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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苓全集》之言情小说《星之光》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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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使用道具 楼主  发表于: 2007-11-01
序曲

  嵌在石壁上的夜明石绽着冷冷淡淡的光芒,在如是若明若晦的光线下,一整排往下延伸的阶梯就在她眼前展开。
  无意间碰触到机关闯进来的小小人影,一发现这处她从来没见过的秘道,先是吓了一跳,接着旺盛的好奇心涌了上来;小女娃两只小手扶在冰凉粗砺的石壁上,完全不见惊慌之色的黑白大眼眨了眨,根本没想到下面会有什么危险,满脑子只有迫不及待要下去探险的念头。
  一步一步地,她顺着阶梯开始往下走。
  小小的脑袋里并没有谁会无故开凿这秘道、要做什么的疑问,有的只是自己找到了一个新的游戏地点的单纯兴奋而已。
  安静的秘道中只回响着她「哒哒」的脚步声,而愈往下走就愈见阴冷。
  寻常的孩子再怎么大胆,恐怕也早被这诡异未知的地方给吓得手颤脚抖了,可这误入秘道的小女娃却是超乎异常地稳稳安安,仿佛是从小就看惯了各种就连平常的大人们也无缘经历的场面似。
  总之,这小女娃完全无惧眼前的未知,没多久后便已经踩完了阶梯,来到了它的尽头。
  而它的尽头,是一处仿如洞穴的大空间。
  奇异的洞穴上方,缀满了大大小小的夜明石,宛如星空。小女娃一踏上这里,眼睛只在四周转了一圈,视线就直直锁定在正前方。
  洞穴的正中央有一个高高的石台。以小女娃的身高,实在不足以看到高台上有着什么东西,不过依她好不容易来到这里、又发现里面并没有她想象的稀奇好玩时的心情,这座醒目的高台自然成为她能稍稍弥补一下失望的目标。
  所以她想也没想,马上提起裙襬,三两下就往石台跑,并且很快就爬上几个整齐的石阶跳到了石台上。于是,她看到了。
  她呆住了。往后一跳,差点跌下石台。
  石台上只有一样东西──一块长长的、冒着寒气的大冰。
  当然,一块大冰还不足以让她发呆。让她吓了一跳、发呆的是大冰块里竟然有一个人!
  大冰块里躺着一个人。
  一手压着怦怦跳着的胸口,呆完了的小女娃总算回过神,然后再点着脚尖踏上前一步、站到了里面躺着一个人的大冰块旁。
  心仍跳得很快,还有她少有的害怕感觉,可是她的眼睛依然眨也不眨地盯着冰块里的人没移开。
  那是一个穿着黑色奇怪衣袍的大男人。在她尚有限的认知里,她只知道躺在冰块里的是个大人,至于他的长相模样,她除了可以稍分辨出不吓人的程度外,最重要的,她以为他只是躺在里面不小心睡着了而已。
  灵活的眼珠子转了一下,粉粉嫩嫩的小女娃干脆原地蹲下,好让自己可以更近地观察冰块里的人是不是真的在睡觉。
  她很仔细地看着他的眉毛、他闭着的眼睛、他的鼻子嘴巴,可是她已经看了好一会儿了,却还是看不出他有醒来的迹象。
  这个大哥哥……不会真的已经死了吧?
  她知道「死」是怎么回事,也知道死人是什么样子。也就是因为这样,她才有些困惑这个被冰封起来的大哥哥好像死了,却又不像真正的死人一样有着死亡的气息……
  又新鲜又好奇地,她忍不住把一只手摸上了大冰块。原来她以为会冷冰冰的手心,却意外地传来微凉带暖的感觉。
  「咦?」这个发现让她好玩地轻咦出声,接着便把另一只手也放了上去。「哇!」又叫了声。
  真的耶!这个冰真的不冰耶!
  小女娃惊讶地不禁将一双手放在冰面上玩耍一样地摸来滑去,一时之间几乎忘了她玩着的冰块里还奇异地躺着一个人。一直到她原来在冰面上滚来滚去的手心突然传来一热──就像被人用另一双手心轻轻触贴了似……
  她一吓,反射地立刻缩回手,并且莫名其妙又惊骇地看着她刚才手放着的地方──那位置下方刚巧是男人安详沉眠的脸。
  小女娃皱皱眉,看了看他一点动静也没的模样,再转回来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掌心。
  那热热的感觉像被烙了印记一样仍留在手上。
  很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又极富冒险精神的小女娃,下一个动作就是再把自己的两只手放上去,想看看会不会再发生什么事,而她的眼睛则机灵地盯着冰块里的大哥哥。
  冰块里的大哥哥并没有趁她不注意时偷袭她,不过她放在冰上的手却像放在火上般地愈来愈热、愈来愈热。而这种热还经由她的双手蔓延向她的身体,很快地,就连她的脑袋也开始昏昏热热了起来。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还知道赶快把手收回来。
  跌坐在石台上,她用力摇了摇头、甩了甩手,可那股炙热感仍没消褪。
  她开始感到害怕又慌乱。而且就在这时,她不经意地看向冰块里大哥哥的脸,竟意外发现他的眼皮似乎轻轻颤了一下;还有他的嘴角……好像出现笑的痕迹……
  这下她再顾不得全身异样的发热和原本的好奇了,她只觉得冰块里的大哥哥就快跳出来抓她似地赶紧手脚并用滚离大冰块,且用最快的速度跃下石台,跑离这神秘的地下洞穴。
  那一年,她五岁。
  她没有将她发现秘穴、发现被冰封的男人的事告诉任何人,就连她最亲的娘及兄长,她也没说。
  不过也是自她遇上了这奇特经历的那一天起,她的身体里就开始出现巨大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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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沙发  发表于: 2007-11-01
第一章

  阳光透过敞开的窗,温暖地照进这间整洁简单的屋里。
  阳光是如此多媚温暖,可是屋里正承受着重大恐惧的男人却只感到坠入寒窖一样的冰冷。
  坐在地上、一身官服的狼狈福泰男人,怀里紧紧抱着他老来才好不容易盼到的八岁独子、他的命根子。他拚了命地护着孩子,一手摀着昏迷中孩子的右耳,想阻止代表生命的血继续流失,可是那宛如自有意识的细细血丝依然钻过他指间的缝隙流了出来。
  不断地失血,孩子的面色愈来愈惨白了。
  而原本顽强不愿低头的男人的脸色也愈来愈难看;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不自觉地抬头,以看着恶魔般的骇异目光望向坐在另一端、用邪术轻易便操控着他孩子生命能源的少女。
  少女当然也发现到他既畏惧又憎恶的眼光了,可她甜美无瑕脸上的无邪浅笑丝毫没变,就连那一条飘在半空中、象征着生命、仿如红色丝带般由那孩子身上流向她摊开的左手掌上方、再蒸散无踪的血液流速也没变。
  「蔺大人,看来本宫好像错估了蔺公子对你的重要性,真是伤脑筋哪!」一声惋惜似的轻叹后,低润却毫无温度的女声出自少女的左后方。
  兰知的视线立刻移向她──金古王朝最有权力的女人,明寿太后。
  明寿太后仿佛全然不受岁月影响的容貌依然风华绝代,而她浑身散发的凌人气势一向无人敢樱其锋──就连年轻的广淳帝也不敢轻易拂逆她的意思。或者可以这么说,明寿太后不仅是王朝最有权力的女人,她甚至是第一人。
  而这就是现今的契金国金古王朝的情况。虽然王朝名为广淳帝的天下,背后实则由太后掌控。
  若说十年前先帝骤崩,新临朝的年幼君王或许需要太后从旁辅助一切朝政;然十年下来,当初年幼的新帝已渐渐羽翼丰满,在众多贤臣的帮助下早能够独自打理整个王朝。而知道了朝臣的期望后,明寿太后确实如众人所愿地交出属于君王的权力;不过所有人都明白,实际上宅心仁厚的君王向来很少驳回太后对他所提的「建议」。如果太后是个公正无私、一切为民的明后也就罢了,偏偏她的许多作为有时只是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力和满足自己的私欲。
  幸而依金古王朝的律法,朝中仍有连帝后都得尊重的三公牵制着,否则在十年中太后喜怒不定的独权专政下,或许王朝早已面临人心失散的危机。也因为如此,朝中的大臣为了要防止太后的权力过大,这才暗中串连起来准备向三公提议适度削减太后的实权。
  而此事除了几位重要的大臣知道之外,应该还算神不知鬼不觉,可不知道现在是哪里出了纰漏,这消息竟让太后给拦截到了。
  蔺知便是接到罗欧右相会见商谋的臣子之一──罗欧右相向来以拥护广淳帝、拥护王权的坚定立场著称,也曾多次公然在朝中反对太后不当的朝令。因为佩服右相的勇气,所以他便欣然同意右相的提议,预备和其他人联名上书三位大公,可是没想到就在他要前往秘会地点的途中,忽然被两名神秘人劫持了来。更令他惊恐的是,他的独子蔺奇也被绑了来。而幕后的指使者──明寿太后一现身,他立刻就有大事不妙的感觉。果然,她很快就直指他们在暗中里策动什么事,接着以他儿子的性命为要胁,要他说出所有参与此事的人的名字。
  他自然不愿,也觉悟到这孩子或许会被牺牲的准备;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太后逼他的手段,竟是一个比世上任何酷刑都要折磨人的方式──她让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一点一滴流失生命力,并且完全束手无策。
  他听过朝中、民间一直流传着许多对太后的神秘揣测。来自异国的太后在后宫建了一座神殿,崇拜异神;传言她能够控制整个王朝、控制朝中某些人的生死,而她的容貌几乎未见衰老,在在和她所崇拜的异神、与她身边有着许多妖人邪魅供她差遣有关。
  关于太后的传闻一直未曾间断,甚至有人背地里称她为「妖后」。但是无人能证实传闻,也没人敢当着太后的面问,所以传闻自然也就仅止于传闻。就连他都或多或少听过这些传闻,可他现在终于知道了,或许有些传闻是真实的。
  就像此刻正在他面前、以这种骇人听闻又妖异的手法慢慢剥夺他孩子生命能源的少女。
  恐怕她就是太后身边的妖人之一吧。
  蔺知因为这个认知,使原本坚强的决心开始动摇。
  而一直注意着他的明寿太后,又怎么会没发现他的挣扎?
  悄悄勾起一抹冷冷的笑,她只轻轻一咳。
  少女收到指示,也不见她有任何动作,只是将左手掌心合上,那原来一直被牵引的血丝随即中断──没了那股力量的牵引,原本飘浮在半空的血丝立刻坠落到地面。
  就见由小孩子右耳边一直到少女所在位置的中间出现了一条用鲜血连成的红线。
  蔺知立刻察觉到少女停手的动作,他面色发白,怔然地看着突然收手的少女。
  「怎么样,蔺大人?要是再继续这样下去,本宫可不敢保证那么可爱的一个孩子还有机会睁开眼睛喊你一声爹哦。」明寿太后神情柔和了下来,连声音也是。
  不过当蔺知明白了这背后所代表的真正残酷无情后,反而打了个寒颤。接着,他颓然垂下头,几乎无力抱紧刚刚才捡回一命的孩子。
  明寿太后漾开愉快的笑容,知道自己又收服了一名叛臣。
  「行了,妳可以下去休息了。」她几乎是以慈爱的口吻将少女遣下。
  少女──别光,立即听话地起身;只见她恭身向太后甜美地微微一笑,便离开了这屋子。
  当然,她知道太后接下来一定可以达成目的。
  屋外,阳光炽烈。
  别光倒是毫不在意地置身在阳光下,还先舒懒地伸了伸腰。接着,她忽然若有所感地转过身,准确地发现了正半隐在浓密树影下对着她看过来的高大影子。
  她想也没想便向他走去。
  树下的高大男人看来就是在等她。
  别光走近,仰头朝他开心地一笑,「哥!」她撒娇地喊了声,不过不忘伸出纤美玉葱似的手指逗向栖在他肩上的雪鸮,「拉拉!贪睡鬼!跟姐姐打声招呼,来!」
  属于白天休息的鸮被打扰了好眠,闭着眼不悦地朝她的手啄去。
  别光早有准备地避开它的锐喙,还报仇似地用指轻弹了它的头一下。这下子,鸮立刻鸣叫出声,张眼、凶恶地张开翅膀狂拍着。
  别光诡计得逞似地朝它做了个鬼脸,呵呵笑得开心。
  她开心,鸮却很火大地就要向她扑去。
  一只巨掌适时抬起,温柔地按住鸮的拍飞动作──男人一边对她无可奈何又责备地摇了摇头,一边不断轻抚着鸮的羽背。
  只一会儿,鸮便恢复了平静,以一副大人不计小人过似的眼神瞄了别光一记,便又重新闭目养神去。
  至于闹完了它的别光姑娘呢,很禁不起它的挑衅,伸出手又想和它来个单挑,不过她的举动立刻被制止了。
  男人──索真,截住了她的手,而且还拉着她走。
  别光唇边扬起了笑,抱着他的臂膀贴着他走。
  「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这次要回来多久?你真的好可恶,每次出去都不跟人家说一声,像个小偷似的。你一定是怕我缠着要跟,对吧?」记起他又落跑的事,别光不禁嘟着小嘴抱怨。
  她这一副小女孩似天真无邪的模样,怎么也无法让人跟她方才在蔺知面前的作为联想在一起。
  已将她视为妖人恶魔的蔺知若是亲眼看到此刻的别光,恐怕会怀疑自己看到的是否是同一个人。
  不过,他不用怀疑,他看到的是有着残忍无情那一面的别光;而此刻在家人面前显露小女孩娇憨可爱模样的,也是别光。
  那个别光是别光,这个别光当然还是别光。
  索真对她的抱怨并没有反驳,他伸出空着的另一只手揉揉她的发,接着以快速简洁的手势和她交谈了起来。
  「妹,她又找你去做什么事?」他配合着眼神、表情问她。
  她,指的是太后。
  别光虽仍惦记着他总偷偷溜出去、又悄悄溜回来的事,不过瞧他问得连眉头都打结了,她以为他担心太后要她去做危险的事才这么问,所以为了让他安心,她连忙将刚才的事说了一遍。
  「……我只是帮太后做这一点事而已,难不成你以为太后会放心把什么大事交给我做?」说完,露出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情。
  没想到索真一听,却将眉蹙得更深,神色愈见凝重。
  一直到回到了别光的住处,他才停下脚步。
  索真一手搭在她纤细柔弱似的肩上,黑幽的眼眸直直看住了她。
  「小光……」他该怎么让她知道他的隐忧?他该怎么让她知道他们以前誓言以性命报恩服侍的太后──她的一言一行、所作所为并不一定是对的?她要她做的事也是……
  想到这里,想到为了报恩,他们不得不为太后做事,想到别光就这么自小美其名以「作客」的名义被拘禁在宫中直到现在,甚至让别光产生了异于常人的是非对错观念,索真对那老妖婆的痛恶就愈来愈强烈;再加上他最近无意间挖掘到关于娘死去的真相,就令他的心更止不住对她的憎恨和仇意。可是偏偏他现在什么都无法做,就连唯一的妹妹都救不了!
  别光或许永远都没有机会离开这个可恨的皇宫一步。
  因为别有用心的明寿太后已早一步想到防堵他们将别光带走的方法──她找来另一个咒师在别光身上种下血咒,没有她的允许,别光根本无法离开皇宫。
  即使他们的娘复活,也无法消除别光身上的恶咒。
  若再加上别光五岁那年突然出现拥有控制「水」的异能,当然使得明寿太后更想控制住别光。
  「哥,怎么了?」此时别光注意到哥哥那仿佛染上一层痛苦的眼神了,不由得伸手摸向他神色有些难看的脸庞。「是不是我又做错什么事了?」灿阳般的笑颜转成了困惑。
  这世上她最爱、最重视的人就是哥哥;当然,如果娘不是已经在她五岁时就离开人世,她最爱的人还会再加上她。至于太后,虽然很宠爱她,让她成为后宫众人捧在手心、更胜皇子公主的大小姐,不过太后对她再好,也比不上自己的亲哥哥。
  而且她从很小开始就看出太后对她和哥哥的差别。表面上太后虽然对哥哥总是泛着亲切的笑脸,不过那说话的方式、命令的语气却跟对待下人没两样。
  她知道哥哥和太后之间的气氛不怎么对劲,尤其是最近,又更添了些紧张。她问他,可是他不是笑她想太多,就是故意抱怨太后塞给他的工作太多害他心情不怎么好……等等之类的借口。
  她又不是傻子!她明白那些都不是真正的原因。
  真正的原因是她。
  她知道!
  可是她不明了,为什么哥从不跟她说实话、从不跟她商量,是因为他还当她是个什么都不懂、事事都要人保护的小孩吗?
  因为太后曾意外救了娘一命,为了报答太后的大恩,娘和哥哥才会为她做事。至于她,据说是因为太后自己没有女儿,且一眼见到她就觉得特别投缘,所以才让她住进宫里,将她带在身边……转眼间她已经十七岁了,却真的一直不曾出过宫。
  她当然曾请求太后让她出宫去看看,可是太后就是不许。而其实她这十几年下来早将皇宫里每个角落都摸透了,再加上她异于常人的「能力」,照说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皇宫一点也不困难;可是她试过,却没有成功,因为很奇怪地,只要她的脚一踏出皇宫范围,就会浑身不舒服。她很不信邪地再走两步,心口却开始如针刺般痛,不管她再试几次都一样。但只要她一转回皇宫的位置,就算只差那么一步,情况就立刻好了。那天壤之别,简直就跟作梦没两样。
  然后,她终于证实自己的怀疑了。
  太后不让她出宫,她自己试过,也踏不出皇宫一步,就连哥哥……她试探了好多回,每回他不是对她想出去的事顾左右而言它,就搪塞些外面危险的理由。
  总而言之,随着时间过去、随着某些迹象的显现,她渐渐确定,他们都对她隐瞒着一些事、对她藏着秘密。而且这些事、这些秘密都跟她有关!
  她可不傻呵。
  她真的一点都不傻。
  太后被她骗过了,哥哥也被她骗过了。
  太后当她天真烂漫,什么都不懂,而且对她的话言听计从;哥哥当她单纯易哄骗、没有心机……
  其实他们都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索真并没有发现到他亲爱的、「纯真」的妹妹略垂下的眸中迅速闪过的深思,他只看到她不再笑得无忧无虑的表情。他的心一痛,还有些沉重。不过他立刻摇了摇头,握住她的手,对她淡淡微笑。
  「妹,你并没有做错事,错的人不是你……」让她毫不在乎地将一个人──一个小孩的生命玩弄于指掌间、让她如此轻忽人命价值的太后,才是那个罪大恶极的人。索真闭眸,再张开眼直视着她。「如果可以,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么希望带你去见识这天地有多宽广、大海有多辽阔?这个世间不是只有用高墙围起来的宫殿,人间也不是只有宫殿内这些用绫罗绸缎堆砌出来的生活,小光啊……」他的手指突地停顿了下来,神情闪过一丝痛苦的挣扎。
  不,不对,他怎能跟她说这个!他怎能让她对外面的世界生出那么美好的期待!?
  「难怪哥你老喜欢往外面跑!可是你每次都把妹妹丢下,自己去那么好玩的地方,你都不会觉得很对不起妹妹吗?」假装没发现他的痛苦,别光就像个要不到糖吃的小孩子似撅起小嘴,不依地嘟囔。
  索真的失态只是一剎,他很快便恢复往昔的稳重冷静。
  对了!在还没有找到救别光的方法前,他千万不能输给那老妖婆,也不能让小光起疑。
  他爱怜地搔搔她的头,故意弄乱她的发,果然立刻引来她的抗议。他仰头无声地哈哈大笑。
  「你呀,还是等长大一点再说吧,哥怕现在带你出去,不知道的人看到还以为我带了个小娃儿要出门买糖,那怎么行!我可不能让你把那些爱慕我的姑娘们统统吓跑了!」他开起了玩笑。
  瞪了他一眼,别光干脆抡起小拳头捶他。「臭哥哥!什么小娃儿!人家明明已经长大了,你就只会欺负人家!哼!我要是小娃儿,就不会有男人看我看到傻眼,你以为只有宫里那些公主、宫女爱慕你吗?你太小看我了!」不服气!
  她讨厌哥哥把她当小孩,因为这就代表为了保护她,他只会默默把事做好,却什么都不告诉她。
  她知道他是个顶天立地的好汉子,也是个爱护妹妹的好哥哥,可是她也想做个能替哥哥分忧解劳的好妹妹啊。
  偏偏他就是个笨哥哥!
  索真任她发泄,而她鼓着腮帮子的可爱模样,也奇异地安抚了他原本郁闷的心情。
  他的宝贝妹妹啊!
  他可以受伤、受苦没关系,但他早就对着天地向死去的娘发誓,他绝不会让妹妹受到一点折磨,他要她永远保有纯真快乐的笑容──这是他这个做哥哥的最大心愿。
  夜,沁凉,星斗满天。
  半旬没看到自己的兄长,别光一直缠着他到吃完饭,又赖在他屋里东聊西扯了一堆,听他谈在外面无聊的工作的事、遇到什么无聊的人……反正,他就是不会告诉她,他真正在替太后做的是什么事。
  到了夜深,她终于被他赶回房。
  但是她站在廊下,依然精神亢奋得一点睡意也没有。瞪着满天的星光,她反倒想起了另一面「夜星」……
  心思骚动,她想到就走。
  通往后殿的路,她就算闭着眼睛也能走;因为十几年下来,这条路她不知道已经走过多少回了。
  轻易地避开巡逻的侍卫,没多久她便悄悄来到这座在皇宫人眼中既神秘又凛然不可亲近的「海神殿」外。
  星光下,海神殿高耸的两根圆柱支撑着洁白的尖形屋顶,安静傲然地矗立着,和皇宫里其它雕梁画栋的建筑完全迥异,益发显现出它的特殊与负责监造它的人的来历是不同于此处的文化。而这个人,正是明寿太后。
  明寿太后在成为王朝地位最崇高的女人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兴建了这座神殿。虽然她的举动在当时引起了一些老臣反弹,不过到最后那些反对的声音也只能不了了之,因为太后的权力已大到难以撼动;再说神殿位在深宫内苑,那些老臣、甚至地位超然的三位大公也没啥机会与它碰面,所以干脆眼不见为净。
  总而言之,这座造型特异的神殿,就这么成了皇宫内的一项奇景,同时也是一处禁地。
  神殿是太后静思的地方;对她来说,神殿是一块神圣不容任何人侵犯的圣地,所以平日除了她特许的宫女进去打扫外,其他人完全不能接近神殿范围。
  连别光也不例外。
  即使别光表面备受太后宠爱,地位甚至比公主们还要高,可她仍是没被允许踏进神殿。
  她也曾想过为什么太后会如此保护这座神殿不让人接近一步,或许,那个在神殿深处下的「冰人」是重要原因。
  皇宫远处仍隐约传来笙歌声,不过这里却完全寂静,四周全然无光,但由神殿内透出的淡淡晕黄光线,却更衬托出神殿的神秘深幽。
  虽然别光已经看惯了这座神殿──不管是在白天或黑夜──不过她还是不禁要为它散发的独特气息逸出一声叹息。
  哥哥知道她总不时往神殿这处禁地跑,不过他虽不曾禁止,却也不喜欢她到这地方来──反正只要扯上太后,他就有难言的厌恶感。
  但更重要的是,关于神殿底下藏着的秘密,也成了她第一个瞒着他的秘密。
  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发现那个秘密时她没说,接下来,她就更不想开口了。何况秘密愈藏愈久,现在要说也未免奇怪。而且,她和那「冰人」之间还有着某些古怪的、连她自己都无法解释的感觉存在。
  别光用力摇头,倏然回过神来,因为她警觉地发现神殿内有一道光影正慢慢地接近大殿出口。
  她不慌不忙地只手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圆圈,在自己四周拢聚出一团轻淡的白色水雾,白色水雾在夜色中将她的身影藏了起来。
  而就在她恰好做出水雾隐身的同时,那道伴随着烛光的人影也走出了神殿──是明寿太后!
  当然是太后。能在任何时间大摇大摆进出神殿的人,也只有她了。
  太后的身边没有宫女服侍,她手执宫灯,独自一人由神殿走了出来。在微亮的灯烛映照下,只见她若有所思地缓步由别光隐身的前面走过,接着慢慢消失在殿门外。
  「太后!」不远处,宫女请安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
  没一会儿,杂沓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神殿四周再度恢复原有的寂静。
  别光早在太后头也不回地走过她前方时,就已挥散了水雾,然后半点迟疑也无地踩着轻松的步伐往神殿内走去。
  也许可以这么说吧,她和太后共同拥有一个秘密。可她当然知道,太后绝不会高兴和她分享这个秘密。
  跳上了玉白的石阶,她熟悉地走进神殿里。
  神殿内是个空旷得令人吃惊的大空间,里面什么摆设都没有;不过偷偷来过无数回的别光当然不会对这大殿内的情况感到奇怪,因为她知道往神殿后面、顺着一道阶梯下去的第一层才是神殿内真正供奉「海神」的地方。至于她真正的目标──那放着「冰人」的洞穴则在第二层地底下。
  她很快地下到海神殿,直接在那一尊足有两人高、浓眉竖目、威风凛凛的天神似白玉像、祂赤着足的左脚后跟一踢──这也是她当年好奇闯进来,意外捣蛋之下开启秘道的地方。
  神像的左脚后方,一块石板悄无声息地滑开。
  等在一旁的别光立即沿着石板下的阶梯走。
  嵌在两边粗砺森黑石壁上的夜光石幽毫地映照出一排往下的阶梯,现在的她,即使没有夜光石、即使遮住眼睛,也能准确无误地走到最底下。
  没多久,上空以发亮夜光石为天际的洞穴,在她数完一百八十个阶梯后出现在她眼前;而一下到洞穴,她直接就往中央的高台上去。
  整座以洁白玉石砌成的方整高台上,那块冒着凛冽寒气、终年不融的大冰块依然如她上一回、上上一回、她十几年来见过的每一回一样静静地、无言地躺在那里。
  就连「他」也一点都没变。
  别光坐了下来,然后趴在冰上看着里面的「人」。和以往一样,她仍不放弃动脑筋想着要怎样才能把「他」从冰里挖出来。
  老实说,她没见过这样坚硬的冰,也没见过这样被封在冰里该死了、却又不像死人的人。
  这男人有着和哥哥相比绝不逊色的高大身材、一张俊美得不可思议的脸庞──可他的俊美不是那种惹人讨厌的阴柔,而是颇具凛然威仪的俊美。
  看起来,这男人就像只是闭上眼睛假寐,下一刻他随时都会醒来似的──起码别光就有这种感觉。
  他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被封在冰中?如果他张开眼睛,眼里会有什么样的光采?他说话的声音听起来是怎么样的……等等等等。她对他有千百个疑问,也曾傻傻地对着他问──不过当然得不到回答。
  她知道将他安置在这里的太后肯定比她多知道一些关于他的事,可惜她不能问──因为太后仍一直以为这个秘密只有她一个人知道。所以,关于这「冰人」的事,她到现在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她确定,这个男人拥有某种强大的力量,因为她确实感受到了。
  娘和哥哥都是异能者;娘的一双手可以治愈各种疾病,哥哥则能够与飞禽走兽沟通并且驱动它们;至于她,原本什么能力都没有,或者说她不知道自己的体内也潜藏着异能,直到五岁那年,她第一次闯进这里、无意间与这封在冰里的男人有了不算接触的接触后,她忽然出现了可以控制水的力量。娘与哥哥吓了一跳,但也以为这是因时候到了自然就有的──因为听说他们若承继娘这一边的血统,只要是女子,几乎或多或少都会有某种奇异的能力,不过她哥是特例──但她却清楚地知道,就算不是全部,她的异能也多少跟「他」有关系。
  这是她长大后,才渐渐弄明白的一件事。
  别光慢慢将左手移至男人的头顶上方,眼睛则紧紧盯住他沉睡般毫无动静的脸上。
  一如以往,没多久后,她的左手掌心仿佛被一双看不见的温柔手心轻轻拂过,接着她的肌肤开始发热、发烫,而这热烫像汇成为一股能源似地沿着她的手心窜进她的臂、冲进她的身体内,然后热源继续向上攀,跟着占据她的脑袋。
  那热度令她晕眩了下,忍不住闭眸,但很快地,那热度便化成温暖的气流,她感觉到自己好像正被人从体内、从灵魂深处紧紧拥抱着,并且她的意识仿佛就要融进一团什么里面去……
  她吐出了一口长长的气息,突地张开眼睛。
  躺在冰里的男人那完美无匹的脸上凭添了一丝血色生机,而他的浓长睫毛掠过几不可查的颤动……
  就在这一瞬间,男人令人有着他就快要从长眠中醒来的感觉。
  不过,这毕竟只是一种错觉。
  他没有张开眼睛,也没有醒来。
  就像以往的几百次一样。
  每一次每一次,别光也都以为他会真的张开眼睛醒来,可是她每回总是被骗。
  别光忍不住握起拳头,用力往他头顶上的冰捶了一下。
  「哼!」冰块文风不动,男人也依旧沉睡。她闷闷哼出声。
  其实她的心情也已经说不上是期待或失望,反正这种结果她早预料到了。她只是不高兴这男人怎会让她像中毒似地明知挖不出他来,却还是不时想试。
  「可恶!我知道你在偷笑!你再笑,你再笑信不信我把你的嘴巴缝起来!?」就是感觉他嘴角那微微扬起的痕迹像是在取笑她,惹得她更光火。
  臭男人!死人就该有个死人的样子,不是死人就该想办法活过来、自己爬出来才对!
  「你以为轻轻松松躺在里面纳凉,就会有人善心大发把你救出来吗?」明知自己这样说很蠢,可她就是想发泄一下。
  她一直有个错觉,认为只要可以打破这块大冰挖出这男人,他就能活过来了。也就是因为这个怪异又没有道理的信念,这些年下来,她不知用了多少方法、多少工具在破坏这块大冰块上──举凡刀、剑、斧头……一切她所能想象得到的利器砍、劈、刺,大冰却依旧不动如山;不但如此,她手上的利器全都坏了,而那块冰倒是连一丝被划伤的痕迹都没留下。还有,用火烧没用、她用她的力量想唤出冰块中的「水」也行不通……
  总之,她对这块怪冰束手无策。
  怪冰加冰人?
  嗯,果然是最佳组合!
