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坛风格切换
 
  • 17227阅读
  • 205回复

天庐风云 [复制链接]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只看该作者 16楼 发表于: 2007-10-27
第九章 ~最弱的强者~
 
  位于拉寇迪中心附近的一个天庐武道大赛的分赛区中,比赛继续进行着。一个赛场似乎其中一个参赛者迟到了,先到的骑士打扮的另一参赛者不耐烦地打着拍子等待着。这男子正是要与艾里争夺蓝组最强的贵族瑞森·德·伊诺蒙斯。他瘦高个头,眉梢斜飞,眼角上挑,透着一股凉薄狭隘之气,但总体来说,他的仪表还是有着与贵族身份相符的高贵优雅。所以,坐得满满当当的观众席上不时有少女因为瑞森的一个眼神而发出尖叫。
  今天的这场比赛相当引人瞩目,不仅是因为瑞森深得凯曼国王的宠幸,他本身也是拥有不俗造诣的贵族,而且他的对手也是一个重要原因。那个‘奇迹艾里’可以说与瑞森是完全相反的另一个极端,身份卑下,默默无名,外形邋遢,武技低微(?),却靠着超常的逃跑本事和令人难以置信的好运一路顺利过关。在这场比赛中,究竟是瑞森将结束艾里的奇迹,还是艾里的运气会再一次派上用场,让他以弱胜强呢?所有人对这场比赛都抱着很大的好奇,令门票的黑市价一路狂飙。
  而虽然今天观众众多,不过观众席中秩序井然。因为大家知道,在最尊贵的贵宾席中,凯曼的仁明王康赛因也到场观看自己爱臣的比赛。
  随着观众席里发出一些喧哗声,赛场另一头他的对手艾里终于在时限之前赶到了。只见他衣饰凌乱,气喘吁吁,连靴子上的搭扣都松开了,显然来得匆忙,更与衣冠整洁,玉树临风的瑞森形成了鲜明对比,便如天鹅旁站的一只火鸡,颇具戏剧效果。他一上台,观众席中便传来一阵口哨声。
  瑞森原本就对这种身份、武技俱低的无名剑士不屑一顾,此时见他不整的外表,更是嗤之以鼻。
  ‘艾里加油啊!’在口哨声和笑声中,混杂着萝纱清脆的声音。
  ‘……’不过艾里似乎并不领情,无视瑞森不善的脸色转头狠狠瞅了萝纱片刻,让萝纱灿烂的笑脸僵硬成化石。而视线落到萝纱身旁的人身上时,艾里有一些惊讶,但并没有表现出来。
  ‘嘿嘿……’萝纱干笑几声。也怪不得艾里有这种反应。自海恩弃权令艾里自动晋级以来,艾里三番四次的好运让他成为了大赛的热点人物,收集选手讯息的赌徒以及编写赌盘指导手册的人纷纷来探问情报。艾里自己当然是不想见啦,但是爱琳娜却以‘弥补艾里食宿费开支并提高知名度’为名,以一枚银币为代价向那些闲杂人等大开方便之门,而萝纱也是小小帮凶,令艾里这两日不胜其扰,刚才也是为了摆脱那些狗仔队而险些迟到。
  随着仲裁者一声示意,观众逐渐静下来,凝神观看艾里和瑞森的战斗。
  以艾里前几场的表现来看,由他抢攻是不可能的。这一次他依然摆出了守势。
  瑞森见状,优雅地抽出佩剑,却不急着进攻,道︰‘为公平起见,我先说清楚。此剑名为延风,具有风系魔法能力,能延长攻击距离。’一笑,‘好在你用的也是魔法剑吧?你还是小心点吧。’不知他是出于骑士精神还是看不起艾里,太过自信,竟将自己兵器的秘密公之于众。
  萝纱听见瑞森的话,吁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听说用魔法剑的都不会是太强的高手,艾里如果还能像以前一样好运的话,应该不会太危险吧。’
  她身旁的青年却应道︰‘听说瑞森的延风剑是家传的,是在家族中地位的标志,和实力并没有什么关系啊。又听说这个瑞森实力仅在不久前销声匿迹的凯曼第一剑士坎·邦德之下,是年轻一辈贵族中数一数二的强者啊!艾里这次可麻烦了……’这番解说让萝纱顷刻白了脸,屏着呼吸盯紧了赛场的动静,没有留意到那青年稚气未脱的脸上流露出的,却是与语意不符的信心。如果她有去看艾里正式比赛的第一场,就会认出这带着三分憨态的健壮青年,就是败给艾里的德鲁马。
  ‘这一战艾里应该不会输的!’尽管他不知艾里真正的实力如何,德鲁马心中却笃定地这么认为。
  本来与艾里的一战落败后,他便该回乡了,但那一战中的每一个画面却时时在他眼前浮现。虽然艾里胜得匪夷所思,德鲁马却从中隐约领悟到了什么以前从未虑及的武学至理。
  越想,德鲁马越是觉得艾里不像是自己原先以为的武技庸碌。尽管还是不知艾里真正的实力是怎样的,他就是无法漠不关心地一走了之,反而热切关注着艾里的比赛。连他自己也没有查觉,他看着艾里的眼神便似在看着自己的师长般。
  ‘艾里最终能做到什么地步呢?这次比赛中他会以什么方式取胜呢?’盘旋在德鲁马心中的疑问令他无法将视线从艾里身上移开。
  ‘延风好像是当年在帝都和我的裂天齐名的剑啊!只是一直没有亲眼见过。究竟有什么特异之处?’艾里还在回想,瑞森已经用行动证明了延风剑的能力。
  瑞森并未有其他动作,只是持剑向艾里的方向虚刺一击。他与艾里分立赛场两端,中间间隔甚远,这一刺看起来根本对艾里构不成威胁。观众都认为瑞森只是在作势,艾里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突然艾里心中涌上一股很不妥的感觉,自己和对手间空气中的魔法似乎有一股异常的波动!没等他反应过来,颊边一热,一股暖流已经顺着脸庞流了下来。
  瑞森收回剑势傲然而立,看来这一剑旨在示威。
  观众一时哗然。这就是瑞森的延风剑的威力吗?竟能在远处伤人于无形?
  这一击带给艾里的惊讶远远大于其他人。在与瑞森对峙时,他并没有感到很大的威胁感。瑞森的修为虽然不错,但艾里还没有把他放在眼里,没想到他竟然能在转眼间让自己受伤?其中一定有其他原因!
  他开始细思刚才的一幕。
  瑞森那一剑出剑并不很快,不可能是真空斩;自己没有听到破风声,而以他的修为来看,也不大可能达到汇聚真力如实质,延伸至几丈外凌空伤敌的程度。而刚才空间中的那一阵魔法波动……沉吟一下,艾里终于明白了,原来‘延长攻击距离’是这个意思!延风剑的风系能力便是令剑前方的空气能按照持剑者的意愿传递剑的劲道!如此一来,瑞森仅仅站在远处挥动延风剑,便能攻击到敌手,等于是拥有了一把可随心意控制长短的宝剑!
  延风剑能从远距离攻击,而且剑风无形,令对手难以捉摸,确实是攻守兼备的一把宝刃!但是一体总有两面……既然明白了延风刃的奥妙,艾里便有了应对之策。
  艾里时而瞪大眼睛,时而因为沉思而显出迷茫的神色,瑞森冷眼看来,实在是有够蠢的样子,更是觉得艾里碍眼,不耐烦道︰‘明白了吧?那就开始吧。’言罢,便直接在原地向艾里挥剑进攻。
  艾里却灵活得紧,也不急着进攻,如柳絮随风般,与瑞森离得远远的顺着剑势上下翻跃腾挪。两人在赛台上便如对舞般各比划各的。
  瑞森品貌高贵,姿态潇洒而不失严谨,显见经过多年的刻苦修炼,而艾里的招式却务实得紧,怎么可以避开瑞森的剑锋便怎么做,各种奇怪粗鲁的招式层出不穷。蛤蟆跳有之,懒驴滚有之,扭腰摆臀等古怪造型更是不在话下。两人一似贵公子,一似野猴子,对比鲜明,让观众看的乐不可支,均觉得看艾里的比赛果然超值得很,总会有不少惊奇。
  而艾里的姿势虽然难看,但不论瑞森的剑法如何精妙快速,却也始终伤不到他。初时在场观看的武人颇觉惊奇,怀疑艾里是不是在扮猪吃老虎,但仔细一看,却也并无不合理之处。
  正因为瑞森和艾里相距甚远,所以瑞森的剑挥动一指长的距离,到了艾里的位置,便会扩大至双手大张的距离,虽然相对来说,剑招的速度增加了不少,但同样的,剑势转换的灵活性大大降低,招式间的空隙亦被放大了。此外,由空气传递剑劲,到底会比真剑慢上一瞬。艾里身法灵巧,看准了剑势闪避瑞森的剑招并不难,正如用双丈二长的筷子很难夹住一条跳来跳去的泥鳅。
  众人一明其理,便不觉得怎样,却没人想到这实是艾里经过无数场战斗锻炼出的眼力和定力的体现。如果和瑞森对敌的换作是他们,恐怕早就被那无形的剑锋吓得心胆俱寒,无从招架起,哪能想得出应对之法?
  瑞森与艾里对战了好一阵,总是差那么一点无法砍中艾里。而艾里一直在闪避,滑溜得似条鱼,手中据说有火系和风系能力的魔法剑连火苗也没冒过一个,而看他一脸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神情,似乎再过多久也没有让手中的剑派上用场的打算。大赛虽对闪避时限作了规定,但是只适用于另一方进行追击的情况,艾里这般应对并不触犯规定。
  眼见情况要这样僵持下去,一直无法和艾里正式交锋的瑞森渐渐怒火上涌,怒喝道︰‘为何不用剑?你这种畏首畏尾的贱民也配被称为剑士?!’看来怒火让贵族对平民的鄙视如水泡般浮上水面,无法再被教养矜持掩饰了。
  ‘贱民?看来贵族的专横跋扈比十年前有增无减啊!’艾里表面上没有什么表示,但心中却翻腾起一股对这种自恃出身而觉得高人一等的贵族的厌恶。
  十年前的艾里终日沉浸武道中,对贵族间的这种情形虽然知道,却不在乎。但这十年的流浪里,艾里不时得到这些普通百姓的热心照顾、帮忙,与贵族间的有礼而冷淡,表面和睦,背地相互算计大不相同。而这些年来他抛弃浮名,潜心享受简单的人生,渐渐觉得世间的人所真正拥有的,无非一人一个人生,所谓地位财富,亦不过是生命中的浮光掠影。现在的他见到瑞森对平民的轻贱,只觉可笑又可恶。
  ‘那么,什么样的人才配是剑士?’在闪避中,艾里仍有余暇反问。
  ‘真正的剑士当然要像救国英雄艾德瑞克般,冷静、孤高、无畏、全心投注武道中。怎会如你般持着剑却上窜下跳,不思反击,简直是在侮辱你手中的剑!’
  听到了意想不到的回答,艾里一分神,险些被剑锋扫中。
  ‘艾德瑞克可不见得比我高明多少。’回应以一句听似吹牛的实话,艾里赶紧收敛心神。
  ‘想不到过去的自己竟是贵族心目中的典范啊!……看来以前做人还真失败。’尽管专注于战斗,艾里还是挡不住唇边泄露的笑意。‘那样冰块一样的又冷又硬的思想和生活,回想起来,真觉得那是自己不是个活人。那就是所谓的完美的剑士的话,我还是愿意做个平庸但快乐的流浪汉艾里。只是假若瑞森知道他心中的完美剑士和眼前的这个剑士中的耻辱就是同一个人,他的表情想必精彩得很!’
  ‘你!你这……’不需要瑞森得知真相,他现在的表情已经很精彩了。艾里回了那句屁话后,便用那双贼眼似笑非笑地瞄着自己,不知在转什么念头,令瑞森更是恼火。
  这肮脏的人!这肮脏的一切!都让瑞森觉得无法忍受!赛场虽然搭建得光鲜,但战斗稍久,板砖间的灰土都飞扬起来,钻入鼻间又干又痒,让瑞森的心情越发恶劣。而这一切都是眼前那个可恶的平民引起的!而自己居然和这种低贱的人纠缠了这么久!
  瑞森脸上的优雅气质被杀气扭曲得荡然无存,剑招上的劲道越发大了,恨不得在艾里身上捅出十个八个窟窿。
  此时他也发现了距离过长令自己的剑招不够灵活,便放弃远攻,纵身向艾里扑去,打算不利用延风剑的优势,而依靠本身的剑技战胜艾里。就算近身搏斗,他不相信已艾里前几场比赛中表现出的毫不惊人的实力能对自己造成什么威胁。同时他剑招中的劲道更加狠辣,招招都指向艾里的要害,艾里只要有一招没有避开,就会横尸当场!
  瑞森现在已经不把这当成是比武较量,而是真的想格杀眼前这个讨厌的对手。以他深得国王宠信的贵族身份,杀几个贱民算什么,更何况是在武场之上?
  这一次,他绝不允许奇迹再次发生!
  见瑞森改变了战法,艾里也不能再像方才般轻松,只好祭出那一千零一招︰逃跑。观众看了几场,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也没有太大反应,都在猜测艾里逃跑中会发生什么事。
  ‘好家伙!出手这么辣!’见到瑞森的出手,艾里心中也不禁有气。只为了自己看不顺眼,便欲置对方于死地,这就是贵族的骄狂吧?
  那么就让他自食其果吧!
  心中计较已定,艾里加快身法,身形渐似化为一道轻烟,但在瑞森眼中这种速度也不算什么,咬牙紧追不舍。两人的速度都渐渐提至相当惊人的程度,普通人看去便似两团灰影在赛场上盘旋追逐。
  台下的仲裁者忽然打出了倒数的手势,口中念道︰‘最后时限︰十!九!八!七!六!……’原来艾里闪避的时限眼看就要到了!
  台上的艾里却依然没有反击的意思。
  ‘……五!四!’
  他身后的瑞森的攻势也更加猛烈,似乎要赶在时限之前击杀艾里,不想让他全身而退。
  ‘三!’
  此时瑞森的身形忽然如遭雷击,剧颤了一下,速度缓了下来。
  ‘二!’
  瑞森的身体再次剧震,仿佛被无形的利刃重创。他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脚步踉跄起来。
  ‘一!’
  眼看艾里就要超过时限而落败,瑞森却摇晃了几下,颓然倒地,失去了意识。随即鲜红的血迹开始在身下缓缓蔓延开来。
  艾里冷冷看着倒下的瑞森,心中没有半分怜悯。这不过是把瑞森企图加诸于己的伤害由他自己来承受罢了。如果当时瑞森出手有半分仁厚之意,他也不会伤得这么重,说到底是他咎由自取。
  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仲裁者还是尽责地停下来倒数计时,开始瑞森倒地时间的倒数。十息之后,瑞森始终没有站起身来。仲裁者转身宣布︰‘艾里获胜!’随即便有几个魔法师冲上台为瑞森七手八脚地疗伤,乱成了一团。
  太过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观众噤了声,没人想到刚才还占尽上风的瑞森竟会在艾里眼看就要落败的瞬间重伤倒下。自始自终都没有看见艾里还击过啊!
  贵宾席中原先一直微笑地看着比赛的国王在瞬间变了脸色,握紧了拳头。爱臣的生死未卜让他一向少有感情的灰眸中透出了凌厉的杀意。
  沉寂片刻后,观众中终于有人明白过来,叫出了声︰‘是瑞森自己的剑锋伤了自己!’
  观众席上一片喧闹,人们都在询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几个明白过来的人的解释在全场迅速流传。
  ‘因为那把延风剑传递剑劲会稍慢上一瞬。刚才那两人的速度太快,已经不低于剑传递剑劲的速度。所以瑞森无意间撞上了自己的剑锋!’
  ‘啊?什么意思?’
  ‘怎么还不明白呢?’解释者都会乘机摆出一副‘朽木不可雕’的神色,然后一边比划一边解释。
  ‘就像这样,瑞森劈出一剑,真剑攻向向A处的艾里,而延风剑的无形剑锋则向B处延伸而出,此时艾里向C处逃避……’解释者在B点旁指出一个C点,‘因为二人的速度已经近似于延风剑传递剑劲的速度,所以瑞森在追击艾里的途中经过B点时,刚好迎上了刚才传递过来的剑锋!’
  ‘看来这种情况发生了两次,所以瑞森就……’解释者看看周围没有凯曼的士兵,做了个完蛋的姿势。
  ‘那这么说……艾里这次的运气又是好得离谱了?’
  ‘谁知道?不管怎样,这个家伙手指头都没动就成了蓝组的最强者,还真是有趣!’
  疏疏落落的掌声开始从观众席的各个角落响起,越来越大声,终于变得震耳欲聋。人们都在为艾里又一次匪夷所思的胜利而欢呼。
  在这片欢呼声中,艾里摆出胜利者的pose走下了赛场,国王脸色铁青地离开了贵宾室,而天庐武道大赛武技部门的十强之一也就此正式出炉了。在一片对艾里那有如神助的好运的赞叹声中,只有少数有见识的人在深思,如此多的巧合,真的可以说是巧合吗?
  这一天太阳落入群山间时,天庐武道大会武技部和魔异部都各自顺利决出了十位强者。除了艾里的实力有待商榷外,其他的人选都无愧强者称号,在各场比赛中展现出了惊人艺业。而在这些强者中,又以三人最为引人瞩目,赌盘指导手册上关于他们的预测报导连篇累牍。
  这三人便是耐特、无和艾里。
  武技部中的耐特和魔异部的无依然是所有人最为看好的参赛者。而武技部中的艾里可算是另类了,接二连三地依靠惊人的逃跑技术和好运气取得了各场比赛的胜利,令看好他的人也增加了不少。毕竟一个人如果总是有着足以扭转胜负的好运,也可算是实力的一种吧!
  耐特的每场比赛均是仅凭一双肉掌,便在数招之内轻取强敌,虽然走的是刚猛的路子,却都点到为止,没有让对手受到任何伤害,显然修为远远高出对手。
  为此编写指导手册的采编人员排除万难,采访到耐特时(其实是耐特看他被自己的手下欺负得很可怜,起了恻隐之心而让他采访。)问道︰‘为何都没有伤及对手,是否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实力而故意为之?’
  耐特一脸的理所当然︰‘当然是为了省力啊!只要对手认输就行,何必多费那份力气做吃力不讨好的事?’
  ‘果然不愧是天行门的绝顶高手啊!思维方式都和一般人不一样。’做了如上结论后,采访者直奔下一个目标︰本次大赛中最神秘、最酷的魔异部白组最强者无。
  无的出手与耐特正相反,不管对手的实力强弱和战斗意志,总是瞬间便用不知名而威力惊人的血腥魔法消灭掉对手,时间短得甚至连对手主动认输都来不及!这与一般魔法师使用越高等地魔法,便需要越长的凝神时间的常理完全不符。狠辣的出手,诡秘的魔法,再加上无将自己的真容掩盖得严严实实的神秘行径和他一身的阴寒气息,令人想忽视他都难。相比之下,魔异部的其他强者虽然也不乏惊人表现,但看来其中并没有足以和无抗衡的人。
  而当采访者壮起胆子问无︰‘请,请问您为,为什么将所有的对手都杀死呢?是为了显示您的实力无人可及吗?’时,无保持着一贯的沉默,只是略略举起苍白的手,这名勇敢的采访者便心胆俱丧,抱头鼠窜而去,也无从得知无是否回答了。
  而采访艾里可以说是最容易的了,只要出一枚银币,他住宿的旅店老板就会大开方便之门。只是……看到他在旅店中与赛场上一样毫无形象可言的表现,采访者实在不知有什么可问的了。
  不管如何,这风起云涌的三天比赛终于尘埃落定,决定出了二十名天庐大陆上最顶尖的魔法、武道高手。而这些人将在明天的半决赛上云集一堂,展开天庐最高水平的比赛,决出天庐真正的最强者。
  至少到目前为止,几乎所有的人的心中都是这么认定的。他们心目中对明天的预期充其量只是将要看到精彩的比赛而已,没有人想到明天的比赛将成为即将降临到天庐大陆的风暴的起点。
 
 
 
