侯师爷跪了下来,低柔,哽咽的声音没有平日的飞扬。“请成全女儿吧!阿爹,我答应你,绝对不进王府好不好?”她央求着。“要不,我发誓,我绝不……”
  “去吧!”侯老头自蜷曲的身子里发出闷闷的两个字。
  浣浣才要举手,闻言,她愕然地看着父亲。
  “去见一面也好,别发那些无用的誓言。阿爹相信你,去吧!好歹那都是亲娘,她如果知道你没死,心里一定很欢喜。”侯老爹语气微弱,浣浣悲戚莫名,将近十年,这是父亲第一次在她面前提到当年抛夫弃女的母亲。
  “阿爹……”她无助地望望卜老虎和刘文,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对她挤出个谅解的笑。
  “快走吧!趁你爹还没改变主意前,快下山去!我和大当家的会照顾他的。”
  刘文抬着微泛着水光的老眼。唉――好不容易才习惯晓恩嫁人的事实,他最疼的浣浣却要离开。
  然后,她接过卜老虎掷过来的通行令。
  “大当家的……”她有些哽咽。
  “去吧!无论发生什么事,别忘了咱们永远站在你这边支持你,把事情办完后记得早点回来。”卜老虎鼻头酸酸的,不敢看她。
  “嗯!”
  她点点头,望着仍缩在椅子里头的阿爹,心里暗暗下了决定:我会回来的,阿爹,您要相信女儿,我一定会回来的!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9楼 发表于: 2007-11-01
第九章

  “伤口没问题了,来!这些药拿去,早晚各敷一次,如果担心弄不好,就到这儿来,我会帮你。”
  替这名因意外坠马的小乙扎好手臂后,霁莲微微一笑,随手把鬓角边一缕不听话的长发拨到耳后,开始跪在地上把东西收好。
  卜老虎一直在旁边注视她,当然也同时注意到,小乙一脸晕陶陶的表情。
  “舒姑娘……”
  “嗯――”她抬起头,眼神绽着一抹柔润的光采。
  “你嫁给我好不好?”小乙说完,便傻傻地对她一阵笑。
  卜老虎差点没从椅子上跌下来,深远丫头还走不到两天,这些亲卫队变心比变天还快!
  霁莲不若往常地红着脸,她抿抿嘴,温和地摇摇头。
  “小乙,你怎么……”她失笑。“你不是喜欢小深远吗?她要是知道变心,会很难过的。”
  “不会啦!”他连忙摇手。“没……没见你之前,我一直以为……一直以为小深远是这世上最漂亮的女孩,后来你由纪大夫变成了女人,寨子里的兄弟都吓了一跳。要不是你跟了二当这么些年,孩子……孩子都有了,我相信,喜欢你的人一定更多更多。小浣她太活泼、太聪明了,虽然追她的兄弟这些年来只有增加而没有减少;可是,咱们卜山的好汉始终摸不透她的心思。她……她像风一样,一下子说变就变,我还是很喜欢她,可是好累好累喔!”
  “对不起,小乙,你知道我不能的。”
  小乙有些失望,忽然惊觉一下,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嘿嘿笑了两声:“喔――瞧我呆子,你当然不能,你是咱们二当家的女人嘛!”
  要是之前,她不是不知所云,就是红着脸骂把她逼到这步田地的男人;但现在不一样了。她没有脸红,不再蹙眉,只是坦坦然地笑着颔首。
  “小乙,你说的对,我是你们二当家的女人,这寨子里我谁都不认,我只认他一个。”
  这番话的音量不高不低、不急不徐,却把甫坐定位的卜老虎再次惊得给滑下来。为此他诅咒了几句:
  “他妈的!小韬和浣丫头一走,这山里每个人都吃错药了是吧?这个爱脸红的小女人居然坦言愿嫁小韬?”他想得脑袋瓜儿大痛,举起手愤慨地一阵猛搔。
  *        *         *
  又十天过去了,这一晚霁莲时睡时醒,半夜被绵绵细细的小雨声给敲醒了。
  她惺忪地撑开小窗,看见一阔的黑影站在岸边的竹棚下,雨水把小河淋得碎碎的,那道影子朝她而来,越走越近,直到她望见了他削长的身子倒映在河光上。
  她的心怦怦大跳,再无迟疑,也顾不得身上仅着一件薄素的长衣,拎着灯笼飘然出房,任雨丝飘打了一身,她急急走到小韬面前,柔柔地握住他的手。
  那张淋湿的脸是疲惫的,满满的胡渣布在下颚,他一定有好些天没睡了,霁莲有些心疼,她安静地拉着他进船舱。
  没有迫不及待问他结果,她只是像个妻子般的,替他褪下又湿又粘的衣服,见他的发上还滴着雨珠,她又解下他的长发,拈着声干净白布细细地替他擦去凉意重重的水滴。
  然后她在盆里添了几根柴火,顿时房里变得明亮温暖。
  “浣浣也下山了。”
  “嗯――我们碰过面,也把救孩子的事计划好了,她人这会儿已经先潜入贺家。”
  “那……”
  “小荷很好,只是哭闹着要找你,我私下已跟贺龙震谈好了条件。”
  他动也不动,任她细心温柔地照顾着自己;同时他也察觉到她有些变了,就像她现在正为他做的这些事……
  “你别担心,他并不知道你是卓家的人,两天以后,我会拿自己跟他换回小荷。”
  在他背上的手停留了一会儿。“为什么拿你去换?”