  拍拍双手,她站了起来,低头瞪着他沉静无言的模样一下,吐了口气。
  「算了,今天到此为止吧,反正你这家伙也从来不把我的威胁当回事。」傲然又有些无奈地喃喃自语,接着她俯下身,既狎戏又认真似地对着他唇的位置烙上一记轻印。「晚安啦,冰人。」
  如来时般地,她悄悄离开了这里。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洞穴后,洞穴内突如其来回荡过一道似风声似耳语的低吟……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板凳  发表于: 2007-11-01
第二章

  雪鸮拉拉拍了拍翅膀,由索真肩上飞到小树枝横杆上,闭目缩首,动也不动。
  「我让拉拉留下来陪你,要是有什么紧急的事,你可以让它来告诉我,要不然你也可以找『春』或『冬』帮忙。」「春」和「冬」是他安排隐身在宫中保护老妖婆的两名手下,同时也替他看护着别光──索真对着妹妹叮咛了又叮咛,就怕他不在身边她不懂得好好保护自己。
  他又得出去办事了。
  若是可以,他一点都不愿再替老妖婆做事,但这完全由不得他。
  为了铲除异己、牢固自己早已无人可撼动的地位,明寿太后让他去做所有见不得光的事。更重要的是,她要他到全国各地去找出和他与别光一样拥有异能的人,好让她随她所欲去办平常人无法办到的事。而他确实找到了人,不过他没让她知道所有人的名单与底细。
  他有秘密,他知道太后同样也有许多秘密。至少在这些年当中,他由她身上已经探测出了某些蛛丝马迹。例如那个在别光身上种下血咒的咒师,其实一直暗中跟在她身边,同样替她做事,也同样拥有一群「非常人」;例如他娘当年的死甚至与她的这一批人、她的秘密有关……
  总而言之,他虽然恨不得杀了她为母报仇,但在还不能将别光带离宫中前,他只能按兵不动地继续办她交代的事,至于过程和细节,则都照他的方法来。
  而这一回她丢给他一张名单,要他去整治名单上的人。
  看来她又被惹火了。
  明白哥哥是担心她,所以别光也就任他去发挥他的兄长之爱。这是每一回他要出宫前总会做上一遍的事──而且就算他要趁夜黑风高时偷溜走,还是不忘留下纸条写下一堆叮咛的话。
  好不容易送走了哥哥,她一转身,就看见了舒七公主和另一名秀丽女子在一群宫女侍从的簇拥下往这方向漫步而来。
  舒七公主和那女子显然边走边聊得很开心,并没有注意到站在前方的别光,直到舒七公主不经意地瞄到了她。
  这一瞄,立刻让她中断和身边女子的谈笑而停下脚步。
  当然,她这一停步,她身边的众人也全跟着停住;而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前面的人是谁。
  舒七公主一点也不喜欢看到别光。
  别光倒是很喜欢看舒七明明很讨厌她、却又不能太表现出来讨厌她的模样。
  「公主!」她隐藏起真正的心思,朝舒七泛出一抹众人都熟悉的天真无邪笑容。
  舒七公主虽然自小就对别光以一个来历不明的民女却被太后带在身边,并且恩宠有加的事感到不平,再加上宫里的人即使明着捧她是宫里最美的一位公主,可是她知道其实暗地里大家都觉得别光略胜她一筹。
  她一直十分不服气。别光就算美了点又怎么样?明明她就是个贱民,为什么太后要将她捧在手心上?而且她更讨厌别光老是装出一副甜得像糖蜜的笑脸,好像全宫里的人都会被她迷倒似的。
  她讨厌别光,她就是讨厌!可是偏偏她又惹她不得。因为她已经有过几次惨痛的教训告诉她,只要她让这丫头不开心,她不是会遭到太后斥责,就是会莫名其妙连着倒楣三天。
  她早已被那些过往的经历教训到怕了。如果可以,她在宫里是能不见到她就不要见到她。
  不知道为什么,她愈来愈觉得这丫头……邪门!
  现在,看着别光的笑,她还是感觉不舒服。
  「嗯……别光,你也在这儿。」舒七勉为其难地回应她。
  「是啊,我是听说东苑这边的御花园昨天新栽了一批番花,所以过来看看……」别光当然不会提到她会在这里的真正原因。「咦?公主也是来这儿赏花的吗?和……朋友?」她没忽略舒七身边那神色复杂、一直向她投来打量目光的秀丽女子。
  她微转眸便直直对上那女子的眸,那女子虽被她直接坦率的注视给吓了一跳,不过也只是那一瞬,那女子还是朝她点头浅笑。
  「没……我们没要在这儿赏花!」舒七赶忙否认,而发现别光问起了身边的人,她顿了一下,虽然不怎么情愿,还是替两人介绍了起来:「这位是左相大人的千金凭云。凭云,她是别光。嗯……我曾向你提过她的名字。」她暗暗对凭云使了使眼色。
  而凭云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啊,别光小姐,幸会!」凭云端雅面容上的笑意加深了。
  别光却看出她的笑容下别有心思──这种戴着面具的表情,她在宫里已经见多了。
  「我以为你会打抱不平。」她出人意表地说。
  「咦?什么?」凭云被她天外飞来似的这句话给弄怔了。
  别光绝色纯净的可人脸庞上扬起了一抹可亲可爱的甜美微笑。「那么是我太小心眼了。原来公主在凭云小姐面前都替我说好话。」
  舒七听了她的话后显得错愕与尴尬。至于凭云,则突然被别光这不知是真的天真,或是狡黠的表现给迷惑了。
  舒七搞不懂别光是不是故意在耍她,不过在别光面前待愈久,她就愈怕自己会不小心泄了底。
  「呃……啊,对了,二皇嫂她们还在等着我带凭云过去品茗呢。不好意思,我们得先走了,你在这儿慢慢赏花吧。」胡乱找了个借口,舒七还算优雅从容地带着凭云、领着一干人离开了。
  别光在舒七火烧屁股似地走人后,脸上的笑转成了嗤嘲。
  「啧,笨蛋!」她喃念。
  突然,一种被注视的强烈感觉让她凝敛回心神,她立刻直眸盯向视线的来源──是舒七她们离开的方向。
  被注视的感觉消失了。
  别光既迷惑又觉松了口气。
  在那一群人中,是谁在看她?而且那种视线的力量竟让她有压迫感?
  不是舒七,不是凭云,那么是那些下人中的其中一个?
  「小姐!」一道突如其来的叫唤靠近了别光。
  她迅速回过神,发现了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她面前的尼嬷嬷。
  「太后找妳。」尼嬷嬷满是皱纹的脸上半丝笑容也没有,交代完太后的旨意后,便静静地等着别光的回应。
  别光早就习惯了尼嬷嬷毫无喜怒哀乐的表情、毫无高低起伏的声调了;可尼嬷嬷更厉害的是:时常神不知鬼不觉地贴在人家身后出现!就有几个宫女和侍卫曾被她吓到躺在床上三天还回不了魂。
  「太后有没有说找我什么事?」将刚才的事暂抛脑后,想了下太后这时间大概会在那里,她立刻举步往另一头走。
  尼嬷嬷没回答,沉默地跟在她身后走。
  「陪她聊天?喝茶?听曲儿?还是有事要我做?」别光故意念了一些。
  尼嬷嬷仍旧一声不吭。
  别光一耸肩,不过灵黠的大眼突然狡猾地转了转。
  「尼嬷嬷,你也知道我哥哥什么都好、什么事都办得到,不过偏偏就是不能开口说话……这样好了,反正嬷嬷你好像不喜欢说话、讨厌说话,那你干脆把你的声音给我哥好了,只要你愿意,这一定没问题。」头也没回地,她认认真真地对身后的尼嬷嬷提议。
  尼嬷嬷立刻脸色大变!「小姐……」她几乎怕得想摀住自己的嘴巴,好阻止自己的声音真的在下一剎被人夺去。
  身为太后身边亲近的人之一,她当然很清楚索真和眼前的别光拥有普通人所没有的能力。不过其中最令她心生戒备的是索真;他除了能够号令万兽,还有一种令人感到深藏不露的危险能量。在他身上,好像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她甚至相信,索真有可能把一头猛兽变成人、把人变成一头猛兽,所以现在当别光这么说时,她一点也不感到怀疑。
  「怎么样,尼嬷嬷?如果你肯答应,你就是我们的大恩人,我想我哥和我一定会重重地答谢你的。」别光终于回过头来笑望她一眼,软腻的嗓音就连铁石心肠之人也不忍拒绝。
  但此时的尼嬷嬷听在耳里却仿佛成了勾魂索命声。「别……别开玩笑了……小姐!」强自镇定。
  她几乎可以算是看着别光长大,而这个在太后计画下像只金丝雀一样被囚禁在宫中的小姑娘,向来纯真可爱得惹人心疼,就连她们所有人在太后的授意下必须和她保持一定距离,也不由得喜爱着她。不过烂漫天真的别光是别光,她也可以是杀人不眨眼的别光,在太后特意的教导下,人命在她眼中成了微不足道的贱草。所以说起来,她们这些知情的人既喜欢她,同时也对她心含戒惧──索真危险,但或许这样的别光才是最危险的。
  别光朝她眨了眨眼,好玩地咭笑了一声,便转回头去继续向前走。「啊呀!原来尼嬷嬷也知道我是在开玩笑!尼嬷嬷真厉害,知道这种交换声音的事是不可能的嘛!对不对?」
  尼嬷嬷已经流了一身冷汗,忙不迭地点头。「对、对!小姐说得对!」
  听到身后泄露惶恐又松了口气的声音,别光几乎是立刻撇下嘴,无瑕的俏脸上尽是厌恶的神情。
  其实从很小开始,她就学会了掩藏自己真正的心思。而这也是太后和太后身边像尼嬷嬷这些人教会她的。她们在她面前和在她背后可以轻易转变成两副不同的面孔,因为某种原因、因为她有利用价值,所以她们任她予取予求,把她当成宝贝一样,而太后便是主导所有事的人。
  她早就明白太后就算对她好,也是别有用心。
  如果不是因为她和娘、哥哥拥有异能,可以替太后做许多人做不到的事,太后当初或许就不会要挟他们以报恩之名而开始这一切了。而且渐渐地,她由太后不经意泄露出的言语、和哥哥对太后极力掩饰的痛恶之意,找出了自己会一离开皇宫就有事,事实上和太后有着极大的关联。若她猜想得没错,她便是太后牵制哥哥的一颗棋子。
  只要她还在宫中、还在太后手上,哥哥就不敢乱动,只能乖乖为太后做事,就算他再不愿意,但为了她,却只能听命行事……
  想通了这些,她为了死去的娘和哥哥感到心疼。不过她一点也没让哥哥、甚至太后知道她明白的事。她依旧当哥哥那完全不知世事的可爱妹妹,当太后面前听话讨喜的无知傀儡。
  所以她才说,他们都被她骗过了。
  她有她的想法,她有她的计画。
  她知道哥哥一直想救她出去,可是却没办法;而她知道,关键一定在太后身上。
  他去想他的方法,她则想她的。
  只要她在太后身边一天,就有机会找出秘密、找出救自己的方法。更何况太后一向当她是笨蛋地几无防备,她就不信她不会成功。
  「别光,乖孩子,到本宫身边坐。」一踏进寝宫,半卧在软榻上让宫女伺候着吃水果的明寿太后一看到她,立刻含笑地招手要她过去。
  别光行了个礼,对她露出孩子般怡人的甜笑依言向她走去。「太后……」
  战斗开始!
  轻风,微微拂过青草、拂过柳枝;轻风,拂上了倚坐在池畔石椅上看着悠哉戏水的鸳鸯的别光。
  轻风拂上了别光。
  不过那轻柔的微风在拂向别光身上时,却毫无预警地在转瞬间变为一股凌厉的气风压上她脖颈。
  别光要反应已经来不及。她的呼息窒了窒,手脚有一剎的慌措。
  「别动!麻烦别光小姐你安静地、没事一样地继续坐着别乱动。」在她左后方,一个低清的女声平淡、却警告意味浓厚地开口了。而随着这令人分辨不出是妙龄或妇女声音的起终,压在她脖子上的那股气也仿佛成了五只无形的手指般威胁地一缩又微松。
  而原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别光,在听到她出声后反而放松了下来。
  她用眼角余光稍微瞄到了在宫里宫女普遍穿着的白裙下襬,不由笑了笑。
  「你是谁?我和你有仇吗?」她好奇。看来这人已经将她打探清楚了。
  一个可以控制气风的异能者,她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扮成宫女混进来对付她?至于她为什么知道在她身旁驾驭气风恫吓她的女子不是宫里人?原因就在那双恰巧露出裙襬外的鞋。皇宫对宫女、侍从这些下人的规矩甚严,上至发型式样、下至鞋子都有统一的制式规定,而这女子所穿的红花丝面鞋可不是宫女们会穿的。
  那女子一面将放着茶点的端盘送到她面前。「拿起它们,你可以吃。」不远处有名年长的宫娥一直在监视着这边,这她当然察觉到了。「你别管我是谁,我只是特意要你最好看清楚太后的为人。」有种当别光是被太后养在身边不知天高地厚、不知人间疾苦的无知瓷娃的意味。
  别光注意到捧着端盘的是双细致美丽的手。
  她当然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也听出她对自己的观感。
  「你是什么意思?太后对我再好不过了,而且她还是个慈祥宽厚的好人,难道你想说她的坏话?」拿起盘上的枣泥酥和酸梅茶。好吧,她继续当个笨娃儿好了。
  不过身旁女子的智慧似乎不容小觑,她忽地起疑,「你对于被我用什么制住似乎一点也不感到惊讶慌张?」
  别光适度显现她只是不知世事,并不是笨到底的人。「我哥虽然不会你这一招,不过他曾告诉我这世上什么人都有,也无奇不有。」彻底以自家哥哥为傲。
  女子也立刻想到他了。「对了,索真!」声长更冷更沉。
  「呀?原来你也认识我哥?」别光试着分析她话里的善恶。
  女子一哼。「谁认识那个助纣为虐的家伙!」明显的嫌恶。接着她箍在别光颈间的力道又收回了些。「你去告诉索真,如果他还想要你的命的话,最好别再帮那妖后为非作歹。你听清楚了,今天我只是给你一点小小的警告,下次若我再发现索真还在替她做事,他这宝贝妹妹的安危后果就由他自行负责了。」轻淡的话音却丝毫没减低其中坚不可摧的决心。
  一阵脚步声传来,然后压在别光颈间的气风瞬间化为一抹轻风溜走。
  「小姐,没事吧?」宫娥走近。
  而别光也在同时间转过头,不过她只看到一个寻常宫女背影模样的人跳上石阶,转眼间混进回廊上往来的一群宫女之中,随即不见踪影。
  别光很快地便放弃搜寻,回眸对上正恭敬站到她身侧的宫娥多疑的脸上。
  「没事!我只是问那宫女这么好吃的枣泥酥还有没有,她说要再去替我拿来。」一个对太后有明显敌意的「宫女」,让她毫不犹豫地对眼前被太后派来名为看护她、实则监视她的宫娥这么说。她微微睁圆了眼讶问:「怎么了?还是你也想吃一块试试?」
  宫娥立即有些狼狈地垂下眼。「不,小姐,小的只是以为那宫女在对小姐乱嚼舌根什么的……」
  别光当然清楚,其实暗地里太后一直不让她和宫里的其他人──包括王族的人、也包括下人们──太接近。她住的别苑位在王宫最僻远的一角,美其名为清幽不受他人打扰,实则让其他人减去自动和她接触的兴致;就连在别苑伺候、打扫的宫女下人们,也是半个月换一批。总之,太后成功地让她在这宫里除了她之外,完全没有一个可以聊天的对象。
  事实上,别光一点也不在乎身边有没有能信赖的人,因为她早早就明白自己的事、自己的秘密是完全不能跟旁人分享的。再说,除了哥哥,她还有个就算听她说上一天一夜的话也不会烦的好听众呢。
  对了,当然是那个「冰人」。
  刚才在太后那儿陪她聊天、说说笑,不过有几次她发现太后一直抚着自己的脸深思蹙眉;而太后也发现她的注视了,眉寒肃地蹙得更紧,又像要掩饰真正心思似地立刻放松,对她慈爱地端起了笑颜,并且还似真似假地开玩笑说:「你们有没有发现我最近好像老了?你们真的都没发现吗?唉!本宫真羡慕你们的年轻,如果可以,本宫希望这世上有什么力量或方法能够让咱们女人青春永驻。」
  她记得围在太后身边的所有人马上诚惶诚恐了起来,还忙着奉承太后依然貌似从前,不输宫里的公主们……等等等等的赞美词全部出笼了。
  至于她呢,却在那时才恍然有个模糊的意念袭上心,不过她并没有深入想太多,直到方才太后要休息,她退离开太后寝宫随意走到这儿坐下,想着想着,才终于想到哪儿不对劲。但就在她想到关键点时,就遭到那女子的偷袭了。
  现下,那拥有异能的女子离开了,这方才在太后面前奉承得最卖力的宫娥一过来,马上又引得她联想到之前的思绪。
  暂时将那女子的事抛开,别光直直地、坦率地看着这叫「易商」的资深宫娥。
  「易宫人,你进宫来好像也很多年了,你也一直跟着太后是不是?我想你一定是真心诚意地认为太后的美丽容貌一点也没有改变,对吗?」
  的确!自她有记忆以来,她印象中的太后仿佛就这么貌美。而且当宫里其他和她同龄的女人随着时间的逝去,或多或少都呈现出岁月的痕迹,必须靠胭脂水粉来掩饰时,太后却似乎完全不受影响地维持着她多年前的容貌和体态,或者,她的老化速度比一般人缓慢到让人看不出来?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太后是特别的?
  如果是异能着,容貌不老有其可能,而她也会知道。可是她可以确定太后只是个普通人,而且她也从不曾听哥哥提过,太后要他去替她找出驻颜之术。那……非是她之前猜疑的,太后的青春永驻和她在后宫所祭拜的「海神」有什么关系?或者说……跟她藏在神殿深处的「冰人」有什么关系?
  她知道「冰人」身上存在着某种未知的力量,就连她也深刻地感受到了。所以如果说太后的「不老」和「冰人」有关,她可以相信。
  宫娥在她突如其来的问题下显得有些猜忌,不过只迟疑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点头。
  「小的是这么想没错。」
  「难道你不会感到奇怪?」
  易宫人随即警觉似地低下头。在宫里谨言慎行是必须的,尤其服侍的主子是最有权势的人时,她们比其他人就更战战兢兢了。
  「不,小的从没想过。」刻板的回应。
  别光在心里微哼了哼,其实早就知道是多问,而且也问不出什么。
  不再理会这木头标本,她专注回自己的思绪。
  看来,一切的关键全在太后那儿了,要不除非……
  她能多少从「冰人」身上挖掘出秘密!
  对于自己的秘密,太后当然绝不泄露半分,所以她若真的好奇,恐怕现在也只能从别的地方下手了。
  也许她应该去试试,看看有没有可以和「冰人」沟通的方法?
  金古王朝,受最多朝廷众臣敬重拥戴的右相,突然传出身染重病的消息。而这消息一传出,许多朝中同僚大臣们纷纷亲自上门表达关切之意。但没有人能和罗欧右相见上一面。
  由于右相的家属出面转达相爷病情沉重不便见客之意,所以每个去到右相府的人也只好留下几句慰问,便不敢再打扰地悄悄离开。
  但也因为一向身体硬朗的右相病倒得太突然,甚至病重得无法见客,所以朝中无可避免地马上流传着各种耳语揣测。有人说他是见鬼中邪,也有人说其实他是被仇家暗杀重伤……不过其中最感错愕的,却是原本在右相的召集下准备秘密上书三位王朝大公、提议削减太后过当权力事件的几位大臣。右相的身染重病,自然使得他们的计画势必得暂时延后了。何况,现在就连与右相私交甚笃的他们都无法见到他,更别说有机会问他的意见了。
  总而言之,右相罗欧的病情在这两天成了人人关心询问的话题,就连王上也连派了两位御医到右相府去。不过替右相看诊的两位御医,皆表示右相的病况令他们束手无策。因为据右相的仆从说,右相自去城外的「暮山」踏青回来便因频频感到疲累而回房休息,没想到却从此昏睡不起。
  就这样,被所有御医、大夫诊断身上毫无病征的右相,在众人找不出原因、也唤不醒的情况下,已经昏睡在床上超过五天了。
  可是接下来,仿佛是受到了什么感染似,朝中的几位臣子们开始一个接一个的病倒,而他们的病状就跟右相一模一样。
  这下,不仅整个王朝被震撼,「不知道下一个会不会轮到自己」的恐惧阴影,也不约而同笼罩在每个人心上。
  别光蓦然自睡梦中惊醒过来。
  她在黑暗中睁大眼睛,意识仍有一半停在刚才的梦境中。
  突然地,她打了一个寒颤,接着终于完全清醒。虽然清醒了,但刚才梦中的景象却让她极度不安。
  她梦见浑身是血的哥哥!
  别光从床上翻身坐起,再也没有睡意。
  淡淡的月光自窗外洒了进来,也映进停在窗上一个安静未动的黑影。
  别光转过头,与那一双凝青碧眼对视了一会儿,这才有了主意。
  「拉拉,我担心哥哥出事了。」她一边对着伫在窗上的雪鸮拉拉开口,一边披衣下床走向它。「不管他在那里,你都可以找到他,对吧?你快去找他。快去!」拉拉是哥哥最亲密的伙伴,它比任何人都更能准确地察觉到哥哥的行踪。
  拉拉听了她的话,仿佛也早有所感,只等她派下任务好解除主人先前的指令似,它雪白的翅立刻扑展了下回应她,随即便往月色下的夜空疾飞而去。
  别光站在窗口,看着它雪白的身影向东方掠去,转瞬就消失无踪。
  即使哥哥要出门,却从来不曾具体告诉她他要去哪里?做什么?可是她知道他是去为太后做事──她不在乎他是不是去杀人放火、做尽坏事,她只在乎他的安危。虽然她相信哥哥的能力和本领没人比得过,但这世上毕竟总有令人防范不了的意外状况随时可能发生。
  不知道为什么,刚才的梦境让她一直心神不宁。
  深呼吸了一口气,她试着让自己静下心来。也就在这时,她突然感觉到了空气中的异常。
  别光立刻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
  外面的气、四周的气都在改变。水在骚动,风在拢聚,云过来了……
  暴风雨前的宁静。
  别光察觉到了,她察觉到一股源自不远处的强大力量就是形成这些异象的原因。
  在她凝眉的同时,原本毫无动静的屋外忽然狂风大作、大雨倾盆落下,紧跟着电光乱闪、雷声轰隆震耳欲聋。
  天地,仿佛就在这一瞬间被断然抛进洪涛深河里。
  睡在隔院的宫女们恐怕早就被这宛如末日的雷雨声惊吓过来,不过别光却在这时毫不犹豫地穿上外衣,大步往门外走去。
  无视屋外的风雨雷电交加,她直接往那方向跑。
  雨水未落到她身上便纷纷弹了开,而为了不让水阻碍视线以节省时间,她干脆将前面的雨统统赶到两边,形成了一条分开水瀑似的通道。
  她跑过,身后的「通道」便自动「塌陷」,雨水继续冲刷。
  至于这一路上,皇宫四处几乎不见一点灯光,就连人声也沉寂了下来。整座皇宫,就像一艘风雨中被遗弃的大船一样。
  别光无心理会在这场异变下宫中其他人的反应,她一心一意要赶到「那里」去。
  没多久,她到了目的地。
  紧临太后寝宫的海神殿四周,一大片的浓厚白雾弥漫、翻腾。而原本肃杀的狂雨疾雷却诡异地在这片将海神殿笼罩在内的上空全然不见,仿佛这里是另一个世界、另一个空间。
  别光立刻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有人在这儿布下了结界。
  她虽然很想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她知道不能在没有任何防备前便贸然闯入。所以在她稍微做了下防身的措施后,便在水气所织成的白雾掩护下踏进了结界里。
  结界内,鬼哭神号、杀气腾腾的恐怖场面更胜外面的狂风雷电。一群男男女女、是人非人的家伙正在不断地攻斗。
  而她一下子便看出来,守着神殿和要攻破神殿的对阵两方──守着神殿的,有人、有似人似兽的非人、有似魅似妖的团团幻影;而不断进逼的,全是人,不过却个个力量强大,不断击去的各种雷电风雨和神殿的抵抗人马不相上下。
  为什么会有这些突然冒出来的人?这是怎么回事?
  别光才踏进去观战了一眼,即使她仍隐在白雾里,行踪还是很快就被发现了。
  一记如雷鸣般的大喝化为一把利刃般准确地朝她隐身的方向劈了过去。
  别光连惊骇的时间都没有,闪身跳开,并且顺手回敬一支水箭。
  一声显然被偷袭中了的怒吼在这各种杂声混乱的场面中仍显得突兀惊人。
  这时别光发现自己的身影在这结界里根本隐藏不住,也就干脆撤了雾。就在这同时,一个清澈诧讶的女声由她前方传来:「原来你也不是普通人!」一抹淡青窈窕身影很快出现在她眼前。
  别光看着这突然站在她面前的青衣女子,确定自己没见过她,可是那声音却耳熟极了。
  青衣女子清丽的脸上有着似笑非笑,显然知道别光对她并没有完全感到陌生,于是出声提醒:「那天在你身后跟你『聊天』的宫女,记起来了?」她看到别光使用的水术了。那天她倒是看走眼了,原来她并不是个弱女子。那么,她也是替太后助纣为虐的人之一喽?
  她知道索真是太后的走狗、知道索真极疼爱他的妹妹,连太后都很宠她,所以她才请求好友凭云让她进宫见见这位深藏宫中的娇娇女。没想到她竟被她摆了一道。
  她一说,别光当然马上就想起来了。「是妳!」惊讶于她才长自己几岁的年轻。
  两人互看了对方一眼。而此时,四周的争战依然不止。
  「你是来帮明寿那妖婆的?」青衣女子突地冷下脸,开口。
  别光根本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她们究竟是谁?
  而且,她也从没见过、更不知道太后身边竟有出乎她意料中还多的妖魔异类。究竟太后身上隐藏了多少的秘密?
  不过这些念头只在瞬间闪过,眼前这个对她开始生出杀意的女子可不容她分神。
  她对她泛出甜美的笑。「你是要来杀太后的?」反问。她欣赏他们的决心和勇气,但是现在她还不能让太后死。在她还未找出自己受制于太后、受制于皇宫的原因前,她不能让太后死;因为太后若死了,她怕自己也会跟着死得不明不白。
  青衣女子即使已经明白别光这少女并不如她所表现出来的单纯天真,可是看到她无邪灿烂的笑容,却仍令她忍不住一时恍神。
  一惊,青衣女子察觉自己竟被她的笑容所惑,立刻感到危险地赶忙回过神。
  「看来我们只能成为敌人了。」摄住心神,她冷下了脸,并且不再容情地向她击去一束尖锐的罡风。
  别光已有防备地往旁一跳,躲过,掌心间多了一滴圆润的水珠,将那滴水珠弹向青衣女子;而水珠竟在弹向她的途中陡然化成一张冰网射向她。
  反应极快的青衣女子面不改色,就在冰网射到她身前时,双手在空中画出两道极大的圆圈,两股如漩涡般的无形大风硬是压住了迎面而来的冰网,并且还将冰网吸进风漩内。只一剎间,冰网立即融成了一滴滴的水珠,再无力地坠向地面。
  别光脸色微变,可她以水化气、化冰、化箭袭向青衣女子的动作仍没停歇。
  青衣女子一一接招。就实力看来,显然比别光要更胜数筹。
  两人也都心知肚明,但别光既不轻易认输,青衣女子也不打算放过她。
  于是没多久,青衣女子的一道杀风终于突破了别光的防备,击中她的左肩。
  别光只觉左肩一痛,可她仍咬着牙、眉一凝,手指向她,做出了牵引的动作。
  青衣女子原本不甚在意,但当她发现到全身一阵血液逆流,仿佛全身的血全往同一个方向冲去时,大惊!等她再发现自己的鼻间有一丝像被某种力量引出的血水后,终于明白别光在做什么了!
  怒骇交集之下,她不再心软地打出了一记紧接着一记、威力十足的风束直袭别光。
  别光被打得手忙脚乱,一时无法继续再对她施用此招;而且毕竟自小被兄长保护得周全的她,即使力量不弱,却也从未遇过像这种以命相拚的激烈打斗和这样强大的对手,所以她还手得愈吃力、也就愈抵挡不住青衣女子凌厉凶霸的风刀,没多久后,她身上已被刮出好几道迹近见骨的伤。
  她浑身是血,痛到反而失去了感觉。而看起来,青衣女子一副非置她于死地不可的模样,仍招招不留情地以风为利刃刺向她。
  可就在青衣女子亮眸一锐,打算用最后、最重的力道将她送上西天之际,一道比闪光还快的影子忽然接近别光,接着速度不变地把她带离开青衣女子眼前。
  青衣女子一楞,瞬间回过神,却已追赶不及。
  她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别光在转眼间被移进神殿内。
  不过,她的任务还未结束。
  至于在生死关头被救开的别光──
  别光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只知道因为伤和失血,她的意识愈来愈模糊,甚至到最后青衣女子打来的风她已经连避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当然不甘心就这样输给青衣女子、就这样死在她的风刀下……
  「别光……别光,你听得到我说话吗?别光!」一个似乎来自遥远异界外的焦急声音在唤着她。
  一瞬间,她以为自己死了。
  「别光,我是春(冬),对不起,我们刚才一直不知道你跑进来了……别光,你能不能张开眼睛?」熟悉的似男似女声一直不放弃地终于将声音逼近她耳边。
  别光睁开眼睛,刚开始她什么都看不到,可是却立刻感到全身快被烧灼一样的痛。但她已经认出那声音了。那是春和冬。春是男声,冬是女声。春是人,冬是魅。
  「好……痛……」她咕哝着抱怨,视线慢慢清楚了。她看到两张一模一样的美丽面孔。一个若隐若现,一个血肉真实。
  别光对他们自然不陌生。
  冬半透明的脸庞靠近春,神情有些紧张地和他商量着:「别光伤得很重,我们得快让她接受治疗。」
  「可是外面现在乱成一团,而且那个若风影好像还不肯放过别光……」春怕别光一出去就被那女人逮住,死得更快。
  「那怎么办?」冬的脸皱成一团。
  「……我们先输些力量让她暂时止住血再说好了。」春终于有了主意。
  冬突然转头看了神殿外四处乱窜乱飞的闪光雷影一眼,立刻决定:「你把别光背到下面正殿,我一边帮她止血。」
  春也惊觉随时可能波及进来的战况了,于是同意。
  两人立刻开始各自进行工作。
  而别光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身在何处,也感觉自己被背起,冬则将她透明、微微发光的掌心贴在她的额上。很快地,一股既阴柔又阳刚的生之气由她的额心灌入她体内,渐渐地,她原本昏沉的意识又被凝聚了起来,烧灼的伤口也不再痛得那么难受。
  春背着别光往下走,冬则跟着不断为她输入些两人合起来的力量,一直到地下一层、真正的海神殿里,春才放下别光,而冬也才放手。
  倚在海神像的脚上,别光闭眸,轻促地喘息着。
  春和冬蹲在她跟前,紧张地看着她。「没事吧?别光?」
  别光正努力克制着自刚才春背着她、愈到这下面她愈感到某种急切的渴望;她甚至觉得,仿佛就连她全身的血液和她的魂魄都在回应着那渴望。
  她在渴望什么?
  不是在这里!在这更下面,有她渴望着的……
  她勉强睁开了眼睛,试着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谢谢你们,我没事……」对他们回以感激的笑。
  两人有点放心,却又无法完全放心。
  「你也知道,我们的力量属半阴半阳,不能让你接受太多,否则只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伤害,现在最多只能暂时止住你大量的失血,保住你一些元气,我们最好去搬救兵来。」春的神情严肃至极。
  外面那些太后的人帮不上忙,不过在宫外有他们的人。如果他们动作快一点,就可以把「夏」找来。
  这场混战虽然来得突然,不过已经有人很快地把太后送到隐密的地方躲藏,否则说不定他们光要保护太后,就不能顾及到别光。
  他们真的完全没料到别光会闯进结界里,而且更糟糕的是,她还因此而受重伤。这下看他们要怎么跟索真交代。
  他们两个此时心急如焚。
  「别光,你在这里等我们,我们马上就去找人来医治你的伤!」冬当然知道春心里想的。
  「你自己要小心一点。可以吗?」即使将别光移来这一层算是安全一些了,春仍担心有人、尤其是外面的敌人会攻进来。
  神殿虽然平日是太后的圣地,寻常人未得她的恩准不得靠近,可是在这非常时期,他们也管不了这么多了──更何况以他们的能力,他们其实也不是不曾好奇地偷偷进来参观,要不哪里知道真正的海神殿在这层。
  就像别光一样,他们也都睁只眼闭只眼地纵容她老往这里跑,有时还暗暗帮她处理掉差点撞上她偷来这里的太后的人呢。
  别光靠着春、冬给她的能量,已经好多了。「我……可以,你们别担心……」对他们一点头,表示没问题。
  虽然还是不放心,不过为了争取时间,一人一魅仍是火速向外面疾奔而去。
  而等他们一走,别光就再也控制不了那股不断驱策着她的渴望。
  她必须接近「他」,更接近「他」!