 
只看该作者 17楼 发表于: 2007-10-27
第十章 ~图穷匕现~
 
  清晨甫一睁眼,映入艾里眼帘的,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红光,如血幕般铺陈了整个眼界。他一懔,随即便发现,那不过是朝霞在对面白墙上的反光罢了。窗外啁啾的鸟鸣和着旅店中渐渐喧闹起来的人声,营造出一片祥和,冲淡了刚才一瞬间给艾里带来的那股不祥的感觉。
  从床上坐起身,艾里甩甩头让自己清醒一些,今早还要参加凯曼王在天庐武道大赛半决赛前的讲话哪。虽然艾里觉得这个仁明王未免也太过喜欢举行这种无聊的集会,与自己当初对他阴沉精明的印象颇不致,但作为参赛者,也只得照着主办方怎么安排了。
  一边起身穿衣,艾里一边看向窗外,漫天彩霞给放眼所及之处都染上了一层血色。‘朝霞夕雨,看来迟些时候会有场风雨吧。’
  早上的天色还算不错,大朵的云块虽然在聚拢,但阳光依然顽强地从云缝中探出头来,射出缕缕金黄的丝线。斑驳的云影投射在拉寇迪宽大的中心广场上。
  中心广场是拉寇迪人引以为傲的建筑,这里不知举行过多少次王室的大型庆典。美轮美奂的主席台建造在广场的正东方,取‘最先沐浴到太阳的恩泽’之意。庆典多在早晨举行,王室人员便是站在这之上,让子民们瞻仰,台后光明万丈的朝阳更衬托出王家的威严,令人不敢逼视。以主席台为轴心,按扇形建造出宏伟的围壁和立柱,都是以巨石为材,雕刻着精美的取材自神话故事的浮雕,虽历经百年,依然坚固如昔。沿着四壁,由高到低搭建着可容万人的观众席。十年前封魔之战胜利后,凯曼王室又在广场的中心树起了护国女神修雅的塑像。出自名匠之手的雕像美丽庄严,更令广场显得宏大而不失华美。
  萝纱带着艾里来到拉寇迪中心广场时,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虽然今日上午在正式比赛前要进行王室的讲话,但仍有不少热衷赛事的民众一大早就来到了中心广场看热闹。众所注目的中心就是在修雅的塑像下等待着凯曼王到来的天庐武道大赛二十强。
  这些参赛者中只有两三个穿着凯曼王国的服饰,其他人的装束都有异邦色彩,可以看出是来自天庐大陆上其他各个国家的顶尖高手。有些有交情的正在攀谈,其他的便各自站着不知在想些什么。艾里对大赛其他选手的了解不多,也没认识几个,不过他们像是都认得艾里,看到艾里过来,多数眼睛一瞄,又转了开去,显然不把他当成是个人物,少数几个却是死盯着他看,似乎想摸清他的深浅。
  那个大赛中最为神秘的无也已经到了。魔异部其他的参赛者似乎对他深有惧意,自然而然地与他保持了一段距离,一身黑袍的他便孤伶伶地独自驻足一角,抬头静静仰望着雕像。艾里从侧面望去,见他宽大的帽檐微微向后滑落,露出了鼻尖至下颌的坚毅线条。从露出来的这些部分,已可看出这是一张年轻而清俊的脸,与众人原先以为的苍老阴森大相径庭。
  ‘哈哈,艾里你终于来了!’一声长笑拉回了艾里的注意,见一个银发威猛汉子向自己迎了上去,正是天行门门主耐特。艾里微笑应道︰‘门主别来无恙?’
  ‘我果然没有看错人,终于在这里和你再会了。’黄玉色的眼中闪着炽热如火的光,让人感受到耐特再见艾里的欣喜发自内心。
  ‘嘿嘿,这可是差点丢了老命的成果哪!’
  这样如同老友久别重逢时的寒暄,从两个第二次见面的男人口中说来确实有些奇怪,而艾里却颇能体会耐特的感觉。
  久居人上,难逢对手,这种寂寞是位高权重也无法排遣的。对于耐特来说,当维持权势变成了日常必做而又毫无挑战性的工作时,生命便不再多彩,而每一个令他捉摸不透的敌手出现,都像是命运给他的一个惊喜吧?曾经自己也有过这样的心境,只是现在已经找到了更加简单而快乐的生活方式。
  ‘我想再过不了多久,我们终于可以一较高低了。只希望那个啰嗦的家伙待会儿能快点说完废话。’似乎耐特与艾里一样,对仁明王的啰嗦十分感冒。一旁的两三个参赛者听见了他对凯曼国王如此不敬的言词,露出不满之色,但耐特的地位却让他们咽下了口边的话。
  相对于耐特的热切,艾里的表现就显得冷淡多了,或者说有些无奈更合适些。在武学上的争强斗胜,对他早已没有多少吸引力。而这次前来参赛,不过是为了完成一件想做的事罢了。
  越过耐特,他的目光落在修雅的雕像上,纯白的雕像栩栩如生,与艾里记忆中的印象相差无几。
  ‘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我还要在你面前和人打斗。’艾里低下头,心头涌上一种说不出是感伤还是缅怀的感觉。
  入口处传来一阵喧嚣,众人看去,见是仁明王康赛因在众臣的簇拥下走进了会场。
  将艾里带到场后便坐在观众席等待的萝纱,看似平静,一颗心却是忐忑不安。虽下了决心要坦然面对师兄,但她自大赛开幕式之后便再没有见到萨拉司坦。今日国王的讲话,萨拉司坦作为凯曼德重臣是一定会出席的,这次会怎样呢?听到入口处一阵喧哗,萝纱一抬眼,就看到了跟随在国王身后的萨拉司坦。
  尽管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但看见师兄的那一瞬,萝纱的心绪还是波动起来。似是感应到萝纱的视线,萨拉司坦转过头与萝纱四目相接,而这一瞬间,他露出一种复杂的神色,仿佛心中想抛开什么,又难以割舍。片刻犹疑后他与仁明王低语几声,便向萝纱这里走了过来。一旁的观众见这国王身边的高官竟在一个平民装束的少女面前停了下来,都投以惊异的眼光。
  ‘萝纱近来身体还好吧?听说你现在在小旅店做女招待,可别累坏了。’冰寒的声音说着似关怀,实嘲讽的话语。‘这里是你该来的地方吗?难道你来参加比赛?啊,是来拉客人的吧?……’
  与冷淡优雅的外表不符的刻薄话,不断从萨拉斯坦口中说出。他的态度比往日更尖刻,一句句话如同刀子般扎在萝纱心头。刚开始她还感觉得到痛楚,渐渐就变得听而不闻。她想转身逃开,脑中却回响起爱琳娜的那句话︰‘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逃?’
  是啊……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就一定是受伤害的那个?!
  硬生生压下了逃开的冲动后,更从萝纱心底涌上一股愤怒。
  ‘我靠着自己的双手生活,当然过得很好。’她终于能在萨拉斯坦面前完整地表达出自己的意思,声音虽带着哽咽,却坚定,往常只能垂下眼睑掩饰泪光的双眼这次直视着萨拉斯坦,透出倔强和自尊。
  没想到萝纱这次不像过去一样,被自己说几句就落泪离开,反而开始反击,萨拉斯坦开始重新打量萝纱,眼光中有些惊异,甚至有种近乎赞许的意味。
  此时国王那里已经基本准备就绪,一个侍从小跑过来对萨拉斯坦行礼道︰‘大人,陛下请您过去。’那种复杂的神色又一次在萨拉斯坦脸上一闪即逝,终于还是向国王那里走去,临走最后向萝纱丢了一句︰‘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你还是回去吧。’
  然而在激动中的萝纱根本没有听进他最后这句话。为了保护自己而反抗,对师兄情谊仍存有的眷恋,在她心中翻腾着,搅乱了往常平静自得的心情。心中的满胀纷乱的情绪如同一座不安定的火山,随时可能爆发而出。
  广场中央,艾里静静看着女孩。他还认得上次那个令萝纱落泪的师兄,当那个魔法师和萝纱说话时,看着萝纱受伤而无助的表情,他很想过去给萝纱一点支持,但终还是没有移动脚步。
  ‘所有的事总要靠自己来面对,她总有一天要迈出这一步。看来这次小姑娘终于开始成长了……’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艾里心道,然而想到了自己,笑意顿时凝结成了苦笑,‘我又何尝能真正面对一切?那段记忆至今都不敢去触踫。我的勇气,比之小姑娘尚且不如吗?’
  正走神间,仁明王的话声惊醒了他,他趁此再度将这些难以面对的问题抛诸脑后。
  ‘首先本王对进入本次天庐武道大赛前二十强的各位武道家和魔法师致以诚挚的祝贺!你们是天庐大陆上的……’尽管声音威严,但仁明王的发言果然还是陈腔滥调。艾里听了没两句就把国王的话归于和苍蝇的嗡嗡声类同的杂音,注意力更集中在国王身前两张台桌中摆放的赤龙牌和青龙牌上。
  尽管相隔较远,艾里看不清两块牌的样子,但从阳光照射下呈现半透明,各自辉映着赤红和青碧的柔和光芒的景象来看,他仍可以分辨出龙牌的质材很可能是来自遥远东方的另一个大陆的玉石。如果如此的话,且不算它们作为天庐武道大赛优胜的附加价值,单就其本身而言就是无价的宝物。
  突然艾里脸颊上隐隐感到一阵刺痛,抬眼一望,正对上仁明王森寒的视线。国王随即移开了视线,但这一瞬间,他眼中闪过的寒芒已让艾里为之一懔。
  是为了上一战那个重伤的贵族骑士吗?身为一国之君还真小家子气啊!艾里满不在乎地一笑,并没有把这放在心上。反正正常情况下,大赛结束后自己大概就得跑路了。
  因这国王的这一眼,艾里好歹总算把注意力收回到国王的话上。‘……从现在起,青龙牌和赤龙牌会被收藏在耀荣神殿,等到大赛结束后,本王将很荣幸地将之颁发给天庐第一的武道家和魔法师。’
  这时国王的话被打断了。一个士兵小跑到国王后的萨拉斯坦身旁,小声报告什么,萨拉斯坦点了点头,随后来到国王身旁,附耳小声说了几句。仁明王微微一笑,但是力持平静的面容下有着一丝难以被人察觉的兴奋。他转头继续刚才的讲话,但话锋却突然一转,不再继续刚才的废话。
  ‘众所周知,我凯曼王国是天庐大陆的中心,集中了天庐最杰出的人才、最精锐的军队、最多的财富,真神早已以此昭示了凯曼王国理当是天庐的霸主,应该拥有天庐最广袤富饶的土地!’
  此话一出,全场顿时一片寂静。这种观念在凯曼可以说由来已久,但是没人想到作为一国之君竟会在这各国高手云集的场合堂而皇之地说出,这简直就是在昭告天下凯曼王国准备发动战争!
  仁明王并不在意人们的反应,径自慷慨激昂地说下去︰‘然而,凯曼受限于狭小的国土,无法充分应用真神赐予的人才、财富时,许多国家空自拥有着肥沃的土地,无能的统治者却不懂得善加利用。各位英雄们,睁开你们的眼睛看看!多少国家的人民在挨饿时,稗草却在田间生长,粮食却在富人的仓库里霉烂!是时候改变这一切,解救这些受苦的万民了!’
  国王的眼神渐渐如烈火般炽热,语气一句比一句急迫。然而,却并不是人人捧场。国王会在这种场合说这番话的举动虽然令人惊异,但是这番话本身却依然是陈腔滥调。艾里双目无神,眼珠子随着身子周围嗡嗡飞过的苍蝇转来转去。而耐特则无所谓的不断打着哈欠,挠着自己的脖子。站在他身旁的艾里听见他的低声自语,‘下面他大概要说自己是天赋的救世主,前来解民倒悬吧?’
  ‘我仁明王今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完成这个壮举,令太阳能照耀到的地方都能人尽其材,万千子民在我凯曼的领导下富足安康!相信这也是真神让我成为凯曼的王,所赋予我的使命!……’果然国王的话很没创意地按耐特的预想响了起来,令艾里忍俊不禁,而虑及凯曼王发表这番说词的用意,他心中却无法像表面上那般轻松。
  冗长的陈述自己将如何令天下富足,这又是何等不朽的功业后,国王低下头略顿了一顿,像是在平定自己的情绪。片刻后他抬起头,眼光凝注神像前站立的二十名天庐顶尖的武道家和魔法师,缓缓问道︰‘各位都是天庐的精英,得一人都胜过得十万大军!你们愿意襄助本王完成这个神圣的使命,成就这不朽的功绩吗?愿意的人,请站到这台上来。’
  ‘哼!将天下视为己物,只想着如何比手画脚,却何曾问过那些所谓等着被解救的民众要不要他多事?当婊子就不要想立牌坊,想侵略还偏偏一副救世主口吻!’耐特双手抱胸,皱起了浓眉,‘招徕人才,这就是他大费周章召集这次武道大会的目的吗?但是这种事,不应该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啊……这大叔到底想干嘛?总觉得不会这么简单……’
  片刻后,便有四人越众而出站到台上,其中两人是凯曼本国的参赛者,还有另外两人竟是其他国家的。明知凯曼王招徕自己是为了对付包括本国在内的其他国家,他们仍然愿意加入,显然是冲着仁明王那句‘成就不朽的功绩’,其他参赛者多面露不屑。
  而此时从众人中又挤出一人,竟是艾里!正欲向主席台走去,国王却一挥手阻住了他脚步,毫不掩饰厌恶地说道︰‘这位‘英雄’就不必了,我凯曼大概没有适合你的位子!’
  ‘英雄’二字特别加重了语气,显是嫌艾里不中看更不中用,连绣花枕头都算不上。台下新投效的四人配合地发出嘲讽的笑,神像下其他人也多露出鄙夷之色,一半为了那四人的奴相,一半觉得艾里太不成样子了,本事不济,品格也猥琐得可以。
  ‘真是小气的家伙……’本想混进去看看国王究竟打什么主意,却因国王的记恨而失败,艾里只得嘟嚷两句不满,讪笑着停下了脚步,心中却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原先的国王行事中规中矩,一直克制地掩饰着自己真正的面目,而就在这片刻间他的态度大变,像是吃了定心丸一样无所顾忌,毫不隐藏他的真实想法。刚才的士兵究竟向国王报告了什么呢?
  见再无人出来,仁明王笑笑,道︰‘正如本王刚才所说,你们一人足以抵十万大军。既然各位不愿支持我,若是让你们活着回去,会给我的大业造成不小阻力。’
  ‘所以只有请各位牺牲一下了,本王把拉寇迪人最引以为傲的中心广场作为你们的坟场,也算尽了地主之谊了。’
  国王一脸理所当然地说出令在场各国高手为之愕然的话,右手做了个手势,最后留下一句话︰‘无,下面就拜托你了。这里的人你爱杀多少就杀多少!’
  话音刚落,在主席台上的众人突然向下陷落!隆隆声中,地表迅速合起,台上却哪还有半条人影?只听得地下如闷雷般的机括声迅速远去,随后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大地震得人站立不稳,主席台的方位之处石块横飞,卷起丝丝火舌。弥漫的满天烟土掩盖了人们的视线。炸飞的碎石铺天盖地射向四面,虽奈何不了神像下众高手的护身气劲或防护结界,但近处的观众有不少被击伤。人们如无头苍蝇般胡乱闪避,恐惧在他们之间迅速蔓延开来。他们无法明白刚才的事,无法相信王竟毫不顾及他的子民,发动这样的灾难。
  等烟尘散去,只见整个主席台已坍塌下去,变为一地乱石。显然国王早在此设立机关,他一发动便将台上的人转移到台下的通道,迅速传送到远处,随后更引爆安置好的炸药将通道炸毁。
  转眼之间,巨变陡生,但却没有时间让众人惊叹和喘息。国王既然早有安排,不打算让不投向他的人生离此地,不知后面还有什么可怕的安排。脑筋较快的几人展动身形掠向已成为乱石堆的主席台,想探察通道是否还有利用的可能。
  然而黑影一闪,无高挑的人影已出现在乱石堆上,阻住了他们的前进。自入场来只是静静站着凝望雕像,对所有的巨变仿佛无知无觉的他,终于第一次有了行动。
  渐厚的云层完全遮蔽了日光,以阴霾的天空为背景,无静静伫立着,宽大的衣袍被风鼓荡,如一团不祥的黑色火焰般舒卷飘逸。不需任何动作,便有股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感。想起国王临走的话,神像下的各高手纷纷将敌意的眼光投向了他,但心中都有些疑惑。
  从无开赛以来的表现来看,魔法表现远超越其他选手,确实是个可怕的高手。但要说单靠他一人来对付在场的十五个天庐武道和魔法的顶级高手,也未免太不现实了。难道其中有诈?
  来自自由都市培德尔的‘黑日’达森踏上一步说道︰‘如果阁下真的以为凭你一人之力,就能收拾了我们这些人,未免太小瞧我们了!劝你不要被凯曼那狗王利用了,白赔上性命,还是让开……’然而话音却在惊愕中嘎然而止。
  杀意。
  狂暴的杀意!
  瞬间所有人都感到全身的血液几乎都要冷凝起来,而这股寒意的源头,就是正从无身上源源不断散发出的强烈杀气!
  ‘哈哈哈哈!’无突然仰头狂笑起来,笑声中没有半分欢喜,却满溢出对一切的恨意和毁灭一切的欲望!
  原先无给人的感觉一直如一潭深水般,虽然足以湮没任何生灵,但只要不接近就不会有什么危险,然而现在似乎这种危险失去了禁制,一潭无波的深水化为怒哮的大海,卷起了滔天巨浪,铺天盖地地袭向每一个人,要将他们拖入致命的深渊。
  达森已忘了自己原先想说的话,只觉得难以反抗眼前的黑衣人。不,与其所是人,那更像是无所不能的神。
  而且绝对是邪恶的神!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魔?
  耐特喃喃自语︰‘原来凯曼王打的是这么个主意啊!这些高手的战力强大,若是在他将来发动的战争中站在其他国家一方,对凯曼王的野心是个不小的阻力。所以他便索性借大赛之名将分散大陆各地的高手集中到拉寇迪,然后合则用,不合则灭,消除这些不确定因素。’而唐报告中所提及的大批魔法师的调拨……大概是为了封锁住众参赛者的逃离吧!毕竟普通的士兵再多也不大可能阻挡住他们这种程度的高手。刚才凯曼王态度大变前士兵前来禀报的,大概就是这个了。