  “因为徐府的那件悬案,你没忘记吧?大江南北都在抓我这个领头者,还有杨倩的命案尚未了结,贺龙震急于找代罪羔羊,他绝对不会让他的独子因为一个妓女入狱……”
  “你把罪名全揽在身上?”她脸色发白。
  “没错。事情太紧急了,我想来想去实在无法可想,只好拿徐府那件事做交换条件。贺家虽然在京里横行无阻,但杨倩毕竟是个登记有案的官妓,贺龙震再嚣张,也无法一手遮天,他想杀你灭口,又想急着结案,我这一着棋正如他愿。”
  “但……人根本不是杀的。”
  她忽然明白了,这男人为了她下了何种赌注。
  小韬热爱并追求的生命和自由,全为她们母女俩赔下去了。
  就算他们俩彼此相爱,小韬也没必要为她做这些。
  他知道她要说什么,她会感激他,今晚她做的一切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但他不要那堆狗屁不值钱的感动。
  小韬站起身,第一次感觉忧伤。
  “我到寨子去了,你好好睡吧!”
  当她开始决定要把整个人和整颗心交给他,为什么他要躲开?霁莲呆呆地望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终于采取了行动。
  她跟着半赤裸的他走进雨势渐渐加大的风雨中。
  “你在干什么?笨女人!淋雨会生病的。”听到后面的声响,小韬皱起眉,却没回头。
  “有个笨男人想要放弃我,我不甘心。”她大声地说。
  小韬霍然回身,宁愿相信自己是听错了。
  “我不要你愚蠢的感激,没意义,听到没有?”
  “我也不要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她大声吼回去。
  “我不会上当的,女人。”他咕哝一声,转身离开。
  霁莲再也忍不住,跑到他跟前,当着他的面抽走纸伞。
  “是你要我为自己好好活着,为什么你不许我替自个儿找个好男人?如果你不把话说清楚,我们就这么耗上了。我是大夫,我会替自己治病,可是万一你要是病了,谁来帮我把小荷带回来?小荷喊你爹,你忘了吗?她虽然发音不标准,可是她第一个叫你爹?”
  哗声大作的雨忽然小了,仿佛全世界静得只有方才那几句话如春雷般一声又一声地敲着,小韬凝视着她,深深地望着她湿淋淋的头发和脸庞。
  “你生病了,你根本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他望着她沾湿的睫毛,忍着想吻去那些雨水的冲动。
  他转个方向,又要离开。
  霁莲再度挡住他。
  “你是我梦寐以求的男人,陈小韬。”
  “你真的病了!”他温柔地摇头,然后笑了。
  “我没有病,也没有疯!你记得吗?小荷叫你爹,她叫你这个笨男人做爹啊!”咽下一口雨水,霁莲柔柔地说完,眼泪开始不争气地流下。
  “无庸置疑,她叫你爹!小孩子不会说谎……”
  他恍然回神,缓缓有了动作,轻轻柔柔地拭去自她眼角遗下的水珠。
  “难道要我求你吗?你这个没有恻隐之心的笨蛋!”她咬着唇,抽噎了。“是你我为自己好好活着,为什么你不许我替自个儿找个好男人?我错了,其实对他们眼里的暖暖昧昧,我很喜欢。”
  他轻轻抚摸她细滑如丝的脸庞,颤抖着声音问:“你确定吗?不要因为小荷叫我爹,也不要因为别人的暧昧,我要你真心真意。”
  “再确定也不过,谁说――谁说寡妇不能再嫁?”她打个嗝,捂着嘴,流着泪盈盈笑了。
  他突然紧紧地拥住她,炽热的嘴唇发狂地在他日夜悬念的一张脸上洒下吻雨。
  “当然可以……”他喃喃地说。
  他笨拙地吸吮她,揉擦着她,燃烧着在彼此间早就深植下的感情。
  霁莲几乎为这种深情停止心跳,她昏昏然,只能用力攀附着他,像是在水中窒息的人,潜意识里仍使尽全部的力量想要抓住什么东西。他是她的男人,她要他当她的男人,终其一生,她绝不,绝不让他走!
  霁莲闭上眼,一切都会好转,她相信,小荷会平安回来,他也会平安回来。
  “雨停了,星星也出来了。”好一会儿她喘息着,羞着脸,轻柔地娇笑。
  “你真的愿意当我的妻子吗?不是因为感激。”
  “笨男人,我不是早说了。”她轻捶着他,人朝他怀里钻去。
  “你不会真的拿自己跟他换吧?贺家的人……我实在无法相信。”霁莲担忧地问。
  “唔――”他沉思着自己的计划,下意识地轻抚着她的手臂。
  “小韬,你要和小荷一道回来,我不想失去任何一个!”她慎重地说。
  “……”
  “你听到没有?小韬!”
  “嗯!还没有娶到你,我才不舍得死掉!”他吻吻她的脸,为她话中的命令语气微笑。
  如果他计算的没错,浣浣那边也不出问题,按照计划,浣浣会先偷出孩子,让刘大叔抱回,然后再由刘大叔夫妻俩连夜带着她们母女俩先回关外去。
  至于他,则在干爹和其他人的接应下,直接在前往牧场路上与她会合。
  *         *       *
  两天后。
  夜色深深,风寒露重,刘大娘早早便收拾一切,卜山寨子再度成了空寂的村落,除了她和霁莲,侯老爹早在几天前就送到牧场去了,而其他的人全部跟着卜老虎去接应被官兵层层羁押的小韬。
  刘大娘来回对着山口翘望着,一边还要安抚焦虑不安的霁莲。
  近午夜时分,依计行事,蒙着脸顺利抱回小荷的刘文奔向她们,霁莲朝他冲去,一接下哭闹不休的女儿,她激动地朝刘文跪了下来。
  “要谢就等小韬那孩子回来再说吧!”他摆摆手,淡淡地说完后,便坐上了马车头。
  “老头子――别这样。”刘大娘皱着眉头,对刘文的态度很不以为然。
  “没关系的,大娘。对了,韬哥呢?”霁莲不介意刘文拿这么冷漠的表情对她,她心之所悬,全是另一个男人。
  “霁莲,你先跟着咱们走,那孩子跟着大当家会随后跟上,快上车吧!夜里风大,孩子要是着凉,那可就坏了。”刘大娘推着她,急忙说着。
  “还有浣浣呢?”