  她的神志似乎慢慢恍惚了起来,不过她还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往旁边移了一点距离,摸到下秘道的机关便毫不犹豫地捶下。等石板滑开,她立刻向下走。
  这一段下到洞穴内的过程,她不怎么有印象,可当她站在阶梯的最后一层、看见里面竟多了两个人影时,她半惊醒着。
  一个是熟悉却又有些不对劲的人,一个是完全陌生的人。
  正在洞穴内似乎在商议着什么大计的两人,也惊诧万分地瞪着竟可以无声无息出现在他们眼前的别光──即使此时的别光浑身是血、满身狼狈。
  双方在各具心思的沉默中互视了好一会儿。
  而尽管别光的意识有些飘浮,但她仍认出了其中一人是太后。
  她有些懂又不懂──太后的面貌是她熟悉的面貌,可是她不懂的地方就在:太后为什么现在看起来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而这正是她看到太后时会感到万分熟悉、却又觉得不对劲的原因了。
  至于站在太后身边、那令人感觉极度不舒服的怪衣怪袍男人,她不认识,也不想认识。
  「别光?!」明寿太后在此时才忽然想起地、慌乱地以袖掩住自己苍老的容貌,她几乎是又惧又怒地拔尖了声音:「你……你怎么会知道这里?!你怎么会来这里?!你马上给我出去!等我处置你!出去!」
  她看到了!她看到她这模样了!
  几乎没人看到过她这副模样,可是现在竟让这丫头给发现了!
  明寿太后的凤目闪着危险的杀意。
  别光没听见她说的话,更没发觉她杀意已起的眼光,她只觉得自己的意识好像已和外面的世界隔了一层厚厚的墙似。她的脚步在移动,她发现自己正在用迫不及待的速度往一个地方移动。
  明寿太后有一下反应不过来地看着别光很快地走上高台,而她终于注意到别光古怪的神情。回过神来,她随即大步过去要喝阻别光竟没将她放在眼里的行为。
  「别光!我命令你下来!」怒气更盛。
  「要我解决她吗?」一直在明寿身后的支邪,用一种仿佛从地狱飘上来的寒冽声音道。
  明寿即使在盛怒中,理智仍未完全失去,一霎便冷静下来,迅速权衡了利弊得失后,立刻做出决定:「她还有利用价值,不能杀,先抓她下来再说!」她虽然不明白别光为什么会满身是血,但想来和外面的情况有关联,至于她又怎么会闯进来这里,她倒要好好盘问清楚了。
  总而言之,现在先留下她一命,待她再想想该怎么处理。
  而别光就在这转眼间已经踏上了高台,站在里面躺着冰人的大冰块旁。
  别光低头看着他,眼神朦胧迷茫。接着她弯下身,淌着血滴的手先是试探地触摸向他脸的位置,然后她眼睛一闭,再也支持不住地整个人倒在冰上。
  血,像涓涓细流一般从她的每个伤口淌下、染上了她身下洁白剔透的冰层。而诡谲的是,就在她的血碰到冰的那一瞬间,那坚不可摧、表面光滑无痕的冰面却悄悄地由上而下裂出一条细缝,一滴血珠就沿着细缝往下滑,滑进了冰里、滑到了男子的额心。
  男子的眼皮轻轻颤了下。
  别光无意识地俯卧在大冰上,但是一种暖洋洋的感觉却让她渐渐清醒了过来。等她又开始有了感觉,她首先看到的,就是一双黑如幽冥、如玄星,仿佛天地奥妙皆在其中的眼睛。
  她完全被这双黑眸吸引住,一时之间忘了所有人、所有事,只看得见这双黑眸。
  直到黑眸染上了某种情绪、眨了一下,箝住她的迷咒才被破除了似,然后四周的声音回来了、现实的景象也回来了──
  一阵脚步声已经靠近她,一个令人厌恶的气息和声音出现在她身边。「下来!」
  但即使有这让她不快的人已威胁警告地来到身边,她的视线却仍不放开她所看到的──
  冰人,他张开眼睛了!
  大冰块里的男人,真的正张开眼睛看着她!
  一种惊喜若狂的情绪几乎将她所有的心思淹没!此刻她只有一个念头──
  他醒了!他活过来了!
  冰人仍然躺在冰里,脸上像出现了丝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她。
  别光只想笑。
  她对他笑了笑。甜甜的笑、灿烂的笑。
  然后冰人的嘴角终于也回应她地一扬,真的笑了;笑得迷人,笑得连天地都为之失色。
  就连已经伸出手要抓住别光的支邪也看到了,他看到原本被封在冰块中的「大神」竟然张开了眼睛在笑,他惊叫出声,一时吓呆了。
  「怎么了?怎么回事?」在下面的明寿听到他的大叫,蹙了蹙眉,不耐烦地对着上面的人问,全然不知道上面已经出了大状况。
  至于别光,在看到冰人的笑之后,感觉身体的所有知觉都回来了。然后她终于察觉到自己正伏在冰上,而冰竟开始和着她的血在融化──在很快地融化!
  她才想离开这在迅速间融掉的大冰,不过它融化的速度却比她想象的要快上好几倍。她一动,下一瞬间,就发觉自己已经跌了下去──似跌到一个既坚硬又轻软的物体上。而就在她一碰上这物体时,她同时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由其中爆发出来。
  一阵巨大的能量冲击向她,而毫无防备的她完全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狂暴力量,在一剎间失去意识知觉的她整个身子被弹到半空中,而正因为这股力量的爆发使得整个洞穴也为之天摇地动的上空,竟跟着无声无息出现一道深不可测的幽黑裂缝。
  别光的身子正好巧不巧地被抛到了上面,那道仿佛有着奇异星光在里面不断旋转着的大裂缝立刻将她吸了进去。
  大裂缝慢慢地消失,强烈的地震也慢慢趋于平缓。
  洞穴里不断回荡刺耳的惊叫声,在地面终于恢复平静后仍未停下。
  一直到首先察觉到地震已经停止、刚才被震下高台的支邪惊魂未定地从伏着的地上抬起头来,确定了四周不再摇动了,他才踉跄地站了起来,赶快跑到缩在石柱旁的明寿太后身前。
  「太后,太后,地震停了,没事了,太后……」他对闭着眼睛、摀住耳朵尖叫的太后轻声道。
  可因为那简直像极了世界末日的天摇地动,让明寿经历了前所未有的恐怖震撼,以致她一时半刻仍无法察觉四周早已静定下来、也听不到支邪对她说话的声音。
  她仍无意识地放声尖叫着。
  支邪唤了她几声还是没用,无奈之下,只好迟疑地伸出手,再终于狠下心用力甩了她一巴掌。
  这一巴掌果然有用。明寿闭上了嘴巴,接着茫然地睁开眼睛。
  「太后,太后,您还好吧?没事了。」支邪松了口气。
  一会儿之后,明寿才终于真的回过了神。「支邪……方才……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抚着左颊,只感到火辣辣的痛。她不记得自己被支邪甩了一巴掌的事,当然,支邪也不会找死的告诉她──就算是为了让她清醒过来,也是冒犯的大罪一条。
  支邪伸出手臂,让明寿撑着它站起来。「太后,小的也不知道……」他自然而然地向高台上看去,接着面色一变!
  明寿首先想到的是别光的踪影,不过她很快地看了四周一眼,却没发现她,然后她也顺势把视线往方才别光所在的高台上望。
  她也和支邪一样惊觉同一件事──
  高台上似乎什么都没有。而这意思表示:就连那块原本封着「大神」的大冰也不见了!
  两人二话不说,同时用最快的速度往高台上踏去。
  瞪着空无一物的台面,一时间,两人脑中呈现一片空白。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地板  发表于: 2007-11-01
第三章

  这里……是什么地方?
  别光既错愕又惊喜地环视四周。
  她的四周全是星星。没错!真的是星星。一闪一闪的星星、七彩颜色的星星,就在她的头顶上、就在她的脚底下。
  忍不住地,她伸手去抓,却发现她的手掌穿过了眼前那一颗红色的星。她一愣!不相信地用另一只手去抓,结果相同。
  收回双手,她用力摇了摇头,闭上眼睛再张开──她还是在这个满是星星的异度空间里。
  这是怎么回事?她在作梦?
  对呀,如果不是在作梦,她怎么可能会在这满是星星的地方?
  她抬手捏了自己的脸颊一下──啊!痛!
  她傻住了。
  怎么会痛?难道……难道这是真实的?
  这些星星、她所在的这片夜空,全是真实的?
  但是为什么……她会在这里?她又是什么时候来到这种地方的?她明明就在……
  她明明就在哪里?
  别光忽地皱起了脸,瞪着自己一身洁白得像云似的美丽长袍。突然,她想起来了!
  她想起了深夜皇宫的异变、想起了她和青衣女子的打斗、想起了太后、想起了……
  冰人!
  「我不叫冰人。」分不清是清风、是海涛、或是晨曦的声音忽然拂过她脑中,她大讶!而就在她环视着四周找不到出声的人时,她又猛地发现,前方的星星在移动──原本恒定不变的星星经上下左右重新排列后,竟织铺成了一条由无尽的那方延伸到她面前的星毯!
  就在她为这转瞬间变化出来的壮丽奇景惊喜地瞪大眼时,同时也看见了一个大到不可思议的黑影在星毯那一端忽地成形,并在她的张目结舌下两个步伐便走到她前方。
  比一座巨塔还高的男人,用世间的「俊」「美」来形容他仍嫌不足的脸庞上,有抹明朗的笑。他低头垂眸承接住她的视线。「我叫剎,不叫冰人,你可别再喊我冰人了,小鬼。」
  小鬼?小鬼?!
  他竟叫她小鬼!
  仰酸了颈子还看不全他的模样,别光的敬畏和震撼却在他这一声「小鬼」声中一掉!她深呼吸一口气,将双手环抱在身前。
  「我也不叫小鬼,大冰人。」礼尚往来,她反而冲着他笑得甜蜜可人。
  可恶!比她高就了不起啦?一「活过来」就欺负人,看来他还是乖乖待在大冰里比较可爱。
  不叫「冰人」,叫「剎」的男人,显然轻而易举便可知道别光在想什么。他的身影在剎那间缩回了正常人的高度,不过即使如此,他的身形仍较一般男人高上许多,所以当然比娇小的别光还是高大多多。
  别光先是被他的变化吓了一跳,但想及他本身就是一个「不可思议」的非人存在,她就定下心了,而且还敢埋怨他:「喂!既然要变就再变小一点,你不知道我要这样和你说话很辛苦吗?」
  对先前的最后记忆只到自己似乎被什么猛烈的力量炸昏了过去,可一张开眼睛就发现自己置身在这么奇异的地方,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而这里大概就是死后的世界。至于这冰人,说不定他真正的身分就是死神。
  反正她都死了,就没什么好怕的,对吧?当然,更不用怕他啦!
  「抱歉,在这里你大概也只能大到这样。」他如朝阳的眼眨了一下。换言之,不是他缩小,而是她变大了。「还有,你还没死,不过也快了。」充满玄机的两句话。
  别光明白他前面的话的意思,不过因为在这里已是个大惊奇,所以对自己变成「大巨人」也就不再感到讶异,反而是忽然意识到他竟知道她在想什么、还有他最后那两句话的含意。
  一时说不出话来,她只是直直瞪着她已经看了十多年、熟悉得似乎不能再熟悉的这张脸,这个原本躺在冰里的男人……或者神?
  剎,藉由她的思绪和一瞬间闪过的记忆,似乎也回忆到了在他的身体和意识、力量仍在等待破咒的最后这段时间,他感觉到的她。而他对外界唯一有感觉的也只有她。′
  因为,她是他的「钥」。
  「我还没死……」别光终于呢喃出声。接着连结起关键──「既然我还没死,那这是什么地方?你也在这里,难道是你带我来的?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她连连问他。
  既然她还活着,她就不能死,因为她还没找到哥哥。
  剎知道她有满肚子的疑问,但她就快死了,其实知道这么多也没用。「这里是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让你免于痛苦地死去,只要你同意交出一样不属于你的东西。」他和她打商量。
  当尚是稚嫩幼娃的她接触到了由他自己结下的封印的那一剎,他随同深封的意识才被启动,不过这还不足以能让他完全醒来。只有随着她的每接近一次,他的意识、他的力量才一点一滴被唤出。而其实在她还没从小奶娃长到现在这少女模样之前,他已经回复得差不多了──他可以完全掌握封冰之外的状况,只差了那一关,他就能解除封印……
  由小娃到少女──这其间就算他到了一半才能对外界有感觉,但说起来他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吧?他听着她对他说话,说着她今天做了什么事、哥哥怎么样、她偷偷看见太后下令掌掴对她多说话的宫女……如何如何的。
  他无法回应,而她好像也不在乎他听不听得到、能不能回应,她只要有个说话的对象就好。
  所以有许多她不能对她最亲的哥哥说的,她都对着他说。秘密的、不秘密的;快乐的、不快乐的;小孩子的、长大了的……总而言之,不管他愿不愿意,他已经成为她回忆和秘密的共享人了。
  而对于这样一个既狡黠聪慧又坚强寂寞的小鬼,就算他再怎么如阿勒司那家伙说的是个感情凉薄的人,这么十多年人间的岁月下来,他总算也和她培养出一种特别的感情了吧?
  起码他现在就很舍不得把这小鬼交给死神。
  不过如果他想得回他的东西,她又非死不可。
  所以看在他和她「相交」了这么久的情份上,他会让她没痛没苦地死去,对他来说也算是做出很特别的事了。
  「不属于我的东西?」别光觉得莫名其妙,却又隐隐找到一丝端倪。终于看见了冰人张开的眼睛、听见了冰人说话的声音,不过虽然它们比她想象得到的还要美好,她倒宁愿他还是躺回冰里继续睡的好。因为好像他一活过来,她就得死似的。「我身上有什么不属于我的东西?你要我交出来,难道那是你的?如果我不同意交出呢?」至少先弄清楚这个。
  剎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她的思绪在他眼前就像透明的水晶一样。
  别光扬起下巴挑衅地睨着他──反正她也知道这一点。
  「偷窥狂!」在心里丢给他这三个字。
  剎接收到了──他有些好笑地对她挑高了一边的眉。
  「那原本是属于我的一股力量,是『能』。你很小的时候身体应该差到让你的家人快养不活你,不过就是因为有我的「能」在你体内支撑着,所以你才能够活到现在……」剎用她所能理解的说给她听。事实上就是有他这「能」,她也才能称之为是他的「钥」,而他也才能破自己的封印重生回来。在那一场大战后,许多人的命运改变了,这个世界也改变了。而他为了缓长甚至不知道能不能救回自己的疗伤过程,不得已才用冰咒封住自己,不过在冰封前他释出一股有他印记的「能」做为有机会开启他自己咒印的「钥」。没想到他的「能」到最后是落到了这小鬼的身上。「你若不同意交出来,我也无法强迫你,因为它在你身体里已经够久了。」等于和她融为一体了。
  别光不曾听过这种事,也听得似懂非懂。不过她知道,除非她点头,否则他要不到他要的东西。
  「我不交,你就会让我死得很难看?」他前几句话里好像是这意思。
  「对你,我大概做不了这种事。」剎承认,「可是你还是快死了,你就当送我,对你也没坏处。」
  「但也没好处啊!」别光突地跳上前,一把抱住他的臂膀──令她意外的是,他竟是温热有触感的躯体。
  剎其实在她一动念时就有机会避开她,但他却没动作,因为这没好处,也没坏处。
  「我救你一命,你就会同意交出来?」直截了当。这就是她打的主意。
  别光是想抓着他,起码他若要离开这地方都得带着她──虽然她有些怀疑,以他的能力要甩了她一点问题也没有──不过总是心安多了嘛!
  「你以为是我自愿接受你那什么『能』的鬼东西吗?」别光仰起头,毫不畏惧地回敬他。「而且你觉得我笨吗?你说它让我活命到现在,那你答应救我,我再交出来,到时我还不是一样没命!所以说我一点好处也没有。不过……好吧,」末了她突地话锋一转,并且闭上眼睛,一副从容就义的安然模样。「反正我早一点死跟晚一点死好像也没差多少时间,你要怎么取回你的东西都随便你了。」
  剎呈满日月光辉似闪耀的眸,定定地望着她的粉洁脸蛋,原本澄明静定的神色出现了一霎的迷惑。他的双眉微皱了皱,视线移到了她紧箝着他手臂的一双手。
  「小鬼!」他忽然吃地轻笑出声。
  「喂!大冰人,我可不是……」又听他叫她小鬼,别光只感刺耳地立刻反驳,不过当她随之睁开眼睛、看见眼前的景象时,完全楞呆住了──
  一张显然被她忽然睁开眼而吓到的大脸,大喊一声,退了开。「啊!」
  别光的视线随着那个圆胖年轻人的跳开而移动,可她的眼神、表情仍显得茫然。
  她不相信地闭上眼、又张开,但是──
  冰人不见了!她四周的星星不见了!
  现在映在她眼中的,是一间简陋的屋子和那不知所措站得远远地看向她的圆胖年轻人。
  这是……怎么回事?
  「大冰人!」她下意识地喊。
  就算大冰人口口声声说她快死了、又要她的命,可是至少他还是她熟悉的人,但现在是什么状况?他没让她死,却把她丢在这里?
  她第一个念头就是喊他。她以为自己这一喊已够大声有力的,却没想到在听起来竟只是微弱的呻吟声。她皱眉,连自己都错愕了。
  接着,也就是在她喊出这一声后,她感觉到痛了。刺痛、烧痛、酸痛……她感到自己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在向她喊痛。
  和刚才的境况相比,她现在简直像掉进地狱里了。
  那个冰人,不会改变主意打算让她痛不欲生地死去吧?
  「小……小姑娘,你真的活过来了?」那圆胖年轻人一直观察着躺在床上、终于张开眼睛醒过来的少女;这时他看她皱着一张漂亮得像仙女的脸,似乎疼得很厉害的样子,他立刻又一阵紧张,又想确定她是不是没变成鬼。
  别光这时除了痛,思绪也乱七八糟。她已经发现了自己正置身在她无法想象的破烂房子里、躺在一张破烂的床上、盖着一条破烂的被子……
  换言之,这地方绝对跟皇宫扯不上关系!
  那么这里究竟是哪里?她又怎么会在这里?还有,她会全身上下这么痛是因为……
  对了!最后这个问题她自己倒是立刻有了答案──她被青衣女子打伤了。
  别光想起来,可她才一动,身上那伤口就疼得更厉害了。
  「唉!你……小姑娘你先别动啊!」注意到她的举动,圆胖年轻人马上冲过来伸出手要制止她,不过就在他的手即将碰上她的肩时,他又想到什么地连忙缩了回去。「你要做什么,告诉我,我帮你做就好了……」他站在床边急叮咛。
  别光喘着气,暂时放弃了;而且她好像也没什么力气。
  她抬眼看向这自她在这里「醒来后」,唯一在这屋里出现的人。
  「你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干涩沙哑、一点元气也没有的声音确实是从她嘴里发出来的。
  她开始怀疑,刚才她和冰人的对话是不是在作梦?
  圆胖年轻人仔细看着她的脸色,总算确定她真的已经活过来了。他先松了口气,然后赶忙走开去替她倒了杯水再过来。
  「你要不要先喝点水?」他腼腆地捧着水看她。
  别光虽然自小就深居皇宫,但皇宫中的尔虞我诈、虚虚实实的人和事她看了也不少,所以一个人是好是坏,她几乎一眼就能分辨出来。眼前这人,她知道根本就不必提防。
  别光对他的好意,只点了点头。
  而圆胖年轻人先对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接着伸出一只手稍微地将她自床上半扶起来,然后把杯子凑到她嘴边喂她喝了几口后,这才小心翼翼地让她再躺回床上。
  做完了这些事,他已经满头大汗,又忍不住吁了口大气。
  「谢谢你。」别光有些好笑地看着光伺候她喝水就如临大敌般的大傻哥。
  「呃……啊!没什么!没什么!妳不用谢我……我只是怕我不小心会弄痛你的伤……我爹也常说我粗手粗脚的……」他随便用袖子抹去一头的汗,咧嘴笑了笑。
  别光这时已经慢慢习惯、适应身上的痛了。虽然心情还无法放松,不过至少没刚开始时那样紧绷了。
  「是你救了我?」她会在这里醒来当然不是偶然,肯定跟眼前的人有关。更何况由他方才的话和态度看来,想必他本来以为她能活过来是奇迹。
  对呀,就连冰人都口口声声说她快死了,可是现在她怎么没死?他不是想拿回他的什么鬼东西吗?那她现在还活着是代表什么意思?
  他放了她一马,还救了她?或者他另有什么诡计?
  还有,那家伙现在又在哪里?
  过了一会儿,她才由这大傻哥口中大略知道了自己会在这里的经过──
  救她的是眼前这圆胖年轻人,他叫阿树。三天前去后山的溪里捉鱼时刚好发现了全身是伤、奄奄一息躺在草地上的她;他吓了一跳,赶快把她背回家来,但真正救了她的是他爹,他爹是个草药师。
  这三天来就是靠他们父子俩人不眠不休的照顾,她才得以活过来。但由于她伤得很重,这三天来一直没醒,所以就连他们也都以为到最后会救不活她。
  这也就是方才阿树见到她忽然张开眼睛会被吓到的原因。
  那么……从她自神殿下出事到现在,已经过了三天?这三天,皇宫那里、太后那里又发生了什么事?春呢?冬呢?他们有没有发现她不见了?还有哥哥到底回去了没有?
  不过她的疑问一大堆,其中最重要的是──她是怎么从神殿下离开的?她到底又是在哪里?
  而且……
  她另一个该死却又没死的为什么是──她不是一踏出皇宫就会有事吗?
  「你怎么了?是不是伤很痛?身体不舒服?我……我去镇上把我爹找回来!」这时忽然注意到她神色不对劲的阿树马上站起来,就要往门外跑。
  「阿树……」别光是感到很不舒服,而且想愈多头就愈痛。不过她得再弄清楚一件事,「这里是哪里?离皇宫有多远?」
  「皇宫?」阿树一楞,生涩地念出那两个字,仿佛那是他从不会有机会接触到的。「你说的是那个……天子住的地方?那里……那里远得很、远得很哪!」他奇怪地看着她,「你怎么会问起那个地方?我告诉你,那个地方可不是一般人去得了的,就连我爹也从没去过王城。难道……你家在那里?」他也有脑袋灵光的时候。
  他和爹救了她,可是到现在为止,他都还不知道她家在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只知道她的名字,和从她先前穿的衣服上知道她一定出身很好的事。
  别光对他的疑问只稍稍迟疑了一下便点头。
  不过阿树并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因为他突然想到了地跳起来匆匆往外跑。「对了!我快去找我爹回来!你先忍着点,我一会儿就回来……」
  别光就这样看着他把摇摇欲坠的门板由外面关上、锁住。她还听到他在门外似乎在低声说了两句什么,接着狗儿的低吠响了两声,他的脚步才接着往外一下子跑远。
  她的视线一会儿才从门的方向收回来,再看了一眼自己此刻置身的地方。心想现在该怎么办?
  「冰人!我知道你在!你快出来!」心一动,她对半空喊着。
  她会莫名其妙掉到这里来一定跟他有关系。既然是他害的,那他当然就得负责送她回去!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感觉得到他。
  他就在附近!
  可是等了一会儿仍不见他出来,她不禁有些沮丧,又有些气闷。这时,强烈的倦意来袭,原本打算撑到阿树父子回来的她,竟抵不过那向她漫天扑袭而来的疲累,下一瞬,她跌进了黑暗里。
  她跌进的是黑暗的星河。
  别光马上反应过来。
  「冰人!」她朝着满是星星的无垠空间大喊。
  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他又玩了什么把戏,她只知道自己再度来了。
  「小鬼,我的名字有这么难记吗?」悠扬的声音先是充满她的四面八方,接着,七彩缤纷的星星排列成了一艘小船的模样后,那一身黑衣长袍、黑发随意潇洒地束披在胸前的高大身影,便已慵懒舒适地斜倚在以星成形的小船上。
  和第一次比起来,看见这奇异的光景,别光感到震撼和稀奇的是时间缩短了许多了。
  她等着他和船从那一头缓缓荡过来。
  「我不叫小鬼!」简直像他们一直没间断地接着吵似的。
  「彼此彼此,我也不叫冰人。」星船一下子便来到了她前方,剎朝她勾勾手指,「上来吧。」
  别光只迟疑了一下,然后便毫不顾虑地跳上了「船」。但毕竟是世间见所未见、想也无法想象的玩意儿,她仍是好奇地用脚尖踩了踩用星星组成的船几下,这才在他对面坐下来。
  星船又缓缓划了开,就在星河上轻荡着。
  不掩惊喜地看着船下像真的河水一样流动的星河一会儿,别光忽然回过神地想到了对面的男人。
  转回头,她立刻就逮到他笑咪咪看向她的视线。
  「你在笑什么?」心脏怦地莫名一跳,但她没多想,只以为他又在打着怎么取回他的东西的主意。
  但她没多想,一直透彻着她的剎,心却被牵引地一动!
  他微垂下眸,轻易抹去受眼前小鬼影响的痕迹。再望向她,他依然是之前的他。
  「我在笑你小鬼就是小鬼,也只有小鬼才能保持这么旺盛的冒险精神。」像褒又像贬的。
  冒险?别光倒是开始要冒火哩!
  「喂!没人告诉你,把人家姑娘叫小鬼是件多失礼的事吗?你不想被本姑娘喊『老头』吧?」她是在冒火没错,不过她的声音和笑容却甜腻得吓人。
  剎抬指搔了搔自己的下巴,倒没反对地点点头。「跟你这生嫩的小鬼比起来,我的确是可以被叫老头了。」
  没想到他还煞有其事的回答,别光反而一楞。
  「那你到底有多老?」脱口而出地问。
  瞧他的外表看起来顶多不过二十来岁的模样……好吧,若再加上他被封冰起来的十数年时间,他最多最多算到三十几吧!可这离「老头」的年纪也有段大差距,那他干嘛一副自己已经七老八十的认真神情?她也知道他不是平凡人,也见识过了他的力量,但她也只以为他是力量超越许多异能者的不凡人而已……
  难道他不只是像他们一样的异能者?
  剎却忽然狡猾地笑笑。「男人的年龄是秘密,更何况我让你这小鬼知道这么多做什么?」
  还「男人的年龄是秘密」哩!啧!看样子他根本是在骗人嘛!
  「我说我不叫小鬼!」现在管他老不老、秘密不秘密,总之她不想再听到他叫她「小鬼」。「小姐、大小姐、别光、别光小姐、别光姑娘……你可以随便挑一个,就是不准再叫『小鬼』!」严重警告。
  剎的黑眸闪映星光,似乎被她气鼓鼓的模样逗得很乐,哈哈笑了。
  而他这一笑,满天的星、流动的星,仿佛也感染到他愉快心情似地跟着大绽光芒。一时之间,星光更是耀眼。
  但别光没注意到星星的变化。「喂!这有什么好笑的?!」要翻脸了。
  剎的大笑好一会儿才慢慢收敛,不过他仍一脸止不住的笑意。他当然也发现到她简直快喷火的俏脸了。
  「不过是个名字,你又何必这么在意?」他自然不会让她知道他其实是被她气嘟嘟的样子惹得发笑的。
  「好!那我以后就叫你臭冰人、臭老头!你在不在意?」回敬一记。
  剎的眉一扬,只略略思索了一下,接着朝她颔首承认:「好吧,你赢了,别光姑娘。」满意了吧?小鬼!
  赢得胜利,别光倒一点也不得意,因为本来就是她对。
  她看向他,却发现不知何时他手中竟忽然多了个泛着幽亮红光的杯,而他正悠哉地啜饮着杯中物。
  对了!她还有很多事要问他,没想到她竟为了要他更正名字而把这事给忘了。
  「我到底在哪里?是在阿树的家,还是在这里?」她第一个问。
  一闭眼、一张眼,她就在那里、她就在这里,他是怎么办到的?而且在那里,她身体的感觉真实强烈,就连受伤的痛楚也清清楚楚,她知道那才是真实的世界。但是在这里,她身体的感觉又不一样,仿佛她的身体是她的、又不是她的,至少她不会痛、没有受伤……
  这是不存在这世上任一个地方的地方。她隐约知道,这或许是他以他的力量幻化出来的世界。
  她再一次体认到:他是一个非凡人。更或许,他连「人」都不是!
  「对你、对你们来说,我确实不是凡人,不过我应该可以归类为『人』。」像要解救她紊乱的思绪似,他忽然开口。
  别光一楞,直盯着他一瞬间显得有些奇特的表情。
  他的嘴唇上浮起一抹谜样的笑,「你对我这么好奇,倒是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事了?」
  她马上想起自己的小命。「你是要威胁我,我又要没命了?」
  「你告诉我,你很想要活下去是因为有什么人让你牵挂留恋?还是这世上的哪件事有让你非活不可的理由?」他这么问。
  别光一时被他问得呆了呆,但随即理直气壮地回他:「这哪需要理由!人要是可以活着,会有谁偏去找死吗?」
  「我就见过不少。」他举杯又喝了口琼浆玉液。
  她昂起细巧的下巴。「可我不是!」
  「手伸出来。」他忽地对她这么说。
  别光立刻警戒。「做什么?」反而把手藏到身后去。
  「保妳命的。」剎似真似假地说,而这时别光只觉自己的左手心好像多了什么东西。
  她把手伸出来,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左手竟握着一只空杯──一只和他此时手里拿着一样的红光杯──沁凉的触感贴着她的肌肤,而她的鼻尖在嗅到一抹淡淡的香后,原本空无一物的杯子里已经多了八分满、映着美丽浅碧色泽的液体。
  她不怎么相信地盯着它好一会儿,这才抬头怀疑地看向对面那似笑非笑的男人。
  「保我命?」没忘他那一句。
  「妳不是想要命?」他举杯敬她。
  别光还不大信任他。「不是要命的?」
  「我要你命还不简单!」他自己先干了。
  别光眨了眨眸。「你……不要你的东西了?」
  「就先放在你那儿吧。」这回他倒是很爽快。
  这大冰人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别光反而惊疑不定。「你……」有话直说。
  「虽然我的『能』可以让你活命,但是你最好要有个心理准备,从我重生的那一刻起,你的命就跟我绑在一起,除非我收回『能』,否则我活多久,你就得跟着活多久,懂吗?」好吧!他承认他现在一点也舍不得把她交给死神,更何况他不是非要回「能」不可──只不过「能」在她身上,他多少会受到她的某些影响而已,这他自信应付得来──所以他才下了这个决定。
  当然,他得跟她讲清楚这一点。
  别光不清楚他所谓的活多久是多久,但再怎么样也总比她现在就没命划算。更何况他看起来还这么年轻健康,且又是个了不起的家伙,最起码他一定可以活到一百二十岁,所以这笔「交易」她根本是赚到了。
  「可是你若不小心死了呢?」冒出这一点疑虑。
  「所以你最好从现在就开始祈祷这种事不会发生。」剎很清楚她根本不会知道自己真正得到的是什么,还有,他是什么?不过她会慢慢知道。
  希望她不要后悔。
  但她也没有机会后悔了。
  有了他的保证,别光终于心情放松多了的接受手中那香气诱人的东西的勾引。
  把它凑近嘴边,她轻轻啜了一口,香香甜甜的液体顺着喉咙滑进了她的胃,只一下子,她即感到四肢百骸全暖了起来。
  「这是什么?」她喃喃地问。又暖又香又甜的感觉让她完全放松下来,然后她想闭上眼睛睡觉。
  「没什么,它只是让你好睡的酒而已……」轻笑似风,吹过了星河,荡起一阵波浪。
  他的笑语回荡在耳边。
  别光猛地一醒!