  虽然终于搞清了凯曼王举办大赛的目的,可惜时间上未免太迟了,现在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是怎么回事。倒也不是天行门或耐特本身的无能。近年来颇为留意凯曼局势变化的耐特并不难推想出仁明王的这个动机,但凯曼竟会突然拥有足以一举解决这些大陆上最顶尖高手的杀手,则是正常情况下没有人能预料到的,所以他一直没有往这方面考虑。
  现在看来,这个开赛以来一直很神秘的无,就是凯曼王倚以对付众参赛者的王牌了。他到底会是如何一个厉害角色呢?
  突然想起一事,耐特开口问道︰‘无先生既然是凯曼王的属下,为何在淘汰赛中对凯曼的魔法师也毫不留情?’与无交手的魔法师无一例外地死于他的魔法之下,对于死于预赛中的别国参赛者还可以说他是藉机光明正大地消灭凯曼未来可能的敌人,但对于淘汰赛中的凯曼本国的宫廷魔法师无也不放过,就很奇怪了。
  ‘属下?’漆黑的宽帽下传出低沉的笑声,像是苦笑,也像是自嘲,‘是啊,算是属下吧……我想杀就杀了,还要什么理由?反正那家伙没下令禁止……’似是被耐特的那句‘属下’所触动,无解释了两句。忽然觉得没必要跟旁人说这些,他提高了话音,‘别废话了,开始吧!’
  毫无征兆地,也完全没有听见咒语的吟唱,无身边瞬间出现了一层流转着如波光般的火焰之色的红幕。紧接着黑袍袖口处露出一双光泽如玉石般的强健手腕,轻挥中,红幕上便凝结出无数火球,如流星般带着灼人的热风射向四方!近处的十五名高手首当其冲,更有许多火球疾射向远处的观众席。
  ‘真、真是眼熟的技俩啊!’艾里不期然想起了初遇萝纱的画面,但是这次的规模何止大上十倍!想到萝纱,他无暇多思,向她所在的观众席疾冲而去。
  从刚才的爆炸起便陷入混乱的观众们便争先涌向出口,想离开这危险之地,但狭窄的通道梗塞了拥挤的人潮,过多的人堵在了门前致使向内的门无法打开,无序的混乱导致一个人都无法逃出。此时见到漫天的火流星四下飞射,人们纷纷惊声尖叫起来,相互推挤着、践踏着,宏伟的广场顿时成了恐怖的人间地狱。
  这就是萝纱所目睹的混乱景象。明知正是对死的恐惧令每个人都想抢先逃离,导致所有人都挤在一起而无法顺利撤出会场,但是当少女抬头眼看着一个火球正对着这边飞射过来,而自己却被夹在人群中无法闪避时,也同样无法克制住那股从骨子里颤抖出来的恐惧。无法动弹的少女只能闭起了眼睛尖叫著「不要!’。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条人影出现在观众席前。发挥至极限的速度超越了飞射的火球,令艾里后发先至,赶在了火球的前头!他再顾不得掩饰身份,一声龙吟,裂天出鞘。灰色的身影化为闪电,在空中几个转折翻覆,长剑舞出一片天罗地网,滴水不漏地将袭来的火球尽皆拨落!
  人们停止了挣扎,瞪大眼睛惊愕地望向半空中腾越着的剑士的英姿。这真的是那个一路靠着好运混到现在,大赛中的活宝,‘奇迹’的艾里吗?惊呼声如浪潮般席卷了看到这一幕的人们。
  难得有以英雄之姿出场的场合,击落了火球后艾里又一个空翻,裂天剑在身前漂亮地一个虚挥,正打算以个帅气的姿势落地,却意外地落入了一片水幕中。惊吓之下以嘴啃泥之式着了地的英雄,如落汤鸡般狼狈不堪地爬起身来,才发现这又是那位总是使出‘笑’果惊人魔法的小姑娘为了保命情急之下的杰作。
  无奈地甩甩头上的水滴,艾里把闭着眼睛发抖的萝纱从人堆中里挖出来,轻轻拍拍她粉嫩的小脸让她睁开眼睛。看到自己的魔法又一次造成乌龙效果,惊魂未定的少女惭愧地低下头。不过受害者并没有打算责怪她。
  ‘唔,以水结界对付火球……虽然时机没有掌握好,但是总还算有效的魔法。待会儿如果又遇上危险要记得用出来呀!’
  艾里边说边回望场中,却在惊异下住了口。
  只见耐特等武技部的高手正缠着无贴身攻击,而魔异部的魔法师们则站在后方颂念咒语,用魔法攻击。这是最合理的战法,再加上双方人数悬殊,本应是耐特这方大占上风,但事实却全不是这么回事!
  无的身手灵活敏捷,完全不似一般魔法师的体弱。往往耐特等人好不容易抓住他攻击的空隙对他发起攻击,却被他随手一个魔法给逼了回去。而他更随心所欲地使用着威力巨大的高级、顶级魔法,还有些更是无人知晓的失传的魔法,完全压着众天庐高手打。片刻间,已有一个人死状奇惨地尸横就地!
  眼看情势危急,拖下去耐特这边再多死几个,萝纱等平民更没有时间逃离了,艾里再顾不上和萝纱多说,只丢下一句话便向场中急奔而去︰‘趁着那个黑家伙还被我们缠着,你快跟着大家逃吧!’
  ‘逃?怎么逃啊?’
  明知自己不顶用的魔法在下面顶级高手的战斗中起不了作用,萝纱倒是没打算要为着什么英雄气概留下来送死,也想赶快离开,但看着在出口处挤作一团的人群,她打从心底涌上一股无力感。
  ‘派兵监视所有参赛者的门人、弟子,如果有异动当场格杀。这里事情一结束,全部加以剿灭!’
  ‘遵命!’
  从暗道出来后的国王立时向待命的将领下令,转头又向皇家宫廷卫士长迪卡尔·冯命令道︰‘立即包围中心广场,禁止任何人接近!在无之前出来的任何人格杀勿论!’
  ‘……是!’瞬间犹疑后,冯顺从地接受了命令。王的行动正确与否不是自己应该考虑的,身为属下,职责就是完成王的命令。
  看着领命而去的将领的背影,首席魔法师萨拉斯坦有些恍惚,心中似乎有什么无法放下。
  这一切不都是在按着自己的安排顺利进行着吗?还有什么放不下心的呢?
  是为了那个丫头吗?
  原以为自己已经完全抛开了这些无用的情感,但是今日看到她出现在即将成为屠场的中心广场时,还是忍不住上前故意用恶言逼她离开,想保住她一条小命。而看到她今日终于变得坚强起来,心中也不是没有欣慰的感觉的……
  难道自己又变得软弱了吗?因为那个不光彩的出身而从小就遭到的白眼和羞辱,不是老早就教会了自己,软弱的心只会令自己受伤,永远也无法抬头做人吗?抛弃了那些软弱的情感之后,自己不是如愿地爬到这个人人称羡的地位了吗?
  ‘萨拉斯坦卿在想什么?这次的计划还有什么纰漏吗?’安排好事情的仁明王回头见魔法师深思的神色,发问道。这次为将来的霸业扫除障碍的行动,提议和实施的人都是眼前的这个年轻魔法师,所以国王很看重他的意见。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陛下无需多虑,计划不会失败的。臣下这就去那里看看。’
  萨拉斯坦给了王一个安抚的笑,撇开心中的不安,不再去想萝纱的安危。
  ‘再这么下去,谁也走不掉!请冷静下来,相信我,只要按我的安排一步步做,大家都可以离开这里的!’萝纱的声音在风之精灵的吹送下清晰地传送到每个人耳边。柔和的话音仿佛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人们渐渐从歇斯底里的状态回复了神志。
  刚才的火流星雨造成了不少观众的伤亡,残存的人们更陷入了恐慌中,拥挤中摔倒被夺路而逃的人践踏受伤的人也不在少数。哀嚎声、哭喊声汇成的声浪更增加了人们的惊恐。
  如此悲惨的景象渐渐让萝纱再也无法承受,心中有个声音越来越大声地呐喊着︰‘一定要做些什么,一定要阻止这一切!’正是这个声音迫使她抛开自己的恐惧冷静下来。
  之后,少女开始绕着观众席奔走,用犹在微微发颤的嗓音大声呼喊,企图让人们平静下来,恢复秩序。这也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
  似乎感受到了少女内心的愿望,并没有刻意地召唤,风之精灵自然而然地助了萝纱一臂之力,将她的声音轻柔地传至每个混乱中的人的耳边,令她的身体浮游于空中把握全局。
  ‘妈妈……她好像那个神像呀!’一个被母亲拥在怀中的孩子用稚真的眼望向母亲背后的空中。
  ‘什么?’惶急中的母亲随口应道。
  ‘那个姐姐呀……’
  顺着小手的指向,母亲看到了空中的少女,终于明白孩子指的是什么。飞扬的黑色短发、犹带稚气的美丽面容并不十分相似,但却散发出和护国女神修雅的神像相仿的温柔而圣洁的光辉,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信赖她。透过少女,母亲仿佛看见了守护着众生的护国女神。宛如就在耳边轻柔响起的安抚和引导声,令她濒临疯狂的心逐渐平定下来。
  ‘是女神来拯救我们了!’颤抖而狂喜的声音逸出她的喉咙,让更多人注意到了萝纱。
  ‘女神!’、‘护国女神显灵了!’的呼声在广场各处响起,陷于狂乱的人们终于看到了指路的明灯,别无选择地全心信赖心中认定前来救赎自己的女神,情绪慢慢安定下来。
  尽管不知人们为何喊着女神,但是看到大家渐渐回复了常态,萝纱赶紧组织人们恢复秩序。在萝纱的协调下,众人终于砸开了出口的大门,有序地奔出了中心广场。累得满头大汗的萝纱终于放下心,落回地上跟在人群的最后奔向那道通往安全的大门。
  然而走出门外她所看到的景象却令她刚安下的心寒了半截。
  在她之前奔出门外的人群并没有四散离开,而是被困在一个笼罩了整个中心广场在内的透明球型结界中。结界外在她的视线内,已看见了上百个宫廷魔法师围坐在一个巨大的魔法阵上,向内的掌心源源不断地将魔力注入结界。试图闯过或打破结界的人都被反弹了回来,只能在结界上引起一阵五颜六色的光华变幻而已。
  虽然魔法成绩一团糟,但过去所受的多年的魔法教育至少让萝纱明白这个结界究竟是什么,有籍可查的最强力防御结界--绝对平衡彩虹结界!
  这是需要六的倍数以上分属六大属性、魔力相仿的魔法师共同发功的防御结界,魔法师数量越多,防御能力越强。其原理是用魔法阵将注入的各系魔力协调均衡起来,形成一个蕴涵水火风土光暗六大系魔力,魔力相生相克,达到一个稳定的平衡状态的结界。一旦受到外力攻击,处于平衡状态的巨大魔力就如一面无法打碎的镜子般将力道忠实地反射回去;而如果魔法攻击,因与攻击属性相同的魔力增长而打乱了平衡,另五系相生之下也会同样增长,将附加的魔力原样反弹回去而再度回到平衡状态。所以,任何类型的攻击都无法破坏它,可以说是最强的防守结界。
  而现在这样反转施用方向,就变成了最强的封锁结界!
  努力了那么久,还是无法让人们逃离这里吗?绝望的萝纱一阵无力,几乎要坐倒在地。
  千辛万苦捉住破绽靠近无,还没等自己的刀踫上他的衣角,往往就被对方随手扔出的一个风牙裂爆给逼了回来,再精湛的武技都没有用。从没打过这么辛苦的战斗,一向从容不迫的天行门主耐特的头上也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无似乎有用之不竭的魔力,超强的魔法一个接一个地使出,完全没有应有的凝集魔力的时间,应对着十几个强手依然轻松自如。幸而己方人多,在付出一条生命的残酷代价后,大家的配合总算较为默契起来,一人危急时总有他人掩护,才暂时没有更大的伤亡。但这种状况还能维持多久呢?
  而那个自己寄予厚望的艾里,竟然敢一开打就消失了人影!
  ‘这战简直不是人打的!’尽管心中不满地嘀咕,但他却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因为众所周知,拉大战斗距离只会对魔法师更有利。
  正在叫苦不迭的当儿,眼前灰影一闪,一条人影竟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首次突破了无的防守圈。看那背影,不是艾里是谁?好家伙,自己果然没有看走眼!
  其他众人也发出噫叹之声。没想到传闻中一路靠着好运混进了半决赛的落魄剑士竟是深藏不露的绝顶高手!单是他晃过围攻的数人,又抓住无瞬间破绽抢进他防守圈的身法之神奥,就非自己所能及!然而艾里自己却没有半分得意,心知自己之所以能突入无的防线,一是众人的围攻牵制了无,二是利用了无对自己的忽略,在他措不及防下才能成功。抓住这个机会,裂天剑刺向敌人黑衣下的身体。
  然而预期中的利刃入体声并没有响起,取而代之的是兵刃相交之音和一片夺目的光芒。光华闪过,从无的黑袍下现出一柄由闪烁着的雪亮银芒构成剑身的细剑,竟似是以魔力构成。正是这柄有形而无质的剑格架住了艾里的攻击!
  宽帽下传出无浅浅低笑︰‘呵呵……真不简单,你是百年来第一个能让我用到魔真剑的人类!’
  不待艾里细思他的话,魔真剑身一亮,传来一股无匹的劲道,以艾里之能竟也抵受不住!龙吟声中,裂天和魔真挣了开来,艾里更倒退三步!
  魔真剑趁势攻向艾里,艾里格架,抵挡不住,只有退。
  魔真剑再攻,艾里再格架,再退!
  似乎无被艾里激发了兴致,竟抛开其他对手,咬定了艾里直追击过来。瞬间二人已与围攻的其他人拉开了距离。耐特等人虽是全力赶来,但艾里退得比他们更快!
  不是艾里不想得到他们的援助,而是无借着剑攻来的气劲根本不似体弱的魔法师应有的力量,而有如天地自然之威般人力难以抗衡!艾里拚尽全力也抵挡不住,只能不断地向后退!
  退!!
  退!!!
  艾里越打越不安。无给他带来的这种令全身毛孔都紧缩起来的威胁感、无论自己如何努力也不能对敌手造成伤害时的无力感,竟是似曾相识。
  被封存已久的那一段记忆如决堤洪水般奔泻而出。眼前轻松自如地将自己逼得毫无还击之力的黑衣魔法师的身影,渐渐与艾里深埋脑海中不愿回想的另一个如梦魇般的人影重叠在一起……
  背心突然顶到了硬物,迫使艾里停下了脚步。他猛然醒悟到这是修雅的雕像挡住了自己退路。
  看着逼近的魔剑,艾里并没有太多的恐惧,反而觉得有些好笑。十年前靠着她的牺牲,自己才能苟延残喘至今,没想到十年后还是要死在她面前。这一剑大概能把自己和修雅的雕像一并击碎吧。
  已经有了死的觉悟的艾里,却并没有在预期的时刻感到利刃加身的痛楚。无的剑势竟在这瞬间迟缓了下来,似乎在顾忌什么。不畏死并不意味着没有求生的欲望,艾里抓住这个机会一剑挥向无,同时心中在疑惑着无为何停下剑。他并不认为无对自己会手软,那么……
  难道是为了顾及自己身后修雅的雕像吗?
  剑光闪出,正攻进无因为剑势停顿而出现的破绽中,自下而上地划过他的头胸之间,将宽大的黑袍划开。
  破碎的布片如黑蝴蝶般纷飞而落,现出无一直隐藏着的真容,令艾里目瞪口呆。
  无外表同给人的恐怖印象完全不符的清俊儒雅并不是艾里震惊的原因,被利剑划过的由下颚至前额的恐怖伤口流出的蓝色血液,也不是艾里震惊的原因。他的震惊是因为,眼前的这个男人,是个不该存在于现世的人……
  追赶而至的其他高手在这片刻间终于赶到了,合力攻出的足以排山倒海的气劲严严实实地印在无的背上!骨裂声中,无的身体便似个被打烂的偶人,血肉模糊地斜飞了出去。
  众人大喜,正待继续攻击,让无死得干净透彻,却听艾里一声大喝︰‘快退!他能重生!’
  众人疑惑中停下了脚步,而一个不信邪的人还是冲了上去,手中兵刃向躺倒在地的无身上招呼了下去,顿时一片血光飞溅。然而惨呼声中身体被利刃切割成无数肉块的,并不是受了足以致命的伤的无,而是那个冲动的高手。
  从横飞的血肉中,无以剑支地缓缓站起来,近乎疯狂的血红色瞳孔,从披散下来的冰蓝色长发掩盖下的秀长的眼中狠狠扫视眼前的每个人。上身血肉狼藉的伤处流淌着蓝色的血液明示了他魔族的身份,而肌肉蠕动片刻后,便将本已变形的身躯回复原状,再片刻后,从重生的玉石般的肌肤已经完全想像不到刚才这副略瘦而精壮的身躯受过怎样的创伤,而艾里在他脸上造成的划伤更是早已消失不见。
  在场的人看到这副景象,心中都掠过一阵寒意。
  ‘大家找机会逃吧。’艾里一字一字缓缓说道︰‘这是十年前被封印的在凯曼境内入侵人界的魔王罗炎。’
  尽管十年前因为地域相隔,其他这些高手没有亲眼见过那个魔王,但是从人们的传说中已经了解那魔王之能,再加上亲眼目睹了刚才的一幕,拥有那么强的力量的魔王居然还有打不死的体质,心中战意更减。
  而受到最大冲击的,还是艾里。
  眼前的魔王和十年前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大一样……紫色的双眸变成了充满杀意的血红色,额间多了一块血红的晶石额饰,而最大的不同,是他的气息变得更加危险和狂暴。
  但是,他能肯定,这就是那个令修雅付出了生命代价加以封印的魔王罗炎!
  他竟然在十年后好端端的出现在人世,难道修雅的牺牲白费了吗?
  封魔之战的十年后,魔王和艾里又一次重会在修雅的雕像下。如果修雅还在世不知有何想法,然而现在她的雕像只能用着一成不变的温柔神情,静静俯视着自己脚下的芸芸众生。
  ~下期预告~
  后有不死之身的恐怖魔王追杀,前有典籍记载最强防御魔法挡路,生死存亡之际,艾里如何再造奇迹?
  云族,没有国土家园,在欢歌笑语中浪迹天涯,流浪卖艺的飘泊一族。不在乎在人们眼中的轻视,走到哪里,哪里就是他们温暖安适的家。
  封魔之战后,艾德瑞克成为人们眼中的英雄,却陷于自暴自弃中,身心都在崩溃边缘。带着一身伤痕,他茫然地向前走着,直倒因为饥饿这最不合他身份的原因昏倒路边。
  美女救英雄,与云族美丽舞娘的邂逅,莫非是浪漫恋曲的开始?
  昔日与达官显贵为伍,如今流落云族马戏班中,截然不同的人生哲学、生活方式,会令原有的信念崩溃,脑袋成浆糊状态的他有怎样的改变?
  艾里的名字由何而来?他是如何变成后来的模样?
  艾里过往大揭密!
 