  “她已经回到王府了,你放心,凭九王爷疼她娘的那股劲儿,贺家就算认出她是偷孩子的人,也不敢对她怎么样!丫头会平安无事的,回关外跟咱们碰头只是迟早的事。”
  “可是……”她下意识地拍哄着孩子,却迟迟不肯进房里,只是朝着山外一片不见底的漆黑频频回首。
  “霁莲,有大当家在,小韬没事的;说不定这会儿,他们人已经上路了。咱们的马车比不过一人一骑,你别瞎操心,明儿个一早赶到梁家渡口,你就可以见着他们了。”
  她苦恼地咬着唇,上心下心不安地上了车。
  那一整夜她几乎没睡多少,当天光渐白,马车一在梁家渡口停下,远远地,她就看见了那团火光附近有十来只或睡或趴的邓群,在那之中,她发疯地搜寻着一匹通体纯黑的高大骏马“追风”――那匹只有陈小韬才能驾驭的黑马!
  吊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松下来,她没留意自己的指甲早因为紧张而全部陷进肉里,掐出一条一条的痕迹,她迫不及待下车想去拥抱她的深爱的那个男人。
  担着裙摆,她朝火堆的人群快速奔去。
  “小韬――”她欢喜地大喊。
  回答她的是寒意重重的冷清与沉默,没人回答她,也没人拉住她。
  她转了一圈,找不到小韬,却发现全部的人都在刻意躲她。
  “韬哥呢?”
  她拉住阿狗温柔带笑地问,但阿狗只是含泪看了她一眼,忽然发狠地扯开她,摇头大步走进林子暗处。
  她呆愕地其他人,但他们和阿狗的表情相同。
  每个人的脸上全是哀戚,接着走来的刘文眼眶忽然变得红肿,脸上也没有一贯待她的排斥之色。
  霁莲眼前一暗,有几秒钟,她甚至以为自己死了,然而在惊喘了一声后,她仍武装着自己,脚步蹒跚地走到卜老虎身前。
  “韬哥呢?卜老爹,大娘说您会平安把他带回来,还是吗?”
  “他死了,霁莲。”
  她脑子轰然一声大响,眨眨眼,霁莲仍定定地望着卜老虎。
  “韬哥呢?”
  她相信刚才听到那句话一定是幻觉,霁莲微笑着,期待地看着卜老虎。
  不愿再面对这几乎会让人心碎的眼神,卜老虎想转头,却被霁莲快速地揪住袖子。
  “不要这样,不要告诉我他没有回来,不会这样的,他答应我会平平安安地回来。“她温柔地说着,拒绝相信爱人已死的消息,但身子却不由自主踉跄地朝来时方向扑去。
  “拦着她,老刘。”卜老虎的泪水滚进浓密的胡子里。
  “不!不!你怎么可以这样?小韬,你答应我要回来的……放开我!刘大叔,他没有死,我知道,韬哥没有死,我要去找他!”
  “是真的,舒姑娘,他们都亲眼瞧见小韬和姓贺的奴才一起跌到山崖下去了,你要相信哪!再怎么哭、怎么骂、怎么把嗓子喊哑了都没有用,小韬死了,你要认命!”刘文哽咽地喊。
  她一边听着,却不是一个儿劲地猛摇头,两眼的瞳仁闪亮得像火花。
  “不――”她忽然笑出声。“刘大叔,不会的!”
  认命哪――霁莲!
  不!她不认,她再也不要认,她这辈子的命够苦了,肩上的包袱这么多,她来不及丢的,没能丢的,小韬通通替她扛了。她发过誓,等他回来,她将不再流任何一滴泪,不再有任何包袱。上天乞怜,因为她是这么样地爱那个男人!
  不!她不认,说什么她都不要认!
  “霁莲,老刘说的是真的,他死了,和姓贺的一块摔下山,我不会拿我儿子的生死大事跟你开玩笑,你要相信。”
  “不――是――真――的!”她哆嗦着嘴唇大喊,开始凄厉地又摇首又惨笑。“请让我去找,我一定一定找得到。小韬也许是捉弄我的,你们晓得他最爱骗我了,让我去!求求你们!”她跪在地上,语无论次,只是一个劲地又叩又拜的。“是他带我到这儿来的,他不可以把我一个人丢下来,我要找到他,他是我的男人。”说完,她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又往前冲。
  卜老虎没有勇气再听下去,他快速旋身,在众人下信任的目光下,含泪一掌切向吵闹不休的霁莲,将揭斯底里的她打昏后,才拦腰抱住她。
  “大当家的……”刘大娘流着泪不敢说话,只是把怀中的小女娃儿抱得更紧。
  “咱们走,一刻也不许停,贺龙震那厮带头的被小韬杀了,官家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咱们,大伙辛苦一点,把东西收拾干净,咱们再三就动身赶到关外去!
  *       *         *
  夜里潇淅淅的细雨声反霁莲吵醒,睁着红肿的双眼,她想起小韬,忍不住又滑下泪水。怀里的小荷嘤咛一声,翻过身子,软软地趴在她胸口。
  霁莲摸摸孩子的脸,悲痛地摇摇头。
  她不能哭,大家都很辛苦地熬夜在赶这趟路,散布在马车两旁的,倒是保护着她和小荷的人。
  她怎么能再用哭泣伤他们的心?这些人都在替死去的小韬守卫着她,然而闭上眼,她怎么也睡不下。
  马车依然在行进中,她茫茫然呆躺着,幽幽远远的几声狼嗥凄厉绵长地叫着,周遭的景色越来越荒凉,小韬一个人躺在崖底下,会不会冷?
  她呜咽着,咬着袖子不敢大哭出声。天哪!她竟然连他最后一面都没瞧见!
  “大当家的,浣丫头从京里传来的消息。”忽有一个声音低语着。
  卜老虎唔了一声,看看车厢里头仍合紧双眼的母女,才示意属下。
  “说吧!”