  他、星星,再次消失无踪,眼前的景象她当然不陌生──
  微光中的简陋茅屋──阿树父子的家。
  别光在发觉自己又莫名其妙被他丢回来后,心里闪过了一抹连她也不明白的失落感。
  「臭冰人!」什么嘛!
  「咦?妳醒了?!」一个轻快的声音忽然出现。
  别光一惊,转头便看见了一名有着长脸的中年妇人,正端着一盆水往她躺着的床边走来。
  妇人两步就来到床边,看见睁开眼睛的小姑娘后欣慰地点了点头。「真的醒了!」把水放在床边椅子上,对着小姑娘疑惑的表情,她马上简单自我介绍:「我是老甲的邻居,你可以叫我庆嫂,他们那一老一少要我过来替你擦擦身子、换换药,我才做完呢,你就醒了。欸,饿不饿?要不要先喝点汤?」她最后问。
  别光倒是有些听懂了。而这时她也感觉先前第一次醒来时的痛,现在似乎已经完全不存在了。她觉得自己好像睡了很长的一觉醒来,就连身上的伤也被她睡好了一样。
  她动了动,想起来。
  庆嫂马上手脚俐落地帮忙扶着她坐起来。
  别光对她道了声谢。此时全身上下除了感到头有些晕外,其它真的不再有任何不适。
  她惊奇地试着抬起双手活动。
  「我看我先去帮你煮点汤好了,你在这儿坐一下。」见她醒来又没啥大碍的模样,庆嫂笑着摇摇头,端起水盆走出去。
  而就在别光想尝试下床看看时,门外又有人走了进来。
  「别光姑娘,你醒了!」圆胖的身躯第一个进入她的视线,她当然一眼就认出他。
  「阿树!」别光的双脚已经放在地上,她立刻回应他。
  阿树两个大步跑过来,马上紧张地阻止她要下床的举动。「你……你不是才刚醒来,先躺着再休息啊!」
  在他身后跟着进来的中年人也开口了:「小姑娘你别急,慢慢来……」
  就算他们不拦阻,别光也发现自己光是要移动身子将双脚跨下床就已经很吃力了,更别说想下床走走。所以这时她并没有逞强。
  她望向阿树身后那清瘦、有着一副饱经风霜面孔的中年人。
  他自然也发现她疑问的目光了。「我是阿树的爹,大家都叫我老甲。」老甲回她以和善的微笑。「你总算醒过来了。」一语道尽他们原本对她状况的不乐观。
  没多久后,别光总算自他们父子这儿得到一些讯息。譬如:她在阿树出门后又昏睡到今天整整三日、她身上的伤奇迹般地迅速愈合复原,人却一直没醒来……
  而让她听到吓了一跳、思索了好久的是:没想到她似乎才在那奇境中和冰人说没多久的话,这里,竟已经过了三天!
  老甲又仔细看了看她的面色,庆嫂在这时也煮好了汤端进来。
  别光谢过庆嫂要喂她喝的好意,自己慢慢舀着汤喝。虽然只是碗粗糙的蔬菜汤,比不上宫里的珍玉膳,但她却觉得它是人间美味。
  喝下了热汤,一会儿后她感到气力好像渐渐恢愎了。而且至今为止,她感觉到剎给她喝的那一口酒的味道和香气似乎仍留在她的舌尖、她的体内未曾散去。
  和那冰人坐着船荡在星河上的景象、他说的话还停留在她的脑海里……
  可恶的臭冰人!在丢她回来之前至少也先通知她一声吧!
  接下来的两天,她身上被青衣女子以风刀重击的伤完全是老甲直呼的不可思议的复原──除了肌肤上的淡淡粉红,再看不到任何伤口的痕迹。而她的体力不但恢复如以往,感觉甚至比以前更加轻盈。
  当然她早就脱离了病榻,没两天的时间便把老甲父子家附近全走过一遍了。
  甲家很早就失去了女主人,所以老甲和阿树两人一直相依为命。老甲凭着对药草的熟悉,到后面山上采药草卖给镇上药铺赚取微薄收入,很勉强让父子两人温饱。幸好他们住的地方虽然离附近小村子有点距离,不过村子里的人因为他时常免费替他们看看小病、敷药,所以他们也会回报父子俩吃用的东西,偶尔有事也总会互相帮帮忙。
  就像这回他们救她回来,替她换衣、上药的就是村子里的妇道人家──庆嫂。
  别光并没有特地到村子里和他们接触,不过从庆嫂的谈话中她约略知道,自己已经成为村里人好奇闲聊的话题──因为她当初被救回来时是个半死不活的人,因为她是从王城来的……
  还有,他们没见过像她这样天仙美丽的姑娘──这是庆嫂说的。
  而若不是她仍挂心着许多事,她一定可以认真地回应他们的友善、轻松地游遍皇宫以外的这个大世界。
  毕竟这是她有记忆以来第一次离开皇宫、踏上这个哥哥所说的有着宽广天地、辽阔大海的世界。意识到自己终于出来了,她难免新奇又兴奋,但是同时,她也知道自己暂时无法仔细地看遍这里,因为她得回宫去查探哥哥究竟平安回去了没?她也想知道在那一天混战之后结果到底如何?
  虽然她知道自己在还无意间发现了太后容貌的秘密,可能招致太后对她不利,但她不能不回去。
  除非她有办法在宫外就得到哥哥的消息,或者联络到哥哥的手下。不过偏偏那些人里,她只知道「春」和「冬」──将她保护得很好的哥哥,甚至不大跟她提他在外面做了什么事、他身边究竟有多少人、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没想到直到她发生了这么多事,回头想为哥哥做点事时,才发现自己对在她面前以外的哥哥的事竟知道得少得可怜。
  「什么?你……你要自己一个人回家?」听到她这么说时,老甲、阿树父子都大吃一惊。
  「我想我该走了。」别光帮忙拣分石桌上老甲新采回来的药草的动作没停──这也是她唯一能帮忙做得好的事──她认真地说:「这几天来谢谢你们的照顾,等我回去后,我一定会和哥哥亲自来报答你们的救命之恩。」
  「救人本来就是应该的,你何必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老甲摇头正色道。「倒是你说要自己一个人回家去,我认为这太危险了。你单身一个小姑娘要走上半个月的路到王城,这可不是件可以开玩笑的事……」
  虽然这个叫别光的小姑娘对于自己为何会身受重伤出现在这附近、和她究竟是什么人的事都刻意不提,而他也尊重地没过问她,但即使如此,她小姑娘一派的活泼青春,和偶尔想帮他们做点家事却笨手笨脚反帮倒忙的行径,仍让人不得不喜欢她。
  总之,和她相处生活了这些天下来,他们对她也多了疼惜的感情了,所以当她一提起要自己一人启程回家时,他们除了想及路途的遥远和怕她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姑娘在路上惹来歹人觊觎的危险而加以反对外,另一个原因也是有些舍不得。
  别光却是心意已决,而且还想愈快动身愈好。
  「甲叔,阿树,对不起,我知道你们的关心,但是我无论如何都得赶快回家去,我怕家里的人正急着找我。」她说的并不全是假。
  老甲和阿树再怎么苦劝她再多待两天也没用。更何况他们总不能阻拦她想回家的心。到最后,他们总算想到一个折衷的方法。
  「这样好了,我让阿树陪你到王城,有阿树在,他多少可以保护你。」老甲做下决定。
  阿树连忙点头赞成。
  别光明白他们的好意,却一点也不想再造成他们的负担──她知道他们本来就没什么钱了,这一趟若真的要陪她回王城,父子俩大概要喝西北风度日了。
  至于她自己,虽然身上什么也没有,更别说是钱,但是她相信以她的「能力」和背后有个「大靠山」在,她绝对饿不死。
  一时无法拒绝他们的热心,她心里倒有了主意。
  「好吧,我知道了。」她表面装作无奈,妥协了。

  夜深,墨黑的天空无星无月。
  寂静山脚下的茅屋外,原本伏睡在门边的小黑狗突然感应到什么异样地醒来。它立刻站起来,低低呜呜地紧盯着前方不远处的黑暗。
  这时,茅屋的门忽地悄无声息地被移开,一抹娇小的身影踏了出来。
  小黑狗仿佛知道身后出来的是什么人,所以并没有转过头去,反而愈加紧张地看着前方,两只前脚还在地上抓了抓。
  别光也发现了小黑狗的不对劲。她随即心生警觉地跟着它望着同一个方向,而她的双手也同时准备着要动作。
  虽然前面黑得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但她知道那里是一片满是竹子的小山丘,再过去就是通往小村子的路……
  这么晚了,不可能有人来找甲叔他们吧?L
  她已经打算趁夜离开这儿。现在甲叔阿树他们睡得正熟,她可不希望他们被吵醒。
  「吼……汪汪!」小黑狗猛地爆出激动的吠叫,接着,几团比黑更黑的影子平空从前方冒出来,并且用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朝她扑来。
  别光才辨出那些黑影,只是还来不及凝结出冰箭,便已被层层的黑包围住。
  「别光小姐,总算找到你了……」
  「别光小姐,请跟我们回去……」
  「别光小姐,太后一直在等着你……」
  「别光小姐……」没有高低起伏的幽喃声由四周变幻不定的团团黑影里传出。
  别光的心既惊且慌,完全没想到太后会派人找她,而且真的找她找到这里来了……
  她努力镇定下来,看着包围在她四面八方的浓密暗影。
  她是要回宫,但她暂时还没想到该怎么面对太后,也没想到要这么快就去见太后,她甚至打算短时间内能不见她就尽量先避开她,不过现在……
  她不曾在太后身边见过这些异妖,但她几乎可以确定这些东西也不是哥哥的人。
  看来这又是太后的秘密之一。
  她知道太后虽然表面上派哥哥去替她做事、重用哥哥的力量,但是暗地里,她仍有一股属于她亲手培植出来的势力──一股恐怕就连她哥哥都难以抵挡的势力。
  如果连她都知道了,哥哥一定也清楚。
  太后和哥哥即使嘴上不说,其实他们都明白他们在防着彼此吧?
  而她,是太后手上的一颗棋。她知道只有她是哥哥唯一的弱点,只要她还要利用到他,她这颗好用的棋子就不能毁掉。
  若这次被带回去,怕是很难有下次机会了。
  小黑狗仍在猛吠狂叫,但在一声不耐烦的冷哼后,小黑狗的叫声突然一转惨厉,接着四周沉寂了下来。
  别光微惊,也隐约闻到了空气中飘散开来的血腥味。
  「别光小姐,走吧!」催促声起。
  别光很怕甲叔父子已经被吵醒了,更担心他们若在这时出来会遭遇到和狗儿一样的下场,所以她决定暂时顺从它们。
  她大略确认出方向后便大步走。「太后还安好吗?那日没受到惊吓吧?」她试着打探些讯息。
  四周的黑影并没有回答。但就在这时,别光清楚地听到身后不远处屋子的门被打开的声音,接着是阿树的惊呼和甲叔叫了她的名字、并且跑出来的脚步声。
  别光大惊!
  「我刚才明明还听到她说话的声音,阿树!先把小黑放下,我怕别光是不是出意外被人抓走了,我们快追追看!」老甲的语气里有着忧心,且脚步正在很快地接近她当中。
  别光立刻反应迅速地往旁边避闪,只希望别让他碰上她和黑影。但没想到,由于她此时被团团黑影包围,在无法确实掌握四周环境的状况下,她突然「咚」地一声背部撞上了某样东西。
  偏偏这时老甲正要跑过她前方,他清楚地听到那似乎有什么物体碰撞到旁边树木的动静了,马上警觉又紧张地停下脚步。
  而察觉自己去撞到树的别光,就算背部一痛,也立时动也不敢动,因为她听到了甲叔停下来的脚步声。
  「别光,是你吗?」老甲努力张大眼睛,想在黑暗中看清前面的景物。
  「爹,是不是找到了?」此时,阿树也放下死状凄惨的小黑大步跑过来了。
  别光屏着气息,清楚地感觉到他们就在她前方不到五步远的地方望向她这边。
  四周的黑影开始诡谲地翻滚着。别光立时悚然一震。
  「碍事的家伙……」
  「除掉这两个碍事的家伙吧……」像冰刮过肌肤的尖刺声。
  他们会被杀!
  「不行!」别光大喊。
  老甲父子已经惊呆在当场。
  黑影一阵剧烈翻腾,别光再也不顾一切地凝聚所有力量向前方甲叔、阿树的位置划出一圈水罩,可这同时,在她四周的黑影也消淡了一层,分出一股黑击向他们。
  别光透过化薄的黑幕看到了,她看到惊恐得无法动弹的老甲父子、看到她划出的水罩护在他们的四面八方,可是她也看到了墨深浓黑的一股邪气只被水挡了一挡,接着仍毫无阻碍地穿过、破坏的魔爪大张……
  别光怒急攻心,奋不顾身地挣脱黑影向他们冲去。而就在她一心一意救他们的行动时,她脑中意外闪过一抹影子──
  「剎!」
  就在她下意识叫出这名字后,所有的事在一瞬间发生,也在一瞬间结束──
  如白昼的光源乍现,黑影在吼声中由人间蒸发,而别光发现自己正直直扑进一圈光影里。
  她止不住身势,刺目如日头的光也使她骇然闭了眸,一时之间眼前完全一片空白。
  一会儿之后,等到她再次看得见东西,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层峰之上晨光将绽的云霞满天……
  她一凛,屏气,接着若有所感地转过头──
  一身轻柔黑衣、神清气爽的男人两手环胸、安逸地伸长腿坐在她的左侧。而他那气定神闲的模样,就好像他是专来坐在这山之颠等候日出似的。
  「冰人?!」别光还有些不敢置信地瞪着他的侧面。
  是他没错!
  他在这里!他怎么会……
  想到了什么地,别光忽然一跃而起,很快地在她所在的四周看了一遍,却没看见老甲、阿树,也没有那些黑影。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此刻身在何方?
  别光随即回到剎身边,紧盯着他。
  「甲叔和阿树呢?他们怎么了?快告诉我!」她现在只想知道他们平安与否,而且她清楚剎一定可以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事。
  此时,旭日渐渐由峰峦间升起,云海翻腾,光芒万丈。
  就连别光也忍不住被这壮观的日光吸引了去视线和注意力,微眯着眼看向这一片她长到这么大才第一次看见的美丽大自然景象。
  她的心脏怦怦直跳,几乎忘了呼吸。
  一直到一声初啼的鸟鸣传入她耳中,她才忽地惊醒,转头再望向身边的男人。
  一双映着朝阳的带笑黑眸直迎向她。
  「早啊,小家伙!」清亮的声音如水般舒服地滑过她耳畔。
  别光一时有些恍神。「呃……啊,早,冰人……」迷糊回应。
  咦?她是不是第一次在大白日、在现实的世界见到他啊?
  两道朗眉微向中间收拢。「我说……小鬼!」
  果然,那故意加重的「小鬼」一叫,立刻让她散漫的注意力全回来了。
  她的第一个反应是朝他瞪起了大眼。「又叫我小鬼?!」
  一只巨掌伸过来拍了她的头一下。「不让我叫小鬼,就劳烦你把『冰人』这两个字忘掉。」别老是提醒他那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别光摸着自己的头,这才想到她刚刚似乎又那么叫他,还有他们的约法三章……
  她只好一吐舌,朝他装傻地甜笑。
  嗯,这小鬼倒还知道认错陪笑,满可爱的嘛──剎满意地点着头。
  「剎……」别光的笑容出现没多久,便因忆起之前的事而渐渐隐没。「我在这里,那他们呢?你也救了甲叔他们吧?」
  她就在当场,可她还是完全不知道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只知道,她一张开眼就在这儿迎接日出,而那原本只在星梦似的地方现身的剎,也在她身边。
  这可不是梦。
  别光想到就做地立刻伸出手抓住他。
  剎没阻止她的举动。
  「要我救他们的不是你?」
  「我?」别光反一愣。她什么时候对他开口了?她只记得当时情况危急,她似乎想到了他地喊出他的名字而已……
  「这就是了。」剎直接回应她脑袋里所想的。
  别光仍似懂非懂地看着他。「我一喊,你就出来救人,是这样?」那她之前一直在叫他,他怎么连回也不回?
  剎突然对她蹙眉摇起头。「几个小小的黑妖精都能随便挟持了你就走,我看你的能力实在有够差,小……嗯哼……光,」小鬼这叫惯了的名差点又脱口而出。「虽然我说过你可以活得跟我一样久,不过依你现在这种麻雀一样的力量,我怕你还不到那个时候就已经先被捏死了。」他实在看不下去了。就连他伸出的一根手指头都比她强。
  而被他贬到天边去的别光却不怎么生气。反正他是超异人、非人类,这世上任何一个家伙到了他面前恐怕都会成了不堪一击的蚂蚁。
  「可是你不是会像刚才那样出来救我?」朝他绽出笑靥。
  好个理所当然的口气!
  剎先是扬高了眉,接着神情渐渐若有所思了起来。他凝视进她泛着狡笑的眸心。
  「老实说,我也没想到我对你的呼叫这么有反应。」他无法忽视她喜怒哀乐的情绪──而这也就是他之前便清楚的,他的「能」在她身上会对他所产生的影响。就连他也意料不到她惊惧地叫着他的名,竟能使他不顾一切地赶到她身边救人。
  看来,他似乎有些小觑了「能」对她和他的影响。
  别光才不管他在想什么,她只知道她得把握机会做以她之力做不到的事。
  「既然你无所不能,那你一定可以帮我找到我哥哥吧?」在他面前反正隐瞒不了心思,所以她也就直接把念头付诸言语。
  至于老甲父子,她相信他们现在没事;虽然她知道他们肯定正担心着她的安危。她也很想回去让他们看看她此刻安然无恙的样子,但她要怎么解释之前在他们眼前发生的事?毕竟他们只是普通人,那样的事对他们来说肯定是场恶梦。如果可以的话,她倒希望他们从不曾遇见她,他们的记忆里没有她……但想归想,她当然清楚人生不可能重来,这绝对是连冰人都做不到的事,所以她只好对他们暂时说抱歉了。
  现在,哥哥的行踪安危摆在第一位,只有让她找到哥哥,她才能去想其它的事。
  而如今可以达成她愿望的人就在身边……
  别光仍抓着剎的手没放。她坚定地看着他。
  剎自然已毫无遗漏地接收到她所有心思了──而她对亲人强烈的意念和影像,竟隐约让他捕捉到了某种一闪而逝的讯息……
  关于那个家伙的讯息。
  剎有一瞬的迷惑,不明白自己怎么会从这小鬼的意象中捕捉到他重回人界至今搜寻已久、却毫无所获的熟悉讯息。不过很快地,一道灵光乍现,他知道或许他之前完全疏忽了一个可能──既然他的「能」能落在她身上,那阿勒司那家伙怎么不可能也在她附近出现?
  想通了一些环节,他的心情忽然愉快起来。
  他灿若星芒的眸笑凝住这意外让他得到线索的小鬼。
  「不只是你想找到你哥哥──索真,现在就连我也迫不及待想见到他……」因为是她的意象,所以那讯息太微弱,微弱到他无法确定那是不是阿勒司,不过只要阿勒司在他面前出现,他就可以知道答案。
  而只要找到阿勒司,丹丹的下落也就不是问题了。
  当初是阿勒司将丹丹封印起来,藏在只有他才知道的封界中,所以这天地间也非他无法得回他最亲爱的妹妹丹丹──也就是阿勒司的爱人。
  别光讶异地盯着他那仿佛尽藏无限神秘的笑脸,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竟会「迫不及待」地想见她哥哥?
  「你……」有古怪。
  「你不是只要能找到哥哥就好了吗?」剎让她在一旁的大石上坐下。
  「你真的可以找到他?」一听他有答应她的意思,她立刻暂时抛开那疑惑,忙问。
  「虽然我并不是无所不能,但是要找到一个人还不是件太困难的事。」回头望了她一眼,他便悠哉似地站在那儿,朝天空伸出一掌。
  别光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是她听到了、看到了。
  在他伸出的掌心上方,不一会儿,一股无形、却听得见的「咻咻」风声逐渐汇聚,仿佛正在那儿打着转,而他的视线也在其上,但他什么话也没说,甚至任何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很快地,风声毫无前兆地扬远;可接着,一朵棉白的云服顺地飘降到他手上,一下子又缓缓飞回天空;然后是一滴雨、一片翠叶、一撮尘土……就在这些被他一一召唤来似的大自然精灵们离去后,最后来的是一只黑鹰和一只白虎。
  但鹰走了,虎也转眼不见踪迹。
  山之颠上,再度剩下他们两人。
  而一直安静坐在大石上看着这一幕幕令人惊奇的景象的别光,等到那头威猛骇人的白虎离开了,老半天还回不了神。
  是一双宛如明星朗月的黑眸慑醒了她。
  「小……光,」仍是顿了一下。「你在发什么呆?」
  别光终于吐出一口闷在胸口很久的大气,然后以一种奇异的眼光继续盯着他看。
  承接她的目光,剎的脸庞随即现出闲适的取笑神情。
  「习惯了?」他问。
  别光很快地眨了眨眼,脸色表情总算慢慢恢复了正常。
  「你……要它们帮我找哥哥?」震撼仍在,但她的脑筋也转得很快。
  好吧!他既然可以躺在冰里十多年没被冻死、可以在星河上悠哉地喝酒划船,那么他会支使天灵地气、飞禽走兽来替他办事,她其实也不用太过惊讶才对。
  他问得好!她不是应该已经习惯他的无所不能了?
  「它们可是最好的帮手。」不甚在意地说着,剎一边握住了她的肩。
  别光疑问地看着他。
  「妳不是很想去做一件事?」就当打发时间。他现在有空闲喂小鬼吃糖。
  「我?」别光反倒楞了楞。
  「亲眼确定那一对父子安全无虞。」啧!还要他提醒咧。
  让小鬼发呆她的,他带了她就走。
  山之颠上,原本说着话的一男一女转瞬失去踪迹,就仿佛他们从不曾存在那里一样。
  不过风在吹、云在动、雨向四面飘散……天上与地下正以一种看得见、看不见的动静在忙碌着……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地下室  发表于: 2007-11-01
第四章

  阴森偌大的石室,令人意想不到的人影出现在这里。
  幽暗的光线下,即使上了层层浓妆胭脂,面貌仍明显显现出苍老、完全不若先前明媚青春的明寿,正一脸阴沉地盯着四肢已经被锁上铁链、困箍在一面石墙前的男人。
  男人高硕的身躯被囚禁在那儿毫无动静,而由他垂落到一边的头颅虽然被遮住,看不见他的样貌,但可想象平日的他必定是个威猛迫人的男子。
  就在男人无意识的身前,支邪双手捧着一颗水晶球,由男人的额前移开。
  细小的眼珠子在注视观察了水晶球后现出了喜色,接着以万分谨慎的姿态将水晶球呈到了明寿面前。
  「太后!大功告成了!」他得意地宣布。
  明寿凝视着它。
  在支邪手上有如瓷碗般大小的水晶球内,仿佛代表着某种能量的火红光气正美丽而诡异地流动翻滚着──明寿锐冷的凤眸微眯。
  「这就是他的所有能量……」她的视线由水晶球转到被她困住的男人身上。
  「没错!从此以后他就会跟之前那些人,譬如他娘一样,成为没用的废物,接着无声无息地死去。」支邪寒冰似的声音就像已提前预告他──索真──的最后下场。「不过太后,这索真跟我们之前用的那些人比较起来,他的能量果然强得多,光是他一个就可以抵上三个,所以我们这回很快就能替主送水晶球回去。」他残酷地看着已经成为废人的索真。
  索真终于让明寿忍无可忍。
  她知道索真虽然被她控制,但并不甘愿,所以暗地里做了不少对她阳奉阴违的事;不过因为他的办事能力强,有许多其他人做不来的事也只有他能做,在一时还少不了他的情况下,只要不影响她昀大计,她还可以装作不知道地睁只眼闭只眼;但是这回她派他去处理罗欧那几个老鬼的结果,令她决定给他一次严厉的警告。
  不过原本她还不打算取他的性命,她只是以别光为要胁,再在他面前杀鸡儆猴地处死他一名手下,要他想想背叛她的下场而已,没想到他竟当场发难,直接在众人眼前反抓住她,要胁她得解开别光身上的血咒。
  僵持到最后,幸亏在千钧一发之际,支邪的暗算成功地将她自索真手上救开,也在一阵大恶斗、折损三员大将的情况下才总算把索真擒住。
  而由于第一次见识到索真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的破坏力量惊人,她也意识到总有一天,当她无法掌控他时,他肯定会成为她的心头大患。
  不能再留他!
  这念头强烈而清楚地浮现,她立刻决定贯彻实行──当他带给她的威胁大过他的利用价值时,她毫不犹豫地选择毁掉他。
  但支邪有更好的主意。
  因为他们每三个月就要抓来一名拥有异能的人藉以吸取其能量,好让他们位于故国神殿下祭奉的主能尽早恢复力量、重新统治整个人间,所以他们必须不断为他们的主找到新鲜的能量。不用说,索真便是眼前最好的来源。
  现在,索真的力量已经完全被水晶球吸去,他只是个半死不活的人了。
  明寿冷冷一点头,支邪马上用一块黑绒布将水晶球罩住,再将它小心翼翼地放进一只黑盒子里。
  她又看了索真一眼便往外走。现在他对她已不具威胁,至于那些跟着他的人,可以收服归顺她的,她会留下来用,其他的,必须想办法铲除。不过这还不是大问题,眼前令她如芒刺在背的还有一个人……
  「别光呢?没有人有她的消息吗?」她沉声问。
  数日前在神殿下的那一场异变,至今仍令她余悸犹存。而在那之后,无故撞见她秘密的别光便神秘失踪,就连「大神」也跟着消失了。
  想到别光那丫头也许和「大神」一同失踪有关联,她就恨不得翻遍这世上的每一吋土地将那她挖出来。
  如果支邪那日没眼花看错,那么「大神」确实是由于某种原因终于从冰块中醒来、复活了,但现在他人呢?
  许多年以前,在她挖掘神殿、无意中在地底深层发现被封住却仍栩栩如生的男人时,原本她只惊慑于他的无缺完美、和护住他的冰层竟千锤不坏。但接着就在她抚触冰面时,惊觉似乎有股力量由里面涌出,令她感觉心神宁静、疲惫尽消,于是她想也没想地便留下他。但更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她的体态与容貌也仿佛从此比所有人更缓住了衰老的速度,于是她相信他一定是她的守护神,也相信只要有他在,她就能永保青春,甚至长生不死。
  可是现在,她的守护神竟消失无踪!
  明寿脚步不停地走过弯弯曲曲的陵寝甬道,支邪则一路跟在她身后。
  这里,先帝的陵寝,是他们其中一个秘密地点。早在金古王朝的前帝在建盖他自己的陵寝时,她便已另派人在这里面建立了密室、密道──这一切,自然全是为了掩人耳目。
  当然,她最终的目标不是只为了成为契金国金古王朝的王后、太后,她要的,是整个契金国。而这也是主承诺她的。
  「……太后,我相信只要那丫头还活在这世上,就一定躲不过我的追踪。」支邪很有信心。「请太后再给我一点时间。」
  明寿的喜怒未形于色。「生要见人,死我要见尸。」
  对于别光,她有种微妙的爱恨交织。她看着别光由小到大,不能说没有一点真正疼惜的情感在。但另一方面,也由于别光愈大、出落得愈发美丽,就不免让她起了女人天生对于容貌外在的比较情绪;所以对照于别光的年轻,她便隐隐嫉恨,因为她自己也清楚,就算她真的能够靠着某种力量回复青春,但她永远无法回复到真正的十七岁。
  也许,别光识破了她的秘密、见到了她真正的面貌只是个借口,在她内心深处,她早就想除掉这唯一能令她嫉恨的丫头了,是吧?
  更何况现在索真又快毁在她手中,日后那丫头就算活着出现,知道了这事,怕也会找她拚命,那她倒不如就先来个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月,如钩。风吹,草动。
  金古王朝前一任帝王永眠的壮观陵寝外,布着重重兵力防护。十二个时辰日夜不停地在四周巡卫的卫兵,其戒备之森严,恐怕就连一只蚊子也无法从他们眼前飞过去。
  但此时嚣张地穿过他们防守的警戒线进到陵寝去的不是蚊子,是人,而且还是一群人。
  由一女三男组成的四人,先是突如其来地平空现身陵寝前,正当卫兵愕然地看见四人时,四人里其中一名眼神凶恶的大胡子忽然双手高举重重互击,大喝一声:「睡!」之后,像被下了催眠指令似地,所有听到这震耳欲聋声的卫兵全部停止动作、闭上眼睛陷入了睡梦中。
  达到目的后,四人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进入陵寝内。不过,就算四人顺利制住外面的卫兵进到里面,也并未因此便撤除警觉而鲁莽行事。事实上,陵寝内除了通道曲曲折折外,假道机关也不少,甚至还有好几处寻常人看不见、但一踏进便会出不来的结界迷宫。
  幸好四人的能力都不弱。在花了点时间破解结界后,他们终于成功地发现了一间别有洞天的密室,也发现了被囚禁在里面的人。
  「找到了!」一见到被制在墙前颓靡不动的伟壮身影,其中一名身形如孩童、却鹤发老颜的怪叟马上冲上前去。
  「老童,等等!」忽地发觉不对劲、伸手阻止他的是其中唯一的女子──貌妍的青衣女子冷静地紧盯着前方那仿似他们要找、却又不怎么完全相符的男人身形。「大块的块头好像没这么魁梧……」
  她身侧摇着扇子的斯文书生早已观察入微。「岂止身形不对,他的耳廓大、指节长、肩膀宽都和大块有差距,这人不是大块。」定论。
  「是陷阱?!」大胡子男人握紧双拳。
  一时间,四人就这么警戒地看着那一直毫无动静的男人。
  「他还活着,不过气息很微弱。」微垂下眸,在距离外便轻易探测出那人的状况后,斯文书生重新张眼,不冷不热地开口。
  初时最激动的怪叟──被唤作老童的人,也已经恢复镇定,还抽抽塌扁的鼻子闻嗅着空气中有无任何不寻常扰动的磁场气流。「他四周没有能量流动的迹象。」意思是,那个人只是个平凡人。
  青衣女子的视线一直没离开过那男人身上。她思索了一下,接着沉吟道:「莫非这人也是被妖后抓来的?不过她抓一个毫无能力的普通人来这儿做什么?」明寿向来不做对她毫无益处的事。
  没迟疑多久,她突然举步朝那被制的男人走去;而其他三人虽惊讶,但立刻二话不说地跟着一起行动。
  青衣女子几步便走近那男人身前。不过不用她动手、大胡子男人已抢先伸掌抬起他垂在一旁的头,一张原本被乱发遮挡住的男人脸庞显露了出来──那是一张棱角轮廓分明、满是胡渣子的脸庞。在平日,这肯定是神采迫人、气势烜赫的英挺男人;但此时,男人既狼狈又苍白的面容似乎说明了他在这里一定曾遭受到极大程度的折磨。
  青衣女子注着眼前陌生男人的面孔,虽未完全撤下戒心,但也微被他的模样扯出恻隐之情。
  「啊,是他!」相较于其他三人见到这男人的茫然迷惑,斯文书生却是立刻认出他来。
  「他是谁?」怪叟和大胡子同时好奇地问。
  「索真!」斯文书生十分确定自己没看错。
  「什么?!」不但两人讶叫出来,就连青衣女子也愕然地瞠圆了眸。
  大胡子男人下一个动作就是伸出另一只手,将那男人的脸庞整个扶正,好让所有人看个仔细。「不会吧?这个人就是索真?那个专替妖后办事的走狗?小白,你要不要再把眼睛擦亮一点?」
  斯文书生哼了哼,瞪他一眼。「接下来你该不会要我把脑袋洗一洗再提出来吧?我相信我这认人的功力要是称第二,世上就没人敢给我抢第一。更何况眼前这么一个人,你敢说你见过之后忘得了?」
  上次在他们要摧毁妖后另一处秘密巢穴救人的行动中,他曾意外见过率领一群狼豹来阻的索真。而那一短暂的交锋,他到现在想来仍觉震撼──即使是敌对的一方,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打从心底慑服于索真宛如天神降临、百岳难撼的气势。
  而怎么也想不到,再次见到索真,他竟成现在这副模样!