 
 
 
只看该作者 18楼 发表于: 2007-10-27
~人物介绍~
 
  艾 里:故事主角。凯曼王国的天才剑士,是十年前封印了魔王的五英雄之一,但自封魔之战后便飘然隐逸。现在总是为了路痴、贫穷而困扰。落魄万分的他已令人完全无法联想到十年前的翩翩风度。
  修雅·艾美拉:封印魔王的五英雄之一。殁于封魔之战。生前是凯曼王国魔法工会会长,也是公认的王国最强魔法师。
  兰妮娅:出身贵族之家,却没什么贵族骄气,为了寻找离乡的平民爱人而离家出走。本身不通武技,但颇有武学鉴赏力。魄力十足却并非粗线条,坚强外表下是一颗体贴温柔的心。
  罗 炎:原为魔界之王,十年前率魔界精英降临凯曼,大举入侵人界,但被五英雄中的修雅·艾美拉用生命封印,致使魔族败退。
  西夫·多曼帝:封印魔王的五英雄之一。原为盗贼,性好自由,爱开玩笑。时常“一不小心”就把别人的东西给偷了过来。因这种怪癖实在难于上流社会立足,封魔之战后,不久便挂冠而去。
  东尼亚·林奇:封印魔王的五英雄之一。贵族出身,擅长牧师系魔法,性喜享乐,与一般牧师大相径庭。封魔之战后在外地任领主,不问世事,快意行乐。
  迪卡尔·冯:封印魔王的五英雄之一。精通魔法箭术,亦有相当高的统率能力。个性略嫌古板,做事可靠。封魔之战后于帝都任职。
  萝纱.凯因:在拉寇迪翠雀旅店打工的少女。单纯活泼,对魔法有不可思议的天赋,常偷懒地运用魔法做家务,但往往事与愿违,越做越忙。虽然看来平凡,却有着特殊的身世。
  爱琳娜.伊莲.德卡妮亚:翠雀旅店的女老板。外貌柔美、内在精悍,擅长在不吃亏的前提下,从无数贪图她美色的男人中得到最多好处。
  萨拉司坦.利佛斯特:萝纱的师兄。现任凯曼魔法公会会长兼首席魔法师,深得凯曼王倚重。
  耐特.尤达.伊特博:在塔思克斯帝国权倾朝野的天行门门主。为探查凯曼动向而参加大赛,却意外遭遇艾里,对他产生强烈兴趣。
  德鲁马:憨直淳朴的青年。在大赛中,迎战艾里,落败后成为艾里的仰慕者。
  诤君.杰伊.德.古特拉谢.吉尼奥:凯曼贵族家族之长,继承明仁王这一代的“诤君”名号。拜到在爱琳娜的石榴裙下。
 
 
 