  “……”来人不敢吭声。
  “别支支吾吾的,她们俩都累了,不会听到的。”
  “京里把二当家的死亡传得很难听,却对贺龙震为了缉凶,英勇殉职的行为称好不已,瞎了眼的皇帝老子还为那奴才追封了一堆破烂谥号……”
  怒火把悲痛的泪水全浇掉了,霁莲张开眼,眼前冒起了红雾,连同三年前的那场大火终于沸腾了她的忿怒,在棉被底下,她死命地捏紧拳头。
  不!她也许救不了小韬,但她至少要为他做一件事,霁莲不会放任贺家这么卑劣的谎言撒得漫天乱飞!
  翌日清晨,刘大娘走到马车边,正想唤醒母女俩,却只看到一封信端端正正地放在仍熟睡的小女娃身旁,她捂住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大――当――家――的!”好一会儿,她凄惨地大叫起来,吓得瘫坐在地上。
  *       *            *
  一道黑影在后面她趋散了几个紧跟不舍的人影,而霁莲浑然不觉,拖着沉重的身子,她茫然走进客栈。
  明天就要进京了,张扬和贺斐意会怎么对付她?整个京城都是他们的势力范围,她此举无疑是送死。
  也许今晚就是她人生的最后一夜了,想起了小荷,她心头一阵纠痛。
  对不起!孩子,娘只是做娘该做的事,有一天等你长大了,卜山的叔叔伯伯们会让你明白的,世界上并不是每件事都是公平的,天理,就是最容易被遮蔽的一件事。
  不过,都没有关系了,只是去做一件她早该进行的事。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往事一一袭上心头,被小韬拖到夔州,还有在卜山上为他治伤的回忆没来由地竟特别清晰;反而是过去曾经以为该一生一世的夫婿,那张斯文俊朗的五官再也不复记忆。即使勉强想起来,也纷纷化为小韬不苟言笑,却不时会逗弄她的若嘲若喻。
  失去世界的心情不过如此,她再也没什么好在乎的了,霁莲伸手拭去眼角溢出的泪。她翻过身,望向床外,却在纸窗上看见一道魁梧的影子映着幽幽的烛火徐徐朝她房里移来,霁莲吓得坐起身,缩在床角动也不敢动。
  那黑影就在房门外,停了下来,不再有动静。
  就这样过了好久,霁莲首先沉不住气,她伏低身子蹑足悄悄下了床,摸至门口,随手抓起几上小盆栽。
  门被缓缓推开,她跳起来,一口气欲将手中花盆朝来人狠狠砸下。
  一只厚茧的温热大手却先准确地扣住她手腕,然后在她来不及出声前掩住她的呼救。
  要是一年前的她,铁定吓得深身瘫软,但在卜山的日子,她学会不再坐以待毙,虽被抓得牢牢的,但她仍镇静地抬起脚 无声地朝后死命踹去,在狠狠蹬了男人一脚之后,她欣喜发听见后头这个笨贼低低闷叫了一声,然后她又趁着他稍稍松手的空档,张开嘴发狠地一口咬下。
  “穿得一身男人样,打架却像个泼妇!是卜山里哪个王八蛋教你这种乱踢、乱咬打人法?”
  被她咬住手掌的小韬,痛得把手缩回一阵猛甩,低下头一阵诅咒。
  “小……小韬?”她傻眼了,猛然转头,撞上他结实的胸膛。
  又是一阵呻吟,这次是霁莲,她被小韬坚如石块的肌肉撞得七荤八素。
  还有谁会这样对她说话,她的心脏噗咚噗咚地大响之际,却没忘要擦亮火石,当烛光亮起,那张日夜思念的脸映入眼帘。
  “你没死?”霁莲心一酸,搁下蜡烛,再也忍不住,泪汪汪地埋进他怀里痛哭出声。
  小韬则是一脸的恼怒,什么死呀死的,这女人老是这么想不开!现在她哭成这个样,要不是他感觉胸前已经湿了一片,他真的会以为自己已经到了地府。
  “女人,你不要哭了好不好?你想把这客栈里的人统统吵醒是不是?”拥着仍抽泣不已的她,小韬快速地来到床边,把枕头递给她。
  “捂着捂着,这样才不会吵到人。”
  他嘀咕完,心里也有些感动,为她的真情流露,但面子上说不过去;再说他也不清楚这时候该说什么话比较好,只好应应景,难得地叹口气。
  跌下山后,小韬挂在一颗突出的树枝上,逃过一劫,那时他脑海里想的全是要为她活下去,只要贺家还存在一天,霁莲和小荷就有生命之虞。
  她们母女俩已经成为他的牵挂,像南方潮湿的雨露,那种被水气湿润紧附的感觉。小韬在抱住贺龙震同时翻落山的那一刻,才明白他有多爱霁莲。
  他早习惯有她的存在,他一开始认为自己只是单纯地对她的迷恋,在这些天以来,他终于确定了他的感情,她爱生气、爱脸红、爱掉眼泪的毛病,注定将牵绊他一生。
  “女人,拜托你别哭了,好不好?”
  怀里的霁莲才不管他的咕哝呢,脸下的肌肉还是这样结实温暖,她急于去感觉,再度去熟悉那种被拥抱的幸福感。
  “你……你怎么逃过的……大当家的明明看见你和贺龙震一起跌下山崖。
  小韬翻翻白眼,又叹了一口气。
  “嘘――霁莲,不要哭了,我还没死,拜托你别再掉眼泪了好不好?”
  分真想激怒她,这样做才会让她停止掉眼泪,可是这招失效了;她爱他,她早把他看穿了。
  “人家……人家太高兴了嘛――”他还在呜咽。
  这女人真是麻烦,难过也哭,快乐也哭。小韬摇头失笑,耐下性子拍拍她的肩膀。
  天哪――要是一年前的他能预见这种情况,一定笑得打跌,冷漠的陈小韬也会为爱捕获,真是出乎人意料之外。
  他将她的下颚轻轻抬起,见她一双眼睛还是泪盈盈地泛着泪光,心头也不禁有些难受。
  这就是心痛的感觉吗?这张美丽细致的脸何尝不是他朝思暮想的?