  说实在,他也惊愕极了。
  所有人和他同样讶异震惊。
  「他真的是索真?」怪叟跳起来,又团团转了一圈才停在索真面前,咬牙切齿地直直盯着他看。「他还没死?」大有立刻就让他一命归西、永绝后患的意思。
  身为替妖后做尽一切坏事的走狗、罪魁祸首,索真绝对有一百个、一千个该死的理由。更何况这些年来,他们也有一些同伴在妖后的四周失踪、死去,他们有十足的把握,这些事件全跟索真和太后身边的另一个人有关。
  总而言之,索真是他们最大的敌人之一。就是因为他,明寿才能活到现在,继续祸害许多人。
  就连离索真最近、仍抓着他的脸的大胡子也巴不得马上终结他。
  青衣女子看出了他们的蠢蠢欲动。其实她也和他们一样,但不知为什么,原本她该什么其它念头都没有的除去这些年来他们深切痛恶的毒瘤,她却迟疑了。盯视着索真那几无生命迹象的脸庞,有某种连她自己也无法解释的莫名感觉正以强而有力的姿态崩解、驱逐她原本无可撼动的信念──眼前的索真和她依他所作所为勾勒出来的索真形象有着极大的差距。她一直认为十恶不赦的索真,若不是有着奸邪的形貌,便像个冷血无情的恶汉,但显然她想错了。
  「风影,」大胡子转头向她。「要不要立刻杀了这小子?」即使她年纪轻轻,但她比他们中的任何人的力量和胆识都大,使得众人毫无异议地以她马首是瞻。就像这次他们得到消息,要救监视妖后、却意外失踪半个月的大块的行动,也是由她领头策动的。
  其他两人也看着她,等着她的决定。不过其中被唤作「小白」的斯文书生倒并没和他们持相同的意见,而且,他隐约察觉出风影似乎若有所思。心一动,他适时地出声──
  「索真不是妖后重用的心腹大将吗?不管他现在为什么会落到这般下场,我想先暂时让他活命应该比立刻杀了他来得好……」不顾其他两人的张口欲反对,他不疾不徐地继续道:「他一定知道妖后许多事,我们倒不如趁这机会抓他回去,或许可以藉此从他身上得到对抗太后身边那些妖魔鬼怪的方法。」
  他的理由铿锵有力,让人无法反驳。
  大胡子和怪叟不由得对望一眼。
  「说不定这是那妖后和他想出来骗我们的陷阱,也许他们要探出我们的一切,好把我们一网打尽!」大胡子可是粗中有细。
  「我也不相信索真会跟妖后闹翻,我赞成胡子的话。」怪叟阴霾着脸色,把两只手指关节压得劈哩啪啦作响。「现在不杀他,我怕以后我们会后悔莫及。」
  小白书生微微一笑,把最后的决定权交到若风影手上。「妳呢?如果你也同意我说的,依两票对两票的结果,我想大家也会以你的意见为意见。」
  「喂!你少卑鄙一点哦!」怕她被这家伙左右了想法,大胡子只差没对他亮拳头示警。
  老童也瞪着他。不过才一下,他们又全把注意力转到她那儿。
  「风影?」两人还真有点紧张。
  而若风影则早在小白开口前就将他说的事先考虑到了。
  「带他回去,一切后果由我承担。」清楚他们不能在这里耗费太多时间,所以她很快便做下决定和承诺。
  大胡子和老童同时错愕地张大嘴巴;至于小白,则是眨眼笑了笑。
  「胡子,麻烦你背着这家伙。小白,打开他身上的锁!」若风影指挥若定。
  小白欣然遵命。他以一根食指各自在缚着索真四周的精铁上划一圈后,坚不可摧的铁链马上如同被烈火烧透似地一扳便断。四道制箍在转眼间自索真身上解开,而心不甘情不愿的大胡子也将他负在身上。
  「大块怎么办?」已经趁隙探得整座陵寝再没有其它密室气息流动的老童,收回出游的心神、看到被背着的敌人爪牙,还是忍不住恨恨的。但他没忘掉他们当初进来的目的。
  若风影平静地,「再找。或者我们可以请这位索真公子告诉我们答案。」
  老童和大胡子的面色因为第一次真正想到「俘虏」的用处而面色稍稍好看了些。
  一行人随即从最快、最安全的路径出去。
  陵寝外,那些卫兵仍旧维持原有的姿势闭着眼、作着各自的梦。
  在四人的身影向黎明前的北方消失前,大胡子用先前同样的击掌声和大喝解除了那些卫兵的咒眠术──只不过这回他喝的是:「醒!」
  仿佛半空打下的一道雷,所有卫兵随即在同一时间张开眼睛。以为自己打了瞌睡,一霎的茫然让他们莫名所以地眼睛眨了又眨,也在同僚脸上看到相同的困惑;但所有人即使心中有些生疑,却又担心是自己不小心打了下盹儿的后果,赶忙重振精神,继续各自的工作。
  不过这些卫兵心里都渐渐生出了一道疑惑,却又不敢向其他人开口的是:明明才入夜没多久,可是为什么有种快天亮的感觉?
  他们当然没发现自己曾无故睡过了一段时辰,也没发现那些消逝在北方的影子。
  但就在那些影子疾若闪电往北方疾去的同时,黑暗中,一双一直注视着这所有动静的碧青凝眼,也随即展开雪白的翅膀,紧追而去……
  然后,风忽地扬远,绿色植物仿佛在交头接耳着,土地在微微颤动……于是,黎明前,某样讯息正被以意想不到的速度由这里传递到了在打听它的人的耳里。
  天际,已露白。
  前阵子,无故生了怪病、陷入昏睡的右相罗欧和几名大臣不约而同在近日陆陆续续地清醒,并且渐渐恢复健康。
  而除了别具心思的某些人,几乎所有人,就连为这怪事、为自己重要的臣子忧虑设法的广淳帝也终于松了口气,露出久违不见的笑容。
  再没多久,右相罗欧已经可以重回朝中工作,其他大臣也是。欣喜于他们安然无恙回朝的帝王,甚至因此而为他们举行了一个盛大的宴会。
  至于罗欧他们几个人,虽然都是由旁人口中得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不过他们自己一发现这回出事的全是欲秘密上书三公,实行削弱太后权力的人,心中便已有了谱。但所有人捡回一条命,却不知道是她欲置他们于死却出了意外,或者只是一个警告?
  事后再次密聚在一起的几个大臣,即使历经这次命大由鬼门关回来、即使对太后传言中的妖术多了几分警惕,但他们依旧不放弃对抗她的行动。
  「……昨天我曾偷偷听到我爹跟韦将军说,最近两次他进宫去见太后,她的情绪似乎都不大好;而且更奇怪的是,那两次她都隔着一道帘子和他说话,好像不想让人见到她的样子。嗯,风影,你会不会也觉得太后有点不对劲?」凭云秀气地小口小口咬着酥饼,和身边的好友闲聊着。
  因为待在府里实在有些闷,所以才临时起意跑来她借给风影住的郊外别业找她。
  原本一直想要风影和她同住在府里好陪她,两人要说说话儿也方便,但风影却一直不愿意,说不喜欢人多又杂的大宅子,她这才退而求其次的让风影住到这幢她爹买给她的别业。
  虽然她和风影认识才没多久,但她就是喜欢风影和其他闺秀千金特别不一样的英飒之气──简直和她许久前仙逝的奶奶一个样儿──也许是因为如此,她才会和风影一见就投缘。所以即使风影身上藏着很多秘密──风影也没否认自己有秘密──她还是毫不提防地将她当无所不谈的闺中知己。
  若风影自然比凭云知道更多关于明寿的内幕,也约略猜得出右相反那些时常反对她的大臣会出事一定与她有关。如果是她要害他们没害成,心情当然就不会好到哪里去了。
  不过这些事她不会跟凭云讲,也不会让凭云知道。
  虽然这样有些对不起凭云,但她珍惜凭云对她的信任和友谊,也绝不希望把她牵扯进他们复杂的世界里。更何况凭云的爹是当朝左相,向来是靠向明寿那一边的人,如果让凭云知道她信赖的好友其实是和她爹站在敌对位置的一方,恐怕心里也会不好受。
  「凭云,太后对不对劲让你爹他们去操心就好,你对宫里的事那么有兴趣作啥?」若风影只有在和她聊天说笑时才感到自己可以完全放松、觉得自己像个寻常的姑娘家,而不是肩负重任的人。「不过说到宫里,我想到上回你还偷渡我进宫去见到你常提起的舒七公主,和很受太后宠爱的别光小姐,你最近还有看到她们吗?」她不动声色,借机打探别光的下落。
  那一晚她和其他人精心策划了那场突袭,打算暗杀明寿,并且一并将她身边的异类铲除;不过没想到那一役虽然除掉了许多她的保护者,但明寿却仍安然无恙──她承认自己的确低估了明寿的实力和那些异类的数量及能力,以至到现在她的任务仍无法完成。
  那一战未成功令她遗憾,但奇怪的是,她最常想起的却是──那看来单纯无邪、柔弱纤细,却出乎她意料的别光。
  索真最宝贝的妹妹!
  不知道那时受到她重击的别光是生是死?不过从别光被救进神殿、到他们最后攻进神殿,却没发现她的下落──至少没找到她的尸首来看,也许她还活着。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在意她的生死。
  凭云当然无从得知风影的心思。「没有。自从上回我们一起进宫之后,我就没再去了。其实我每回会进宫都是因为舒七一直邀我,否则我还情愿在自己家或到外面四处走。你也体验到宫里那些多如牛毛的规矩礼仪了吧?我可不想自己找罪受。」所以她才打死不愿听从爹的意思进宫去伺候帝王。
  更何况她已有个偷偷暗恋的人了。
  她今天来找风影,有一半也是想和她商量这件事的。
  而听了她答案的若风影,神色有一下的深思。
  不过接下来的时间,她都陷在凭云竟发现自己暗恋青梅竹马的震惊和苦恼里。
  好不容易,她终于在日落前送走获得支持、心满意足离开的凭云。
  「要她直接去问对方的心意,对方若不喜欢她,就对全天下公布他从小到大发生过的糗事,包括尿床的次数……」一直隐身在屏风后的小白书生颇感好笑地摇着扇子现身。「我说风影姑娘,你这主意也未免太馊了,这根本叫威胁,不叫求爱嘛!」
  若风影揉揉仍在隐隐抽痛的太阳穴,睨瞪向他。「我没要她拿着刀架在他脖子上问就算不错了!你要是厉害,刚才怎么不早点出来给她出主意?」对她来说,情啊爱的这种事根本不存在她的认知里。打她有记忆以来,打她知道自己那曾是当朝大臣的爹是给明寿害死的以来,她就忙着追杀危害人的异类、忙着对付明寿,她的心力用来应付这些都来不及了,哪还有时间去想这有的没的事!这回要不是和她商量的人是凭云,她早把人丢下去做自己的事了。
  起身舒展了下筋骨,她想了想便直接往屋后走。
  「嗯,找个男人来谈场恋爱吧!」跟在她身后的小白书生突然对她开口说。
  惊天动地的一句话。
  若风影倏地转过头,回他一个皱眉冷眼,而刚巧经过他们身边、不小心听到小白这句话的一男一女,则楞呆在当场。
  「谁?!是哪个不要命的敢来碰我们头儿?」一道响雷从旁边劈过来。大胡子也「很」不小心地接到话尾地跳出来。
  若风影的表情恢复平静,看了众人一眼,就回头继续走她的。
  一时,留下三人无言地面面相觑,接着小白书生耸耸肩跟了上去。
  「找个可以让你撒娇、依靠的男人,这本来就是每个女孩子会做的事,也很理所当然,为什么你要把自己排除在外?」小白书生被她找来加入他们的组织已经有好些年了,平日呢,他也是有话就说,不过关于她的切身大事,他倒是持不鸡婆的态度,但由于近年来看她愈是大姑娘家、却一点姑娘家的自觉都没有,他反而开始在替她紧张了。
  就算她的能力再强、性情再冷静独立,终究也只是个年轻美丽的女孩,难道她从未想过要找个好男人疼、以后嫁人哪?
  咳!他是知道这世上能配得上她的男人不多啦!可是她至少别想也不想自己的终身大事嘛!
  「我可以依靠自己生存,干嘛要另外去找个麻烦来?」若风影脚步未停,她的语气淡凉。「别把我当成是那些女孩子,她们是她们,我是我!」
  「我们都知道你是特别的,你当然不是她们。不过再怎么说,你也是个姑娘家。」天知道他干嘛要化身为一个唠叨的老太婆。
  忍不住跟着来的大胡子哼了哼,开口了,「风影说的也没错,依她的能力,她不用靠男人也可以活得很好。再说这世上还有哪个兔崽子能先通过我们这一关、让我们看得上眼的?」彻底不想让其他男人抢走宝贝女儿一样的老爹心态。
  小白书生直想把这搅局的家伙一脚踹到臭水沟去。
  「臭胡子!你自己讨不到老婆也就罢了,还要别人也跟你一样孤单一辈子到死!」戳他痛处。
  大胡子果然气得跳起来。「你说什么!?臭书生!什么我讨不到老婆!你给我搞清楚,是我嫌女人累赘麻烦才不想娶回来找罪受!还说我咧,你自己不也是光棍一枚……」
  「抱歉,本公子早有妻有小,不跟你同一国。」划清界线。
  「谁要跟你同一国啊!你有妻有小当然……啊!什么?」顺口把话尾接下去吵了一下才忽然惊觉不对劲。大胡子大叫一声,伸手拉住了小白的衣领。「你……你有老婆小孩了?什么时候的事?你不会在骗人吧?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他的下巴简直就快掉下来。
  就连若风影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事。她惊讶地不禁跟着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他。
  「是真的?」她问。虽然来到这儿的人并不是每个都有自己的秘密,但是关于自己有妻小家庭的事,其实也不是个需要隐瞒的秘密,不是吗?
  小白书生倒被他们的反应逗得想笑。他好整以暇地拍掉大胡子的手。「又没有人问我,我干嘛像个大嘴巴一样到处去说?」
  「所以是真的?那你老婆小孩呢?怎么这么多年来没看他们出现过?」难怪他会怀疑。
  小白书生收起了丝扇,再若无其事地率先走向前。「死了。」
  大胡子又被吓了一大跳。而若风影则凝起神情,接着举步静静跟上前与他同行。
  「嗯……咳!小白,对不起,你当我什么都没说。」一会儿之后,大胡子还是在他背后小小声地开口了。
  共事了这么多年,他竟是第一次听到小白说起老婆小孩,不过根本没想到他们早不在人世──也难怪他不想说。
  「没关系,反正事情已过去那么多年了。」小白书生摇摇头。
  不过接下来,他们不再有时间讨论若风影的问题、谁有老婆小孩的事,因为一个令他们意想不到的状况出现了──
  穿过了防守的结界、进到关住索真房间的他们,竟发现房中多了一个人影。
  一抹娇俏玲珑的人影正半侧着身坐在床边,似乎在专注地确认躺在床上的男人。
  若风影三人瞬间便做出了警戒的反应。
  「你是谁?!」大胡子首先大喝出声。
  而若风影却依稀感到那背影有些眼熟。突然,她的心一跳!
  那人影也在察觉身后的动静之后慢慢转过身来了。
  「别光!」看到那张熟悉的绝色脸容果真是臆测中的人,若风影低喊出她的名。
  至于无人猜测得到、竟无声无息准确来到自己哥哥身边的别光,则在看了若风影身边的两人一眼后,最后将混合着冒火、激动的视线凝向若风影。
  「我哥哥怎么了?!你们将他怎么了?!」
  床上的索真,醒着,可是他睁开的双眼中却是无神无波动……
[ 此贴被清风明月001在2007-11-01 09:35重新编 ]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5楼 发表于: 2007-11-01
第五章

  剎消除了老甲父子对别光的记忆。
  那日在紧要关头救了老甲父子和别光的剎,最后果真又带别光重回老甲父子家,让她见到了平安无事的两人。不过她并没有在两人面前现身。她当然知道若看到让他们担心的她没事,他们一定会很高兴,但是接下来她要怎么解释那晚发生的怪事?她后来怎么了?还有,老甲父子肯定不会放弃陪她回王城的决定,那她是不是又得趁半夜偷溜一次?
  就因为把这些问题全想过了,她才感到左右为难。
  没想到剎替她出了个惊人的主意──干脆如她先前所愿:让他们从不曾遇见过她。
  于是,他消除了老甲父子对她的记忆。
  而这只是其中他所展现出来深不可测的力量之一。
  接着,她跟着他四处游荡。不,更正确地说,是他带着她随心所欲地去到世上任何一个她想去的地方,甚至她想也想不到的地方──最冷的极地、最干燥的沙漠、最辽阔的大海、最高的雪山峰顶……
  总而言之,在短短的时间里,她踏遍了不但是她、恐怕连其他人终其一生也无法一个个到过的地方;而她也总算明白了哥哥说的──这个世界是多么地广大、天地是多么地多采多姿了。
  这全是剎带给她的。
  至于剎为什么肯实现她的愿望、替她做这些事?她问了。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这是他的回答。
  多气人!
  不过,他也真的是有自夸的本事嘛!
  至于和他这样相处下来,她对他的了解又增加了多少?
  「你没有家人?」那时她和他在一面游人如织的大湖上泛舟,她看着正好由他们旁边划过去的画舫上,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嘻嘻哈哈、亲密得似是一个家族的人的画面,她忽然若有所思地问他。
  而坐在她对面、有一下没一下摇着桨的剎,依然是那一身与寻常人相较起来很是独特古怪、却显得优雅俐落的黑色长袍,那头黑亮如夜空的长发则被束起来,乖乖服贴在他胸膛前。对了!再加上他那张完美无缺的脸庞、高大挺健的体格、浑身无形散发出来的慑人气势与魅力,也难怪他一在这地方现身,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瞧。
  当然,她是已经看惯了。但有时候她还是会像一般的凡夫俗子再看着这天人一样的男人出神一下。毕竟他就算难看,也还是稀有人类嘛!
  而被个小鬼兴匆匆拉来、在大太阳底下泛舟的剎,仍是一副气定神闲得让人嫉妒的悠哉样。
  「谁说我没有家人?」不用读她的心思,光看她视线追随而去的定点,他就知道了她为什么会突然这样问。
  他回答得理所当然,可别光却很不以为然。
  「骗人!你要是有家人,怎么你不回去找他们?」她怀疑得有理。照理说,他被冰封了那么久,一出来不是该第一时间就冲回家去「报平安」吗?怎么她不但听也没听他提起过家人,还一直和她在一起?
  「我正在找啊。」剎一根长指抚了抚自己的下巴,干脆放下木浆任小船在湖上让风和水带着荡。
  别光一楞,直接脱口而出:「难道你忘了怎么回去?」不会吧?
  他满脸令人无法捉摸的笑意地看着她。「这么好奇我的事?」
  别光反应很快,回他粘腻可人的一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嘛!」套用他那句话。
  剎立刻被她的狡黠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而他这一大笑,让在他们附近船上的人忍不住好奇地转向这里──当然,几乎所有人都被坐在那小船上出色的男人与少女给看呆了眼。
  剎当然不把旁人的注目当回事,别光却是被他莫名其妙的大笑惹得有些恼,孩子气地干脆找那些全盯向这儿的人开刀。
  她哼了哼,原本无风无浪的湖面像被老天爷用祂无形的神掌一拍似的,一阵大雨似的浪花惊起,并且准确地泼向四旁的每一只船。
  一时之间尖叫惊呼声四起。
  接着,忙着处理被这怪异又突如其来的水溅满身的众人,就再也没时间望向小船上的那一对男女。当然,他们也就没发现在这一幕事件之后,那男子笑得愈加纵放畅意,而少女则把细致的下巴扬高,不驯地瞪着他。
  「喂!你笑完了也可以说了吧?」她才不会被他扰乱思绪。
  好不容易,剎慢慢缓住了大笑。
  「妳在找哥哥;我,在找妹妹。」他的嘴角上扬,但呈满星光似的黑色眼眸和脸上的神情则显得遥远又深沉。
  「妹妹?」别光很意外,紧盯着他,发现到了他的表情很特别──有别于他一向游戏人间、却显得和这人间没牵连的薄淡表现。即使现在他看来仍没有太多的变化,但她却细心地观察出,在他说出「妹妹」时,他眼底有种类似温暖的感情悄悄滑过。
  而剎似乎由她清澈的思绪中看到了自己。
  他微怔,然后毫不闪避地迎接她澄净的目光,露齿一笑。
  「想不想听一个故事?」他突然像天外飞来一笔似地问。
  「你的故事?还是你妹妹的?」别光一点也不含糊。
  「很多人的。」剎说。
  他伸手在湖面上轻拨了一下,载着他们的小船立即向前疾行,将他们载离了人声吵杂的湖间。
  小船一直行到一阵云雾迷离拢来的湖心,才慢慢停了下来。
  小船的四周静谧,只偶尔传来鱼儿跃出水面的轻声。
  别光隔着淡淡的迷雾看着四周,有种仿佛又置身在星空一样的错觉。
  「很久很久以前,这世间除了人类、各种妖魔异类,还有一种比平凡人、比妖魔异类力量更强大、几乎不老不死的人类异族,他们被称为『神族』。不过『神族』只是一个统称,其实他们彼此不受约束,自成个体。那时候的世界还算平和,人类、妖魔很少互相干扰,也各自尊重……」剎真的开始说起了「故事」。而他那似乎化成了水、化成了风、化成了日月星辰的声音一传出,湖的四面立即呈现万籁俱寂,仿佛也沉浸在他说的「故事」中。
  当然,别光是其中最主要的听众。只不过她没想到他一开口说的是个神话故事。但同时,她也很快地从他一开头对「神族」的描述中联想到了什么。她立刻若有所悟地紧盯着他。
  剎也回望着她,不过他的眼冷静清醒。他只略停了那一下,便继续说下去了──
  「但是后来人界和妖魔界还是起了小规模的冲突。而且没多久后,两界的小事件演变成大型的战争,就连原本置身事外的神族人也无法避免地选择靠边站。经过几次人界与妖魔界的战役后,双方和神族人全部元气大伤,后来终于有个力量最强盛、几乎无人可比的神族人出来了。这位神族人原本就一直和人与异类十分亲近友好,所以这两方发生战争当然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但是即使他不断居中协调,双方还是爆发了战火。一直到最后那一次双方经历死伤无数的惨烈大战,这位神族人的出面总算使双方同意放下仇恨,并且为了避免日后双方再打起来,他们全部赞成公推一个他们都可以信服的人,成为双方名义上的共主,以裁决双方若有争执发生时的公正人。当然,因为这位神族人原本就是最令他们双方能心服口服的人,再加上他的力量、声望,和他在那段期间不放弃要达成双方恢复和平所付出的心力大家有目共睹,于是没有异议的,他立刻成了人界、妖魔异界,也可以算是整个世界唯一的共主。他的地位甚至超越他们本身人界、妖魔异界的王。他是这个世间至高无上的裁决者,这世间的万事万物全都在他的掌握中。」剎一直说到了这里,忽然停了下来。
  别光早已听得入神。
  剎举起手中平空出现的红玉酒杯啜了几口,气定神闲。
  「接下来呢?」别光跟着故事的情节走下来,猛一回过神,才发现他已经停下没再继续说。她瞪着他悠哉喝酒享受的神态。「你不会是想告诉我,故事就这样结束了吧?这个神族人达到他的野心后就没事了?难道所有人都这么笨没看出他的目的吗?」
  剎一点也不意外这小鬼绝高的领悟力。他很是赞赏地对她颔首微笑。
  「没错!这个神族人一开始就存有企图野心。其实刚开始人与妖魔那些冲突全是由他暗中策划、一点一点制造出来的。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被他蒙蔽过去,还是有许多人不是笨蛋。」他要她把手伸出来,给了她一杯香气盈人的桂花茶。「看出他底细的是其他一些神族人,这些人中有的一开始就没参与人界妖魔异界的战争,有的则跟着介入,不过那些介入的人愈打愈感到不对劲,直到最后那人竟成了双方的共主,他们才恍然大悟自己成了被利用的棋子。因为不满那人为了自己的野心竟牺牲那么多人、那么多妖魔异类,破坏这世间原有的美好和平,所以这些神族人转而质疑起那人成为共主的正当性,甚至要他为他所做的那些错事向所有万物道歉负责。那人当然不愿意。于是那些神族人便决定要对所有人揭露他的罪行;但那人却早有了准备,他反在之前捏造了假证据散播出去,让人类和妖魔相信其实让他们打起仗来、死伤那么多同类全是因为那些神族人的策划,目的则是要趁乱收服他们……总之,在那人迷惑人心的言语、和那些假证据下,所有人都相信了。这下,那些神族人反而成了整个人界和妖魔界的公敌。不过那人也趁机拉拢了许多神族人,只要从他,他就放过,并且吸纳成为壮大巩固自己权力的力量。至于其他依旧不服他的神族人,他则决定赶尽杀绝。于是最后的情势变成了:发动战争的加害者和被害者一同挥刀向原本同情他们的公义者。不过虽然是少数的神族人面对整个世界的敌人,那人却一直无法得到最后的胜利,因为那些对抗他的每个神族人力量全在最强大之列,甚至与他不相上下。到最后,一场决定胜负的关键一战展开,那些神族人和那人终于面对面打了惊天动地的殊死大战。在那一战之后,这个世界的命运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也改变了……」他的声音低沉了下来。
  别光聚精会神地听着,完全没注意到四周的迷雾散了,阵阵凉风吹拂过来。
  而剎在感受到吹向他的风时,眉峰忽地几不可察觉地动了一下,同时脸上也出现了一丝笑意。
  不过别光虽然发现到他的笑,却不知道其中的含意。因为他的「故事」还在接续下去。
  「那些神族人虽然最后还是打败了那人,但这个世界又再度毁坏,他们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很多人失去永生、失去力量,也有人封咒起自己等待重生,有人从此不知所踪……」
  别光听出了眉目。「你就是那个『封咒等待重生』的人?」
  她知道,这是他的故事,或者说是他们的故事。她虽然从没听人说过这段历史,就算是有,恐怕流传下来的也只余片段神话式的传奇,没有人会将它当真。不过她却毫不怀疑地接受了它。
  因为它是从剎口中说出来的,因为剎的力量让她想不相信他就是那活在很久很久以前的「神族」人都难。所以当他一说到封咒、重生,她自然马上联想到他。
  剎豪朗一笑。而这时,在他掌背上无声无息地落下一滴雨。
  他得到了第二个相同的讯息。
  就像刚才风告诉他的一样。
  「妳不问我,如果这个故事是真的,那我到底有多老了?」他的食指在舟上轻扣了下,小船立即离开静止不动的湖心,往湖畔的方向轻悄滑去。
  别光当然注意到了这动静,不过此刻她还想知道的有关他的事实在太多了。
  「哼!你不是说过『男人的年龄是秘密』?我知道你还是不会告诉我,反正你承认自己是个老头子就对了。」她最想知道的不是这个。「妹妹呢?你妹妹一定跟你一样是神族人吧?那她后来呢?现在呢?她怎么了?」她可没忘记最早之前的主题。
  老实说,她是无法想象冰人有家人的那种感觉,更别说她连一点冰人的妹妹该生得啥模样的概念都没有。
  她试着把眼前的剎想象成女人。
  察觉到她在想什么,剎好气又好笑地拍拍她胡思乱想的脑袋。「喂!想不想我也把你变成男人看看?」就跟他变成女人一样恐怖。
  「你可以?」没想到她竟兴致勃勃。
  「你还真把我当神哪!」剎失笑。他可没无所不能到那种境界。
  这时,小船已来到了人烟罕至的另一边湖畔。
  剎握住别光的手,也不见他做了什么动作,眨眼间,已经带着她踏上了岸。至于小船,则自己悠悠地晃回去船主人那边。
  一踏上岸的剎,立刻就收到了足下的土地、落下的绿叶所传递给他的同一个讯息。
  「所以……你妹妹跟你长得完全不一样?」放弃那想象,但她仍不放弃有关他家人的事。「……难道你妹妹也同样被冰封起来、等着人去救她?」既然他还在找她,那不就表示她并没有死在那次大战中,还活在这世上?
  「丹丹的情形跟我完全不同。」剎轻而易举地将别光抱上被他召唤来的骏马背上坐好,随即跃上马背,和她面对面。
  较一般马儿高大的黑色神骏立即放蹄向前奔驰。
  而坐在完全没鞍没缰的马背上的别光,在马儿往前跑时着实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赶忙抱住面前的剎。
  身下的马儿简直像飞似地向前跑,两边的景物快速地掠过,不过别光很快就发现,虽然马儿跑得飞快,但坐在马背上的她其实不大感觉得到颠簸震荡,且满安稳舒适的根本不必怕会掉下去。
  她吁了口气,然后抬起头瞪向那正朝她笑得很邪气的臭冰人。
  「你有没有被女人的纤纤玉手揍过?」她的手好痒。
  他的微笑更勾勒出不怀好意。「没有。不过被女人的纤纤玉手摸的经验倒是不少,不过……你这小家伙还算不上女人,等你再加把劲转大人了,我才会考虑看是要让你摸还是揍!」他是几百年没碰女人了,不过这小鬼是奶娃级的,他可一点兴趣也生不出来。
  想也没想,别光一拳就捶上他的背,然后才放开一直抱住他的双手。
  没事般地,她重新调整好姿势,好奇地逡巡四周。
  「你妹妹的情形又是哪里跟你不同?」暂且不跟这「老头子」级的「老爷爷」计较她是不是女人的事,现在她脑中全是他那叫丹丹的妹妹的问题。
  嗯,这小鬼还真是愈来愈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剎忍不住曲起食指扣扣她的脑袋瓜子,服了她的不屈不挠。不过一时兴起跟她说起「故事」的自己,才是自找麻烦的罪魁祸首。
  对了!就因为这「故事」中的其中一个人物也许现在跟她大有关系,所以他才会对她透露这些……
  不过要是她知道了待会儿要去见什么人,恐怕她什么都会忘了。
  「好吧!简单地说就是,在那场大战后,她的力量耗损得太严重,再加上又受了重伤,原本是无法活命了,但是有个人牺牲了自己的所有力量救了她,他自己则丢了命。」就是阿勒司那家伙。
  「救她的是什么人?」她忍不住好奇地问。能为对方牺牲自己的,通常不是亲人,也该是情人吧?