 
第一章 ~最强的弱者~
 
  过了晌午时分,拉寇迪上空的云层愈发浓厚了,如同被淡墨染过似的。天地变得阴暗,似乎随时都可能落下雨滴。
  眼见天色不佳,市集中的摊贩纷纷收摊回家,街上的行人也少了很多。但通往拉寇迪中心广场的几条道路上仍走着不少市民。正打算去观看天庐武道大赛的他们兴致勃勃地谈论著大赛的点滴,完全没有顾虑随时可能到来的风雨。
  然而没等他们看到中心广场的外墙,各条道路上的人们就都被把守着这些路口的皇家卫队拦了下来。盘问几句后,卫兵们没有多加解释便将他们带到附近较大的几座房舍院落中看守。
  不解的市民们不断抱怨,忙着喝斥他们的卫兵们没有注意到远处街角一晃而过的身影。
  ‘到底出了什么事?’已遭淘汰的前参赛者--德鲁马闪进隐蔽的巷角,背靠着石墙低声自语。
  虽然比赛结果如何已与他无关,德鲁马还是前来观看预定下午进行的比赛。他也很难说清到底是为什么,只知道那个击败自己的艾里还在参赛,自己便无法漠不关心地收拾行李回乡。
  刚才远远瞥见前头的情况有些不对,他立时闪身躲进了卫兵视线难及之处。仗着多年习武练出来的矫捷身手,也没有被卫队发现。随后他遮遮掩掩地跟踪着押送民众的卫兵来到这里,发现皇家卫队竟将前来观看大赛的民众都监禁了起来,不禁大为奇怪。
  凯曼军队不让他们前往中心广场,是那里发生了什么事吗?不让他们回去,是防止消息走漏吗?
  中心广场一定有什么非比寻常的事发生了!
  敏锐地感觉到这一点的德鲁马很想潜进去查看个究竟,但愈靠近广场守卫愈加森严,而轻身潜行的功夫他不擅长,贸然行动必定会被发现。然而事到如今,怎能若无其事地离去呢?无奈之余,他只有在安全范围外漫无目的地打转,全神注意中心广场方向的动静。
  此时,天行门下榻的黄金冠冕旅店中。
  耐特的左右手--唐躺在舒适靠椅上,抿了口芳香四溢的上好红茶,轻轻把茶杯放回茶托中,拿起膝头的书静静地看了起来,神态动作间有着说不出的优雅悠闲。
  这就是藏身旅店附近的几座楼房中,奉命监视天行门的骑士们守了半天所看到的景象。安静看书的唐并没有什么可疑和危险,唯一让人疑惑的是,耐特只有他这个门人随行而来,但唐却不去观赏自己门主的比赛。但若比照之前的情报,唐自从到达拉寇迪之后,每日都只是待在房中,这一切也就不足为奇了。
  如果这些骑士看到唐手中书的内容,就不会这么想了。
  状似平常的书,却记录着拉寇迪大大小小各方面的情报。天行门安插在凯曼的眼线,每日将收集到的动向报告伪装成书册,利用整理客房的时机不露痕迹地送到耐特和唐的房中。
  耐特此行本就不是为了比赛而来,旨在探察凯曼突然举办这种大赛,是否潜藏着什么目的。所以来到拉寇迪之后,便只有耐特每日出去装个样子,唐则整日留守房中分析眼线送来的情报。
  天行门并非普通的帮派组织,与统治塔思克斯的蒂优勒王朝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在塔思克斯甚至有天行门主与国王实是亲兄弟的流言。姑且不论有多少真实性,天行门与蒂优勒王朝确实存在着默契是不争的事实,‘天行门在塔思克斯国拥有足以影响朝政的势力’的传言,并非毫无根据。蒂优勒王朝统管光的一面,而天行门则主管暗的一面,处理那些无法放上台面和用法规命令无法解决的事。在二者的合作下,塔思克斯近年来日渐强盛。
  正因为天行门与蒂优勒王朝有着密切联系,如果王朝有了什么动荡,也会对其产生重大影响,所以天行门不同于一般门派,对天庐各国间的局势保持着高度的关注。
  看完刚送来的情报,唐合上书放回书架,背向着监视者们,本已略嫌刻板的面容更显出凝重之色。
  从情报上看,今日凯曼的行动不同往常。尽管表面上仍保持着平静,但今天凯曼却一直在调集大规模的魔法师和守城军队。扮作观众去查看比赛情况的人,一直未有回音,中心广场附近更出现大量军队据守,无法潜入调查。
  再加上,突然出现这些鬼鬼祟祟、探头探脑的杂碎……
  唐状似无意地向窗外瞥了一眼,监视者们赶忙缩回窗后。
  这些家伙跟踪暗查的技术烂得可以,但动作轻捷、目光有神,个个身手不弱。而且他们的须发、皮肤都还保养得不错,大概是直接听命于国王的高阶骑士吧!
  仅仅向那些隐藏在暗处的人扫了几眼,唐便能注意到各个细节。‘如果爱开玩笑的门主在这里,想必又会打趣说我的观察力比恋爱中的女人观察情人时的眼力还要恐怖吧?’想到这里,一丝笑意如春风般掠过他严肃得近乎冷漠的嘴角,然而他脸上的线条随即又变得僵冷。
  ‘看来局势真的发生变化了,而风暴的中心,一定就在中心广场!’唐以惊人的敏锐,迅速地把握到了大致的局势。
  想到门主在中心广场不知有何变故,他一时有些慌乱,但随即镇定下来,准备采取行动。
  风暴的中心--中心广场目前出现了暂时的平静。人们被眼前难以置信的现实所震惊。
  ‘原来是十年前向我挑战的那个小子啊!’魔王.罗炎的声音率先打破了凝滞的空气。惊讶于艾里一口道破自己的身份,罗炎略加思索,便认出了艾里样貌大变后的身份。
  虽然情势紧张,但众人醒悟罗炎的语义后,还是发出了惊讶的噫叹。尽管刚才艾里已经展示出大大出乎他们意料的超凡身手,在情势稍微缓和的当儿,众人都开始猜测艾里的真正身份,但还是没有人想到这个一直表现得像个活宝的落魄流浪汉,竟会是那个以冷酷优雅著称,失踪已久的传奇人物!
  但片刻后大家便接受了这个事实。毕竟,连早被封印的魔王都活生生地出现在他们眼前,还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呢?如今大敌当前,更不是为某人的过往分神的时机。
  而艾里却是无心顾及他们的感受。
  原以为已经永远埋葬的记忆,竟随着这不该再现人间的罗炎,破茧而出。一幕幕画面仍如昨日般鲜明,轻易打碎了艾里维持多年的平和心境。十年前的惊恐与挫败感又重新袭上他的心头。
  十年前那一战,令过去十八年奉守的信念完全崩毁,让艾里渡过一段行尸走肉的日子。历经艰辛后,他终于决定将那段记忆冰封起来,以全新的人生态度和信念生活下去。然而此刻,依旧是强大的魔王、依旧是无能为力的自己,还有成为了雕像在身后默默注视这一切的修雅……绕了一个大圈子后,老天却再度把与十年前相似的处境摆在自己跟前。
  艾里这才发现,虽然十年来努力要忘却那段记忆,但心中的伤口却始终不曾真正愈合,而这似曾相识的一幕,立刻牵动了那血淋淋的伤口,痛彻心肺。
  仅仅在一瞬间,千般思绪掠过了艾里心头,最后攫住他的,却是一股如火炎般燃起的愤怒。
  应该在十年前被永远封印的魔王,怎么能这样若无其事地再度出现在世人面前?
  修雅的死竟毫无意义?那个挚爱生命的女子,放弃了生命所换来的,竟然只是区区十年的和平!?
  他略微抬头,矗立于前方的修雅雕像映入他眼中,温柔的神情似乎在向他倾诉无尽的哀伤与不甘。杀气和狂暴渐渐取代了艾里一向的温和与慵懒,将他的面孔扭曲得近乎狰狞。
  过大的冲击和愤怒令他丧失了平时过人的自制力,变成只想消灭掉眼前那个痛苦根源--魔王罗炎的狂战士。他一声狂吼,腾身向罗炎疾扑过去,裂天剑如狂风暴雨般攻向一脸冰冷的魔王。纵是一旁天庐最顶尖的高手们,也没有人能看清他的剑势。
  这就是萝纱奔回广场之后所看到的景象,她疑惑地停下了脚步,咽下到了嘴边的话。对绝对平衡彩虹结界束手无策,又挂心艾里,她索性跑了回来求援。下意识地,她相信艾里会有办法,然而现在她所看到的艾里却不再是往常熟悉的那个,总能在微笑中解决所有事情的温和大叔。
  艾里如同疯虎般,近身攻击一个有着冰蓝色长发和血红色双眸的男子--那个神秘而可怕的无。
  此时的艾里像是变了一个人,逼人的气势、矫捷的身形,让萝纱一时没有认出他来。罩上一层严霜的面容有着萝纱不熟悉的冷峻,森寒的眼神透出仿佛如出鞘宝剑般刺骨的杀意,这一刻的他已经回复了绝世剑手的风采。尽管眼前的这个艾里看起来比原先嘻嘻哈哈的艾里厉害多了,但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萝纱却感到一阵不安。但她随即抛开这毫无缘由的感觉,专注着场中的战斗。
  与艾里旋风般迅疾的身法相反,无的身法简简单单,看起来毫无玄奥,只有一种很和谐的感觉。但艾里无论多完美的攻击都被他轻松地挡开,如同再强劲的暴风也无法撼动巍然高山。而他由光华凝聚成的剑和随手发出的魔法,却轻易便能突破艾里的防御。双方的高低差距,无可言喻。萝纱看清局势之后,担心地皱起了眉头。
  萝纱极少实战,对武道是个外行人,只看得出这么些;然而,在其他观战高手眼中,战况却惊心动魄了何止十倍?压抑不住的惊叹声不时响起。
  往往罗炎一个突破艾里防守的攻击,众人都觉得换做自己必无幸理,但艾里却都能在不可能的情况下扭转身形,令罗炎只能在他身上造成较轻的伤痕,甚或藉机反击。但,纵使艾里的反击足以开山辟石,对罗炎却无法构成多大威胁;纵使造成了伤害他也能迅速平复。众人一方面了解艾里与传说相符的实力,另一方面更体会到罗炎的强大。
  这二人的修为都不是在场之人所能及,缠斗中快捷变幻的身影让想上前相助的高手毫无介入余地。虽然艾里这边的人数较多,但情势却演变成艾里一人与罗炎贴身硬拚。
  这般近战对无须念咒又有不死体质的罗炎自然无甚影响,却对艾里更为险恶。罗炎对艾里疾风暴雨般的剑法毫不在意,随手便将凌厉的杀招消弭于无形。他似乎能随意运用天地间的一切力量,仿佛心念一动,便可形成风盾、水幕来挡住艾里雷霆万钧的攻击。不论多强的杀招,如果无法落到敌手身上,有何威胁性可言呢?更何况这个敌手就是受了再可怕的伤,也能在片刻复原。然而,罗炎对艾里的攻击却有着实质的伤害,纵使艾里身法轻捷奇幻,没多久身上也已大小伤痕无数,鲜血点点滴溅,如鲜花般盛放在地,眼看再也无法支持多久了。
  只能旁观的众人见到这等惨烈的恶斗,都不禁心生寒意,心道如果跟魔王对战的是自己,在这等绝对居于劣势的拼斗下必然战意尽丧。然而艾里受了这般严重的伤,却仍然毫无退意地与罗炎战成一团。
  激斗中,无数道剑气、掌力与魔法的余波向四面飞射,强大的威力令旁边众高手无不为之惊心!他们非但无法插手,更要全力闪避。萝纱多亏耐特照应,没有受多大的伤。
  片刻后,艾里和罗炎踏出的每一步如同踏进面粉堆中,在砖石地上留下深深脚印!原来二人相争之下,劲力向外扩张激荡,竟将周围的砖石暗暗压成了粉末。艾里乃传说中的超强剑士,有这种修为并不奇怪,但没想到魔王非但有着不死之身和惊人魔力,居然还拥有一般魔法师完全不可能练成的超凡功力,让众人更为艾里担心。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一战艾里毫无胜算,但他的身手仍高出众人甚多,除非他自己退却,否则这场战斗只能继续下去,并以艾里的死亡告终。尽管众人与艾里原本并无交情,但此时同仇敌忾,都不愿见到这种悲惨的结果。
  耐特此时的脸色阴晴不定。除了担忧艾里的战况之外,短短一个上午所发生的巨变也对他造成巨大的冲击。
  不可否认,原本他是以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来看待艾里的。自从在拉寇迪发现这个奇怪的流浪汉以来,他一直只将艾里视作能给自己带来些许神秘感与乐趣的对手,却不认为对方强大到能与自己势均力敌。然而现在看来,竟是自己的武技逊于艾里不止一筹。而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魔王,更令他觉得自己不过是只井底之蛙。
  耐特身为天行门首领,对武技的高下并不像武道家一般执着于心,而他能在与敌对势力的较量中处于不败,也证明了他拥有过人的眼力和冷静的思维。撇开目前的战况,更令他忧虑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凯曼王既然明目张胆地大开杀戒,又怎会放过众高手的门人呢?那老头举办武道大赛的目的,就是藉此聚拢天庐各国的武道人才,能用则用、不能用就剿灭,以免日后成为战争时的阻力。既然如此,那么参赛众人所带来的门下……
  此时艾里身上好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在汨汨淌血,可想而知他每动一下会引起怎样的剧痛,而且罗炎的攻击如天地之威令人难以抗衡,但狂乱中的艾里似乎毫不在乎,完全无视肉体的痛苦和精神的压力,奋不顾身地攻击着。他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杀!杀!杀死眼前的敌人!
  也多亏这种疯狂而执着的意志,艾里发挥了超常的水准,方能与罗炎单挑而坚持到了现在。虽然这十年来他日渐宽和的心境逐渐超脱至一个更广阔的境界,武技也在不知不觉中更上一层,但与魔王相比,仍然相距甚远。如同一头双角最有力、奔跑最迅速的羚羊,仍然不能对狮子造成威胁。但也是这股意志,令艾里不顾双方实力的差距,完全不知退却,一步步迈向死之绝地!
  就在此时,耐特突然仰天一声清啸。这有着奇特节奏的啸声,高亢而不刺耳,便似在耳边响起一般。蕴涵着充沛真力的啸声,虽然听起来音量不大,却绵绵密密,远远地传扬开来。
  徘徊在皇家卫队封锁区域之外的德鲁马,听见啸声后,疑惑地看向广场。
  黄金冠冕旅店中,原准备有所行动的唐停下脚步,侧耳倾听这啸声。沉吟片刻后,他便走出了房间。旅店内监视的骑士们顾不得寻思刚才的啸声,赶紧跟了上去。只见唐施施然走到了一楼大厅的酒廊中点了杯酒,独坐着饮完,便又回到楼上的房间。
  骑士们虽然觉得他这番举动有些突兀,但并没有看见他和任何人接触,也没有什么特异的行动,只得在疑惑中又跟了上去。没有唐一般过人的眼力、也缺乏丰富的阅历,惯于养尊处优的骑士们没有人发现唐喝酒时,在桌底刻上的小字。
  拉寇迪全城的人都清清楚楚地听见了这阵啸声。不少人走出门外查看发生了何事,惊讶地相互询问着。拉寇迪平静的表面终于泛起了小小的涟漪。
  此时还没有人知道,这场小小的骚动只是今日动荡的序曲。
  啸声片刻即止,拉寇迪很快恢复了平静。
  啸声入耳,艾里一震,濒临疯狂的神志顿时清明了些。
  与罗炎交手,不敢稍有松懈,但艾里终于重新看到了魔王以外的人。
  十几个人影围绕在自己附近,应该是那些参赛的高手。
  艾里头上伤口不断淌下的暖流渗进眼睛,模糊了那些人的面目,并将艾里所见都蒙上了一层红色。他眨眨眼,红色褪去了些。
  发出长啸的是耐特,正是这啸声让自己从刚才的浑噩中醒来。
  艾里的眼界渐渐清晰,头脑也开始冷静。
  目光落在耐特身旁的萝纱,看到她纤细的手臂与小腿上好几道殷红的伤口,艾里终于意识到这有一半是自己造成的。尽管有耐特的照顾,她仍是被自己和罗炎横飞的剑气、魔法轻伤了多处,但执拗的少女忍着痛出的泪水就是不肯离开。而周围的众人明知敌不过罗炎,却也不愿抛下自己逃命。
  自己一败,这些敌不过罗炎的人很快也会丧命,他们若是抓住时机逃离这里,倒还有一线生机。可是他们顾着自己,竟无一逃走,而自己却又一次被那段回忆所左右,不自量力地想为已经消逝的人复仇,而陷眼前这些活生生的人们于险境!
  危急关头无法自我克制的代价,将是这些人的生命!难道我又要如十年前一般连累旁人?
  我到底在做什么!?历经十年磨练,心志却还是如当初一般脆弱……
  我始终还是个弱者吗?!
  忽然间几下土石剥落之声打断了艾里的自责,巨大的修雅石雕竟出现了无数裂纹。艾里和罗炎刚才在雕像下片刻的恶斗中,已有不少激荡的真力以及四射的剑气、魔法落到了雕像上,无声无息间,雕像已被破坏得四分五裂,现在终于支撑不住了。
  面向雕像的艾里见状,不及多想,也顾不得正和罗炎激战中,口中大喝着︰‘大家快退!’自己足尖一点,疾扑向一脸茫然的萝纱,竟将整个背心对着罗炎!罗炎本非人类,自不顾忌什么规矩道义,魔真剑忽地光华暴涨,剑锋伸长数尺,剑尖处更凝结出一个夺目光球,缩涨着由小而大。正待将光球射向那个麻烦人类男子的背心时,修雅的雕像终于整个碎裂,倾坍下来,无数大大小小的碎石劈头盖脑地压向众人。
  被这突来变故吓呆了的萝纱,傻傻站着无法移动一根手指头,五感中除了视觉外好像都消失了,连时间的流逝似乎也缓慢下来。
  她怔怔看着巨石铺天盖地地砸下、怔怔看着耐特等人各自格挡闪避着石块、怔怔看着刚刚恢复常态的艾里焦急地冲向自己。奇怪的是,自己并没有很恐慌,心中想的居然是刚才浴血而战的艾里虽然很酷、很帅,但还是比较喜欢原来那个总是笑眯眯,又有些狡猾的不良叔叔艾里。看到他恢复了正常,真好……
  随后艾里冲到了身前,搂着自己继续飞奔。越过艾里的肩膀,她看见落下的石块在无身外三尺便被弹开,罗炎原本指向艾里背心的光剑垂了下去,剑尖的光球闪动两下便消失了。而剑的主人却如自己刚才般呆呆站着,仰天望着雕像化成的满头落石,竟显出一种像是哭、像是笑、又像是无比孤寂的表情。
  慢慢地,罗炎的眼光下落,和少女的目光对视。
  萝纱的眼神坦然、平静,而罗炎呆望着少女的神情却转为一片怔忡和恍惚,原先那种阴寒和血腥的杀气似乎已经消失。而这一瞬间,罗炎额间那块宝石在冰蓝长发的掩映中闪过一道红芒,他的脸上立刻显出些许挣扎和痛苦。低头,长长的发丝垂下,遮掩住了他的脸,再度抬起头时,罗炎又变回了原先的样子。但尽管他刚才的脆弱神情只是一闪而逝,萝纱此时却觉得他并不像原先那么地可惧可厌了,反而滋长出一种奇特的、同病相怜的感觉。
  似乎有什么地方,这个人人畏惧的男子和自己这一无所长的人是一样的--都似是被命运捉弄,挣扎得痛苦不堪的人……
  艾里架着萝纱冲出落石范围后不敢稍作停留,一边向出口奔去,一边向其他高手喊道︰‘大家趁现在冲出这里!’众人均知与罗炎实力相距甚远,便是合力也难以取胜,早有退意,此时见艾里终于恢复冷静主动退却,纷纷全力跟了上去。
  罗炎冷冷笑着,并不急着追击阻拦。被艾里架着的萝纱拚命想说话,偏偏嘴被艾里的手臂挡住,只能发出些咿咿唔唔的声音,而艾里在这紧要当儿哪有闲暇放开她让她说话?
  顺利奔出大门后,众人尚来不及庆幸,便惊讶于眼前乱作一团,理应已经逃出的人群。人们认出他们是这次大赛的前十强,而那少女便是不久前安抚并引领大家逃出广场的少女,纷纷静了下来投以希冀的眼光,并为他们让开一条路。然而那挡住人群的超强结界却硬生生地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魔异部前十强中自然不乏了解这“绝对平衡彩虹结界”的人,一看脸色立时变了,对其余人略作解释后,铁青色很快便扩散到这些人的脸上,大家终于明白魔王为何不急着追赶,让大家轻易地跑出广场了。萝纱好不容易挣开艾里的手臂,终于能开口说话︰‘我刚才回去也正是要告诉你们,大家被这“绝对平衡彩虹结界”困住了!’
  此时,拉寇迪的平静再度被打破了。滚滚烟火从各重要建筑同时窜起,军队和平民乱哄哄地在街上奔走救火,城中一片混乱。接连出现奇怪的声音和原因不明的火灾,让城民们隐隐感到了不安。
  德鲁马听着四面传来的喧闹,犹豫片刻后还是决定留在中心广场附近。他有种感觉,城市中发生的骚乱还是与中心广场中发生的事有关。
  众高手各展所长尝试攻破“绝对平衡彩虹结界”,但无论是魔法还是武力攻击,都没有什么效果,只是在结界上激起一阵绚烂美丽如彩虹般的光华变幻。
  艾里抱着一丝侥幸向萝纱问道︰‘会下毒的,当然也会解毒。你既然知道这鬼玩意儿的名称,应该也知道破解方法吧?’
  ‘没办法!’一旁的魔异部的奥尼玛插嘴进来,老实不客气地打破了艾里的妄想,补充解释道︰‘也不能说是没有办法,只是这个办法我们不可能做到。要破解这个结界,单是以某几系的魔力来攻击是毫无效果的,它会自动反弹且回复成原先的魔力绝对平衡状态,所以需以同样分属六系的强大魔力来抵消结界,破坏其绝对平衡。如果我们的魔力大于施行结界者,就能打破结界了。’
  虽然这些魔法理论听得艾里一头雾水,但他还是很乐观地问道︰‘听起来好像不会很难啊?’
  奥尼玛顿时有种对牛弹琴的感觉,但想到对方毕竟是传说中的英雄,只得努力不在脸上表现出来。他沮丧地摇摇头说‘且不论我们这里并没有人懂得光系魔法,你看看。’他指向结界外瞑目端坐,向结界灌输魔力的魔法师们。‘凯曼这次大概把全国较高等级的魔法师都调集来对付我们了,这几百个魔法师汇聚的魔力,我们区区几个人怎么抗衡得了?’
  萝纱看着外面的魔法师,思绪飞了开去。师兄是首席魔法师,又是魔法公会的会长,这些魔法师都是他指挥调集的吧?他从前是个见到受伤的小鸟都会带回去给它治伤的人,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样?毫不顾惜这么多人的生命,施行这样可怕残忍的计划?
  尽管师兄的性情早已变了,但萝纱心中总是认定师兄只是用冷漠的言行掩盖了真正的自己,记忆中那个温柔善良的男孩依然是他真正的内在。然而眼前所见的景象却逼着她正视这样的事实——萨拉司坦就是令广场中几百个无辜民众陷入危险恐慌的祸首。
  想到萨拉司坦今早的言行,萝纱猛然一震。‘今天的行动他也是知道的,那么今早他特别尖锐的态度,难道是想逼我离开这个将要成为战场的地方,不愿让我死在这里?师兄……师兄对我还有一些些情谊在吗?’
  一股不知是悲是喜的感觉笼罩了她,浑然忘了眼前的危境。回过神来,方才面临怎样的危险都没有流出的泪水已经淌了下来。周围突然变得安静,只听身旁的艾里喃喃自语︰‘这家伙倒是六系的魔法都厉害得要命!如果是他的话,想必可以打破这见鬼的结界吧?’
  顺着他的眼光望去,却见人群畏惧地自动分开,从中施施然走出嘴边噙着一丝冷笑的罗炎。他看向艾里等人的目光,便像是在看着拼命挣扎,却逃不出猎人罗网的猎物。
 