  “哭成这样,丑死了,真的好丑!当我的女人是不能随便哭泣的,你懂吗?”
  捧着她梨花带雨的脸,小韬顽皮地扬起嘴角,逗她、笑她;但当他凝视着那对为他注满了感情的眸子,他再也说不出话了。他府下头,把脸凑向她,轻柔地盖上自己的嘴唇。
  一吻之后,霁莲停住了眼泪,急急抽开身子,羞得垂下头不敢望他,只是猛吸鼻子。
  “还哭!再哭我就这样对你喔!”两手大拇指抹了她残余的泪水,小韬将她拉进怀里。
  霁莲抿抿嘴,抽袖轻拍他手臂一下,才哽咽地出声埋怨:“你真的很坏!人家都伤心死了,你还这样逗人家。”
  “我本来就没有死嘛!”他嘟嚷了一句,又迫不及待低下头去吻她。
  喔――老天,捱了十多天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日子,此时佳人在抱,这亲吻她的滋味太美妙了。
  她的嘴唇温暖潮湿宛若清晨满含露水的花瓣,他忘情地吸吮着她,心跳渐渐加快。
  霁莲恍若置身于卜山上的流星群中,闭上双眼,她迷失了――
  她觉得光灿的明亮和宁静的黑暗同时拥有了她,这两种感受完全是对立的,可是她却这么强烈地感受到。
  光灿的幸福,宁静的心灵,她下意识伸长手臂搂紧小韬,仿佛不胜孤寒,本能地偎向他,像那一夜,她给他鼓励,让他知道,她需要他。
  小韬受不住这样的鼓舞,心头大震,卜山后,小河边,河岸上的私订终身,记忆仍烙在心头。他轻轻推她躺下,两眼注满爱意,痴痴凝望她,缓缓解下腰带,褪去长衫,一副散着温柔暖意的躯体有如大鹏覆住了霁莲。
  他缓缓地合上眼,感觉他怜爱的细碎轻吻,暖暖如风印上她赤裸的肩头。
  那强烈的幸福感让眼泪无端地再度滑下她的脸庞,小韬感觉到她脸颊的冰凉湿濡,视线回到她的脸。
  “是否……”再见到她的泪,他反而不知所措。
  “抱着我,小韬,请你不要停,我是这么这么地爱你啊――别再那样离开我了,我禁不起再失去一切,你和小荷是我生命的全部,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好怕好怕你忽然就走了。求求你爱我,我禁不起你这样吓我!”
  她猛然抱住他,浮动的泪水纷纷而下,她语无论次地说了又哭,却不知小韬被这赤裸裸的告白震撼得无法言语,他只能呆呆地倾听着。
  “我……我很傻对不对?”她离开他的怀里,无视自己仅着小衣,只是狼狈地频频去拭泪水。
  那半裸的身子透露着她全然纯真无邪,此刻她就像个婴孩,脆弱得惹人心疼。
  小韬终于知道,在他失踪的这段日子里,霁莲所受的折磨并没有比他小。
  热意涌上他的眼底,他陈小韬何德何能,能得佳人如此倾心相爱。
  揽她入怀,他把将要守护她生生世世的拆于心中重申一遍。
  “怎么会这么说?喜欢一个人怎么会傻呢?我如果说我对你也是这种心情,你是不不也要笑我傻气?“他清清喉咙,确定自己不会迸出夹带哭腔的声音,才摸摸鼻子说话。
  好半晌只能呆呆地望着他,当霁莲完全了解他在说什么,表明的是什么的时候,她立刻垂首咬住唇,不太情愿地翘起嘴角。
  “你故意的。“她指控地说。
  他只是偏着头捉狭地睨着她笑。
  霁莲吸吸鼻子,突然欢愉地爆出笑声。
  “你故意的,陈小韬,你这个坏蛋!我知道你是故意这么说的,你想哄我,想骗我对不对?”她轻嚷着,扬起拳头小力地捶他,却被他低沉笑声和粗壮的手臂紧紧环住。“你好可恶,我知道你是故意的,这话已经讲出口了,我可不许你后悔,陈小韬!我真的真的不许你后……”
  小韬早不耐烦让她说完,先低下头堵住她喋喋不休的嘴。
  拉下她仅剩的衣衫,他迫不及待去触摸她的温软肌肤,最后一个正经的想法是――想对付舒霁莲,这招真的是屡试不爽。
  啊!他真的爱死她了,这爱哭的傻女人。
  烛火烧尽,火光在蜡泪中微弱地熄去,对相亲相爱的人来说,这一夜岂是幸福两字了得。
  “后来你是怎么脱险的?”缠绵之后,霁莲有些喘呈,偎在情郎怀里低声问他。
  小韬没说话,他的手指绕着她飞散的秀发柔柔画圈。
  平凡、单纯的触摸,一触一摸皆是踏实的幸福。
  天色未明,厢房外寂寥寥地只有虫鸣和凉意,她困盹得闭上眼,也不是真心要他回答。
  “我真的好想你!”她忽然大声地宣布,之后才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呵欠,鼻尖磨磨他的胸膛,睡着了。
  小韬看了看怀里的霁莲,露出满足的笑;一个平凡的男人只能要求这么多了,明天再说吧!
  *       *       *
  “当刘大叔一带着孩子离开,官家便押我走了,一到断魂岭,卜山的人马早就等在那儿,贺龙震眼见手下全被咱们的人一举解决得干干净净――喔!我们只是把他们的人一一打昏,可不是像他们这么没品,提刀拿剑地就乱砍,你也知道卜家的戒律是不许杀人,我和姓贺的扭打成一团,双双掉下悬崖,他跌断了颈子,我却挂在树上,昏了两天一夜才睁开眼睛。醒来时,才发现手臂严重骨折,根本无法使力爬上山,就这样,直到一位路过大叔救了我,我把骨头接好后,想着你和小荷,还有卜山的人。贺家和王振的关系你也清楚,他被卜家杀掉的消息一传出去,不晓得朝廷会怎么做。我越想越不放心,硬撑着身子又赶到关外,结果却在路上看见干爹发狂似的赶着马跑,跟我擦身而过都不晓得,直到我拦住他。他一见了我,居然像见了鬼似的大哭起来,想到那时的情形……嘻……”小韬摇头捶着胸口一阵笑,咧开着大嘴无法继续说下去。
  霁莲咬着唇也想笑,但对象是卜老虎,且她一想到是自己的不告而别,只好努力憋着。
  “然后呢?”