  「你猜对了!是她的情人。」剎立刻给她答案。「阿勒司为了救活她,用尽他的力量和生命亲手将她封印起来,并且封界在一个除了他自己、天地之间没有任何一种力量能搜寻到之处,所以就连我也找不到她。」
  那怎么办?这是别光的第一个念头。
  「那家伙光顾着要护住丹丹的最后一丝气息,却忘了若他自己没命,日后丹丹的封印谁破得了?谁找得到她的人?」被封印住的丹丹,即使身上的伤好了、力量回来了,但没有他的破咒,她根本无法觉醒过来──就如同他当初万不得已为自己所设的冰咒一样,若没有他送出的「能」为「钥」,否则也无法觉醒重生。
  不过就连他也无法解释──为什么他的「能」会落在这小鬼身上?或许他也只能说凑巧吧。更何况,如果那家伙现在也「凑巧」和这小鬼成了一家亲,他又何需太惊讶?
  总而言之,先确定了他的身分再说。
  「所以,你要先找到这个人……可是你不是说他在那时候就已经为你妹妹死了吗?」别光将视线转向他,惊疑。
  难不成他要去把死人挖出来?
  剎一摇头,一脸打趣地笑望她。「找活人比死人简单多了。虽然以前的他已经不存在,不过如果他活在现在这个世界,我就有办法认出他来。」
  别光的大眼眨了又眨。
  虽然她有好一下才大略理解他的意思,不过想也知道那是她这种只稍稍有异能的人做不到的事。反正,他找得到人、救得到他妹妹就对了。
  「喔。」这样,那就是没她的事了嘛!她可没这本领。
  别光转过头,继续四下张望。
  「那你还没找到人?」闲闲地问。所以才会跟她在这儿厮混,还好心地要替她找哥哥?
  「有点线索。」剎的语气也是闲闲地。
  「嗯……」静了一下,「我们现在到底要去哪里?」看着身侧美丽的日落荒原,她终于想到要问。
  「去见一个我们都很想见的人。」声音毫不隐藏笑意。
  别光楞住,接着抬起头,瞪大明眸看住他。
  「你是说……找到我哥哥了?」她既高兴又紧张地伸手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更逼近他。「是不是?是不是真的有他的消息了?快告诉我!」她的声音很是激动。
  剎没让她失望。
  于是,她来了。
  剎带着她来到一栋房屋前,并且无声无息地穿过一道结界进到这间房里。
  她终于见到了她朝思暮想的哥哥,但是她怎么也想不到,她的哥哥不但完全变了个人似地憔悴不堪,而且还不认得她,对她的叫唤竟也全然没有反应。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哥怎么了?你们将他怎么了?!」别光又惊又怒地看着眼前熟悉的身影。
  她知道有人进门来了,在那声猛雷似的喝问后,她一转过身就发现叫她名字的不是别人,正是先前混进宫里警告她、后来又打伤她的青衣女子。
  她曾听春叫她「若风影」。而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见到若风影。
  一想到先前若风影曾对哥哥展现的敌意,别光马上把哥哥变成这副模样的情况和眼前的若风影兜在一起。
  别光握紧拳头,慢慢站起来面对着他们。
  若风影初见她时的震惊很快就平定下来,脑中也在瞬间闪过许多念头。
  她先是扬手阻止大胡子的冲动,再平静地上下打量别光,最后回到她脸上。
  「看来你已经完全没事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该感到欣慰或是失望?不过能在那样的伤势下活蹦乱跳回来,就算不明白她是怎么样被救过来的,仍不由得佩服起她的福大命大。
  「你很遗憾?」别光紧盯着她,无法从她冷静无波的表情上看出什么情绪。
  「你是怎么进来的?」若风影没回应她,却思虑到了这严重的问题。
  她曾和别光较量过,所以约略知道别光的实力如何;她并不认为由自己亲手设下的这个结界,别光可以在不惊动到他们的情况下闯进来,不过事实却是如此。那么她该考虑到的,不是她的结界出现了无法察觉的安全防护漏洞,就是别光身边还有更高明的人在帮她。
  她倾向后者。
  心生警惕了起来,她暗中对小白书生打出手势暗号。不过这同时,她面向着别光依然不动声色。
  别光虽然眼尖地注意到若风影和身后人快速交换过某种讯息,但她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她只想知道究竟是谁害了哥哥。
  「是你们让我哥变成这样的,是不是?!」她毫无所惧地跨前一步,粉脸映着怒色。「你们到底是怎么折磨他的?告诉我啊!」
  「混蛋!要是我捉到太后的走狗,一刀解决最快了,谁还有时间做这种麻烦事!」大胡子忍不住跳出来了。「你要问就去问你们那好主子、好太后去!这家伙刚被我们拖出来还比你看到的糟十倍!他现在已经不算难看了,说起来你还应该感激我们才对!」
  什么?!
  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别光一怔!
  她看向那一脸大胡子的男人气唬唬的模样,再将视线移回若风影脸上。
  「他说的是真的?」别光仍存着怀疑。毕竟他们也对哥哥怀有强烈敌意,他们是凶手的嫌疑很难一下子除去。
  再说这大胡子指控的人是太后。太后为什么会对哥哥动手?她不是仍仰赖他为她做事吗?
  一时之间,别光的思绪有些困惑、混乱起来。
  若风影自然看出她的动摇和迷惑了。
  「你并不信任我。」她直言,「我说是,你就会相信?」反问别光。
  如果索真和别光不是太后的人,或许他们可以成为朋友。事实上她并不讨厌眼前的别光,那天若不是为了大局,她也没有对别光痛下杀手的理由。
  不过因为索真此刻的情况,也许他们双方一向水火不容的敌对情势会产生一些微妙的改变──见到安然无恙的别光,她更思索到双方之间今后的变化关系。
  虽然索真一直到现在都无法复原、真正清醒过来──而且依据他们先前碰过几个伙伴也和他同样的状况,他的情形恐怕不甚乐观。就连他们原本期望抓他回来,再由他口中得到失踪的大块的消息,也不怎么抱持希望了──但若真有奇迹出现,她倒希望自己可以劝服他弃暗投明。
  也许是因为索真给她的感觉真的不是大奸大恶、冷酷无情,所以她才会对他怀有这种冀望;再加上综观这些年来,他们和索真或明或暗一路对手下来,她也发现索真的行事作风并非绝对的赶尽杀绝、残忍冷血,反而还有些不着痕迹地留下什么……
  将索真由陵寝带回来的这些天,她反而想到了很多问题,而其中最重要的是:她很想知道,为什么索真会替明寿做事?是趋炎附势或别有隐情?
  不知道为什么,一直看着索真,她就愈直觉他不该是那种会屈居于人之下的人,即使那人是一国之后──所以……是别有隐情了?
  就如先前被他们带回来无故失去一身异能、成为平凡人、成为失去意识的白痴般的同伴一样,他们用尽各种方法也无法使索真回复正常与外界产生反应,所以她更没办法从他口中得到答案了。
  但是现在,索真最宝贝的妹妹、唯一的亲人别光意外地找到他了,如果他们可以放下敌对的身分,也许就可以从别光这里知道答案。
  若风影对她淡淡一笑,等待她的回应。
  别光却仍有些迟疑。她该相信若风影?
  她皱起眉,接着又转回身坐到了床边。
  只见一直动也不动、直挺挺躺在床上的索真,此时已经将眼睛闭上,而他的呼息更是浅得几不可闻。
  别光忍不住伸手,微微发颤地轻抚着他冒出来的刺人胡渣子,心揪痛着。她的眼里突地蒙上一层泪影。她急忙眨眨眼,逼回那泪。
  对了!剎!他一定可以帮她救哥哥!
  刚才她一看到哥哥这副模样就什么都不顾了,到现在她才察觉好像她一进来,剎就失去了踪影……
  剎!
  她在心里大声喊他。
  「我们是在先帝的陵寝密室中发现被锁住的索真,不过那时候我们的目的不是他。其实当我们察觉是他时也很意外。」若风影还是先开口了。要消除别光的防心,看来得由她这边先释出善意,因为她明白别光确实有十足不信任他们的理由。「原本我们带他回来,是想从他这里找到我们一位同伴的消息,但后来我们发觉他的情况不对劲……」她走向别光,「之前也曾有我们的人和索真遭遇同样的状况,他们的力量就像忽然间被吸光似地完全失去异能,而且他们不但从此成了不吃不喝、不言不动的木偶,没多久之后还会毫无预兆、无声无息地结束生命,就连我们也束手无策。没想到,现在索真也成了受害者。在之前,我就一直怀疑我们的人出事跟明寿脱离不了关系,如今我可以确定了。」她说到这里即停住。
  剎并没有出现,但别光仍注意听着若风影说的。
  哥哥……会没命?若风影是这个意思吗?
  她摇摇头,紧紧凝视着他,一时无法相信这件事。还有太后……
  即使现在她的思绪仍紊乱,但仍是清楚若风影根本不必对她编造谎言──依哥哥现在这模样,他们若要杀他早就杀了;更何况她的力量也比不上他们,他们根本不需因怕她而把事情全推到太后身上。
  原来,她那时感到哥哥会出事的预感成真了!
  「如果我哥真的死了……你们就少了一个敌人了。」她可以相信是太后害哥哥变成这模样──虽然她不知道他们之间出了什么事,但她十分清楚他们的决裂是迟早的事──不过她不明白若风影他们这些将太后、哥哥视为大敌的人会轻易放过他,还有她!
  对!她是哥哥的亲人,和太后也是同一伙的呢。
  若风影盯着别光单薄的背影,听出她语中的讽刺。
  「这我可不同意。」一直保持沉默的小白书生这时忽地开口了。「虽然索真是明寿的得力手下,也为她做了不少事,但我仍佩服他的气魄。如果可以,我倒希望他活过来和我再好好打一场。」
  大胡子倒是哼了哼,毫不掩饰他对身为明寿走狗的索真的痛恶。「他死了活该!不过这次若要是真奇迹让他活过来,他必须尽全力为他所做过的事好好忏悔、赎罪!」
  一股对哥哥的怜惜和痛楚急涌上来,别光愤怒了。
  「住口!你们知道什么!?」她转过身,双目漾着怒芒,盯向他们。「我不准你们说他的坏话!你们不是他,又凭什么评论他?!」缓缓起身,她把视线钉在那满脸大胡子的男人脸上。「而且就算他做的事伤天害理又怎样?如果你有能力就阻止他啊!就只会趁现在他无力反驳时说他坏话,你这又算什么好汉?!」字字见血,毫不留情。
  被反驳痛骂的大胡子,虽然没人看得见他的脸色是不是一阵青一阵白,不过由他瞠瞪起两只如铜铃般的牛目的模样,就可以知道他有多生气了。
  「你这臭丫头……」
  阻止他的是小白书生和若风影──小白书生用扇子用力朝他肩头打了一下,同时还把他拖到门边去;至于若风影,则突然对别光开口问──
  「索真替明寿做事是不得已的吗?」
  若风影敏锐地由别光话中捕捉到了她原先猜测的可能性。看来,在索真这一对兄妹身上的确隐藏了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别光紧抿着唇,仍旧怒火未消的视线转瞪住若风影;不过这时她发现若风影的神色忽然现出极度震惊地看向她身后。
  别光下意识回过头,于是,她也看见了──
  她不但看见原本失踪的剎忽然现身,此时正一副意态自若地坐在床边,一脸似笑非笑地迎望向众人的目瞪口呆,就连她哥哥也默不作声地坐起身,张开了眼睛。
  「哥……」她注意到哥哥和刚才不一样的神态表情了,她低喃,却不由自主地将疑惑的眼光看向剎。
  「我怎么会在这里?」在众人的诧异下醒来、开口的索真皱起浓眉,神光湛湛的眸在逐一梭巡过所有人的面孔后,最后将视线停驻在离他最近的少女脸上,再次开口问:「你们是什么人?」
  这下,不但是别光,就连若风影三人也立刻察觉不对劲了。不过令他们惊讶的不仅是索真的醒来、他的开口说话,还有另一个平空出现在他们眼前、陌生的黑袍男子。
  三人不约而同都有这样的感觉──似乎只要一接触到他那双宛如星夜的黑眸,他们就可以真的看见整面明亮美丽的星空;同时,一种令人心绪安定的奇异能量也忽然充满了他们和他同在的这个空间。
  三人的心神在一剎那间迷失了。
  只有别光完全不受剎的影响。
  此时她正不可置信地紧盯着竟然能够开口说话的索真。
  怎么可能?!自出生后便一直无法说话的哥哥,现在竟可以开口发声了?──她不禁惊喜不已,但同时,她却又大感错愕、无法相信……
  「哥……我是别光,你……再看清楚一点,你没认出我吗?」也许刚才听错了,别光上前,屏着气息问他。
  索真的眉蹙得更深,接着他试着对这似乎快哭出来的绝色少女露出安抚的微笑,就像从不曾哑过的人一样话说得极自然,可他说出的话差点让别光跌进万丈深谷。
  「对不起,小姑娘,恐怕你认错人了,我真的不是你哥哥。」他忽然伸手拍了下剎的肩。「欸,剎,你认不认得这个小姑娘?」
  别光听他说不认得她,还努力地安慰自己把这归因于哥哥的伤未痊愈,可……这又是怎么回事?他竟认识剎?
  自听他开口说话到现在这短短的时间,她已经惊愕到说不出话来了。
  「阿勒司,我劝你接受这个事实,现在这个小家伙真的是你妹妹。」剎毫不迟疑地对身后才「醒来」的家伙说完,便对完全处在状况外的别光笑笑。「小家伙,郑重向你介绍,这位就是阿勒司,我要找的那个人。当然,他还是你的哥哥,这身分他可甩不掉。」
  对了!剎!她怎么忘了他是无所不能的?!
  意识到这一点,别光总算恢复了思考能力。不过她还是没从这一团混乱中理出头绪。剎的话在她脑中转着,她有点懂,又不大懂。
  「阿勒司?我哥?难道他……」哥哥的异状一定跟剎有关,可他话里的意思……难道,哥哥就是剎之前说的──他要找的妹妹的情人?这未免太巧合了!但为什么哥哥现在变成了那人就不认得她了?
  别光想到这里,猛地把指责的视线瞪向剎。「你到底对我哥做了什么?!」她噘起嘴,「我不管!你还我哥哥来!」一个不会说话、却认得她的哥哥,和一个会说话、却完全把她忘了的哥哥,她宁愿要回以前的哥哥。
  显然就连「阿勒司」也无法接受剎的「安排」。
  他看着美丽却陌生的小姑娘,再以冷静的眼光凝向剎。「到底是怎么回事?」
  剎起身,没忽略屋里的其他人。他朝已经回过神来、正以充满戒心和防备态度的三人露出一抹无害的笑。
  「抱歉,向你们暂借这地方,我跟老朋友有必要先叙叙旧。」他这么说。
  若风影三人才听这神秘黑袍男子说到这,就算他们早处于高度警戒,但似乎一点都没用;因为就在这一剎间,他们已置身房外──就好像他们原本就在那里一样。
  若风影大惊!当然,小白书生和大胡子也同样惊骇地瞪着就在他们眼前几步远的门。
  那是他们用来关索真的房间。
  他们竟然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来到房外?!
  若风影的神色凝肃到了极点。盯着眼前紧闭的房门,她忽然举步向前走去,但她只这一个踏步向前,她四周的景致就全变了──
  星星!
  她放眼望去、举目所见,尽是绽着寒芒的星星。
  而跟着她上前的小白、大胡子,也同样发现自己宛如被放到了黑夜的星空里。他们又是一惊!但想到了什么的小白书生突然伸手拉住两人,接着往后一退──
  星空转瞬无踪。
  他们又回到原来熟悉的地方。
  三人顿时沉默了下。
  「这是那人设的结界……」若风影毫不怀疑这一点。她看着近在眼前、却忽然让他们一步也接近不得的房门,静静地道。
  「那个人,希望他不是我们的敌人……」小白书生这么诚心地祈祷。让人感觉不到力量的力量,才真正可怕,这是他最深刻的体悟。没想到他们现在真的碰上了……
  至于此刻在屋里的人──
  别光一点也不在意剎对若风影他们做了什么,她只关心哥哥。
  就连原本向剎寻求答案的阿勒司,也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的不一样了。因为他对身体的感觉变了,还有他对自己力量的掌握感也消失了……更正确的说,他完全感应不到一丝力量存在体内,就好像……他只是一个平凡人。
  浓眉一皱,视线扫到了某样东西,他立刻两个大步踏到了摆着一面镜子的架子前,然后微弯身,他看到了由镜中映出的男人面孔──
  镜里的男人,方形有如铁铸的面貌黝黑性格,若非那神色看来有些差,可以说是个相当英挺豪迈的男人。
  但这是个陌生男人的面孔。
  阿勒司不敢置信地直直盯视着镜里的陌生面孔。
  「哥……」别光自然没错过他一直看着镜子的怪异举动,她想走向他,却不知道为什么没这样做,但她仍不由自主地软软唤了他一声。
  有着索真面孔、索真身体的阿勒司,听到这微带哽咽的低唤,蓦地一震,忽然若有所悟地想到了──
  「剎!」直起身转过头,他想起了其中关键地紧紧盯住好友。「我应该已经战死了!」他石破天惊地蹦出这句。原本还显得有些模糊的记忆终于清晰地浮上来了。
  别光吓了一跳!但这时她已经明白,只要眼前的哥哥是那个叫「阿勒司」的男人,他就不再是她哥哥。她不知剎究竟对哥哥动了什么手脚,不过她现在聪明地选择静观其变。
  因为她相信只要「哥哥」还在,最后一定会回来!若他不回来,她当然第一个找剎要。
  剎自然察觉到她的打算了,不过他只瞥她一眼,唇角扬起了一朵谜样的笑意,面对阿勒司的觉醒。
  「你说得没错,你的确已经战死了。」剎直言。「不过你又重生了。在我挖回你的记忆以前,你就是这个叫『索真』的人,你一直以这人的身分活到现在,所以我才叫你接受你有这个妹妹的事实。」
  总算找到这家伙了!他先前由别光的意象中感应到的,的确就是这家伙。不过挖出了阿勒司的记忆,他却立刻察觉到阿勒司的所有记忆影像中少了一个最重要的人。
  他隐约知道原因了,同时开始感到头痛。
  阿勒司和一旁的别光怔了怔,不约而同看向彼此。
  阿勒司这回倒是认认真真地凝视着他的「妹妹」,一种温柔熟悉的感情忽然充满了他的心。他静下心来,知道在彼此身上真的有看不见的、最亲密的血缘关系与感情存在着,可是……
  他眉头忽地皱结起来,有些失望、有些痛苦地避开「妹妹」热切期盼的脸庞,直瞪向剎。
  「我……完全不记得了……」他懊恼地低吼。
  他记得以前所有的事,但他对此刻的「索真」身分却没有一点记忆。其实他可以完全不在乎,不过眼前的「妹妹」,却无由地令他心痛起来。
  他可以不记得其他人、其它事,但他不想忘了这个妹妹!
  别光的心也在揪痛,眼泪忍不住簌簌流下。
  原来,他真的是她哥哥,只不过、只不过他一时忘了而已……
  离她最近的剎,只摇了摇头,一伸臂,便将别光揽到自己胸前,任她把他的衣服当抹布用。
  「我想是原来属于『索真』的记忆随同力量全被人从这个身体夺走了,所以你才会记不得自己曾经是谁。」剎一来就发现了这个现象。
  阿勒司的视线不由得盯着那正缩在剎身前微微抽动着肩膀、没发出声音的「妹妹」,知道她应该在哭,但也令他诧异的──他认识剎这么久,倒是第一次看到他对其他人做出这种称得上温柔体贴的举动。
  他一甩头,伸出手想安慰「妹妹」,不过,最后还是放弃地收回手。深呼吸一口,他试图重振精神,专心想着另一个严重的问题。
  「剎,你说『索真』的力量和记忆是被夺走,不是被破坏?」这之间的差异可大了。
  虽然过程不同,但结果是他和剎都重生了──尽管经历了如此悠远的岁月;剎依然是剎,而他自己显然已不再是以前呼风唤雨、不老不死的「神族」人阿勒司。不过再怎么样,他都很高兴自己又回来了,并且再和剎重逢。
  实现诺言的是剎。因为在他们和艾尔海开战之前,他们还彼此承诺一定会再见。
  当初他虽没在一开始就发现艾尔海对人界与妖魔异界的挑拨计谋,而选择站在他平日便极亲近的兽妖那一边回击人界的挑衅;不过幸好他很快就由艾尔海某些异样的迹象里拼凑出他的企图野心。但即使他曾给兽妖们警告,却仍无法避免大多数其他妖魔异类和人类的冲突……一直到最后看清楚艾尔海真面目的神族人,双方对决的那场战役,他终于还是把从一开始便冷眼旁观、置身事外的剎拉下来参一脚。
  虽然在这场战役中他失去了永生与力量,但能把那作恶多端的家伙一脚从云端踹下地狱,他就不觉得有什么好遗憾了。
  至于现在,他已经可以接受自己不但是「阿勒司」,也是「索真」的事实,而且若他观察得没错,身为「索真」的他,必定也是个不平凡的男人,否则刚才那三个力量不弱的男女不会如此紧张他。
  不过剎的意思,让他直觉事有蹊跷。
  要破坏一个人的力量、记忆,只要稍具暴力和技巧便不成问题,但是夺取就没这么简单了……
  「我确信它们是被另一种力量一点一滴地夺走,而且将它们夺走后,其它的身体反应也会降到最低,到最后就是没命。」剎的解释精辟又显得冷酷。
  这时,别光从剎的怀里抬起头来,她一双浸过泪水后更显清澈无邪的黑白大眼眨了眨,看着他。
  剎对她露齿一笑,接着直接拉她到椅子上舒服地坐好,随手将一杯茉莉花露和一盘瓜子塞给她。
  阿勒司对他这举动不觉叹为观止。
  剎简直像哄小孩一样将别光安置好后再回头,他当然没错过阿勒司的表情。不过他只挑挑眉,一副坦然而轻松的神态。
  至于别光,刚才难过的心情平复了,眼泪也擦干了,她没拒绝让剎把她当小孩子哄,反正她已习惯了。况且现在最重要的是眼前哥哥的事,她可没空跟他计较,哼!
  别光喝茉莉花露啃瓜子。
  而阿勒司虽然还不明白剎是怎么会和索真的妹妹走在一起,不过看他毫不避讳地让她待在这里,想必她已经知道了许多事情。
  「看来『索真』是遇上大麻烦了,有人想要他的力量跟他的命。」阿勒司专注回心神。这也是他的事,因为他现在就是索真,索真也是他,所以有人要他没命,他当然得知道那人是谁。而且必要时,他自然要讨回公道。「外面那些人应该清楚一些讯息。」他沉吟。
  「依据他们的说法,你是被明寿太后害的。」剎直接给他答案。
  「明寿太后?她又是什么人?她为什么要置『索真』于死地?」失去了「索真」的记忆,「明寿太后」对他而言就像是另一个陌生人,他得靠旁人来了解这个人。
  「这事只有哥哥和太后知道……」别光这时意外平静地开口。她看着已经不是哥哥的「哥哥」。「为了我,哥才会替太后做事,这也是我后来才明白的。」不管是为了什么、他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她都不能原谅太后将哥哥害得这么惨。
  阿勒司也认真地凝视她。「我想……你们兄妹的感情一定很好。」他感受得到。
  别光眨了眨眼,一瞬间仿佛看到一种属于哥哥的熟悉感觉,她的泪差点又冲上眼眶,不过她努力地让自己放轻松些。
  「所以我才会像个长不大的小孩,都是他的错,他把我宠坏了。」她对阿勒司漾出一抹甜美得简直可以泌出蜜来的笑。
  阿勒司似有所感,点点头。的确!若他有这么可爱的妹妹,他一定也想宠坏她。
  别光突然瞟向一旁的剎,撇撇嘴,「你找回他,就可以找回你妹妹,可是我的哥哥却不见了。我不管!你也要帮我把哥哥找回来!」虽然知道这一切不是因为剎的关系,可想到他一定能帮她,她说什么也要跟他拗。
  剎和阿勒司的反应很不同。
  剎显然也想过这问题。他坐下来,舒服地伸展长腿。「记忆随着力量被抽走,所以取回力量等于取回记忆,只要他的力量还没被破坏,或许我还有办法……」
  别光一听,差点急得跳起来!「那如果它被破坏了……」
  「夺取它的人一定有夺取它的用处,应该不致破坏它,只会利用它。也许是要吸纳它成为自身的力量。」阿勒司冷静深思地开口,他敏锐地看向剎。两人无言快速地交换了某种讯息。
  看来剎早就想到那个人了。而阿勒司是直到刚才才联想到「他」。
  吸纳其他人的力量转为己用、壮大自己并不是不可能的事。但由于他人的力量包含许多未可测的变数在,也许一个不好,他人的力量就成了破坏自己的力量,所以这种几乎可算是损人不利己的邪法,这世上没几个人做得来,也没有几个人肯做──除非事已到万不得已的地步。
  而恰巧他们都记得以前这世上做得出这种事的,并曾暗地里这么做过且成功的人──艾尔海!
  他们不约而同想到一个可能──那家伙该不会……
  「我确定他已被我打成灰烬,连一点渣都没留下。」剎微瞇起眼。
  「那只是我们的猜测……」阿勒司可不想让这猜测成真。若这猜测真的成真,那他当时轰轰烈烈的战死不就白搭了?
  剎倒有些感兴趣地抚着下颔。「是啊,这只是我们的猜测,不过当时他要是真能由我手中死里逃生,我可就要佩服他装死的功力了。」也对!那只老乌龟的力量和他不相上下,既然他都能保住自己重生,那家伙又有什么理由活不成?
  阿勒司的心情可没他那么轻松。「这件事我非去弄清楚不可!」不过他忽然想起刚才令他感到惊讶的一件事。「对了!认识你这么久,我怎么不知道你有个妹妹?」
  此言一出,吃惊的倒不是剎,而是别光。
  听他们在那里聊着某个死不死的家伙,别光隐约听出了一点眉目。不过她并不怎么关心,反正若要再去砍那人一次,她也帮不上忙;再说这里还有两个这么厉害的人,让他们去烦恼就可以了。但没想到这时阿勒司竟会突然问出这令她错愕不已的话;可更让她想不透的是:剎竟没露出意外的表情。
  不过她的脑子很快一转,直接盯住剎。
  剎当然知道别光的惊讶和她马上转过来的念头。他回她一个高深莫测的眼神,淡淡对阿勒司道:「我有妹妹这件事,我们可以慢慢再来好好谈谈,现在我们得先尽快解决你的事。」要找回丹丹,只有阿勒司办得到。但不幸的是,从他一接触阿勒司的记忆开始,他就发现有个人的身影完全自他的记忆板块中消失无踪──那就是丹丹。
  这家伙!当初不但将生命、力量全给了丹丹,就连他对她的记忆与感情也一并交了出去。
  他果真是毫无保留地将一切献给自己最深爱的人。
  很令人动容的爱情。
  但现在却成了一个大灾难。
  剎虽然很感动于他对自家妹妹的心与奉献,但又非常想狠踹他一脚。
  所以他的计画不得不略做更动──先找回「索真」的力量,再找丹丹。
  原本他认为找到阿勒司,就算他没了以前的力量,但只要他记得将丹丹封界在哪里,他就有办法让丹丹重回世间。不过现在看来,他对丹丹的记忆显然也失去了,所以他也只能先借助「索真」本身的力量,至少索真拥有异能,其敏锐度和感官能力可以比普通人强上数倍不止。或许这会对发现丹丹的下落大有帮助。
  总而言之,先将「索真」找回来再说。
  至于阿勒司,虽然对剎的回答不怎么满意,不过他只是对剎竟有妹妹这事感到惊讶,其它倒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也许我们可以顺便探出这事跟他有没有关系。」阿勒司念念不忘那家伙是不是真没死成,现正躲在暗处伺机再来一次翻天覆地。
  剎没将那家伙的事放在心上。起身,他看向已经显得兴致勃勃、蠢蠢欲动的别光。
  「你还想当跟屁虫?」他调侃她。
  既然已经找到她「哥哥」了,想必她会比较喜欢待在自己「哥哥」身边吧?
  看来他可以不用再当个带着小鬼到处跑的老妈子了。
  别光突然跳起来抱住他一只臂膀,对他绽出理所当然的愉快笑靥。
  「没我跟着,你不怕无聊吗?」
  唷!这小鬼!
  剎不由得好笑地挑高一边的眉,不过似乎不得不承认,最近身边带着个对什么都感到好奇新鲜的小鬼,倒真的是多了些意想不到的乐趣。
  「妳可以信任外面那些人了?」他突然丢给她这问题。
  别光微楞,不过约略知道他要做什么。她迅速转眸看了她完好无缺的「哥哥」一眼,略一思索便轻轻点头。「只要他们能帮我找回哥哥的记忆……」其实她明白若风影会和他们为敌,不过是因为太后的关系。因此她对若风影其实并没有真正痛恨、讨厌的情绪。
  屋外,若风影三人仍守着。
  拒绝大胡子的提议增派人手来围住这里的若风影,这时眸光一锐,发现那一直毫无动静的房门终于打开了。
  别光、索真和那黑袍男子走了出来。
  大胡子和小白书生立刻下意识做出防卫的动作,只有站在最前方的若风影什么防范也没地,只是静静看着他们现身。
  就在这同时,一团雪白的影子忽地由一旁的大树上俯冲下来直直扑飞向走出来的人。
  所有的人反应各异其趣。
  认出了那团影子正是连日来一直动也不动停在这里的一只雪鸮的若风影三人,既惊讶又若有所悟,而别光则是惊喜地喊叫了声。
  「拉拉!」
  雪鸮拉拉毫不犹豫地飞向阿勒司;至于阿勒司,倒一点也没被吓到地任这只被别光叫作「拉拉」的雪鸮停在他肩上。
  阿勒司微笑偏头看着肩上也同样弯着半身看他的雪鸮,一人一禽就这样对视了半晌。
  拉拉的凝碧眼神忽然显得有些困惑。
  阿勒司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这小东西是索真的伙伴吧?」他伸指在雪鸮光滑的羽背上温柔地轻顺着。
  「我担心哥哥出事,所以叫拉拉去找哥哥,没想到它还真的找到了……」别光久不见拉拉,也忍不住伸手逗弄着它。
  这回拉拉倒没反抗地任她玩,只是仍认真地盯着阿勒司。
  「原来这只鸟儿真的是索真的同伴。」若风影开口了。
  对人一向观察入微的她,注意到和刚才相较之下,别光的神态已经少了尖锐的敌意。至于其他两个男人──一个散发出深不可测力量,依然令人震慑;一个则一改先前宛如活死人模样,生龙活虎得让人吃惊。
  当然,小白书生和大胡子也发现到了。他们很快地互看了一眼,再迅速盯向这意图未明的三人。
  别光放下了逗弄拉拉的手,她可没忘记正事。
  「若姑娘,」对若风影撤去敌意一点也不难。别光对若风影露出一抹令人意想不到的笑容。「现在我相信是你们将我哥哥救回来的,谢谢你!」诚心诚意地道谢。
  对别光突如其来的前嫌尽弃,若风影虽感到有些古怪和意外,但仍立刻就接受了。因为这原本就是她要的结果。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与你们为敌。」她回以微笑地看向别光及她身旁的两人,语含深意。
  阿勒司只能微笑以对,因为依他现在的「身分」,好像没什么立场介入双方的和解;至于剎,更不用说了,他和这些人什么关系都没有,当然也就不必去应付了。他只是很有趣地发现,别光这小鬼的笑还真是对什么人都管用,连他都不能免,巴不得把这整个世界都捧到她手中──不过他可不会告诉她这点,否则难保这小鬼不会常用这招吃定他。
  别光决定开门见山以节省时间。「我知道,我们共同的敌人是太后。但是现在,有件事我想先请问你们,能不能告诉我,发现我哥的地方在哪里?」
  没想到别光会直接承认与明寿的对敌,若风影微讶,至于紧接着的问题,自然引发她连串的联想。
  她若有所思的眼光毫不掩饰地投向索真──这复原得近乎奇迹的人。
  「既然他都恢复正常了,你们还想在那里找到什么?」
  在索真身上,依然存在着太多疑问,包括他和明寿的绝裂、他究竟遭遇了什么事、现在他又如何活了过来……依别光先前激烈的反应,她相信他们兄妹的确别有隐情,所以她现在也相信别光的诚意是真的。就因为如此,她更期望藉由索真知道他们先前和他同样遭遇的同伴,到底是被明寿以什么手法害成那样的?还有,失踪的大块和明寿有没有关系?