 
 
 
只看该作者 19楼 发表于: 2007-10-27
第二章 ~生离~
 
  拉寇迪上空的云层益发浓厚,如同被饱蘸墨水的笔涂抹过。灰蒙蒙的天空再也负荷不起雨云的重量,无数雨滴终于飘飘洒洒地落了下来,在中心广场的硬石上敲打出淅淅沥沥的细密音符,将石面洗出青灰的原色,折射暗淡的天光后,显出冷硬的色泽。
  聚集在中心广场外的人们都感到了一股涩重的寒意,却很难说清楚这是冰冷的雨丝带来的,还是源自于那浑身散发出死亡气息,沉默地分开人群步向天庐大赛众高手的男人。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罗炎身上,全场一片静寂。因此,结界外响起的一声惊呼,便显得份外清晰。
  ‘这、这不是修雅会长的女儿萝纱吗?’
  艾里和萝纱都是一惊,转头看去,只见几名魔法师装束的人众星拱月般尾随着萨拉司坦向这里走来,其中一个年老的魔法师瞪着萝纱惊讶地张大了口,显然刚才便是他一口说出萝纱的身份。老魔法师话一出口便醒悟到什么,不安地瞄了身前的现任魔法公会会长一眼,低下头回复了与其他人相同的平淡表情。
  萨拉司坦神色不变,但瞬间跳动了一下的眼帘还是泄露了他的不悦。自己执掌魔法公会已有两年之久,但老魔法师脱口而出的‘修雅会长’却显示他心目中真正的会长还是那个十年前就已经去世的人。
  ‘没关系,很快地事实将证明我才是最伟大、足以令后世铭记的魔法师,这些小事是无法阻挡我的脚步的。’心中自我排解着,他看向萝纱,‘而这……也同样只是不足挂齿的小事。’萨拉司坦的眼光再度变得森冷,在来时路上一直啃噬着他内心的不忍,终于被完全抹灭。
  萝纱的身份对大多数人并没有什么意义,虽有些惊异于与十年前封魔之役有关的人在今天接连的出现,但众高手随即便把注意力放回眼前的大敌身上。然而,这对艾里却完全不同了。
  原本萝纱对他来说,只是个萍水相逢的少女,便如这十年来结识的其他人一般。
  此刻知道了她是修雅的女儿之后,关系就完全不一样了。艾里苦笑了一下,重返拉寇迪结识的第一个人,竟然就是十年前因为自己无能而失去母亲的那个八岁女孩……这贼老天也未免太爱捉弄人了吧?还是这命运编织出的无形之网,总要一步步地拖着人去面对拚命逃避的事呢?
  看向逼近的罗炎,艾里一咬牙。贼老天!来就来吧,大不了一死,怕你不成?!
  此时的他更下定了决心,今日虽然凶险,但就算拚了这条命,也要保住萝纱的安全!……算是对修雅的补偿吧!
  为凯曼牺牲而被尊奉为女神的修雅,为何她的女儿没有得到王国的赡养而流落到翠雀打工,这事令艾里产生了一肚子疑问,但现在显然不是细问究竟的好时机。
  艾里与众高手互相交换了个眼神,点点头,然后同时向罗炎冲去。
  一场血战再度展开。
  因为原定上午进行的并非正式比赛,所以进入十强的高手大多只带了最贴身的门人弟子前来。这几人从灾难开始起就被卷入混乱中,一直帮不上师傅的忙。刚才更被严令不得不自量力,贸然上前碍手碍脚,只能与其他民众一起摒息等待着这场决定众人生死的大战的结果。萝纱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只是直直地望着结界外的萨拉司坦。他的到来让萝纱本已悲喜不定的心绪更加紊乱。
  ‘师兄今早的话是不想让我卷入这场屠杀吗?为什么要帮国王做这么残忍的事?
  他真的变了吗!?过去温柔善良的师兄真的已经消失了吗!?’无数疑问在她心中反反覆覆地翻腾,她很想就这么大声地向萨拉司坦问出个答案,但看着师兄又恢复先前那沉静而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神,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只能与他默默对视。
  萨拉司坦的眼神闪烁之后,游移开来。萝纱的心似乎被重重锤了一下,沉了下去。虽然没有说话,心中的疑问似乎已有了答案。
  隔著有形无质的结界,两人不过距离十几步远。然而在两人间飘落的细密雨丝却给萨拉司坦蒙上一层朦朦胧胧的灰纱,模糊了他的轮廓,看来又似遥不可及。
  或许是沿着发梢滴落的雨水淌进了眼眶,萝纱的眼睛又有些发涩。
  记得第一次见到师兄也是在这样的一个雨天……
  ‘萝纱,这是萨拉司坦。以后,他就是你的师兄了,他要和我们一起住。’
  那个雨天,母亲从门外领进了一个男孩,向女孩介绍。男孩清秀的脸上略带不安,那双沉静而充满戒备的黑眼给女孩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从小只有母亲陪伴身边,今后可多一个亲人了,虽然不大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女孩还是觉得十分高兴。她试探地向男孩微笑,男孩有些羞涩地回应一个笑容。
  这是萝纱与萨拉司坦的初次见面。当时她六岁,萨拉司坦十一岁。因为未婚生子而遭亲友唾弃的母亲染病过世后,萨拉司坦便无人可以依靠。一直接济他们母子的修雅,便将他收为第一个也是唯一的弟子。
  ‘眼睛黑不黑、紫不紫的,难看死了!’
  一群顽劣的小孩围着五、六岁的小女孩起哄。
  遭人欺负,女孩一脸气恼,却没有像多数小孩般哭出来,小脸突然向上一偏,摆出一副不屑的样子反唇相讥︰‘没品味!我在王宫里看到最美的天鹅绒,颜色就是黑色泛紫,像我的眼睛一样。哼!你们可真土气!’
  那几个小孩倒是被唬住了,愣愣地不知该说什么。此时突然有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一边大喝著「不准欺负萝纱!’一边跑了过来。
  这些小孩看到男孩,顿时转移了欺负的目标,开始向他扔石块,齐声喝骂道︰‘不洁女人生的肮脏小孩!’可见平时经常欺负这男孩,都已有了默契。
  听到他们的骂声,男孩露出屈辱和受伤之色。女孩知道男孩去世的母亲没有结婚就生下了他,可是为什么这是‘不洁’就不明白了。但见到男孩被欺负,哪还管得了那么多?马上捡起石块冲过去和男孩一起回击那些小孩。
  尽管回家时身上的淤青伤痕隐隐作痛,但想到男孩跳出来维护自己的一幕,女孩还是觉得很开心。而男孩温和笑颜下隐藏的阴郁,却不是她这个年纪所能看得出来的。
  那是萝纱的母亲去世几个月后的事了。
  ‘陛下已经追封你母亲为护国女神,还要在拉寇迪最大的中心广场上修建她的雕像,让全国的人们瞻仰!’前来传达国王旨意的官员如是说,萝纱并不觉得荣耀。母亲已经永远不会再回到身边了,什么‘女神’的虚名有何意义呢?
  从懂事时,母亲便说自己的父亲去了很远的地方,小时候还常常憧憬着某一天会有个亲切的男子推门而入,说著「我是你父亲。’但现在自己已经明白,‘去了远方’就代表着死亡,像现在的母亲一样。
  萝纱下意识地握紧坐在身旁的师兄的手。现在,就只有我们两个相依为命了。
  ‘因为护国女神的声望和功绩,陛下决定将她生前的职位——凯曼魔法公会会长之职由她的孩子和弟子接任。’大臣用一种施恩的口气说道,‘但是该由你们哪一个来继承呢?’
  察觉到师兄的手微微紧绷了一下,一种不安的感觉袭上萝纱心头。
  ‘为了从你们两人中选出最适合的接任者,也顾及们的年纪都还小、魔法造诣也还不足胜任,所以我们将把你们送到王国最高等的魔法学院,由最博学的老师分别教导你们。等到八年后,萝纱年满十六时,透过魔法考试选择你们之中能力较强者来担任魔法公会的会长。’大臣停了一下,向他们俩问道︰‘你们有什么意见吗?’
  ‘请代我感谢陛下的仁慈,这样的安排十分合理周全,萨拉司坦一定不负陛下厚望,努力成为一名优秀的魔法师。’萨拉司坦恭谨有理地起立回话,又向萝纱道︰‘萝纱你也要加油啊!师父不在我们身边了,我们自己更要奋发努力,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任性玩乐了。’
  萨拉司坦这句话让萝纱到了口边,拒绝继承的话又咽了回去。
  是啊,萨拉司坦哥哥一向很勤勉的,如果自己一开口就拒绝为了将来的比赛而和他分开各自修行,会被他看不起的吧?既然这是萨拉司坦哥哥你的想法……好吧,萝纱也会照你的希望去做的。
  只是你知道吗?如果代价是与你分开,我根本不想接任母亲的位置啊!
  在萝纱的沉默中,事情便这样定了下来。
  大臣显然对萨拉司坦进退合度的答话和恭谨的神态十分赞赏,相形之下,萝纱只是呆呆坐在一旁,便显得失色多了。
  而看似平静的女孩,搭在椅背上的另一只手却已紧握至发白。为了凯曼,母亲已经献上了她的生命,而现在,连身边唯一的亲人也要被带走!
  萝纱心中对凯曼王朝隐隐起了一股恨意。
  为了各自修行而分开的那天,对比萝纱的忧郁,萨拉司坦更多了一份对未来的憧憬和昂扬的斗志。
  在学院中的T型路口,两人各自走向不同的方向。萝纱时时不舍地回望萨拉司坦离去的背影,期望他也能回头看自己一眼。
  但是他没有。
  就在那一刻,萝纱心中隐隐感觉,似乎有什么就在这一刻改变了、破裂了,再难挽回。
  最初在学院学习的一段日子里,萝纱和萨拉司坦还是经常往来。
  和萝纱在一起时,萨拉司坦依然像以前一样温柔地笑着。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笑容中多了些她看不懂的东西,在一起时也时常若有所思。他心中渐渐被如何研习更高深的魔法所占据,此外的一切,对他似乎都失去了吸引力;而萝纱在他眼中,也慢慢地亲人变为竞争的对手。
  渐渐地,两人的见面变得多是萝纱去找萨拉司坦。
  终于有一天,隔着窗户看着屋内萨拉司坦心无旁骛地研习魔法的身影,萝纱停下了脚步。
  原本魔法感受性高到令所有教导她的魔法老师咋舌的萝纱,却在后来正式的魔法学习上表现得一塌糊涂,对魔力的控制力近乎没有。这与其说是能力问题,倒更像是她自己并不想在这上面花费心思。
  不希望萝纱这样糟蹋掉惊人魔法天赋的老师苦口婆心地规劝她,她却总是带着歉意地笑说自己根本做不到,然后继续每天悠哉悠哉混日子,成为学院中著名的懒散学生。
  看似开朗贪玩的她,没有泄露出自己真正的想法。
  自从见到师兄那样刻苦地为将来决定继承者的比赛作准备后,萝纱便不想再学习魔法了。对于师兄来说,能否得到那个魔法公会会长的职位,将影响到他一生的前程。就算师兄对自己不再亲近,他依然是自己最在乎的人,自己始终不想与他争斗,更不希望成为他美好前途的阻碍。
  所以,两人中出色的应该是他。
  于是她放任自己虚度时光,始终视魔法精灵为友,而不试图控制它们。就算一生毫无所成也罢、就算唯一的亲人和自己日渐疏远也罢、有了这种天地间无所不在的朋友已经够了——这是这八年岁月中萝纱唯一的安慰。
  只是,萝纱没有料到萨拉司坦的态度会演变至如此决绝的地步。
  十六岁时,那场决定继承人选的考试,萨拉司坦取得了学院史上少有的高分,而萝纱的成绩则惨不忍睹,完全不似受过八年的正统魔法教育。
  在会场外等候公布成绩时,萨拉司坦与萝纱面面相对却默然无语。从他俊秀的脸上,看不出半分久别重逢的欢欣,过去的情谊似乎没有留下半分痕迹地消逝了。
  得知成绩时,萨拉司坦并没有什么喜色,反而像在生气,毫不留情地嘲讽落败的萝纱。而这,也成为后来他们见面对话的唯一内容。
  ‘师兄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为何还会对自己有这么深的敌意?’萝纱不知道。
  ‘我做错了什么吗?为何事情会演变成现在这样?’
  一幕幕过往在萝纱眼前快速闪过,心越来越痛,她再也负荷不住,闭上了眼睛。
  胸口的水晶似乎又在微微发热,魔法精灵也围绕在身边轻柔地抚慰她,却没有任何效果。随着心情的剧烈波动,萝纱身上的魔力也在不安定地跳动,一部分甚至完全脱出了她的控制,化为几股热流在身上狂乱地奔走。萝纱也不去理会它,迳自沉浸在纷飞的思绪中。
  ‘多希望这一切能够逆转啊!让一切回到最初,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仍是每日与师兄开心嬉戏,疲累后回到家中,有温柔的母亲照顾自己……’
  似是被萝纱混乱的思绪所驱动,她全身的魔力渐渐沸腾,一波波加入了那几股乱流,像是在寻找突破口一般,在她体内横冲直撞!魔力源源不绝地涌现,乱流变得越来越大,渐渐吞没了整个身体。血管像要被充斥其中的魔力炸裂般胀痛,耳鸣、头晕的感觉侵袭着萝纱,令她恶心欲呕。想用手掩住嘴,才发现身体如同陷入了梦魇般连根指头都无法动弹。
  心中的警钟开始响起,萝纱猛然醒悟,这是修习魔法之人最忌惮的魔力反噬征兆!
  在魔法师控制下的魔力如同在江河沟渠中的水,能按魔法师的意志运用到需要的地方,然而控制的坝堤一旦崩溃,氾滥决堤的洪水就会在魔法师的肉体肆虐,吞噬掉魔法师的生命!幸而修练魔法之人一生都致力于魔力的增强和运用,魔法师通常对自身魔力有着良好的控制,魔力反噬的情况一般只会出现在魔法师短时间内被人灌输了超过其负荷能力的魔力,以及魔法师的身体衰弱到无法控制其魔力的时候。
  此时侵袭着萝纱的巨大魔力虽属于她,但她的控制能力原本就差得离谱,此刻心绪混乱之下魔力剧烈波动,终于冲破了她的控制,反噬其身。虽然她只是呆立不动,从外表上看来没有什么异状,但再片刻,五脏六腑便会被激荡的魔力绞烂!
  尽管面临的状况凶险万分,萝纱心中却没有太多恐惧,唇边反倒泛起一丝与稚嫩脸庞不协调的嘲讽笑容。
  正是这样才合理呀!虽然身体莫名其妙地潜藏着强大魔力,可是从不费心修练的自己根本没有尝试过控制它,被它反噬只是迟早的事吧!她索性放弃一切安抚体内魔力的尝试,就这样听天由命地站在旁观人群中,等待一切结束的那一刻。
  突然一声震耳的金铁交鸣声将她拉出了自己的世界,萝纱猛然想起了目前的状况。睁眼看去,只见在艾里、耐特等人的围攻下,那个神秘的罗炎仍是轻松自如,而众高手身上却都已伤痕累累。至今尚无人被杀,与其说是众人的实力,不如说是罗炎在享受着虐杀的快感,舍不得太快结束这个游戏。
  结界外的萨拉司坦忙于调遣魔法师替换第一批维持结界,魔力几近透支的魔法师们,对结界内罗炎与众高手的战斗并不在意。他绝对相信曾给天庐大陆带来无比恐怖的魔王足以收拾掉这十多个天庐高手,所以并没有注意到艾里出人意料的超强表现。
  此时罗炎施放出一道白色冻气,艾里闪躲不及,左手立时被冻僵成了青白色,其惨状让人一望而知这只手的主人得忍受怎样的痛苦,但严峻的战况却不容艾里退下休养疗伤,只得龇牙咧嘴地勉力支持。
  一股羞耻感猛地冲上萝纱的心头,那种强烈的冲击甚至压过了身体的强烈痛楚,她咬紧唇瓣无声地质问着自己︰‘我到底是在干什么?不是早就下定决心摆脱那无用的软弱吗?现在大家正面临着生死关头浴血奋战,我却站在一旁没有帮上任何忙,像个软弱的小孩般只知道沉缅于过往的感伤!’
  尽管艾里以惊人的意志忍住伤痛继续战斗,但原本众人的配合就是以艾里的进攻为主,其他人进行掩护或乘隙攻击,现在艾里的一只手派不上用场,左半身的真力运转亦因之凝滞,战力和灵活性都是大减,战况更是险象环生,几次吓得萝纱的心都要跳了出来。
  她咬咬牙,竭力抛开所有纷乱的思绪。‘爱琳娜说的没错,自己既然没有做错,又无法改变,何必再无谓地多想什么?现在需要考虑的,应该是现在的事、应该是如何帮助大家摆脱所面临的绝境!’
  想起正好随身带着几日前艾里送的弓箭,她连忙将之从背上取出。这是唯一能给大家帮上点忙的方法了。
  虽然萝纱年纪尚轻,但对于这个将他们引导出广场的少女,被困在这里的民众都有一份莫名的信赖感。周围的人们见萝纱有了行动,纷纷期待地注视着她。
  强抑着魔力混乱带来的晕眩和恶心感,少女回想着艾里那日教自己的射箭方法,一步步照做。
  ‘搭箭……’
  搭箭。
  ‘张弓……’
  张弓。
  ‘然后抛开一切杂念,将全部的心神集中在一件事上--瞄准。’
  萝纱调整呼吸,什么也不想,全神贯注于被高手们包围着的罗炎,持弓的手随着罗炎的移动而移动。狂乱魔力带来的痛楚犹在,但萝纱便当是发生在别人身上,只是将全副心神凝注于现在唯一能帮助到大家的弓箭上。
  不知不觉间,心却渐渐宁定下来。原先已脱出她的控制,在身体内横冲直撞的那几道魔力如同找到出口般,在萝纱无意识的牵引下,向她手中的箭上流去,混乱的流动渐渐变得有序、平和。
  在罗炎腾越而起、超出众人的瞬间,萝纱的世界忽然静了下来。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她和她的猎物——罗炎。所有的思虑被抽空、心如明镜般澄澈,不受任何情绪的困扰,片刻前的心痛已消失无踪。这一刻的她不为过去羁绊,只专注于自己要做的事——射中瞄准的目标,按自己的意愿改变现状!
  躁动的魔力随着她意念的集中而渐渐汇合到了一起,更融合成一股萝纱自己也从未感受过的陌生力量,流向四肢百骸,也经由手指流入了那支箭。
  此时周围看着她的人们响起了一阵低低的惊呼。众人的瞩目下,萝纱手中的箭通身亮起银色的光芒。凝神瞄准的萝纱对此并没有察觉,箭身的光芒也越来越盛。
  众人都情不自禁地摒着呼吸,期待着她展现神迹。萝纱自己却犹似未觉,只是全心全意地锁定自己的敌人。
  ‘该做的都做完了后,便射出去吧!’
  萝纱右手一松弓弦,利箭‘飕’地飞射而出。呼出一口气,少女的身子瘫软了下来,似是全身的精力都用尽了。而奇迹般地,魔力的动荡平定了下来,如被石块压住的胸口也为之一松。随箭飞逝的,似乎也有心中的阴霾和软弱。
  在众人的期待中,利箭削断了众高手中,离罗炎最远的艾里的几截头发后,斜斜飞了出去,无论准头还是速度都令人咋舌的——差劲!
  受到池鱼之殃的艾里一脸无辜地看向暗箭‘吓’人者,好气又好笑地发现萝纱竭力摆出‘不关我的事’的表情,努力用身体掩饰藏到身后的凶器——那套自己亲手打造的弓箭。
  对萝纱那声势与结果落差太大的表现,众人还没从惊愕中恢复过来,真正的变化却开始了。
  那支斜飞开去的箭,轻飘飘地射到“绝对平衡彩虹结界”上,并不像其他攻击一样被反弹回来,而像是被什么吸附住,黏结在这有形无质的结界上。而下一瞬间,以这支看起来平平常常的箭为圆心,一道银白的光波如闪电般向结界四面飞速扩散,一闪而逝。
  随后,如同清晨第一线阳光照到大海的瞬间,整个海面由黯淡而辉映出万道波光,结界的弧面突然闪烁着无数的耀目七彩光华。围坐着向结界灌输魔力的魔法师,脸上都露出吃力的神色,双手颤抖不止,似乎在与一股难以抗衡的力量对垒,结界也开始起伏变形。
  僵持片刻,结界终于爆裂开来,千万片七彩斑斓的碎片,如同鲜花怒放般,四向飞射。
  因为雨水的缘故,拉寇迪城中各处的火头渐渐弱了下来。在城民们松了口气时,受国王之命监视控制众参赛高手门人弟子的将领却暴跳如雷。
  ‘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属下办事不力……“黑日”达森的三个弟子不……不见了!’汗从低头半跪的贵族骑士头上滴了下来,‘当时因为附近发生火灾,城中到处是人,一片混乱。
  他们三人出去看看发生什么事,我们的人就在人群中失去了他们的踪影。’
  ‘没用的家伙!’将领怒斥属下,微微颤抖的声音并不仅是因为震怒,还为了担心国王将给自己怎样的责罚。
  只是一组人弄丢目标也就罢了,但事实却是所有的小组都在混乱中跟丢了人!而那几处火头起得亦是诡异,自己却没有半点线索。
  急恼间,他见半跪在身前的属下讶然望向自己身后,反射性地转身,只见远处天际闪着星星点点深紫嫣红的光华,美得难以形容。
  这一刻,萝纱让拉寇迪城中各处的人们,目睹了一场盛放在白昼却同样眩目的美丽烟火。
  原本被认为无法打破的“绝对平衡彩虹结界”竟然就这样破灭了,所有在场的人都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就连萝纱也不明白怎么会这样。
  ‘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萝纱呆站着努力回想当时的感觉。
  ‘瞄准时体内的魔力乱流融汇成一股奇怪力量,注入手中的箭。难道就是那奇怪的力量破坏了结界吗?’
  ‘不过那到底是什么?很难形容那种感觉,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但仔细体会时,却又如水如风般难以捉摸,而那种空空落落的感觉……似乎能消解一切。’
  还在苦思的当儿,萝纱便被飞扑过来的耐特一把抄起。其他高手也各自带着门人飞跃过刚才结界崩坏时被震倒一地的魔法师们,没命地向外闯去。一只手不管用而无法带着萝纱的艾里见耐特主动帮忙,用眼神表示谢意后,两人护着萝纱并肩向外冲去。
  原来众人均知与罗炎再打下去只是死路一条,见结界一破,默契十足地同时发动攻击,将罗炎逼退几步,便抓住机会向外突围!
  守卫的士兵因为刚才的变故,未来的及反应,只见人影如流星般一闪即逝。而,这十几个人无一不是天庐的强者,片刻的延误后,他们已消失在街道的拐角。
  刚才唯一有能力追上他们的罗炎,却闲闲地站在原地,一点追击的意思都没有。
  不可能被破解的“绝对平衡彩虹结界”,竟被萝纱这原本不该卷入此事者射出乱七八糟的一箭给打破而坏了计划,这是萨拉司坦始料未及的事。他急忙传令士兵用特定的哨音通知奉令在外围封锁广场的迪卡尔·冯进行拦截,随后怒气冲冲地走向罗炎。
  ‘你为什么不追!?’语气中毫无对这拥有君临魔界力量的男子应有的畏惧和尊重。
  ‘你们只是要我在中心广场杀掉那些人,可没要我追杀他们。’罗炎也不生气,只是冷淡地回答。艾里等人一离开,罗炎的杀气似乎也随之消散,现在的他已经不见了刚才的狂暴,雕像般优美的面容上一片冷漠,而这冰冷到了极点的神色竟显出一种说不出的悲哀。
  ‘你!’萨拉司坦为之气结,但随即冷静下来。此时人已远去,追也来不及了,何必多说呢?算了,本也不奢求罗炎会怎么配合自己,以他的力量来说,只要能按自己说的去做就已经是莫大的助力了。萨拉司坦转而去询问一个躺倒在地的魔法师,刚才结界究竟是怎么被打破的。
  ‘不、不知道……’魔力消耗过大的魔法师失神地看向天空,嗫嚅着竭力表达出那一刻的感觉。
  ‘那是一股能吞噬消融一切的力量,但又不属于暗系魔法……应该说不属于六系中任何一系!这股力量并不能说很强大,但无论我们灌输多大的魔力,只要一与它交汇,就好像落入火堆中的冰雪一样被消解于无形……’
  ‘逆反之力!应该说是一种逆反之力!那是仿佛能消融所有力量,将一切逆转回原状的力量!’
  ‘逆反之力?’萨拉司坦喃喃重覆,‘那个丫头竟会有这样奇异的能力?’思虑片刻,他转头喝令一旁的卫兵︰‘传我的令,将那个破坏结界叫萝纱的女子也列入缉杀名单!’
  ‘有可能妨害到自己的人,不管是谁,都要除掉。’心中想着,萨拉司坦抿紧了嘴唇,脸上一片冰冷。
  原先国王和萨拉司坦都没有料到这次天衣无缝的计划会出现艾里与萝纱这两个变数,令天庐众高手非但从罗炎手中逃出,更没有折损太多的人手。所以在外围封锁的军队主要是为了防止外人接近中心广场和截杀少数可能的漏网之鱼,并没有做好对付齐心协力向外突围之众高手的准备。再加上众人来得太过迅速,萨拉司坦虽用哨音传讯还是来不及调遣人力,因此冲出第一层包围的众人虽然迎面遭遇了一些卫兵,但却对他们构不成威胁,一路砍瓜切菜般很快突破了几层的封锁。
  众人被罗炎压着打了半天,早憋了一肚子闷气,现在终于碰上了软柿子,打得大是畅快,郁闷不由为之一消。然而耐特眉宇间,却仍隐现忧虑。
  在一条街上众人又碰上数十个卫兵,正打得热闹,街的另一头也隐隐传来一阵骚动。众人惊讶望去,只见从街角转出一行人,跟他们夹击那队运气不佳的卫队。
  两方合力,很快便令那些卫兵只能躺在地上哼哼。
  见到这行人,耐特眉宇间的忧虑顿时消除。众人仔细一看,这些人之中,竟有原本被各自留在住所的门下,而领头的一位约莫三十多岁的男子大步迎向耐特,严肃的面容也难掩欣然之色。
  ‘门主你平安无事,属下总算可以放心了!’欣喜之下,唐仍未忘了礼数,行礼恭敬道。
  耐特却不管他的恭敬有礼,直接上前一个大大的拥抱。唐有些不自在,但还是不自知地现出微笑。
  一旁的萝纱,见状露出怪异的脸色,大概又想起了耐特的‘怪癖’。
  没想到在这时候会得到门下的接应,众高手均是又惊又喜,而此时才有人醒悟过来,凯曼王既然苦心筹备了这个大赛将众人集中起来加以铲除,怎会放过自己带来的门下?现在他们非但逃过大难,还能与自己重聚,可以说是奇迹了。想到此节,不少人暗自抹了把冷汗。
  而这个奇迹的发生应该与那个刚才走在众门下最前头,现在正与耐特交谈的男子大有关系,只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达森代表其他人向耐特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我看情况不对头,猜想凯曼王大概会对付大家的门人,便在啸声中以早已约定的特殊节奏、音调传讯给唐,叫他想办法。剩下的,唐你自己说吧?’
  轻描淡写地一句话说明自己所做的,耐特便把皮球踢给了唐。但众人都明白在事情未露端倪前,便防范未然地做好应变准备是极不容易的事,由此可见天行门行事之周密。而耐特在那般紧急的情势中,仍保持敏锐明晰的思虑,远早于众人考虑到了这件事,把握住了全局,也令众人大感佩服。
  唐转向众人,那丝难得的笑意已经隐没不见,恢复了严肃。‘我听到门主的啸声,便传令潜伏在拉寇迪的暗线通知潜入拉寇迪附近的天行门下属准备接应,并在城中各处引燃火头,制造混乱扰乱监视的眼线,趁此联络上各位的门人,随后便集合大家赶过来会合了。’
  ‘果然上行下效,都是一句话搞定……’艾里喃喃自语。当然,一个是天性不爱多话,一个大概是懒得费唇舌。
  耐特忽然惊讶地向唐问道︰‘咦?不对啊!我啸声中是叫你想办法带着大家的门人先逃出拉寇迪,你跑到这里来干嘛?’
  唐额头忍不住滑落一滴冷汗︰‘门主,这些音调、节奏代表的意思不是你制定的吗?怎么你自己会记错?’
  ‘我记错了?’
  ‘你最后一段明明是……’
  ‘是这样的?两长一短带一个上滑音难道不是……’
  两人开始就暗号的解释讨论起来。
  ‘看来果然是人无完人,耐特的性格似乎也有些问题……’在一旁看戏的艾里如是感叹。 
  虽然唐说来简单,但众人都明白这证明天行门在拉寇迪也拥有相当惊人的潜在实力和强大情报收集网,天行门的盛名绝非虚致。而这名沉默寡言的男子在门主不在的紧急时刻,能够当机立断,迅速有效地采取正确行动,也证明其独当一面的惊人才干。天行门除了耐特外,还有如此杰出的人材,怎能不兴盛呢?
  众人此时才真正体会到天行门的实力,感激耐特挽救了自己门人的性命,纷纷向耐特道谢。
  耐特豪爽笑道︰‘大家同坐一条船上,守望相助是应该的。这次凯曼王撕破了脸,想必不久就会正式向各国开战,大家若能如今日般同心协力,凯曼纵使势大也讨不了多少便宜!’众人闻言纷纷点头。
  艾里对耐特的表现大感佩服。这几句话不仅不以恩人自居,而且有意无意地提出了大家共同的立场,无形中拉近了天行门与众人的距离,无疑会令众高手对天行门好感大增。塔思克斯一直是凯曼最大的对手,近年来国力大增,在将来战争中势必是凯曼王的眼中钉,一旦战争爆发,自然是首当其冲。耐特这一席话,不动声色间为塔思克斯增加了不少潜在的盟友。
  耐特一扬眉,‘今次只要我们能离开凯曼,凯曼王的计划就失败了,因为我们每个人都将成为他野心的阻力!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争一时之胜败。只要我们能保持实力生离凯曼,就是我们的胜利!’唐走上前补充道︰‘此次为方便调查以及预防万一,天行门调派了精锐潜伏在拉寇迪附近城市,目前应该已经接近拉寇迪。只要我们出得了城与他们会合,逃离凯曼就不难了。趁现在我天行门的暗线尚未被发现,还可起些作用帮助大家离开,请各位抓紧时间吧!’
  原先众高手一直被罗炎打得没有招架之力,只能为保命而逃,心里都大不好过。
  耐特这番话却扭转了这种‘逃’的意义,而唐的话更令逃离凯曼显得不是那么遥不可及,众人精神都为之一振,士气大盛!
  ‘那么,我们走吧!’耐特一声喝,举步前行。众人正要跟上,却听队伍后一人道︰‘我还有些私事,就不和大家一起走了。’
  众人看去,却是艾里。
  萝纱一直犹犹豫豫地想说什么,现在见艾里不随众人走,便也出了声︰‘我也不想现在就走,我至少要和爱琳娜姐姐再见上一面。’
  耐特皱眉道︰‘你破坏了结界,国王不会放过你的。不能留下来。’
  艾里的身份、修为都与萝纱大不相同,他自己不愿走,别人也无法说什么,但萝纱就不一样了。耐特想劝服萝纱不要为了一时舍不得走而丢了性命。
  艾里却说道︰‘既然如此,我来照顾萝纱,等我们各自处理完这里的事,我会护送她离开这里。’
  凝视着艾里的面容,耐特为之讶然。不知不觉中这个一直没什么正经样子的流浪者脸上已经显出坚毅之色,那是一张……可以让人安心信赖的脸孔。
  ‘就这么办吧!’耐特终于释然笑道。随着这一笑,自下午以来波动的心绪终于平定下来。‘井底之蛙便井底之蛙吧!耿耿于怀有何用处?总算是知道了天地之大,今后也明白自己该走向哪个方向了!至于艾德瑞克……相信今后还会见面吧!下次见面时,我会让你看到一个不一样的耐特·尤达·伊特博!’
  耐特不再多说,将几个可以得到天行门帮助的地点和联系方法告诉艾里后,他便带领众人与他们两人分道扬镳了。
  ‘好,我们也赶快行动吧!’艾里用还能动的右手拉拉萝纱道。
  ‘行动?哦,好。’萝纱应道。想了想才发现还不知艾里要采取什么行动,又问道︰‘要做什么呀?’
  ‘好不容易才到了拉寇迪,怎能两手空空地离开呢?’
  ‘你要买土产吗?’没有反应过来的小姑娘傻傻地问。
  ‘当然不是!我为了赤龙牌而来,既然现在靠堂堂正正的方式得不到……’艾里一脸严肃地续道,‘只好用偷的了!’
  小姑娘吓得险些栽了个觔斗。
  ‘国王说过放在耀荣神殿……请你给我带路吧!’
  ‘你说的私事就是这个!?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记挂着那块看起来很值钱的玉牌啊?!难道你是为了得到它,冒这么大的险和大家分开?!’
  ‘……’片刻沉默后,艾里回答︰‘我认为国王不会想到被追杀的对象竟然有胆去神殿里偷东西,那里的防卫一定会比较松,我们藏在那里可以暂避风头。再加上耐特他们的大队人马吸引了主要的注意力,我们只有两个人目标不大,要逃出拉寇迪就比较容易了。’
  ‘你是说用耐特他们做靶?!’少女惊叹。‘……狡猾!’停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刚才的沉默是什么意思?我怎么觉得你更像只是纯粹的贪财?’
  ‘这个就不要深究了……’
  两人的身影逐渐远去,隐没于迷离的雨雾中。
 