  他忽然不满地横扫了好一眼,目光仿佛在说:“你还敢问我然后?”
  霁莲当然不知道是闯祸了。
  “然后我听干爹说你本来已经跟他们一同到关外牧场去,结果到了半路居然留书出走。他越说越生气,又是吼叫又是咆哮,说我要是找到你,一定要狠狠骂你一顿,才能弥补刘大娘被吓走一半的魂儿。”
  “我……我以为你真的走了……又想走我的家人、我的仇恨……我越想越伤心,怎么也忍不下这口气,即使知道自己的力量很卑微,我也要帮你做些什么,我不要让那些人把你说得这么不堪!”她垂下头,两颊红红地说。
  “我真的吓坏了!谁晓得你这颗顽固的脑袋会想出什么糟糕透顶的主意?我要干爹先回关外,然后一路往回找寻你;谁晓得到了这儿,却惹火了一只野猫,还被狠狠咬了一口。”
  他在拐个弯骂她凶悍呢!霁莲不依地拍了他一下,伸手拉下他的长袍,裸出他还刮伤处处的手臂。
  “这么迫不及待?”他笑嘻嘻地,没半点正经,霁莲无法对那张英俊得让她屏息的脸生怒,只好轻轻戳他一下,叹息道:“少贫嘴,我帮你检查一下伤口。”
  纤纤五指自他平滑的肌肉纹路滑过,霁莲感觉每当她的手拂过,掌下的肌肉就不住跳动,那感动让她不自觉地将脸贴近他古铜色的宽背。
  呵――在他的面前,她宁愿什么都不是,只要有他,只要有他!
  “现在该怎么办?你确定贺龙震真的死了?”她软软地又叹了一口气。
  “嗯――”他严肃地点点头。“跟我到关外去吧!牧场那里没有是是非非,也没有怨对错,反正他们也以为我死了,事情也告一段落,就别再节外生枝了!”
  “但……”她想到她的仇恨、那场大火……还有他被世人唾骂的声誉。
  “你的仇我没有忘。霁莲,你可曾想过,杀掉一个人并不能结束悲剧,反而更容易招致另外一个悲剧?”
  “小韬……”她在背后张口欲言,他却已转过来,用大手轻轻点住了她的唇。
  “听我说完,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一个如果不能学会忘记仇恨,那他永远学不会快乐,更还能坦然地放开心胸去面对未来的生命。难道你愿意陈小韬这个名字一辈子背负杀人凶手的罪名,东逃西跑地过一生?”他深深地凝视着她。“名字不过只是个代号。”
  她噗哧一笑,马上就知道自己犯了大错。
  “是啊!狗屁清誉。”她红着脸,吐吐舌头,把这句粗话说完,小韬拥着她笑得更大声。
  “你跟我一起快乐吗?”他执起她的手,认真地问。
  她点点头。“不可否认,我曾经在内心挣扎了好久。山下的世界有重重的礼教束缚着我,一个女人失去丈夫后注定一辈子就是个寡妇,而寡妇能做的事情就是守节。记得你对我说过的吗?你问我到底为什么而活着,是那些人云亦云,还是真正心里的感觉,在我愿意把自己交给你的那个晚上,答案就出来了。”
  “你愿意嫁给我吗?霁莲。虽然你已经答应过了,可是我还想再听一遍。”
  他把头搁在她膝上,她的脸在小韬眼中成了一抹倒映在西湖面上的温柔云霞,笑容幻化成了彩虹。
  “卜山的生活也许更适合我,只要有你在,无论在哪里,我和小荷都不会害怕。你愿意这样吗?我的夫君?你是那么热爱自由的一个人,我只怕我会绊住你。”
  他握住她的手,仿佛握住了世间所有。“有你为妻,夫复何求?”
  她含泪垂下头轻轻吻他。“我答应你,我会学着忘记过去,重新为自己、为你,还有为小荷而活。”
  她开始微笑。
  “那还在这儿穷磨菇什么?咱们回卜山去,你老公说话算说,要是不能帮你争回这口气,我这个二当家也不干了!”
  “你……你想做什么?”听出他话里的意思,霁莲有些紧张。
  “这个啊……唉――老婆,附耳过来。”他叽叽咕咕地在霁莲耳边嘀咕了半天。
  这回霁莲真的忍不住了,她提袖覆着嘴,像疯子一样哈哈大笑起来。
  “最后一次!嗯?”她问。
  “对!最后一次,有小浣那丫头在,准有法子搞垮贺家!”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0楼 发表于: 2007-11-01
第十章

  关外,卜家牧场。
  两个月前,禁不起恩恩又硐又撒娇的手段并进,他们夫妻俩终于不远千里地走了一趟关外。
  当萧松吟看见“纪大夫”居然变成一个女人时,心中的讶异程度和晓恩不相上下。萧松吟打从知道了纪连的真实身分后,对小韬和霁莲的结合生出一种矛盾的情结。
  陈小韬是个值得女人托付终身的男人,但要霁莲那般纤弱的闺阁女子带着小荷在卜山待下来,基于对恩师的感情,他说什么也不愿意。
  为此他和晓恩开始争执,两人又是倔脾气,免不了又把当年的往事一一翻出来。
  那时小韬和霁莲正躲在小山坡旁情话绵绵,却见满天鸽子冲天飞过,小韬脸色一整,拉着霁莲上马,择一条捷径奔回牧场。
  迎面而来的是萧松吟一张满头大汗、慌张不安的脸。
  “霁莲,求求你,晓恩要生了,她一直在叫痛,拜托你,我拜托你。”松吟惨白着脸,随即自责地跺起脚:“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跟她吵的,孕妇是最敏感的,这都是我的错,我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吼她。”
  “你吼她?”小韬寒下一张脸,杀人似的日光朝松吟利利射去。“你这个猪脑袋!你竟敢吼她?你在夔州的时候是怎么答应我的?你说你一辈子要待她好的,混蛋!”小韬火气一起,抡起拳头就要进松吟捶去。
  霁莲急急拉住小韬。“先冷静下来,我相信萧大哥不是故意的,他很爱晓恩,不会……”
  “你也听到了,这迂腐的酸人竟敢骂恩恩!”不等她替松吟辩解完,小韬先行怪叫起来。
  “还不是因为你,你要把霁莲留在这里,一个文弱姑娘哪能待在这种地方?还有小荷,一个堂堂卓中堂之孙女,你要她埋没在这儿?”