  也就是因为她想知道这些事情的真相,所以在别光一提起这事时,她才会怀疑他又要回去那里的动机。
  「我想找回原本属于我的东西。」回答她的是阿勒司,他的表情认真肃然。「麻烦你了。」
  不期然地,若风影的心一动!她微敛眸,但很快便扬起眉,秋水黑眸冷静地回视他。
  「我带你们去。」
  她身旁的小白书生和大胡子同样大吃一惊,但也同时开口:
  「我跟妳去!」他们可还没对这些人完全放下戒心。
  就这样,一行人立刻出发前往陵寝。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6楼 发表于: 2007-11-01
第六章

  夕阳西斜。
  王城外的南郊,巍峨的先帝陵寝依然戒备森严。
  大胡子用了上回同样的手法,让众人毫无阻碍地进到陵寝内。而这回,若风影直接带领索真一行人到达那间密室。
  这会儿,众人已经置身在幽森的石室里。
  来到这儿,每个人的心情各不相同──若风影他们想到上回来的情景;别光则是环视了四周一眼,接着站到了先前曾绑缚哥哥的墙面前,立时感到心口如刀割般的难受;至于并没有这些记忆的阿勒司,只是以研究的眼光打量着这里一下后,就踱回剎身边。他知道剎出手了。
  剎一来便一语未发地站在石室中央。
  悠闲地双手环抱在胸前,他脸上有着一抹淡淡笑意。这时一阵突如其来的冷风在他脚边打转,顺势飘扬起了他的黑袍下襬。他的笑意加深。
  若风影首先注意到周遭风的异动,立刻将视线投向剎,她惊诧地屏息凝神。
  其他人也察觉到这阵突然出现的怪风和剎从容不迫的神态了。
  不知不觉中,仿佛吸引来一群风精到身边嬉戏的剎成为所有人注目的焦点。
  当然,见识过他通天本领的别光,此时更是期待地看着他。
  不过很快地,剎的长袍下襬停止飘动,原来的风转瞬向四方散逸无踪。
  原本大气也不敢喘的大胡子,头一个用力吐出一口憋着的气,直接对这气势慑人得几乎令人无法正视的男人问:「你做了什么?」
  事实上,从这叫「剎」的男人和索真的妹妹神秘地现身在他们关着索真的房间到现在──除了那道以星阵布起的结界──他几乎什么也没做,就好像他只是个力量稍在他们之上的异能者。但就算是这样,他还是不敢轻忽他。虽然他说不上来、也揣度不出,不过他就是知道这男人的能力绝对不止他眼中看到的。
  他相信小白和风影的感觉一定和他一样。
  所以当那阵怪风消失了后,直觉是这男人操控一切的他,想也没想就问了。
  而他的疑问,也是其他人想知道的。
  剎脸上的笑意未减,也没让他们失望。「我没做什么,只不过是请风告诉我,这里曾发生过的事,它们透露了很多讯息给我,如此而已。」
  若风影三人大惊大奇,就连本身是御风异能者的若风影也无法做到这一点。
  「有没有哥哥的消息?」至于别光,则已经迫不及待地要知道答案。
  若风影这时却不由得奇怪地凝起眉,下意识向在一旁的「哥哥」索真望去。
  阿勒司意识到她怀疑的目光了,他转过眼,回给她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
  蓦地,若风影的心又莫名其妙地一跳!
  「来。」剎忽地对别光招招手。
  别光只一楞,但随即到他身边去。
  剎接着朝阿勒司道:「我带这跟屁虫去找回你的东西,你跟他们先回去原来的地方等着。」说完,拉着别光往密室外走。
  不过就在两步外,两人的身影就仿佛跨进另一个空间似地突然消失。
  瞧得清清楚楚的若风影三人,即使早预期这男人的力量是他们所无法想象的,但当他们亲眼看到他施展出来的是他们前所未见的能力时,他们还是不由得惊骇地倒吸一口气。
  至于阿勒司,当然不会觉得这有何不寻常。他想到的是剎的意思──
  看来他有机会和「妹妹」重新联络回感情了。
  就等剎的好消息吧!而他,可一点也不怪那家伙把他丢在这里,因为现在他这个什么能力也没有的平凡人,非常了解自己跟去了只会是累赘。
  他冷静地面对若风影三人。「你们不介意等他们吧?」
  若风影立即镇定回心神,因为知道有许多答案是他可以解答的。
  「也许你可以告诉我,他们要去哪里、做什么事?还有……他们要去找回你的东西,又是怎么回事?」
  眼前这女人并不咄咄逼人,却有种没有多少人可以抗拒得了的领袖特质。
  阿勒司见过的女人不少,她们中有的柔似水、有的刚似铁,但像她这样既拥有女人特有的柔性特质、又有不输男人刚毅魄力的独特女人,至今为止只碰过三个──不过她倒是唯一的人类。
  想起在那场战役中战死在他身边的琉王,他不由自主地对面前这气质和她有几分神似的英气女子无形中添了些亲切感。
  「看来你果真和索真的交情不深。」他莞尔,忽地如此说。
  又是「索真」!
  听着他那种似乎把自己当另一个人来谈论的语气,若风影心中那股怪异的感觉又涌了上来;然后先前别光也有类似说法的情形迅速闪过她脑际,让她的眉拧深。
  「我们曾经一直是敌人,你忘了?」某个不可思议且近乎疯狂的念头猛地一闪而过,但她却清晰地捕捉到了。她屏住气息,不动声色地丢出这句试探。
  阿勒司并不知道她脑中已转过了许多念头,更不知道她已经聪明过人地自己联想到了关键。他一如以往的直来直往。
  「你说的没错,我真的忘了。」他承认。
  没想到他竟会如此直言不讳,若风影反而有些怔住。
  「有人来了!」这时,敏锐地察觉到陵寝外骚动和迅速向这里搜寻过来的大批人马动静的小白书生,立刻发出警示。
  若风影马上做出反应。
  「进来的是什么人?」暂时将对索真的疑问压下,她问。
  「只是寻常人。」小白书生微凝神便感应出外面那些人与异能者的差距。「看来外面的士兵有人先醒过来,发现情况不对,搜进来了……」他很快地判断出过程,下了结论。
  大胡子瞪起一双牛目。「没有明寿那妖婆的踪迹吗?」说不定可以顺便捉那妖婆下汤。
  「索真在这里失踪的事明寿一定已经察觉,所以我们刚才要进来才会比上次难上几倍,我们已经打草惊蛇,让她有所防备了,你想她短时间内还会自己跑来这里送死吗?」小白没好气地直想拿铁锤敲醒大胡子的妄想。
  明寿那妖婆的警觉心可不是一般低,简直可以说是成精了。
  虽然他们该很惭愧这些年来竟然连一个普通人都对付不了,但这确是事实。
  「你的意思好像是你比我聪明?」大胡子不爽地低咆这臭书生。
  小白书生悠哉地「唰」一声打开丝扇送凉。「不敢,承让了。」
  大胡子气得亮出大拳头到他鼻端前。「让你个头!你要不要来比比是我的拳头大还是你的脑子大?」
  「是是是!您大爷的拳头是比我大、比我有用,我这只有脑子管用的小书生怎么能跟你比?」依然拐弯抹角将对方打笨就是了。
  直脑袋的大胡子被他唬得一楞一楞的。
  不过说到底,这两人在这种时刻还能这样斗嘴,还不是因为他们没把外面那些家伙当成威胁。更何况,那些家伙恐怕从来都不知道陵寝里还有这些复杂的密道、密室……
  「我们走吧。」若风影趁大胡子还没反应过来、两人再继续斗下去之前率先举步往密室外走。
  小白书生和大胡子没反对地跟上,至于阿勒司,自然也跟着他们走。反正他暂时也无处可去;再说,他还得等剎回去给他消息。
  虽然他不能确切知道剎刚才得到了多少讯息,不过看他那副样子,要追踪「索真」的去向一定不成问题。
  至于别光,他的「妹妹」嘛!他相信剎会把她照顾得好好的,身为「阿勒司」的他一点也不必挂心。不过若他是「索真」呢?也许他还会不放心剎拐着他妹妹到处跑吧?
  对了,剎也有个妹妹。
  一边随着若风影他们在陵寝里东拐西绕,他一边思忖这事。
  和剎认识了这么久,他怎么从来没听他提起过他有妹妹?或者剎曾提过,他却忘了这事?不过他印象中从没见过剎的妹妹,这他倒是可以确定。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非常在意起剎的妹妹的事。
  他双眉之间微打起皱褶,试着搜寻所有记忆,却仍然没有任何有关她的蛛丝马迹。
  他蓦地陷入了长思,直到某种尖锐危险的威胁感猛地将他惊醒──
  迅速地回过神,他立刻发现他们已经离开幽暗的陵寝,置身在一座茂密的森林中。不过这时若风影三人已经神色冷肃地停下来各自面向一方,做好了随时可以出手的防卫准备。
  阿勒司就算没有了「索真」的记忆和力量,但是属于身体平日训练出来对环境变化所产生的敏锐反应和矫健动作,已足够使他应付超越寻常的威胁。所以他也和若风影他们几乎在同一时间便感到四周空气的异常动乱与迅速逼近他们的杀气。
  「小白,保护好他。」头也不回,若风影低淡道。
  他们都知道此时的索真虽然活回来了,但他的力量已经失去。换言之,他现在只是个普通人。
  不用说,小白书生已经这么做了──对「索真」微微一笑,然后闪到了他前方。而就在这瞬间,团团乌云夹杂着刺耳鬼吼由四面八方扑卷而至。
  若风影一声冷叱,阵阵狂风立刻随着她双手的动作向那些乌云击去;大胡子则朝乌云被风影的风击散后、冲出似人似妖的黑影劈去一道道红光电闪;至于小白书生,他只负责把身后的人顾好,不过要是有不长眼的东西不想活地往他这里来,他也会不客气地让它和恶火去相亲相爱就对了。
  一时之间,双方已展开一场激烈的交战。虽然若风影他们只有三人,不过却还不至于落居下风。
  「闯入者……」
  「杀死闯入者……」
  这些高高低低的含混吼声一直在四处回荡,像催眠,又像魔音穿脑。
  阿勒司并没有闲着。当小白书生两边开打时,他便赤手空拳替他掩护后方,几个异妖在他手里被打回原形,哀嚎着窜走。
  但是即使他们已经打退了不少异妖,却还是不断有其它的异妖涌上来,简直像是生生不息的虫类一样。
  若风影知道继续撑下去当然没问题,但要是再这样没完没了地打,也只是消耗他们的体力而已。
  不过就在他们想着要怎么用一劳永逸的方法解决这些异妖时,突然由上方树影间扑下一团白影,紧接着无数小黑影跟着飞扑而下,再来就连外围也开始起了骚动……
  若风影分神看清首先朝他们飞下来的竟是索真的雪鸮时,还没意识到会发生何事,但当她接着发现无数的禽鸟仿佛像被召集来似地全往围攻他们的异妖攻去,再察觉外围开始出现的打斗惨叫声后,她立刻知道有援兵来了。
  小白书生、大胡子当然也看出这些异状了──他们的精神不由得一振!尤其是认出那只首先出现的白鸟就是索真的宠物雪鸮时,他们差点没大笑出来。
  阿勒司伸出手,让拉拉停在他的臂上。他笑了。
  「拉拉找人来帮忙了!」和拉拉交流并不需要异能。他向其他人宣布。
  很快地,上空禽鸟的啄击,再加上外边逐渐杀进核心来的高手,似乎使得那些异妖慢慢防守不住地开始溃散,接着终于一个个四处逃窜。
  没一会时间,黑影乌云完全散去,四周恢复了平静,就连那批禽鸟也飞上树顶消失无踪。
  这时,几个影子走到了若风影他们的前方──那是几个有高有矮、有胖有瘦、有男有女、有人有魅的组合。
  而这些人与魅,有的并不令若风影三人感到陌生,他们曾见过其中高个子马脸的男人和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美丽的一人一魅男女。
  他们是索真的人。
  若风影曾几次在明寿身边、或者与攻击明寿有关的行动中见过他们。
  至于其他,他们没见过的那有着圆胖笑脸的女人,想当然也跟索真有关系。
  他们沉静地站在那里,只看了若风影三人一眼后,便直接望向索真。
  「索真,你没事吧?」马脸阴沉的中年男人看着这段时间一直和他们失去联络、音讯全无的索真,安然无恙地在这里现身,他的神情有一丝放心,却不明白他怎么会和若风影他们一起被支邪的人攻击。
  他们是跟着拉拉赶来的。拉拉和索真几乎形影不离,所以当愈来愈心急的他们一发现拉拉指引他们往这方向来时,他们自然是毫不犹豫地来了。没想到在他们将一堆异妖赶走后,竟真的看见久违不见的索真就在其中。
  不过一向与他们为敌的若风影也在这里,令他们不觉全神戒备起来。
  他们只有一个念头──
  索真受制于他们!
  若风影一见到他们的神色,就知道他们的顾虑与猜忌。
  至于阿勒司,早已嗅出双方不对劲的气氛。虽然不明白双方曾有过什么瓜葛,不过显然「索真」是他们间重要的关键人物,他当然不能不出面了。
  「对不起,我知道我是索真,但是我已经完全不记得以前的事了。」他直接说。
  说实话,他到现在还是不明白「索真」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过着怎么样的生活?除了他的长相、他以前是个无法开口说话的哑子、他有个叫别光的宝贝妹妹外,他甚至连他喜欢吃什么都不清楚,所以遇上要和人相认的状况,他干脆先声明。
  他们猛然大吃一惊!因为他们发现──索真竟然对他们开口说话!不过他一开口说的话同样令他们震骇。
  他们全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并没有什么不同、却又令他们有些陌生的索真,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段日子来,索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阴沉男人忽地警觉地将锐利如剪的视线转到若风影身上。
  「你们要算帐找明寿那个妖婆去,是她干的好事。」察觉出他在想什么,一旁的小白书生忙澄清。
  「哼!早知道这些人一个个把我们当是害了他的人,当初就应该干脆一刀砍死他省得麻烦!」大胡子吹胡子瞪眼,口无遮拦。
  没想到听到的会是这讯息,他们又惊又疑。最后他们不由得将注意力全转回索真这里。
  「索真,这是真的?」长得一模一样的其中那美丽的女魅急躁地探脸向他,不过她又忽地张大了眼睛。「对了!你已经忘了!」和她一样面貌美丽的男人接着说。
  阿勒司点头。「但我真的可以确定不是若风影他们害我的。」先前已经有别光误会过他们、要找他们拚命了,现在又换这一批,难怪大胡子会这么生气。他得慎重声明一下。
  「你不是忘了?那你如何知道真的不是他们害了你?」圆脸笑脸的女人轻轻地说。
  喔!还有索真竟然能开口说话了,她有些无法适应呢。
  「是剎……别光说的。」忽然想到他们一定不知道剎是谁,不过别光他们一定知道。索真的妹妹总该可以相信吧?
  「别光?!」一人一魅同时大叫出声。「你说别光?别光也在这里?」表情又惊又喜。
  「怎么了?又有什么不对吗?」阿勒司还以为自己说错话了。
  一人一魅忽然瞪向若风影,自然是没忘记那天别光受到她的攻击,是他们将别光救进神殿,但等他们找到人要去医治时,别光已经失去踪影──他们一直认为别光的失踪和若风影有关。而为了找寻别光,他们已经把整个皇宫翻过好几遍,因为他们知道别光无法踏出皇宫。但是哪里知道,他们竟会忽然在这里听到别光的消息。
  更讽刺的是,他们一直感到愧对的索真,还有害惨了别光的凶手,竟在这里碰头了。
  若风影自然明白他们为什么会对着她咬牙切齿──那天别光差点死在她的风刀下,就是他们现身将别光救开的。连若风影自己都很想叹气又想笑,看来两边的恩恩怨怨一时间要厘清很难了。
  「这里不安全,我看我们先回去再说吧。」她忽然意识到还在明寿的地盘上,念头一转便下这决定。
  大胡子反射性地一吼:「什么?!要让他们踏进我们的地方?那不是引狼入室?」
  把敌人迎回他们的地方,有没有搞错?!
  「索真、别光都踏进去了,你现在才在叫?」小白书生的思绪也迅速转过一遍,接着笑笑地拍了拍大胡子绷紧偾张的肌肉。
  大胡子被堵,顿时只能气呼呼地抖着眉说不出话来。
  而阿勒司虽然记不得他们,但直觉却信任他们。再说既然是拉拉带来的人,更不可能对他不利,所以他直接对全部迟疑看向他的人点头。
  于是,心思各异的两方人马回到了凭云借给若风影住的别业──也就是现在若风影他们暂时的据点。
  当然,当若风影带回索真的这些同伴时,屋里的所有人是既意外又惊疑。
  不过,深入「敌营」的马脸男人、圆胖女人、一人一魅也显得有些不自在。
  若风影安排他们到后院的红亭上坐。
  鸟语、花香,清风徐徐。
  但看来除了阿勒司,没有人有心情享受周遭的好景致。其他人的表情和情绪仍或多或少紧绷着。
  「你……究竟出了什么事?」马脸男人──马将,环视了亭上明显分坐两边、敌我分明的众人一眼后,最后还是把视线停在索真脸上。「你真的完全不认得我们了?」
  「我也很想知道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除非让我找回记忆,否则这里没有一个人可以说清楚。」阿勒司明白地说。他当然感受得到双方不寻常的气氛──想来双方先前真的对立颇深。细想过他们两方曾透露过的讯息,他大略知道关键应该就在那个叫明寿太后的女人身上。但他想到更深的是:既然「索真」的力量与记忆都丧失,他和剎都怀疑跟那个家伙有关,那么明寿太后这个人,他就有必要好好了解一下了。
  「明寿太后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跟她有仇吗?」他直接问,而且不限给他解答的是若风影他们或是他的人。
  「她是个祸国殃民的妖妇!」大胡子啐道。「至于你,说不定是被她利用完了才要干脆毁掉。」
  「妖妇?」阿勒司敏感地微瞇起眼。「她也有异能?」
  「不,她只是个平凡人,但她身边却有数不清的邪人异类为她做事,就像你们一样。」若风影凝视着他,不夸张,只说出事实。「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甘愿受她驱策、助纣为虐,也许她用了什么方法控制住你们,否则我不认为她命令得了你。」
  阿勒司微微一笑。「或许我是个贪慕虚荣的人?」虽然他自己都觉得好笑。
  「不是!」一旁的圆胖笑脸女人──马将的老婆朱朱,即使严肃着,脸上仍出现两个浅浅的笑窝。「你全是为了别光。」他们全是知道内情的人。
  阿勒司感到意外地挑起眉;至于若风影他们,虽然早有猜测索真会替明寿做事一定另有隐情,但他们并不清楚真正的「隐情」究竟是什么。而今这人一语道破原因,他们同样又惊讶又好奇。
  「为了别光?」阿勒司低语,并不明白。
  朱朱认为,既然自己和索真踏进这里、既然知道他是明寿下手害的,自然也意识到他们和明寿那条早岌岌可危的联系线已经彻底断了,所以就算现在当着若风影──他们以前的「敌手」──的面前,她也毫不隐瞒这件外人无从得知的秘密。
  「没错,是为了别光……」她开始说起了自小别光身上被种的血咒、完全无法离开皇宫的事,因此索真才不得不受制于明寿为她做事。「……就连我们,若不是真心钦佩他,根本不会跟明寿有所牵扯。她想控制整个天下!」她忽然看向若风影,「我们也知道你们一直要杀掉明寿,所以以前我们不得不成为敌人,不过现在情况好像不同了。」
  若风影云淡风轻地一笑,并没有露出太多的情绪。「是不同了。」她仍处在别光与索真这十多年来被明寿控制的震撼里。
  她试着克制此时心思的翻腾汹涌,冷静了下来。
  就连小白书生、大胡子,和随后靠过来的一些人都愕异不已。
  至于身为「当事人」的阿勒司,总算多获得了一些宝贵而重要的讯息──关于索真、别光、明寿,关于索真与若风影敌对的原因……
  「我们没有不和解的理由。」小白书生接着认真道。
  两方的人都各有思虑。若风影他们想:若朱朱没有骗他们……而马将他们也在估量自己和对方的新关系该如何发展。
  「索真,你认为呢?」最后,马将直接把决定权交给索真。就算他现在失去记忆,但他仍是索真,他们要听听他的意见。
  阿勒司有些意外。不过他倒觉得双方的确没有不和解的理由。「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他真心地说。
  既然双方有个共同的敌人,他们早该暗中合作才对。
  马将他们意会地点头,看向若风影;而风若影在逐一与其他人交换过眼神后,确定了绝大多数的意见也倾向与对方化敌为友。
  「我不反对。」若风影回应了他们。
  于是为了索真,双方的关系各进一步。不过当然,在这一开始,双方可能还很难一下子就相处融洽、完全没有障碍。
  首先,若风影他们就碰上一个问题。
  「一个高头大马、脸上有块明显紫疤的大个子?」马将微皱起冷然的疏眉,搜寻记忆中对这号人物的印象。最后他放弃地摇头。「没有。最近我并没有接触过这样一个人……春、冬,你们一直在宫里,有在里面见过这样的人吗?」他和朱朱不属于在皇宫里「保护」明寿的人,他们通常和索真一起做事。
  春和冬一起摇头。特征这么明显的人,他们若真见过,一定不会忘掉。
  「那是你们的伙伴?」朱朱温柔地问。
  「嗯。不久前他自告奋勇要去盯明寿的行踪,那时我们正查出陵寝也是明寿的秘密巢穴之一,所以大块才跑去那里……」
  「马将,传消息给其他人,也许有人曾见过他。」朱朱毫不犹豫地对自己丈夫说。
  这也许是他们双方可以真正打破僵局的契机。
  马将显然也明白,所以他立刻点头。接着,他伸出一根手指,而在转瞬间,一缕轻烟由他指尖生出、往上飘起,然后很快地,那缕淡淡若无的轻烟消失在半空中。
  「有消息我们一定会马上让你们知道,放心吧。」朱朱对若风影微微一笑。
  「谢谢。」若风影诚心地道谢。有了他们的帮忙,也许大块的下落很快就会被找到。虽然他失踪多日、音讯全无早已令他们感到凶多吉少,但是生是死,至少也让他们有个答案。
  接下来,若风影主动提到了发现索真当时的情形和后来别光出现的事,一直到他们在陵寝外被那些异妖围攻……
  再稍晚,除了要留下来亲眼看到别光才安心的春和冬,马将夫妻决定回去告诉其他人索真的消息,和查清在索真身上发生的事是不是真与明寿有关。
  他们现在很放心地让索真待在这里了。他们也相信依若风影三人的能力,若临时有事也足够保护现在失去力量和记忆的索真。
  深夜。夜凉如水。
  毫无睡意的阿勒司,一直待在院子里思索事情。
  他想到以前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以前的世界和现在的世界。以前的阿勒司和现在的索真,同样是他,不过身为索真的他,性情似乎压抑多了。而他压抑的原因显然是为了妹妹。
  他此时可以确定,他和妹妹的感情真的很好。为了这么可爱的妹妹,难怪他会被明寿吃定。
  有个妹妹的感觉也不错。以前的他没家没亲人、无牵无挂,现在「突然」多了个妹妹,他倒开始期待和妹妹相依为命的日子。
  不知道为什么,他几乎同时想到剎的妹妹。
  他皱起眉,忽然伸手按住自己的心口──
  什么感觉也没有。
  阿勒司确定自己对剎的妹妹什么感觉也没有,不过却莫名其妙竟一直在意那个人……
  那个连名字、面孔都没有的女人。
  猛地,他敏感地嗅到了来自身后的一缕幽香,他的心一动,转身──
  「这么晚了还没睡?」在夜里显得格外清澈恬静的女子声音,就在他转身的同时响起。
  一身淡青衣衫,如一抹梦中幻影的若风影,就静静站在夜露中、沉静地看着他。
  阿勒司有一霎的时间,眼花地以为自己看到的是另一个影子,另一个水蓝色的影子……他用力地一甩头,再凝神,眼前的女子当然不是什么水蓝色的幻影。
  「妳不也是?」他对她一颔首,回应她的问候。
  若风影看着前方那昂藏男子脸上微微的淡笑,芳心有一下的悸跳和一下的慌,她慌忙地收摄心神。
  「我只是发现星空很美,忍不住被吸引……」她尽量维持声音的平静。
  其实她很少有这种雅兴,只是今夜不知怎么了,当发现夜空满天的星斗,便不知不觉走到了外面。但她想不到会碰上索真。
  「哦?」被她这么一说,阿勒司不由得抬头向上,果然是一夜美丽闪耀的星空。他脸上的笑意扩大。「剎也很喜欢那些家伙!」还有办法把那些星星搞得一团乱再重组回来咧!
  他没有剎的这种能耐,更何况他专注的也不在那里。那时候他最多的时间几乎全和兽妖们在一起。
  若风影虽然不是很明白他这话的真正含意,但他提到「剎」,倒令她的好奇心重起。
  「你……不是失去了记忆?可是你却清楚地记得你有那个朋友?」他甚至忘了自己有个妹妹别光,却毫不犹豫地叫出那男人的名字,这又是怎么回事?
  若风影这时慢慢走近他,随意地在他身边的石椅上坐下。
  阿勒司将视线由星空收回,发现一抹几不可闻的淡香由身侧飘过,他回过头,便看见已经惬意地坐在椅子上的她。
  他想也没想,跟着坐上她一边的另一张石椅。
  而她的问题让他略思考了一下。他在想该怎么解释他和剎之间的深远关系?不过这似乎得牵扯到剎是什么人、他是什么人、他现在的状况……总而言之,这可是一段长到不行的解释。但最重要的是,他有必要让她完全明白吗?
  其实说起来,他和她今天才认识,甚至只能算是半生不熟,也许她也并不是真想知道他这些莫名其妙的事。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只记得他,但就因为我记得他,所以才相信许多他告诉我的事,包括我的妹妹别光,包括他能替我找回失去的记忆的事。」最后,阿勒司只好以含糊的回答带过她的疑问。
  但即使他隐藏得非常好,若风影还是细心敏感地察觉出他知道的其实比说出来的多。不过她只浅淡微笑,聪明地决定不追问下去。
  她清楚自己和他现在的距离──有许多事,并不是他们这种距离的朋友可以说的。
  更何况他们只是刚从敌人转为朋友的朋友。
  她微偏过头看向他。「你虽然失去了力量和记忆,可是你和动物沟通的能力似乎毫不受损……」她注意到他和拉拉的那种沟通,除了靠平日就建立起的感情,他还真的可以由它的声音、肢体动作中了解它确切的意思,而他的意思也能毫不费力地传达给它知道。
  她一点也不怀疑他可以轻而易举驱使她家的猫去帮他偷鱼。
  「我想这是种本能,就跟呼吸、吃东西一样自然。」他这么打比喻。
  她有些理解地点头,接着没说话地转回头,又向上面的无垠星空凝视去。
  而阿勒司原本就没刻意要和她聊什么,所以也就随她将视线往头顶上的夜空看。
  两人之间暂时沉默了下来,不过气氛倒显得自然闲适。
  「我看你虽然年纪轻轻,其他人却很尊重你,可见你的能力一定有过人之处。」一会儿,阿勒司打破了沉默,他因回忆而露出微笑。「你让我想起了一个朋友。」
  「是吗?」仍眨也不眨地望着夜星,若风影的唇畔却悄悄出现一丝识破某个秘密的笑。
  转回头来的阿勒司发现她的笑了,他立刻就明白了什么,但他却不在意。他早就知道她是个聪慧的女子,否则那些人又怎会如此信服她?
  「她骁勇善战,智慧气魄完全不输男人,而且她还有让人心甘情愿臣服于她、为她作牛作马的本事……」他想的是琉王。「妳跟她很相似。」他在这里,不知道她在哪里?
  若风影终于低下头来看向他。她知道,他说的是个女人。
  「我长得像她?」她尽可能让声音维持平稳。
  那个女人,似乎在他心中占有一定的份量……为什么她在意着?