 
 
 
只看该作者 20楼 发表于: 2007-10-27
第三章 ~生机~
 
  自中午开始滴落的秋雨在街上的凹处积蓄出大大小小的水洼,毫不见停的雨滴又在其中敲打出点点涟漪,细微的滴答声,渲染出秋日午后的宁静。
  翠雀二楼临街的房间内,爱琳娜斜倚窗台痴痴凝望着这些水洼。幽暗的窗棂后若隐若现的倩影,虽在暗处亦令人难以忽略的温柔中带着幽怨的眼波,不知曾令多少路人沉醉其中,迷迷糊糊地走进了翠雀旅店的大门。
  这也是美貌的老板娘爱琳娜有事没事摆出一脸幽怨,靠着窗户发呆的真正原因。
  而在她纤柔感性外表下掩藏着,那与外貌截然相反的坚韧意志和现实思想,只有和她最亲近的萝纱才明白。
  此时数双大脚奔跑过来,粗鲁地将水洼踏得水花四溅,惊扰了爱琳娜的视线。她颦起眉头,不悦地看去,只见街上过来了一队兵士神色紧张地奔向城中心,嘈杂的声音划破了大街的安静。
  被噪声惊动的酒客不满地走出酒店质询,却在得到了令人惊讶的回答后被推回屋内。
  ‘因为暴徒潜入帝都,所以紧急戒严,任何人不得随意外出!’
  安定了多年,今天却又是爆炸的巨响、又是诡异的火灾、又是奇怪的烟火,现在更出动了军队实行戒严,整个拉寇迪毫无先兆地陷入紧张的局势。这令在场的人们都不安起来。
  这般情况在城中各处都在发生,拉寇迪终于卷入了动荡。习以为常的和平表象一被打破,不少市民顿时陷入恐慌。
  ‘既然戒严,今天是没生意可做了。’翠雀的老板娘爱琳娜只是颇为遗憾地轻叹一声。
  普通只为求财的不法之徒在帝都早是屡见不鲜,可没见官府如此紧张过,想必这次的事是与王权的争夺有关吧!既然如此,倒是可以放心。反正不管谁掌权,总要靠自己这种普通百姓来养活,也不至于大开杀戒,只要小心别遭池鱼之殃就行了。
  她漠不关心地放下窗帘离开窗台,准备关了店门静待一切恢复平静。聪慧如她,此时也想不到这场风波却已经牵连到了翠雀中的两个人。
  凯曼士兵所说的‘潜入’帝都的‘暴徒’,实际上却是在努力潜出军队的包围,不过其中一组显然不太成功。
  迎面遭遇了一群士兵后,由暂居翠雀的临时性伤残人士和不谙武技的酒店女侍组成的暴徒二人组只好夺路而逃。艾里背着萝纱东奔西窜之下,惊动了更多士兵加入追赶,在他们身后形成了一条长长的尾巴。数百名人高马大的士兵呼喝着拚命狂追,声势着实惊人,不少赶不及回家的行人被冲撞得东倒西歪,轰天的脚步声震得沿街住户的窗口嗡嗡不已,扬起半天高的尘土惹得不少从窗口探头出来看热闹的人喷嚏不止。
  好在艾里的逃跑速度还真不是盖的,往往迎面遇上一队卫兵,就能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时转入另一条街道,甚至直接插缝穿过他们的队伍。虽是危机四起,二人至少目前还是有惊无险。
  ‘喂!用刚见面时你使的“撼地术”对付后面那串尾巴!’
  ‘早说过我的魔法一紧张就使不出来啦!’
  ‘真是太没用了!’
  ‘我、我也不想啊……但你不是说两个人目标比较小,不容易被发现吗?现在怎么会变成我们两个在吸引卫兵的注意了?’
  ‘没办法啊!都是冻住我左手的冷冻魔法害我着了凉,实在憋不住打了个喷嚏,才惊动了这些家伙。要怪就去怪施法的魔王啦!’
  艾里一边飞奔,一边尚可与背上的萝纱相互抱怨,看来情况并不像表面上那样惊险万状。而两人的眼光在掠过路旁的一个人时,都略为一顿,这人看着他们亦露出惊讶之色。
  这个人并不能算是毫无关系的路人,乃是前不久败于艾里之手,与萝纱也有一面之缘的德鲁马。在徘徊了一上午后,他终于与令他疑惑不已的中心广场变故中的重要角色相遇了。
  现在不是为了这种小事发呆的时候,艾里脚步不停,背着萝纱向左转入一旁的小巷中。德鲁马望着他飞逝的身影怔在当场,尽管只是惊鸿一瞥,德鲁马已发现艾里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便如蒙尘的明珠终于拂去尘埃般,虽然仍是没几分正经,但艾里整个人却散发着耀目的光芒——那是一种能令人为之震慑的王者之风!
  片刻间,后头响起无数脚步声和嘈杂的喝阻声,也不知有多少追兵,光听声音便够吓人的了。德鲁马人鲁直,脑筋却不慢,虽还不明白原委,已看出艾里的处境。他不及多思,身体已先于脑袋下了决定。
  ‘糟了!’
  跑到巷尾,艾里和萝纱才发现慌不择路间竟跑进了死胡同,前方和两边都是难以攀越的高墙。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也顾不得会给住民带来困扰了。艾里一咬牙︰‘对不起了!’抄出剑正打算在墙上开洞硬打出条路来,却听得几声:‘看!在那边!’‘别让他溜了!’迅速接近的人声竟穿过巷口直接向着前头又迅速去远了。
  抹去额头的汗,艾里和萝纱同时舒了口气,心中又都觉得疑惑,追兵怎么会追错方向呢?艾里猛一拍大腿︰‘一定是刚才的德鲁马帮我们引开追兵!’
  ‘啊!’背上的萝纱也是一声惊呼。
  ‘你也觉得奇怪吗?国王要杀的应该是进入十强的人,德鲁马只算普通参赛者,不插手是不会有危险的……他为什么要淌这浑水?’
  ‘不是啦,你拍的是我的腿!’
  ‘……对不起。’心不在焉地道过歉,艾里又带着萝纱向外疾冲。
  以德鲁马的身手,是没法摆脱那些追兵的,一被追上他就是死路一条了。虽然不知他为何往这一池浑水里跳,但既承他的情引开追兵,自然不能撒手不管。一定得在他被追上之前赶到!
  尽管艾里一向认为普通士兵只是听命于王室的工具,本身不见得有什么大恶,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实在不想与他们兵刃相见,但由此时的情况看来,与他们面对面的交锋是很难避免了。
  出了巷口,追兵已经赶到了前头,倒是没人注意到他们。艾里的耳力远胜常人,从喧闹声大致推断出德鲁马的方位,萝纱指点小路近道,二人很快便截到了前头,藏在屋舍隐蔽处看着德鲁马向这里奔来的身影。
  德鲁马今日的穿着服色正好与艾里相似,背上也背着个白晃晃的物事,远看确实容易被误认为是背着萝纱的艾里。待他奔近之后,艾里带着萝纱从藏身处窜出,奔跑着贴近德鲁马身边,这才看清他背上竟是一头缚住了尖嘴绑在身上的白猪,大概是他刚才随手从街边住家的猪圈中抓的。眼见那头猪被颠簸得大不舒服,正拼命挣扎,想到这竟是用来代替自己的,萝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急奔中的德鲁马,见从屋角阴暗处突然窜出一团黑影贴近了自己,以为终于被追上了,正吓得魂飞魄散间,细一看才发现这两人是艾里和萝纱,方才松了口气。
  ‘多谢你的帮忙了,不过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艾里也不多废话,直接问道。
  ‘我,我……’德鲁马张了两次口,却说不出话。不是为了‘为善不欲人知’之类的高尚原因,而是因为在这等剧烈的奔跑中实在很难顺畅说话。而对比高速奔跑中仍行若无事的艾里,二人修为的差距终于明显地呈现,德鲁马脸上愈发显出敬佩仰慕之色。
  此时一支如闪电般穿过二人之间的箭令艾里为之震惊,也止住了德鲁马的窘境。
  这支箭虽是从身后发射的,但能够察觉任何十丈内接近之物的艾里,却直到箭身掠过耳边才发现。这等达到极致速度的箭技,他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
  而这支箭之所以没有命中,恐怕是为了警告自己而故意射偏的吧!
  他停下脚步,转身。
  一名持弓长者示意身后的士兵停步,然后越众而出。他一现身,兵士们都将敬仰的目光凝注到他身上,他号令一出,所有人都立时遵从,可见这长者在士兵中威望极高。喧闹的长街瞬时静了下来,刚才的混乱气氛转为僵滞。
  十年前闻名于世的神箭手,现任的凯曼皇家宫廷卫士长,迪卡尔·冯终于赶到了。
  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迪卡尔·冯身上时,没有人留意冯身后的一个骑士——在冯到来之前,指挥着队伍的副卫士长。佐拉看着他背影的眼光十分阴沉。
  见艾里停步,德鲁马也停了下来。大大喘了几口,他才说得出话来︰‘我、我只是觉得您、您是个值得我敬仰的大师,所以想帮您一点忙。’
  艾里将视线收回,先处理德鲁马的事。
  ‘啊?大师?嘿嘿!’似是自嘲般笑笑,艾里问道︰‘你没想过这么做会把你扯进多大的麻烦吗?’
  ‘没关系,反正我本来就想今后跟随在您身边修行。’
  ‘……’艾里呆了一呆。没想到现在还有这样,只因个人的敬仰便可不计厉害、不惜陷入后患无穷的威胁来援助他的人。不过,不问问当事人的想法就硬将自己的命运与他们联系在一起,这到底是英勇还是鲁莽也说不清。
  而且,他的帮忙并没有产生多大作用。
  刚才若是被堵在小巷中,硬拚一场也不是不能脱身,而现在却不得不面对更麻烦的迪卡尔·冯。与旧识在这般情况下见面,比跟百多人硬拚更令艾里觉得棘手。
  ‘也行。’艾里略加思索,用爽快得有些过头的态度一口答应德鲁马。
  ‘真、真的?’德鲁马很意外。原先为艾里引开追兵,只是一厢情愿地想为艾里尽些力。他按着心中的意愿行事,并不期盼艾里能有所回应。此时艾里真的这样轻易答应他的请求,顿时令他喜出望外。
  喜色尚不及扩散到德鲁马的嘴角,艾里又在他耳边低声道︰‘这样吧,待会儿开打时我顾不到两个人,趁现在我拖住他们,你先走!等我脱身后再与你会合,地点是……’
  德鲁马明白,敌我双方实力悬殊得不成比例,若是要硬拚,多自己一个实在跟没有一样;若是要逃,自己倒会令艾里碍手碍脚。能帮的忙已经帮了,在这种时刻,‘绝不能一个人先逃’、‘同生共死’之类的话全是只会给大家添麻烦的鬼话,一向务实的他是不会做这种蠢事的。
  德鲁马点点头,向街的另一头疾奔而去。
  萝纱见他去远了,才向艾里低声道︰‘喂,你说的那地方不是耐特说的……’
  ‘是啊。’艾里目光凝注在德鲁马远去的身影上,笑道︰‘他到了那里,自然会得到天行门的指引,与耐特等人一起离开拉寇迪,比跟着我可安全多了。’话是这么说,但艾里的笑意有几分勉强,目光似是刻意不与萝纱的视线交会。萝纱见他这般怪异的神态,狐疑地看着他。
  不再多说,艾里将注意力收回到与自己遥遥相对的迪卡尔·冯身上。
  一直只是沉默注视艾里的冯,见他终于安排妥当,方才发话。
  ‘是你吗?’
  ‘……是我。’
  此刻,在这汇聚了上百人的长街上,只有他们俩才明白这短短两句话的意思。而在场数百人中,他们所看见的也只有彼此。
  毕竟是十年过去了,岁月给生活较稳定的冯也添了几分沧桑之色,艾里更是早非昔年神采飞扬的贵公子,然而二人眼神中却仍有着往日的坚定。今日的剧变,对艾里的冲击远大于其他人,惯常的笑意已从他唇边消失不见;而四伏的危机,令收敛已久的锐气终于再度回到艾里的身上。此刻的他,虽然成熟内敛多了,但已经可以重新看出往日的风采。
  ‘那天我果然没有看错。’冯目光中有着疑惑、感慨,想开口问艾里这十年究竟怎么了,但现在这种时刻细究这个有何意义呢?冯还是没有问出口。
  ‘看错的是我。没想到凯曼会因为新王而变成这样一个国家;一次简单的比赛,会演变成现在的情况。你我一定要为了这个而敌对吗?’
  ‘当年莱安特鲁王初举义旗、创建凯曼时,不是也被称为逆臣贼子吗?今日所谓的邪恶,往往百年后便人人传颂。是善是恶,有谁能辨得清楚呢?’冯的眼光黯了一下,又回复淡然,‘为人臣子,我不想多谈善恶,只要尽了自己的职责就好。’停了一下又道︰‘随我回去吧!以你在凯曼的地位是不会有事的。’
  ‘是我问得多余。冯,你还是老样子啊!但我也没变,你该知道我的答案的。’艾里突然一笑,‘呃,有点变吧!以前只有强敌能让我奋战,现在美女、金币也可以啦!不过装模作样的老家伙,可自始自终都不在我的服务范围之列哦,更不要想我会为这种讨厌的老头卖命了!再说,过去在帝都的日子太沉闷,我早过腻了。现在的生活写意自在,我可舍不得回去。’
  ‘嘿……看来我也问了多余的话。’冯叹道。
  ‘但你大可放心,我也没兴趣介入那个老头的事情。他想称霸天庐便去称霸吧!
  只要不打扰到我的生活,我可懒得参与。’话锋突然一变,酷酷的表情一转而为谄媚︰‘所以你也不要为难我,放我走吧?’
  ‘……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吧?’依照以往对艾里的了解,萝纱哭笑不得地这样想。
  ‘你……似乎变得活泼不少呢!’冯显然有些不太适应这样的艾里,不过随即正色答道︰‘对不起,陛下命我拦阻从中心广场出来的任何人,我不能让你走。’
  ‘你还是……’
  ‘不如你……’
  两人同时开口想继续说服对方,又同时闭口放弃这念头。无人作声的长街上又是一片静默。
  他们相交多年,都深知对方同样是坚持己见的人。冯一直最重忠义,艾德瑞克则是随心而行,一向只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不在乎权势。这两种个性本各有值得称许之处,现在却将他们推上了相对的立场。
  当年的同伴在多年后重聚,本该是把酒重叙往日情谊的人生乐事,而环境却迫使两人兵戎相见。
  两人相视苦笑。干涩的笑声却化不开空气中的凝重。
  在场的人,都看得出冯与艾里间有着奇特的关系。艾里身后的萝纱听得一头雾水。罗炎指出艾里身份时萝纱并不在场,她还不明白艾里的底细,所以听得半懂不懂。‘冯?刚才听那些士兵叫他卫士长……这长者应该就是母亲昔日的同伴,传说中的英雄迪卡尔·冯吧?他好像是艾里的旧识,但气氛怎么怪怪的?艾里的地位?他这样的流浪汉有什么地位?’她摇摇一片混沌的脑袋,‘……好乱!’而冯身后的佐拉则露出深思的神色。
  ‘那么只有动手了。’冯无奈叹道。双方立场既已确定,也无须多言。他一声令下,环伺已久的士兵再度行动,转眼便接近了二人。
  短暂的平静终于结束,长街上的画面在瞬间由极静变为极动,如同倾盆豪雨打破了暴风雨前压抑的平静狂泻而下。令人稍觉好过一些的,是爆发的喧嚣总算打破了刚才的沉重。
  没有时间让萝纱多加思索艾里到底是什么人,另一场逃亡再度开始。
  ‘没事先打个招呼就抢先起跑,不公平!’情势自然不允许艾里多嘴说出这等没建设性的抱怨,他大声嘱咐了背上的萝纱一声︰‘抓紧我!’随即用尚称完好的右手抽出裂天剑,一个回旋,身形便如陀螺般飞速自转,只一瞬间,便犹如没有重量般轻飘飘地斜掠而起。
  高速的自转不仅令斜立胸前的长剑形成了一道光幕,护住艾里和萝纱,而且隐然有种飘忽之势,仿佛随时可能飘向任何方向,而踏地再起间由于脚下使力方式的不同,也令人难以把握他腾越的速度与方向。靠这式经历无数实战自创的身法,艾里曾摆脱了多次困境,用在此时,果然也极有效。跟随在艾里身后的追兵始终无法正确判断他会向哪里奔去,不时扑往错误的方向,不少人甚至互相撞跌在一起、倒成一团堵住了街道,惊呼哀嚎此起彼伏。
  几次腾越后,艾里便脱出了四面围拢上来的士兵形成的包围圈。接下来只要全力奔跑,想必就可以拉大与追兵的距离,慢慢甩掉他们。
  虽然这些追兵算不得高手,但胜在人多,被缠上了也麻烦得很。艾里也没有兴趣为着这本来与己无关,又也不想介入的事而大开杀戒,所以与他们硬碰硬的对战还是能免则免吧!
  然而事情会这么轻易地解决吗?
  如果这里没有冯在,艾里会很放心,但现在却不一样。
  脚步不停,他的眼光向冯扫去,不由暗暗叫苦——高速旋转的身法看来丝毫不能影响冯的判断,他手中的弓箭始终锁定了自己。
  ‘他这一箭会射向我的心口吗?’
  冯在十年前以弓箭手身份参与‘封魔之役’,他的箭技,绝非不入流的萝纱可以比拟。艾里十分清楚曾有多少魔物丧生在他箭下。冯的箭拥有强大的魔法力,破坏力远超过一般弓箭,自己的剑能挡得住吗?
  在左臂不能动弹的情况下,艾里并没有多少信心。
  正在他跃起,身处半空之时……
  弦鸣!
  箭发!
  如黑色光芒疾射而至的箭矢瞄准的并不是艾里,而是他的下一个落脚点!若不想想办法,那支箭势必要扎在他腿上。艾里暗自叫苦,但身在空中难以挪移,只得硬生生蜷起身子,缩起腿脚,险险避过箭矢。
  但是以这样的姿势,艾里再难在落地的瞬间继续腾越,终于被阻了下来。只是这片刻停滞,便陷入卫兵的重重包围。
  ‘冯还是留了情,只打算生擒我……’
  刚才那一箭如果射向自己的身体,后果只会更严重,但看着周围众多卫兵形成的肉墙,艾里实在很难有什么感激之情。
  此时此地,没什么可说的,艾里终于与多得不成比例的敌人展开了苦战。
  滴答!
  滴答!
  雨滴自屋檐滴落在草叶上,又自叶间滑落至庭院的水池,敲打出淙淙乐音。草木掩映下层层叠叠的殿堂回廊,在日光下想必宏伟华美至极,而在夜色的渲染下却显得幽暗静谧。
  城中为追缉参赛者正闹得沸沸汤汤,传到这里只剩隐约的喧哗,反衬出殿中的宁静平和。周围虽不时有卫兵例行巡视,但人们并没有多大戒心。毕竟这里并非王宫也非军机重地,只不过是伺奉神灵的神殿,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值得保护。
  而城中虽然混乱,但料想那些为了保命自顾不暇的参赛者,也不会跑到这有官兵驻守的神殿来送死。
  庭院角落一间不起眼的偏殿中,浓浓的黑暗庇护着两个人体。
  ‘好好的墙壁,干嘛非花那么多钱来弄得凹凸不平?’靠墙席地而坐的艾里,发出低得只有身旁的同伙才听得见的抱怨。
  对以华美著称的耀荣神殿的批评,并不是出于建筑美学的角度,而是因为靠在墙壁上的头被满是浮雕的墙面顶得很不舒服。而且,艾里的心情很不好。
  纵以艾里之能,下午为了带着萝纱甩掉追兵,也受了几处不轻的伤势。好不容易潜入耀荣神殿找到藏身之所后,他便只能瘫坐在地,闭着眼睛静静积蓄体力。但疲乏与伤痛并不是影响艾里心情的主要原因。
  这短短一天中发生的事,揭起了他的陈年伤疤,令他的心情一时间难以平复,而知道萝纱是因为自己的无能而死的修雅之女后,也实在不知该用什么脸来面对她。下午一直在逃命,紧张之余倒也无暇顾及此事,如今与萝纱待在这静室中大眼瞪着小眼,这股尴尬顿时鲜明了起来。
  ‘墙壁本来就不是用来给人靠的嘛!’萝纱替神殿辩护,并代艾里的失礼向殿堂中央的神像合掌道歉。修习魔法之人本来就更相信神明的存在,相对艾里在神殿中的满不在乎,萝纱就显得惶恐多了。
  ‘今天下午那么多追兵,我还以为死定了。能逃出来,真要多谢真神保佑……’她顺便向神致谢。虽然不知道这个房间里供的是哪座神像。
  ‘谢神还不如谢我!拚死拚活的可是我啊……’艾里咕哝一声,然而想到追根究底,自己的命却是靠眼前女孩母亲的牺牲而保住的,咕哝声便消失在喉间。
  感觉到艾里情绪的低落,萝纱察言观色地恭维道︰‘说的是,也要多谢你了!没想到艾里真的这么厉害啊,今天可真是威风……和往常大不一样。’
  这算是恭维吗?好在艾里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啊?哈……’还不知该如何面对她的艾里胡乱应道,随即把话题岔到别人身上。‘其……其实应该谢冯,今天他有好几次机会可以把箭射向我的致命处,但都没有出手,只发箭阻止我逃离。看来虽然决裂,他手下还是留了情。’下午艾里正是利用冯的不忍而制造机会,现在才能活着逃到这里。
  ‘……’
  这一次萝纱没有作声,只是默默注视着艾里,黑眸在暗中仍是出奇的闪亮。艾里全身更不自在了。
  ‘能告诉我,你和冯的故事吗?’
  ‘啊?’艾里有些措手不及。没想到话题还是被扯回了自己身上,而且是自己最在意的那段过去。他垂下头,让过长的头发挡住自己的眼睛,好像这样便能逃开萝纱澄澈明亮的目光。‘那只是一段很无聊的过去,没什么好说的。’
  ‘就算这样,我也想听。我想多知道一些冯的事情。’
  ‘啊?你该不会……年纪也未免相差太大了吧?’艾里像过去一样信口开着玩笑。
  ‘什么呀!别瞎猜!’没想到艾里会扯到那里去,萝纱红了脸,压低着嗓音娇嗔。
  ‘母亲在我八岁时就去世了,在我脑中的印象很模糊。’如水般包容两人的黑暗中,萝纱的声音幽幽传来。‘我也曾读过凯曼王朝为纪念她而编撰的许多传记。
  但从那些书中,我只看得到一个王朝所需要的,只知守护凯曼的陌生神祇。母亲的印象依然是一片空白……’
  感受到声音中的伤感孤寂,艾里向她望去,纵是在黑暗中,他仍能清楚地看清少女脸上的忧伤。这一刻的她有着一份与天真面容不符的成熟。
  ‘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发起脾气来时吓人吗?我想知道的,是活生生的母亲是怎样的人,而不是那个被神化的偶像。’
  艾里想起遇见萝纱的第一天晚上,她在听吟游诗人唱起‘五英雄传奇’时的那段自语,不由恍然。
  ‘所以我只能透过母亲以前交往的人,来拼凑出她的点滴。我知道冯曾经是母亲的同伴,所以……’少女低声道,满是恳求的黑亮大眼让艾里为之动容,‘拜托,请告诉我。’
  于情于理,都不该瞒她。萝纱是修雅的女儿,那一段过去的真实情况,她有权利知道。艾里咬牙做了决定。
  她将会怎样看待自己这个让母亲牺牲的无能者?能原谅我吗?
  艾里惊讶地发现,不知不觉间,对与萝纱之间那份轻松的情谊,已经有了一份眷恋。
  ……也由不得自己了,该怎样便怎样吧!
  他以一种近乎悲壮的心情开始讲述那段过往。
  ‘什么?只交手一次,就失去那些刁民的踪迹?!混蛋!真是没用!’
  ‘属……属下……’
  王宫中,在接到军队围剿中心广场参赛者的回报后,凯曼王暴怒地训斥着发抖的臣子。而他也知道这只是在迁怒。
  原本回到王宫中准备畅饮庆功的美酒,却接连收到不好的讯息。
  参赛者非但没有死于罗炎之手,还令人难以置信地打破了封锁,突围而出。他们的门人弟子,也莫名其妙地摆脱了己方的监视,更会合一起接应突围的参赛者!
  在这样脱轨的局面下,原本只为剿灭漏网之鱼的军队自然完全发挥不了作用,仅仅一交手便被逃亡者甩开。而且,这些逃亡者如水被蒸发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精心筹备良久、本应万无一失的计划怎么会连出纰漏?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当时在中心广场的只有罗炎一人,所以国王无从知道具体情况,也不会知道艾里和萝纱便是他与萨拉司坦没有预估到的变数。正是这两人的能力以及天行门令他们的计划功亏一篑。
  ‘陛下请息怒。以我凯曼的实力,就算这次计划的目的没有达到,也无大碍。’清冷的声音划破了华丽宫殿中的紧张气氛,也稍微解除了惶恐臣子的窘境。
  ‘现在还是考虑眼前的事吧。能这样轻易地消声匿迹……’萨拉司坦从国王身后走出来道,比起国王的暴躁,他显得从容镇定多了。‘没想到天行门在这里也伏有内线。耐特的势力果然不容小觑。’
  冷静的话语如有魔力般令国王渐渐平静下来。
  ‘你们回去继续搜寻那些人的踪迹,同时注意加强城中的戒备,防止那些内线在帝都制造骚动,让他们趁乱逃走。’完美掩饰着对面临突变情况只知发火的仁明王的轻蔑,萨拉司坦超越了自己的地位,代替国王下达了行动指示;而早已习惯依赖萨拉司坦出谋划策的国王,也并没有对此显示出不满。
  萨拉司坦在短短两年中,迅速为国王所倚重,国王也在这两年里变得益发喜怒无常。跪在地上的那几个满头大汗的重臣,平日虽然私下对萨拉司坦颇多微词,但此时倒都真的感激他的解围。
  方欲退下,其中一个骑士嗫嚅着道︰‘陛、陛下,那些逃犯和我们交手时,里面少了两人。一个是蓝组的最强者艾里,还有一个是一直与他在一起的小姑娘……’
  听到艾里的名字,国王一愣,神色阴晴不定地低头思索了片刻方道︰‘不用管他,反正那个艾里本事低微,并没有什么威胁,还是把搜索重心放在耐特那群人……’
  在这样的大事上,国王总算暂且抛开了对艾里个人的愤恨,以大局为重。
  正说话间,仁明王抬眼见宫廷卫士长迪卡尔·冯走进了宫殿,便问道︰‘卫士长,你带的队有什么情况吗?’
  进来时,冯正听见那个骑士的报告,沉吟了一下方回道︰‘没有什么情况。属下带领的部属曾经与艾……艾里和那女孩遭遇,不过他们滑溜得狠,被他们逃了。’他轻描淡写地用这一句话便掩饰了艾里孤身带着一个不谙武技的女孩,从几百名精锐卫士的围补下逃出的惊人行径。
  ‘艾里曾表明立场,并不打算介入凯曼的这些事,那么就不要把事情牵连到他身上了。这样做,也算是自己能为他尽的一点力。不平白招惹上这个大敌,对于凯曼来说也比较好吧!’放过他并不是对凯曼不忠,冯心中这样想着。
  ‘她会怨恨间接害死她母亲的我吗?还是会嘲笑我的无能?’
  向萝纱讲述完自己与修雅的过往,艾里没有勇气去看她的表情,垂下头不安地等待着她的反应。不论萝纱是哭、是骂、是讥讽,艾里都准备承受,只希望不要发出太大的声音引来守卫。
  片刻静默后……
  ‘初次见面时,我叫你大叔还真没叫错呀!原来你真的是我妈的故交。’
  ‘啊?’
  枉费自己做了半天心理准备,萝纱冒出的只是这样的感叹?艾里为之愕然。
  ‘嗯……’萝纱突然若有所悟︰‘说起来,你……’
  艾里低下头不敢看她。是啊,我就是令你母亲不得不牺牲的人……
  ‘……怎么看都不像凯曼第一剑士耶!整天都是邋里邋遢,又穷得要命。’
  ‘嘎?!’艾里瞠目结舌。就这样?
  看到他一脸错愕,萝纱倒是有些摸不着头脑,‘有什么不对吗?’
  ‘啊……不……’
  ‘真的多谢你……’
  ‘啊?’从刚才起发出的一直是‘啊’这类单音节,艾里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但他实在做不出其他反应了。而现在萝纱的思维回路,更是他无法理解。谢?谢自己什么?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让我知道妈妈是这样一个温柔慈爱的人。我真的很开心!’
  艾里不自觉眩惑于萝纱明艳的笑容,那确实是发自心底的欢愉,但却也忍受不了这样糊里糊涂的对话,艾里直接问出了口。‘但……但不正是因为我的无能,你母亲才会……’
  ‘艾里你到底想说什么呀?怎么样子怪怪的?’萝纱莫明其妙地问道,‘你和我妈,还有刚才那位冯伯伯是十年前一起努力过的同伴,你们为完成同一个任务都拚尽了全力,因为那个魔王太过强大,我妈为了完成这个任务而失去了生命。有什么不对吗?’没有多加思索,她一脸理所当然地反问。
  听到这番话,艾里呆住了,两眼发直地望着前方的黑暗。
  ‘喂,喂!你没事吧?难道伤势有变?’艾里呆滞的表情继续维持着,时间长到令萝纱开始担心,用手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试图唤回他的意识。
  ‘嘿!嘿嘿!是啊,没什么不对!’艾里突然笑了起来,呆滞的表情被豁然开朗所取代。
  困扰我这么久的苦恼,被萝纱一说,竟显得如此可笑!自己那时已经尽力了不是吗?只是能力有限罢了。而十年前妄自尊大,以为武能做到一切、以为武就是生命中唯一追求的艾德瑞克不是早已消失了吗?现在的自己早已不是那个傻小子了,为何还要为着过去的愚蠢而背了这么多年包袱?
  ‘嘿嘿,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他不能自己地愈笑愈厉害。虽然还不算太大声,但这笑声在这静夜已经够响亮了。
  ‘喂!你疯了?!’萝纱愈发断定艾里不正常,着急地想捂住艾里的嘴巴。
  ‘我没事。’艾里挡住萝纱的手,止住了笑,霍然起身。不知是与萝莎的这番交谈,还是半天调息的功效,身上的伤势已经稳住,精力也恢复了大半。他终于正视萝纱,双眸精光四射,在黑暗中仍然如蓝色水钻般烁烁生辉。‘萝纱起来活动活动手脚吧!’
  ‘啊?’对艾里的突兀变化反应不过来的萝纱呆呆应了一声,站起身来。
  ‘夜色已深,该是我们出动,报复报复那个老头国王的时候了!’
  发出豪语的同时,艾里却做了与‘出动’、‘报复’云云截然相反的行动——拉着萝纱躲到了殿堂的大门后。
  萝纱迷惑不解时,从外面长廊传来了逐渐接近的脚步声。
  ‘我刚刚明明听见这里传出鬼哭声……’
  ‘卡……卡尔,别瞎说!这里是侍奉真神的神殿,哪儿来的鬼!’
  不想第一个声音抖得的更严重了︰‘可是那么难……难听,应该是鬼哭!能、能在神殿中待得好好的鬼,一定厉害……厉害得要命……’
  (竟然敢说大爷爽朗豪迈的笑声是鬼哭!艾里眼冒寒光,很阴险地抖着手腕。)
  ‘别……别胡说!我说一定是你这小子怕黑怕得厉害听错啦!’虽然气势十足地喝斥着那个卡尔,但这个人似乎也被卡尔影响得有些脚软了。
  想是在附近的这两个守卫,被艾里刚才的诡异笑声惊动,便过来查看情况。萝纱听得邻近几间房室的大门由远而近依次吱呀作响,想必是那两个卫兵一间间地查看过来。终于脚步声停在了艾里和萝纱藏身的神殿外,和他们一板之隔的萝纱甚至听得见他们铠甲撞击的声音。她紧张地摒住了呼吸,却仍担心怦怦作响的心跳声被他们察觉,而她身前的艾里则是气定神闲。
  萝纱并不是对艾里没信心。艾里身为传奇英雄,搞定这种小场面自然不在话下,但她还是止不住额头冒出的冷汗和手脚的颤抖。
  ‘到底是安分守己了十几年的善良百姓啊!这种事对我来说太刺激了!’萝纱有些自怜地在心中哀叹。
  ‘惹上了这次的事,虽然是所谓“护国女神”的女儿,也逃不过被追捕的下场吧!难道今后都要过着这么紧张的生活吗?希望在凯曼官府抓到我之前,我还没有因为心脏病而死掉……’门外卫兵推门而入时,少女在心中这么祈祷着。
 