  焦躁让松吟火气更炽,他也卷起袖子,两个同样高大的男人像公鸡似的,眼对眼、鼻子对鼻子地撞在一起。
  霁莲夹在中间,她背靠着丈夫,两手却使劲去推松吟,偏偏力量有限,最后她终于苦恼地喊起来。
  “别吵好不好?眼前最重要的是恩恩,你们这样又吵又骂的,要我怎么放下心看恩恩?”
  小韬昂着下巴冷哼一声,松吟则狠狠地撇过头,翕动的鼻孔猛喷气。
  霁莲摇摇头,这两个大男人哪――人群中一站出去也算是人中之龙了,怎么一见了面就像两个不懂事的小孩童呢?
  她叹了口气,急急冲进屋子,却看见卜老虎和安大伯从空地的另一边走来是。她心念一动,看着太阳下仍倔强得互相不讲话的两个男人,她拉住卜老虎,匆忙地扔下一句:
  “老爹,安大伯,能不能麻烦您们替我看着那两个人,我怕他们会在我一进房就打起来。”
  卜老虎没头没脑地收下这句话,就见霁莲急急进房去了。
  她以为晓恩会在床上哼哼唉唉的,却没想到这个大肚子孕妇竟轻松地哼着歌儿,坐在菱花镜前写起字来。
  “致虚极……宁静笃……万物并作……无以……无以……该死!又忘了这句,喔――霁莲姐姐,你来啦!”她对霁莲的神色仿若往常般俏皮地打招呼,又低下头去继续喃喃吟着:“对了!是无以观复。”她喜欢地笑起来,在纸上撇了两撇后,把毛笔往笔筒一搁,直起身子,站起来想坐上床。
  “好久没写《道德经》了,唉――被那个木头一气,都忘了一大半!”
  霁莲赶紧过去扶她,顺便切了脉象,一切平和,腹中胎儿安然无事。
  “恩恩,究竟是怎么回事?萧大哥很紧张……”
  “别理他,那个顽固的臭男人,在我怀着孩子的时候,谁都不准对我吼,别说是天皇老子,就算是我阿爹也是一样。”
  “你……你是故意的。”霁莲恍然大悟,嘴角却忍俊下住地荡出一抹笑容。老天哪!她有些屿萧大哥,竟有晓恩这般调皮又可爱的妻子。
  晓恩摇摇头。“开始是有那么一点儿不舒服,我索性装到底,因为我再也不想浪费口水在那颗迂腐的脑袋瓜上,累死人了。”她哀哀地为背后强烈的腰酸叹了口气,霁莲扶着她躺下,细心地替她揉去结在腰后纠结的硬块。
  晓恩就这么侧躺着,神色温柔地看着她。
  “霁莲姐姐,你真是标准的好女人,我要是能勉强自个儿学到你三分之一,松吟那呆头鹅大概会感激涕零、痛哭失声。”
  霁莲静静地抿着嘴笑。“别太苛责萧大哥,他待你是真心真意的,那一年在徐府我就看出来了。他念闻一辈子的经书,脑子里全儒家那套压死女人的礼教规范,你就别难为他了。这一点答应我,好不好?”她诚势地握住晓恩的手。“累得你们夫妻为我和小荷的事伤了和气,我心里才真是过意不去。”
  晓恩忽然噗哧一笑,笑得霁莲莫名其妙。
  “你真的给小哥教坏了,没办法,你悟性比较高,碰到小哥那种人又有张能赚死人不赔钱的舌头,哪像我那口子,说穿了就是‘竹本’和‘古口’两个字!”
  “什么竹本和古口?”霁莲有些傻气地问,她实在学不来卜家寨这些人特有的滑嘴。
  “笨和固嘛,就是笨蛋和顽固啦!唉――我认了,谁教我当初一心就认定他呢?”晓恩戏谑地叹了一口气,接着又说:“这还不算什么,瞎子也感觉得出来你和小荷待在这儿有多快活,那死脑筋不知道哪里堵塞了,怎么也点不通。如果念闻这么多的书,对人情世故只流于刻板僵化的模式,那我宁可嫁给这寨子……不,你瞧,我又说错话了,这牧场里任何一位大哥。”晓恩讲得火气大起,一阵猛作呕地骂起来。
  “你不会是认真的吗?”霁莲凝重地问。
  “当然不!”晓恩失笑,脸色随即柔和下来。“我只是太生气啦!那家伙是我这辈子唯一的男人,要骂也只有我能骂他而已,你别紧张。”
  “女儿啊――我的小恩哪!肚子里的小外孙没事吧?”一阵震天怒哮,老虎大着嗓门冲了进来,接着一堆大叔、大伯也关心备至地涌了进来。
  “没事吧?”最前头的侯师爷醉眼迷茫地笑了笑。
  众人也纷纷问侯,霁莲反而迷惑为何大伙儿都知道这件事?晓恩也孤疑地回望霁莲,忽然捉狭地笑起来。
  “我很好,我很好,谢谢大家的关心,有霁莲姐姐这么一位好大夫在身边守着,我大事都会化成无事。”晓恩开心地朝大家招招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大当家,咱们出去喝酒。”侯师爷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后,又快速地以“凌波醉步”摇了出去。
  “走吧!走吧!听侯老爹的话,咱家孕妇最要紧的就是安心休养,你们在这里穷喳呼唑扰我清梦,去!去!去!”晓恩以权威姿态下令,等人散得都差不多了,卜老虎还不放心地捏捏女儿的手。
  “真的没事?你可千万别吓老爹,霁莲,有什么需要,尽管哈哈,别客气,懂吗?”