  「不,你们长得一点也不像。」阿勒司细看了星光下的清丽女子一眼,微笑摇头。「是你给我的感觉和你的气质与她有几分相像,她是少数令我不得不佩服的女人之一。」
  「她美丽吗?」若风影无法克制地脱口而出。
  阿勒司不由得咧嘴笑了起来。「很多人认为她美丽,也有很多人不认为她美丽,不过不管是男人女人都为她倾倒就是了。」那家伙是唯一能令男人、女人同时为她吃醋、大打出手的怪胎,这纪录倒是绝无仅有。
  「那你呢?」看他说到那显得神奇出众的女人就发亮的眼神和笑开怀的模样,若风影的胃竟纠结微疼起来。她蹙眉,几乎无法处理这莫名的痛和情绪。
  「我?什么?」阿勒司被她这一问,像是一时不明白她的意思。他微扬眉,看着她。「呃……你不会是说,我也是为她倾倒的人之一吧?」
  若风影凝视着他错愕又好笑得完全不像是装出来的模样,然后,她的心突地一松!她不自觉想为自己的举措大笑出声──但猛地跃上心的一个清晰意念,却让她笑不出来了。
  紧紧地盯着眼前的男人,她发现自己的气息在颤抖。
  阿勒司注意到她的脸色似乎不大对劲的异状了,立即关切地微倾向她。「若姑娘,你怎么了?没事吧?」
  为了克制心头的骚动,若风影闭眸屏息、调节情绪。
  很快地,她的面色恢复了平静,睁开了眼睛。面对他充满关怀的神情,她回他一个无事的笑,接着起身。「我想,也许是今天发生太多事让我累了。对不起,我先回房休息了。」
  阿勒司倒是毫不怀疑地接受她这理由,马上跟着站起来。
  「抱歉,我都忘了时间这么晚了。」
  若风影有些冷淡地对他微点头,便往房间的方向走。
  阿勒司目送她窈窕的背影渐渐走远了后,想了想,这才决定回房里。
  但就在这时,前方的若风影忽然顿下脚步,转身。
  阿勒司发现了,身影也暂停。他有礼地、又疑惑地远远问向她:「若姑娘,还有事吗?」
  停在树影下的若风影整个人隐在黑暗中,让人完全看不出她此刻的表情。
  「没什么。我只是忽然好奇,你说的那位和我相似的朋友,她现在人呢?」
  「她……」没想她会对琉王这么好奇,阿勒司微怔,不过还是为她解答:「她死了。」
  显然这答案令她意外。
  不过她什么也没说,静静地转回身,走了。
  这回,阿勒司一直等到看不见她的人后才离开。
  是啊,琉王死了。不仅是她,有许许多多的人、妖、兽,他们的生命也都在那一场最后的战役中消失。
  就连他自己也是。
  但是他知道,那场战役之后一定仍有人留下。不只是剎,还有其他的神族人,其他的妖兽异类……或许,就连那家伙也是。
  阿勒司皱紧了浓眉,一点也不希望他和剎的猜测成真。但如果这事成真……
  那代表麻烦大了。
  他不禁陷进了深深的思索中……
  别光任剎带着她眨眼间离开陵寝密室、眨眼间现身在荒郊野外;然后之前载着他们的黑色神驹继续载着他们向前奔驰。
  「现在我们要去哪里?」别光想看清他们是往什么地方去,不过到最后她还是放弃了,干脆问身后的人比较快。
  「你长大的地方。」剎给了她意想不到的答案。
  「皇宫?!」别光果真吓了一跳。她回头望向他。「难道哥哥的记忆被带回皇宫里?是不是在太后那儿?」心思一转,她现在终于有机会问,「告诉我,你刚才在里面到底知道了什么事?哥哥真的是被太后害的?她是怎么害他的?为什么要害他?剎……」她急。
  剎伸出一只大掌放在她额上,她立刻安静了下来。因为这时有一些断续、却可以连贯的影像快速在她脑中闪过,于是她看见了失去意识被绑在密室的哥哥、看见了太后和她那日在神殿洞穴里见过的怪袍男人都在密室里、看见了怪袍男人将一颗水晶球放在哥哥额前,而一股微光似雾气流不断由他额前出现,再被吸入水晶球里、看见太后和怪袍男人将水晶球带离开、最后她看见若风影他们进去将哥哥带走……
  剎慢慢把手由她额上放开。
  别光脑中的影像立刻一断!她还有些茫然失神地将眼睛眨了又眨。
  剎看着她呆茫的神情,忍不住好笑地改轻拍了拍她的粉颊。
  「喂,小家伙,回魂了!」
  别光总算像睡醒过来一样地将眼睛焦距对准他,脸上的神情忽地转成怒愤。
  「真的是太后!真的是她!」她低喊。
  虽然早知道哥哥和太后终会有绝裂的一天,但「亲眼」看到哥哥被太后害惨,她还是又惊又痛。
  「怎么?想为他报仇?」剎懒洋洋地将她的头转向前方。
  「哼!当然!」别光毫不犹豫。
  「很多人想对付她都没成功,你以为凭你这三脚猫功夫真的报得了仇?」他知道她有几两重。
  「你不帮我?」她的功夫三脚猫没关系,有他在就好了。
  「要不要我干脆把她绑到你面前?」这小鬼,简直把他当愿望神使用了。
  「好啊、好啊!」开心地转过头,满是期待地看着他。
  天外飞来一记爆栗。
  剎一点也不客气地以指节用力朝她洁白的额头敲下。
  别光冷不妨遭到偷袭,吃痛地马上双手护在被敲的额上。「什么啦?!臭冰人!」
  剎低眸再赏她一道沉定的眼神。「我只是忽然发现,你好像被我宠坏了。」他已经开始意识到自己似乎愈来愈宠这小鬼。他想到以后──他总不可能一直把这小鬼带在身边,当然她也不想一辈子跟着他吧?以后他们会分开,这小鬼说不定会因为太无法无天而死得快。
  别光可还没想到这一层去。她一边揉着额头,一边却对他绽出理所当然的笑。
  「那又怎样?对你有坏处吗?」
  「有坏处的是你……」其实他干嘛替她想这么多?以后她自有她「哥哥」为她烦恼去。
  别光突地逸出银铃般愉快的笑声,并且睨了他一眼,便扭头望向已经逐渐为夜色取代的前方景致。
  「管它什么好处坏处,反正什么以后啦、未来啦,我都不知道!我只要想现在就够了!而现在就是你要带我找回哥哥、顺便把太后绑起来,对吧?」
  这小鬼!他到底该说她单纯还是不单纯?
  也罢!
  不过她还真是说得挺不错的。未来是未来,重要的是现在。至于现在嘛……
  剎微笑地把别光被风吹到他脸上的发拨开,跟着她看向前方。
  「啊!我看到王城的灯火了!」别光发现远方出现在黑夜中的点点灯火,开心地大叫。
  剎对神驹低喃了一句什么,神驹一声嘶鸣回应,便放蹄以快飞起来的速度向前奔驰──
  更夜时,高踞城墙上的守卫,很偶然地只见一抹美丽的流星仿佛由天际落到城内的某个角落;不过他只为自己与流星的偶遇感到惊喜,什么也不曾怀疑。他当然更没发现,流星降落的地方,不偏不倚地正是皇宫所在。
  皇宫内,一场宫宴未歇,半座宫廷仍欢乐声处处。
  不过总有某些地方是喧闹声到达不了、也侵犯不了的。
  明寿太后祭司的海神殿下,两抹影子正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此。
  高大俊仪的黑袍男人若有所思地站在这尊白玉石像前、微扬首盯着「海神」耀武扬威的神情。而跟在他后面的绝美少女则学着他睨了海神像两眼,却立刻失去兴致地转到神像后方、祂赤足的脚后跟位置。
  一如她每回下来这儿的惯常动作,她举足往神像左后跟一踢。
  她等着。
  但是她紧盯着看的神像右脚后方,却毫无动静。
  她不信,抬脚又做了同样的动作,不过结果还是一样。
  这下她皱眉起疑了,忍不住蹲下身,用手亲自在那块原本该打开的石板上捶了捶。
  「铿、铿、铿」的空洞回声证明石板下确实仍存在着秘密,可是它现在却打不开了……
  别光有些失望。本来她还很想下去看看那以前冰着剎的大洞穴现在变得怎么样了呢。
  「下面有什么好看的?」剎的声音从前头传来。
  别光站了起来,不死心地又踢了好几下,才终于放弃地离开那里走回前方。
  剎的注意力显然已经由那尊海神像上移开了,他看着走过来的别光,知道她想做什么。
  「下面已经塌了,机关也被封住了,你还想旧地重游?」对于自己待了一段时间的地方,他可是一点也不怀念。
  「塌了?怎么会?」别光有些意外。其实她只是想看看而已。毕竟这地方可是她从小到大的秘密游戏地点,难免有点儿眷恋嘛!更何况她今天来这一回,以后恐怕再没有机会了。
  剎的表情似笑非笑。「那地方留着做什么?」
  「啊!它不会是你……」别光若有所悟地指着他。
  「是我。」他点头直接给她答案。
  别光只眨了下眼,然后冲着他一笑。什么都知道,便什么也不再问了。
  剎也回她一笑。
  「你不是说这里有线索?那找到了吗?」别光马上把洞穴的事抛开,想到最要紧的事。「跟这个海神像有关系吗?」他刚才一直盯着祂看。
  「那颗水晶球曾放在这里……」剎指着那海神像头上戴着的王冠中间,那处似乎应该嵌着某个圆形物体的凹陷痕迹。「不过现在它已经被移走了。」这里的风和水给了他这些讯息。至于这尊「海神像」……
  他当然没忘记「他」的面相。
  想不到「他」竟成了尊海神!看来他和阿勒司的猜测要成真了。
  「啊?被移走了?!」知道哥哥的记忆全被困在那颗水晶球内,别光听他这么说,不由急得跳起来。「那我们不是又晚了一步?!」不过她很快抱住剎的手臂,「快走吧!不管它被移去那里,我们还是可以追到它对吧?」她全然信任他的能力。
  剎确实追踪得到。
  他没抗拒地任别光拖着他走。
  「你不打算找明寿算帐了?」他忽地好心地提醒她。
  别光顿了一下,挣扎。
  「她就在附近。」剎提供线报。
  别光皱紧眉,不过很快放松。她跺了下脚。
  「算了,反正她又跑不掉!」暂时放弃。现在找水晶球比较重要。「我们快走吧!」继续拖住他。
  剎一笑,如她所愿。
  夜更深。星灿。
  星空下,这片有着连绵小丘起伏的野地上,一群人正四散在仍亮着的营火堆旁睡着。至于坐在较高的石块上、一名张着睡意迷蒙的眼睛,勉强警戒着四周的年轻人,则是轮到值更的人。
  夜风吹得人舒服极了,更是让人想向睡神投降。不过年轻人大大地打了个呵欠,还是继续撑住了。
  这荒野上,除了近处的虫叫、远远不知名动物的号声,倒是宁静安详得很。
  看来今晚也没什么好戒备的,更何况这里已经布下防备的结界。
  年轻人又打了个呵欠,伸手揉揉眼睛,试图振作下精神。而就在这时,一阵凉沁的风吹来,绑在一旁的马儿似乎微起骚动。
  年轻人下意识地向那些马儿看去,只见到原本睡着的马儿全都起来了,并且还竖长耳朵、安静地望向同一个方向。
  看到这怪异的一幕,年轻人立刻警戒起来。
  他向马儿们望去的方向望去。
  隐约地,一团黑云似的物体正在远远的那一端移动着;只一下,那物体明显地朝这里而来;再一眨眼,那黑云般的物体成了清晰的影子──是一匹黑马──已经无声无息地到来了。
  年轻人几乎是惊骇地从坐着的石上跳起来。他不可置信地瞪着如天降神兵般停在不到几尺外的高大黑马,和马背上的人。
  虽然这惊人高壮的黑色马儿停下的地方在营火的火线之外,不过在马背上的两抹人影仍依稀可见。
  马儿和人,静静地就在咫尺外。
  而年轻人原本要呼喝出声,可是当他的视线接触到坐在马后面那高大的人影上、一双宛如寒星的眼睛时,他的意识倏忽间模糊了,接着,整个人软软地跌坐回石上。
  但是这时,原本睡躺在地上的人,忽然间也被惊醒了。
  那些警觉性较高的人先是察觉到空气中的某种异变,俐落地翻身醒来,然后其他人再一个个全部醒起、做出防卫的动作。
  所有人,第一眼看到的都是悄无声息矗立在营火外的马儿,和马上的人。
  「你们是谁?」一声沉喝爆出后,一名身穿奇特怪袍的阴鸷男人站了出来,细小的眼睛直盯着坐在马背上的人影。
  阴鸷男人并没有现出惧骇。
  他的人已经一字排开地与这两人对峙起来。他当然感受得到其他人的震惊。
  一声轻笑,像柔风,又如利刃似地穿透他们的耳朵。
  「支邪,把你身上东西交过来。」接着,一个像树涛般的声音低低地吟唱着。
  而一听到这声音,几乎所有人的意志便已软化九分,原本警惕的眼神表情也转成了迷茫。不过这些人中,并不包括力量最强的支邪,和在他身边的两名手下。
  支邪用尽全身的力量抗拒着那几乎令人无法抵挡的催眠声音。而他同时大惊!
  「你到底是谁?你……要我交什么东西?」他几近困难地吐出字句。
  除了太后和他的人外,没有人知道他这趟行程,更没有人知道他身上带着什么东西,可是这神秘人竟一来就要他交出东西?
  难道眼前这两人是一直和他们对抗的那批人中的?
  支邪脑中迅速转着各种念头。
  「索真的水晶球。」不废话。
  支邪的心一震!
  「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会知道水晶球的事?」即使惊骇莫名,他仍企图拖延时间想着该怎么制伏摆脱这两人。
  不过就这短暂的接触,即使他还估算不到对方的力量如何,却很清楚那绝对不亚于他。
  他的手,悄悄地向后方划出符号。可他仍不动声色地面对着他们。
  坐在马背上的人又是一笑。「别做召唤了,它们进不来。」
  支邪的心一跳,突地向四周看去──果然,他的异妖就像被一圈无形的物体隔住似的,只能在外围化作团团黑雾张牙舞爪。
  他倏地回过头,却猛然发现面前已经多了一个高大凛然的身影。
  没仔细看这身影的模样,他反应很快地跳退开两步。而他身边两个最忠诚的手下则已经朝这人影击出两团火球。
  俊仪威朗的黑衣男子只一挑眉,那两团原来击向他的青森火球忽地停在半空、接着立即往原路射回。
  那两人几乎是惊险万分地才闪过那两团火球。
  至于支邪,在一跳开后,终于看到那男人的面貌了。他猛地呆住,接着不可置信地大叫:
  「大神!」
  是他!
  是太后娘娘一直供奉在神殿下的大神!
  支邪一眼就认出这张他看了十几年的面孔。
  「大神?」坐在马背上、一直没出声的另一个人影,终于忍不住嗤地笑出声。而这有些熟悉的小姑娘声音,让支邪又陷入另一个疑惑。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活生生站他面前的「大神」。
  支邪努力瞪大眼睛看着就站在他五步外的「神」,无法克制满心的激动。「大神!您……您真的活过来了?那一天您忽然消失无踪,太后和我一直想再找回您,没想到……没想到您真的回来了……」他有些结巴。
  因为太后的青春容貌与「大神」给她的能量息息相关,所以就连他也将「他」奉为神般敬仰──虽然这有违他们主的信条,但他们仍相信大神能够为他们带来力量。
  剎的唇边飘过了一抹难以察觉的微笑。他双臂环抱胸前,虽然淡然神定,气势却迫人而来。
  而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一哼。
  支邪大受震撼,「咚」地一声跪了下来,并且还伏拜在地。「大神!」诚惶诚恐地。
  至于他那两个躲过火球攻击的手下和其他回过神来的人,虽然不明白他们的头子为什么竟如此敬畏面前这男人,不过这男人所展现出来的力量与无形的气魄也将他们完全震慑住了。所以当他们的头子毫不犹豫地跪伏下来时,他们也纷纷受到影响地跟着他这么做。
  转眼间,一群人已经臣服在剎面前。
  剎可没空闲和这些人玩这种膜拜的把戏,更何况那小鬼看在眼里已经在那边偷笑到快翻了。
  他平伸出一臂,将掌心向支邪,接着,他再握拳,把手翻开──一只黑色盒子便躺在他手心上。
  察觉到盒子内隐隐有股力量蛰伏着,他扬眉。
  「支邪,东西我带走了,告诉那个家伙,」瞬间,他已重坐回马背上。「改日有空,我会去找他叙叙旧,我想他一定会很高兴见到我。」
  空气中微微传来一阵异动。
  等到支邪感到不对劲地抬头向上望去时,大神和马儿早已不见踪影。他又是震惊又是错愕。当然,他也听到大神说的话了。他猛地探手往自己怀里一搜──果然,盒子不见了!
  他几乎是立刻跳了起来。不过他现在又要往哪里去寻找「他」的踪迹?!
  但在一会儿冷静下来之后,支邪思忖起「他」最后那几句话的含意,突然心跳开始加快──莫非大神说的「那个家伙」是……
[ 此贴被清风明月001在2007-11-01 09:37重新编 ]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7楼 发表于: 2007-11-01
第七章

  看完了一场好戏,等到马儿再度上路,别光已经迫不及待要去翻剎的手。
  「让我看看那个水晶球!你不是拿到了……」她没在他的左手找到,又去捉他另一手,然后她撅嘴瞪他,「你把它藏去哪里了?」
  剎摇头。「这东西对你来说有点儿危险,你还是别碰的好。」这种能吸人力量的晶球,即使是像支邪那种拥有强盛异能的人也无法完全掌控住它,一个控制不好,就连接触到它的人都会有事。
  「看一眼也不行?」听过剎的解释了,别光虽然明白,但还是想瞧瞧它。
  剎面对别光这一副足以软化铁石心肠的人的撒娇模样,依然不为所动。
  「不行。」他拍拍她的头,知道她旺盛的好奇心不是可以轻易被打退的。不过他自有法宝。「妳哥哥的记忆和力量全在这里面,为了不让它们受到不必要的干扰而产生问题,我们最好连看它都不要。」他低眸紧盯着她,「你也不想要你哥哥在这紧要关头,因为一点点的意外致前功尽弃吧?」
  别光只挣扎了一下就放弃了。是啊,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烦闷地吐出一口气,她转头望向前方。「哼,反正你说的都有理!」虽然很怀疑他是在拐她,可是她又怕万一是真的,她若不小心把它怎么了……
  剎脸上悄悄露出一抹促狭的笑意。
  「你答应我,一定要让哥哥变回来。」沉默了一会儿,别光忽然低低地开口。
  「我答应你。」剎将一件披风披到她身上。「不过你得要有心理准备,他跟以前的哥哥会有些不一样。因为他会同时拥有阿勒司和索真的记忆。事实上,他们就是同一个人。」
  别光皱眉思索了一下,有些无法想象有两种记忆和身分的哥哥。不过她还是很快想通了。
  「没关系!只要他没忘了我是谁、记起以前的事就好了。再说你也需要他帮你找出妹妹……啊?!」此时她终于忆起这一直搁在她心里的大疑问了。她立刻又转回头来盯住他。
  剎当然知道她想到什么了。
  「阿勒司什么事都记得,就是不记得我妹妹、他的情人。」他大略让她明白阿勒司做的事。「……就因为他连同对丹丹的感情和记忆也毫无保留地封进她的封印中,所以即使我唤回以前的他,他也完全不知道在他的生命中曾有个他深刻爱着的人。」
  「他是不是太笨了?」怔了一会儿之后,别光忽然吐出这句话。
  「就连我也想踢他一脚。」剎点头。
  「所以……你妹妹找不回来了?」别光满是同情地看着他。
  他的星眸闪动笑意。「身为失去情人的记忆、又是普通人的阿勒司没有办法,但是或许拥有力量的索真和阿勒司可以有些发现。」其实他倒是对「索真」深具信心。
  别光不懂,不过暂时她可以把这事放下,因为这事得排在她哥先恢复记忆之后,况且这是剎要去烦恼的。
  放松了下来,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小小的呵欠。
  「累了吧?」剎让她的背靠躺在他身前,将披风几乎整个掩住她。「你先闭上眼睛睡好了,要回去还有点时间,到了我会叫醒你。」他纵容地哄着她低语。
  别光毫无抵抗力地低哼一声,乖乖闭上眼睛,完全不怕这回去的一路上是否会遇上什么意外状况,她只信任地将自己交给剎,一下子便跌进梦乡里。
  她真的累了。
  从和哥哥重逢开始到现在,她才真正可以放下心来休息。
  而剎,则看着她毫无戒心、无邪得令人想怜惜的睡脸一会儿后,这才收摄心神,重新注视向前方。
  此时,星空转换。天,渐渐亮了。
  一早,若风影他们住的地方就来了许多客人。
  而这些人全是为了索真来的。
  不过这些「人」,其实不全是人,还有妖、有兽。
  见到平安无事的索真,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当然,他们没忘记索真失去记忆、失去力量的事。
  至于面对着这些全冲着他来的奇人妖兽,阿勒司倒庆幸自己不必多做解释,因为大家都知道他「失去记忆」了。不过和他们在一起,他一点也没有拘束陌生的感觉。
  因为他是阿勒司,也是索真。
  成人形的小狐精慵懒地伏在他的大腿上睡觉,拉拉则在他的肩上睥睨着小狐精。而马将、朱朱则坐在他的右前方,昨天便留下来的春、冬在把玩着桌上造型像个老翁的盆景,其他或人或妖或兽统统或坐或站散在屋里四处。
  真的!一间大大的房子简直快找不到地方坐了。
  而阿勒司当然是所有人关注的焦点。
  这时,众人正在一阵七嘴八舌地讨论要怎么找回索真的记忆和力量。
  「我家老爹以前人称神医,他好像有教我怎么医治失忆症……」一名面容清瘦、一副郎中样貌的汉子皱眉陷入苦思。
  「欸,老么,要不要用你的电去刺激一下他的脑袋看有没有用?」有人出主意。
  「不好、不好!索真现在只是个普通人,要是他被老么不小心电死了怎么办?」马上有人反对。
  被叫「老么」的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因为她的力量常常失控。
  「……小袁,你们那边的雪洞里不是有生长一种叫『见笑』的灵草吗?你去摘来给索真试试看能不能把失忆症治好。」一名黑脸大个子说了。
  全身雪白、脸上有着浓密毛发、似人似猿的猿妖立刻点点头,并且突然要往屋外跳走。
  索真赶忙叫住那只猿妖。
  「其实大家不用麻烦,已经有人去替我想办法了。」听他们这个那个地点名叫人,不过他现在得趁有人去白忙前出来制止。
  而他这一说,众人立刻又惊讶又好奇。
  「是谁?他真的有办法吗?」马将代表大家发出疑问。
  阿勒司信心满满。「如果他没有办法,我想这世上就没有其他人有办法了。」
  众人更是大疑。
  「难道是若姑娘他们的人?」朱朱有读心术,但非必要她不会轻易去读别人的心思。可即使如此,凭着女人敏锐的直觉,她昨晚仍然由若风影看向索真的眼神中隐隐看出了什么。
  索真和若风影?
  嗯!一个是顶天立地、气宇轩昂的好男子;一个是巾帼不让须眉、冰清玉洁的妙女子,这两人,有没有可能迸出什么火花来?
  以前他们是敌对的双方,她当然不可能想到这层去,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了,现在他们可以算是战友,那也许……他们这些人还可以因此而变成「亲友」呢。
  朱朱忽然感到有些兴奋。
  阿勒司注意到朱朱对他笑得有点儿诡异的表情,不过他可完全想不到她想的那方向去。
  「不是,不是若姑娘他们。」阿勒司想起和若风影昨夜的偶遇闲聊,也记起昨天他们请托的事。「对了,你们有若姑娘他们失踪的那位伙伴的消息了吗?」他看向马将。
  马将摇头。「还在找。」
  稍后,众人问到了一个目前最重要的问题──
  「我们现在怎么办?要等你恢复记忆再作打算?还是要先做点什么事?」
  他们这些人中,不完全是明寿看过的人。换言之,有人是索真刻意不让明寿知悉的暗桩──当然,今天来的也不是全部──他们原本或明或暗地替明寿做事,反之,则是或明或暗地破坏明丬哥的好事。而现在因为索真的出事,他们在宫里的任务就停顿了下来。因为索真不明失踪的这段时间,明寿诡异地对在她身边索真的人做出或劝服或意图不明的行动,早已使得他们有所警戒。而现在他们知道索真出事是被明寿所害,所有人的第一个反应自然是为他报仇。但他们也同时考虑到了别光。就因为他们之前还不确定别光究竟身在何处,所以他们才不敢鲁莽行事……
  阿勒司虽然不是很明白他们这些缠缠绕绕、枝枝节节的问题,不过他知道,在他还没有得回索真的记忆前,他不能替他们做决定。
  「让马将全权作主吧。」对于大家希冀的目光,他倒是有了这主意。他早已看出,除了索真,马将应该就是最得他们信赖的另一个大头。
  其实马将也已经考虑过这问题了。
  「我想让所有在明寿身边、她看得到的人都撤回来。」马将看了众人一眼,再直视着索真,沉声道:「你失踪多日,如今又从那地方被救走,明寿一定早就发现了,她会怀疑是我们救了你,更何况她最近又对我们那些人有点动作……」
  阿勒司微笑地直言:「你应该已经做好防备了,对吧?」他才不相信他会等着被宰。
  马将的眼光一锐,其中也有惊喜。「你怎么知道我会这么做?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难怪他会这么猜,因为以前索真总能轻易抓到他的谋略。
  阿勒司摇头抹去他的希望。「不,我只是直觉认为你既然清楚所有情势,就不应该什么准备都没有。」
  马将虽然失望,但很快便又振作起来。
  一会儿之后,昨晚也一直没机会问的春和冬,这时终于问出了口。
  「索真,你不是说别光也在这里?可是我们昨晚根本没看到她。问这里的人,他们也不知道别光是谁……这是怎么回事?」冬透明晰亮的脸微微皱起。
  所有人立刻竖起耳朵,更专注地看着索真。因为别光的下落也是他们极想知道的。
  至于身为别光「哥哥」的阿勒司,面对众人探询的目光,他神色如常。
  「别光她……」他才开口。
  「我怎么了?」又甜又软的声音忽然从门外传来。
  众人一惊,立刻往门的方向望去。
  只见门口毫无预兆现身的别光一边踏着轻快的脚步走进来、一边对满屋子的人灿笑着点头──虽然她只见过其中的几个,但是她知道他们都是哥哥的知交。
  「别光!」所有人意外又高兴地喊。
  不过这时一个跟在她身后进来的人,也马上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那是个仪容俊伟得不可思议的男人。没有人形容得出第一眼见到他的奇特感受,但众人的共同想法是:他必是个非凡人。
  剎对他们毫不掩藏的好奇与惊慑只是微微一笑,并且怡然自在地站在他们之中。
  阿勒司已经来到别光和剎眼前了。
  「找到了!」别光首先兴奋地冲着哥哥宣布。
  而阿勒司在一见到她进来的雀跃神情时就猜到了,不由得也露出愉快的笑容。
  「辛苦你们了。」他对别光和剎由衷地说。
  四周的众人立刻有人从中领悟到了什么。
  「索真,难道他们就是替你去找办法的人?别光和这位……」马将站了出来。
  阿勒司当然知道大家对剎的好奇,所以他赶紧为众人介绍起他。「对了,这位是我的朋友,剎。」
  「朋友?」马将大表惊疑,就连其他人也立时发现不对劲。
  阿勒司自然明白他们在想什么,不过他只是对马将笑了笑,并没再多做解释。
  这时春和冬也围到了别光身边了。
  阿勒司没有解答马将心中的疑惑。接下来,别光和春、冬吱吱喳喳说完话,便迫不及待地拉着他到一张椅子上坐,再望向剎。
  剎明白她的意思。
  阿勒司也明白。
  其他人也由他们的举动中发现些许不寻常,所有人忽然安静了下来。
  剎走两步站到了阿勒司面前,两人对视,微微一笑;接着,剎朝他伸出手,而就在他手上,一颗其中翻腾着美丽诡艳红光的水晶球乍然出现。
  这下,所有人都不由得睁大眼睛看着那颗水晶球。而在众人的注视下,只见水晶球内流动的红光似乎受到了某种力量的牵引,由球内慢慢渗透出来,并且,那成团的红光直接就往索真的额心钻去。
  不过这一眨眼的时间,奇诡的红光就在索真额前消匿无踪。
  至于垂目承受着那团红光的索真,他先是神情一震,浓眉蹙紧,接着渐渐地,他的面色愈来愈苍白凝重,甚至开始猛冒汗。
  一旁的众人清楚此刻的索真正处在一个重要关头上,所以大家也跟着屏气凝神、紧张万分地盯住他。
  别光的焦灼更不下于任何人,她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深怕哥哥有一点儿意外状况出现。
  时间,悄悄地流逝。
  不知道过了多久,索真的脸色逐渐恢复正常,紧锁的眉头也已经松开。又过一会儿后,他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众人几乎是大气不敢喘地看着他。
  索真的脸上多了种慑人心魂的耀目光采,而他回望向众人的双眼神光闪动,仿佛其中蕴藏了无穷尽的生气。
  「哥?」别光还有些不确定地低唤他。
  索真的视线凝向她,接着对她露出一抹熟悉宠爱的笑。「妹!」
  别光的泪水顿时像大雨般倾盆而下。
  「哥!」夹着哽咽的一声哭喊,她投进了他张开的双臂中。
  哥哥回来了!
  索真回来了!
  当夜,月牙微露,星光满天。
  就在这泛着神秘光辉的星空下,一望无际的绿色海浪仿佛就要这么荡向星空。
  星下、树海上,却奇异地正有两个人在悠哉对饮。
  风来,树动,两个男人在上面依然稳坐如山,一派的悠闲。
  「明寿和我的战争,我可以自己来,不过我不希望把小光卷进来……」阿勒司──索真,已经同时拥有以前和现在的记忆,对于自己和妹妹别光的亲情、和明寿之间的恩怨,他当然已全部一清二楚。
  他不会放过明寿。为了阿莫师──他与小光的亲娘,原来是死于明寿之手──多年来他一直暗中在追查娘当年不单纯的意外猝死,最后才终于将线索追到明寿那里。果然经由这次的大难不死,对照娘死前的情况和他完全一样后,证明了凶手果然是明寿。还有为了小光……
  现在小光因为剎而意外解开血咒的威胁,脱离明寿的掌控,他更可以不再有忌惮地对付明寿。
  他看向剎。
  剎的眸底逸出笑意,明白他的意图。
  「你放心把自己的妹妹交给我?」
  那小鬼……
  他的心一动!
  想到那小鬼还会继续粘在身边,他就想笑,而且是非常愉快的笑。
  「我信任你。」索真的神情忽然微微打皱。「再说,你不是也要我帮你找妹妹?」互相帮忙啦!不过……
  方才剎让他看过他妹妹丹丹的幻影了。老实说,他对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甚至连一点点熟悉也谈不上;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剎非要他帮他找人不可?
  剎现在的力量大过他不止十倍,如果连剎都找不到那下落不明的妹妹了,为什么他就可以?
  剎知道他的困惑。
  「我想就连你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一件事……」他慢慢地开口。
  「怎么?我会没察觉到什么而你却察觉到了?」索真倒起了兴致地扬眉。
  「阿勒司的记忆,其实并不完整。」剎直截了当,「有一个人彻彻底底地由你的记忆中消失,就连你对她的感情也是。你以为我为什么非要你才能找出丹丹?」他微抬指,一阵带着某种甜暖香氛的风轻袭向索真。
  于是,他脑中如电光闪过地浮掠过许许多多影像──所有关于他和丹丹的过往……
  星光灿烂,夜色温柔。
  好久之后,索真总算慢慢从深深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他吐出一口长长的气息,然后,紧紧看着剎。
  「丹丹……」他只能沙哑轻喃。
  那是他的情人、他的爱,他宁愿失去生命也要守护的女子,可是他竟忘了她!而即使在他得到与她相识相爱、直到自己灰飞烟灭的过往回忆的此刻,他的心虽然跳得猛烈狂野,但他的感觉却仍像隔了一层纱──他想要捉住那种对她的爱的感觉,却徒劳无功。
  他知道自己确实深刻地爱着她。
  可是他的回忆、他的爱情现在全交给了她。
  那是他最初的爱,也是唯一的爱。
  「我会找到她。」他坚毅沉定地发下誓言。
  剎笑了。敬他一杯。
  天上的星,也仿佛以关切的目光俯看着这个世界。
  因为这个世界,还有许多事正在发生、还有许多事才正要揭开序幕……
  《等待:阿勒司最初的爱》
[ 此贴被清风明月001在2007-11-01 09:38重新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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