  “我知道,谢谢干爹,嗯……冒昧请问一下,你怎么知道晓恩……”霁莲笑了笑没接下去,一旁的晓恩早哈哈笑出声。
  “还有谁这么毒,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一定是小韬哥,他摆明故意要我老公难看。你知不知道,你韬哥不说话就不说话,他一说话,不是会造成大敌,就是能把人给气坏脑子。”晓恩说完又一阵大笑,仰天一叹:“我可怜的松吟哪,我得赶紧下床去安慰他受伤的尊严才行。”
  “我的天哪――都快做娘的人,还这么骗你老公。”卜老虎猛摇头,无可奈何地瞪了女儿一眼,神色有些懊恼。
  “快走吧!刚才我进来的时候,他们差点就要打起来了。”霁莲扶着晓恩,跟着急急走了出去。
  *       *       *
  两人对决的结果,羸家是――小荷。
  刘大娘牵着摇摇晃晃的小荷,又好气又好笑地望着人群中央,一身汗水和瘀伤的小韬和松吟。
  其实也不是真要拼个你死我活,小韬甚至在一拳打上他的手臂时,还笑了出来,最初的意气之急变成了惺惺相惜,男人与男人彼此之间都有默契。
  “刘大娘,来一把吧!咱们寨上有史以来最好看的龙争虎斗,精采得不得了,胜负未定,鹿死谁手还不知呢?”阿狗捧着一盘的啐银子,涎着脸猛笑。
  “去!去!去!小狗子,都二十好几了,还没半点正经样!”刘大娘笑骂着赏了他一个大耳刮,牵着小荷走进人群里。
  那盘银子很快地回到晓恩手上,恶狠狠地朝阿狗假笑一阵,笑得阿狗寒毛竖立,他退了一步。
  “好……给你,给你,别再笑下去了,算我怕了你好不好?”
  “是你太狠了!打架的是我老公,你赚这种钱真没良心。这银子,本姑娘收了。”晓恩说着,尽数将啐银倒进腰间的荷包里。
  霁莲看着阿狗苦恼的脸,忍不住摇头失笑,再看看扑在一起的小韬和松吟,又大大叹了口气。
  阿狗离开的时候,还忍不住低声咕哝几句:“浣丫头怎么还不回来?难道真把咱们牧场的男人给忘了吗?”
  “怎么办?”
  “让他们打!”晓恩捏着荷包,头也不抬地开始数起银子和数量,态度冰冷,一副事不关已的态度,嘴里却怨声再道。“笨男人,打这种无聊的架,搞得一身脏兮兮的,回头看我让不让他上我床!”
  小荷就上此时,挣开了刘大娘的手,小小的身子钻进了两个男人正一团醋势的拳打脚踢中。
  “爹――”她发音完全纠正好了,小荷察觉不到两个大男人的惊吓,她跑向小韬,甜甜密密地抱住他的腿。
  “抱――小荷要爹抱!”
  小韬怔了一下,随即他抱起了小荷。
  “下次不可以这样子,很危险的,小荷。”
  “嗯――爹!”她点点头,搂着他脖子笑了起来。
  霁莲再度被这一幕感动得热泪盈眶。
  晓恩拨散了人群,走向仍呆愕不已的丈夫。
  “看什么看哪?再不走我要收钱喽!”晓恩扯着嗓站一喊,随即握住松吟的手,叉着腰对他皱眉。
  “你没事了?晓恩。是不是?”
  松吟沾满汗水和尘沙的大手轻轻抚摸她的脸,看看四周,除了霁莲母子和小韬以外,再没半个人,才放心地搂她入怀。
  这个迂腐的笨蛋,晓恩摇头失笑,把丈夫行为举止一一看在眼里,真是的,做夫妻这么久了,都快生娃娃了,他还对世俗哪些狗屁礼教避讳这么多。
  “你臭死了!也脏死了!老公。”晓恩甜甜一笑,嘴上虽这么说,身子却更加偎近他。
  “你这个小妖女,这样吓我。”他颤抖地笑笑,和她同时望向正逗得小荷咯咯笑的小韬。
  霁莲含泪,幸福地投进那令人动容的父女画面。
  一股暖流融进了松吟的心里;他看着那三个情景,不情愿地承认那真是一幅至情至性的天伦之乐画面。
  “他们是幸福的,我的夫君。”晓恩低声说着。
  “我忌妒小韬。”松吟不自觉地笑了笑,吻吻妻子的头顶。“快让我做爹吧,我忽然等不及要让你肚子里的小宝贝出来了!恩恩,别让你老公忌妒别的男人。”
  “讨厌――”晓恩拍了松吟一下,欢喜地去摸摸肚子。忽然又叹了一口气:
  “我真想念浣浣,她说还要在江南待一阵子。老公,等我把肚子里这个解决了,我们就去看她好不好?”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1楼 发表于: 2007-11-01
尾声

  几个月后,京城中财大势大的贺家在大白天晨,被人洗劫一空。
  官府赶到的人手只来得及替贺家昏迷不醒的男女老幼松绑,至于所有值钱的财物,全部不翼而飞。
  这次的手法新颖,官方估计,作案人数至少有三、四十人,但官府却猜不透,这些人光天化日之下,是怎么离开的?
  卜山已经成了历史,官府找不到相关的人员问话。
  唉――又是悬案一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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