 
 
 
只看该作者 21楼 发表于: 2007-10-27
第四章 ~约定~
 
  ‘什么也没有啊?’
  卡尔手中昏黄不定的烛火,将殿内略微照亮。没有人,一片寂静,殿中神像被黯淡光线映出的阴影,随着火光的摇曳不断晃动,犹似在缓缓呼吸一般,显得份外阴森。
  一高一矮的两个卫兵扫了几眼,更是胆战心惊。
  ‘大概刚才真是听错了?’卡尔低声自我安慰。
  在两人身后,向殿内打开的大门令他们忽略了门后掩藏的东西。显然这两人的警觉性和阅历都不足。或许是长年的和平生活麻痹了无所事事的士兵吧!不过真是如此的话,也应该算是件好事。
  至少对于藏身门后的萝纱和艾里来说是如此。
  萝纱摒息看着身前艾里的背影。‘现在他会怎样做呢?’尽管紧张,好奇心却如水泡般一点点冒了上来。
  原先萝纱眼中的艾里,只是个有些奇怪的流浪者,而仅仅过了一天,他的身份却成了传说中的绝代剑士,她看他的眼光自然大不相同。虽然也是传说英雄修雅的后人,但自丧母后便在封闭式的学院度过了近十年,萝纱并没有什么机会见到这类威名显赫的英雄人物,所以对艾里此刻的出手,她是充满期待。
  艾里终于有了动作。如同出栅的猛虎,纵身扑向前方的两个猎物。矫捷的身形充满力量而优雅,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甚至连一丝风都没有带起。
  他无声地落在卫兵身后,两个卫兵仍懵然不觉。然后,艾里抬起了左手。
  隔着门缝,萝纱期待地瞪大了眼睛。
  ‘等等!艾里的左手不是被那个罗炎冻住没法用了吗?他怎么……’疑问才窜上萝纱的心头,便见艾里将左手轻轻落在那个站在后头,掌着灯抖得最厉害的卫兵后颈上,至少从表面看来没有任何攻击性。
  事实上也确实没有攻击性。
  卡尔忽然觉得脖颈间一片冰寒,惊恐之下转头一看,只见阴森一片的背景中(门把光挡住了),一名浑身浴血的男子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自己身后,散乱头发中阴恻恻的眼神瞪视着自己,而他的手……正直挺挺地放在自己的脖子上!
  还未及震动声带发出惊呼,卡尔突然醒悟到一个更可怕的事实——这只手……是没有温度的!不、不能说是没有温度,而是比冰还寒冷……
  总之,这绝不是一个活人应有的温度!
  僵尸!僵尸!!
  这项认知一传达到这倒楣卫兵的大脑,他连惊呼都发不出来了,两眼一翻直截了当、干净俐落地昏死了过去,手中的灯烛亦随之跌落在地熄灭了。神殿顿时被黑暗再度吞没,只可隐约辨出人形。
  ‘卡尔你。你怎么搞的?’被突如其来的黑暗搞得心惊胆战的另一个卫兵,转身喝问。然而发生在卡尔身上的事重演了,而且有了黑暗的协助效果似乎更好,等神殿中再度恢复光明时,萝纱所见到的,便是正点燃从地上拾起之蜡烛的艾里和昏倒在地的两个卫兵了。
  ‘干么用这么奇怪的眼神看我?’被萝纱诡异眼神看得挺不自在的艾里问道:‘是不是我刚才很帅?’
  默然片刻后,萝纱道︰‘你还真是奇怪,对付两个卫兵竟然还要耍诈,用被冰冻的手来吓人!’
  ‘有省力的方法就不用浪费力气嘛!再说这样也比较好玩。’
  ‘哈!’萝纱为之失笑,‘你真的是那个英雄艾德瑞克吗?’姑且不论外表,单就行事风格而言,艾里也实在很不符合‘传说中英雄’的形象。
  而在忍受着一只手被冻结造成的痛苦时,他非但没有像常人般尽力保护受伤部位,居然还想到利用受伤的手来吓唬人,这种思维回路也只能用恐怖来形容了。但不可思议的是,艾里乱七八糟不按牌理出牌的行为却奇异地让萝纱有种认同感。
  大概是因为她自己也是一个行事很少照规矩来的人吧!
  ‘萝纱,走吧!’
  ‘啊?要离开这里了吗?’萝纱的反应照例慢了半拍。
  ‘你还真是迟钝啊!刚才不是说要去报复那老头吗?’这一次,他连‘国王’二字都省略了。
  ‘你说的报复……’
  ‘让那老头破财呀!’
  ‘不会吧?你还惦着那玉牌啊?!’
  ‘当然,我早说过这次来拉寇迪正是为了那个赤龙牌啊?’
  当时萝纱以为偷赤龙牌只是艾里随便说说,真正的用意也不过是躲进这耀荣神殿以避开追兵罢了。毕竟现在的拉寇迪,到处都是凯曼的军队在追缉自己等人,正常的话,应该是尽量收敛行迹避免被发现,怎么会有人在这种时刻主动去捋虎须呢?
  ‘不过艾里好像本来就算不得正常人……’萝纱有些无奈地想到这一点。
  ‘虽然我是喜欢安乐日子的和平主义者,但也没有被人欺负后只会忍气吞声逃开的自虐倾向。’艾里站在门边等萝纱过来一边随口解释:‘不过,不巧欺负我的恶劣老头正好也占据着凯曼的王位,和他硬拚可麻烦得紧,只好偷偷摸摸地让他破点财,消消我心头的恶气啦!’
  其实要让凯曼王心疼,在拉寇迪的华丽宫殿放火能达到更好的效果,也可以制造混乱方便自己偷摸出城,但艾里并没有打算这么做。并不是要留什么余地,艾里只是觉得拉寇迪的建筑是历代凯曼人的心血结晶,现任凯曼王一人的过错不应该牵连到这些凯曼民族的瑰宝。对比天行门为脱身而在拉寇迪四处放火分散凯曼军注意的行为,艾里对凯曼的感情深厚多了。
  ‘嘿嘿,这也叫量力而为。’艾里往自己的脸上贴金,却被萝纱一点面子不给地奚落道︰‘我觉得比较像欺软怕硬……’他也只有继续干笑。
  ‘不过,听起来挺有意思,我们干吧!’艾里刚才近乎嬉戏的行动,似乎激起了萝纱的兴致,她热情高涨地说道。
  ‘走吧!’
  ‘走吧!’
  同样的话语从二人口中说出,动作也毫无二致——都停在门边等着对方先行。呆了一下,艾里的额头隐约显出汗珠的反光,试探道︰‘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路。’
  ‘我以为你知道呢!两年以前我都待在学院里,后来虽然出来了,但只是普通平民,进不了这禁止一般人进入的神殿啊!我怎么可能知道这内部建筑的具体分布呢?’
  连目标的所在地都不知道,怎么下手?——正计划客串盗贼角色的二人,同时发现自己陷入了这样一个尴尬境地。
  想了片刻后,二人又走回殿内,合上了门。不一会儿,紧闭的门内,隐约传出被压抑着的呻吟声。
  又过了一会儿,传出了衣物摩擦的沙沙声与混在其中的低语︰‘真……真的要在神殿中做这种事吗?亵渎神灵啊!’
  ‘不要废话了,快点脱呀!’
  ‘可是我……我还是觉得很不好意思……’
  ‘算了算了,我来就好,你不要动……’
  ‘……’
  又是片刻后。
  ‘我、我觉得很重呀……’
  ‘别抱怨了,我也不好受……好……好紧啊!’
  门终于打开了,两个卫兵,不,是萝纱和艾里走了出来。刚才那两个卫兵的一身装束分别穿戴在萝纱和艾里的身上。从两人的间隙望向殿内,隐约可见两个被剥得只剩内衣的卫兵手脚被紧缚捆绑在一起,眼睛、嘴巴亦被布条蒙住无法视物和出声,如同两条白色肉虫般微微蠕动。
  艾里一边为不熟悉男性衣物穿法的萝纱整理衣冠,一边没什么诚意地向那两条肉虫道歉︰‘真是对不起,因为私人恩怨让两位受累了。’不过立场不同,也顾不得那么多。没有用最方便省事的方法让他们不能泄露自己的行迹,已经很对得起他们了。
  毫不客气地取用二人的衣物来伪装自己之前,艾里没费多大劲便从他们口中逼问出收藏赤龙牌的殿堂所在。也幸亏今天早上两块玉牌送至耀荣神殿时排场甚大,所以二人才知道这个。当然在弄醒他们逼问之前,经验老到的艾里蒙住了他们的眼睛以免日后麻烦。
  两套衣物都不是很合身,体弱的萝纱被沉重的铠甲压得走起路来摇来晃去,幸好她身材高瘦,本身外形就偏中性化,而这身装束的前任主人个子又较矮,并不会显得太怪异。艾里穿的那身虽然比萝纱的更大,但在他身上仍显得紧绷,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姿。
  为了不引人注意,艾里整理了一下仪容,用剑刮干净了胡渣,将散乱的头发向后梳拢扎起。去了那身褴褛的衣服斗篷,换上这身普通的骑士装束,仅仅是这样简单的修整,在他身上便现出了一种超凡的威势。优雅的容貌、炫目的金发、从容的气度都似在向人宣示艾里高贵的身份,无言地驳斥着萝纱片刻前对他身份的置疑。
  萝纱看着这样的艾里呆了一会儿,才冒出一句︰‘一点也不像你。’
  ‘……谢谢夸奖。’姑且把这当成恭维,艾里推推萝纱的后背道︰‘走吧!’将大门关上,又从外扣好门锁显示其中不会有人藏匿,二人就开始了盗宝之行。
  既已明白玉牌的所在,又有了与神殿其他守卫相同的装扮作伪装,后来的事便非常顺利了。在萝纱的引导下,两人迅速接近了收藏玉牌的撷英宫,其间虽碰上了不少巡视的卫兵,不过这耀荣神殿相当大,几乎没有人能认清所有的守卫,所以对这两个生面孔并没有多加留意。更有不少在亮处看到艾里面容的,还没有注意到他的服饰不过是一般的侍卫便被他的气度所慑,以为这是个巡视监察的大人物而恭恭敬敬地低头行礼,不敢多看。
  艾里倒是行若无事,连带享受到这个待遇的萝纱却是大感兴奋。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有人对自己这么恭敬呢!
  在撷英宫外,艾里将萝纱安置在隐秘的灌木丛中,迳自念起了那段久违的飞行咒语︰‘漫游于天地间的风之精灵啊!拜托你们遵循契约,环绕在兄弟身边,送兄弟一程吧!’听到这么古怪的咒语萝纱,不禁笑出了声。而更古怪的是,这样的咒语竟然有效!艾里的身体不能说很稳,但总算是成功地飞了起来,沿着墙壁冉冉上升,然后钻进了开启在高处的窗口。
  等到艾里再次从那个窗口出现,他身上已经多了一个布包。向萝纱打出个‘一切搞定’的手势,随即跃回地面。萝纱好奇地凑上去看艾里打开那个布包,荧荧柔柔的红光瞬间映红了萝纱的瞳孔,布包中赫然便是赤龙牌!
  赞叹声还未及从萝纱口中发出,艾里把赤龙牌一挪,下面又现出了青龙牌,青龙牌再挪开,下面又出现一堆宝石珠玉。
  ‘这些是什么?你不是只为了赤龙牌而来的吗?’
  ‘顺便嘛!再说都是国王害得我今后得逃命,拿他一些跑路费也是应该的。反正都是国王的财物,不拿白不拿。’
  ‘总而言之,还是贪财两个字……’听到这样的回答,萝纱有些无力地想着。
  然而奇怪的是,这样完全没有英雄气慨的艾里却能让她觉得安心。虽然全城都在追捕自己,但跟在艾里身边却几乎感觉不到什么忧虑。似乎不管面对怎样的困境,艾里身边的空气总是轻快、充满活力的。
  ‘虽然今后都得过着逃亡的日子,但身边的人若是艾里,也许并不像想像中那么可怕……反倒会很有趣吧?’萝纱不自觉地露出笑容。
  自两年前那场考试输给师兄后,她便拒绝了王室提供的奉养,离开了那个已经没有任何亲人的家,独自流落在外。这固然可以算是她对那不堪回首往事的一种逃避,但萝纱并不是在自暴自弃。
  过往纵然悲伤,但这世界上仍有无数美好的事,为了这些,便值得好好享受自己的人生——这是萝纱一贯的想法。当然,她心目中‘美好的事’并不是多么高尚的情操,仅仅是‘水果很好吃’、‘吃着刚出炉的烤面包有种很幸福的感觉’、‘冬天泡热水澡好舒服’等非常简单具体的事情。生命本身对她而言,就是一个无尽的宝藏。过去为了国王的那道命令,她一直待在沉闷的学院中,很多事都被严格的学院纪律所束缚,这种按照别人要求的生活方式并不是她想要的,所以一有机会,她便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后来她流落到爱琳娜的旅店,成为平民少女萝纱,靠着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这段日子虽然不再像原先那样锦衣玉食,但一切都是靠着自己的双手得来的,能依循自己的心意决定生活,这才是属于自己的生命!萝纱对此很满意。
  现在因为介入了中心广场发生的事,这样的日子眼看要结束了,但奇怪的是萝纱并没有觉得太难过。尽管只是短短半天,与艾里一起进行的冒险虽然刚开始时令还没适应危险境况的她非常害怕,但很快她便尝到了那份隐藏在危机后的甜美滋味。不管环境如何恶劣,总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和对手周旋,不畏惧、不强迫自己顺从别人的意志,靠自己的力量来打开一条生存之路。这样的生活同样充斥着萝纱最向往的自由气息,而危险带来的刺激多彩更使它充满了诱惑。当然,这也多亏艾里有着能确保自身安危的实力。
  对萝纱来说,过去的生活唯一令她不舍的,便是爱琳娜。两年来,她与爱琳娜间已经形成了姊妹般的情谊,将自己所有的过去和心事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她。爱琳娜可以说是萝纱多年孤寂生活中最亲近的人,被她视为第三个亲人,怎舍得就这样分离呢?而且此次离开,很可能一生中就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
  ‘艾里?’她试探地问道,‘……爱琳娜姐姐会不会因为和我的关系受到牵连呢?’
  正在收拾布包的艾里瞄了她一眼,似乎便已知晓她心中的念头。动作停顿一下,他继续收拾着包裹︰‘也有可能吧!’萝纱的脸色还不及黯淡下来,他又补充道︰‘不过反正一个也是累赘、两个也是累赘,如果她愿意,带你们两个一起离开拉寇迪也行。’反正爱琳娜既精明、又是个美女,带着可以赏心悦目、又能省不少钱……这些考量艾里自然没有说出口。
  ‘谢谢!太好了!’多亏还记得现在的状况,萝纱才没有雀跃起来,但心中已经开始勾画将来与爱琳娜、艾里共同游历天涯的美好画面了。实在是个乐天派的女孩。
  殿中的宝物被盗,侍卫发现时这里必定闹翻天,再不是藏身之所,所以二人打算现在便前往翠雀旅店找爱琳娜。由于撷英殿的窃案尚未曝光,神殿中的守卫并未警觉,更托那身士兵装束之福,两人顺利离开了耀荣神殿。街上来来往往的兵士更多了,两人的形貌装束与原先大不相同,所以并没有多生事端就抵达了翠雀旅店。
  店门如其他店铺般关闭了,不敢出声敲门的萝纱和艾里只有偷偷摸摸从旅店开在阴暗处的窗口爬了进去。不想惊动其他住客,他们又悄悄摸进了爱琳娜常待的房间。爱琳娜果然正在桌边喝茶。
  ‘爱琳娜姐姐……’萝纱兴奋地小声呼唤着。
  ‘萝纱你们这是?’爱琳娜见二人的这副打扮,疑惑地问道。原本对外头的骚动并没有太在意的她,现在开始有些不安了。
  ‘到底外面出了什么事?你被牵扯进去了吗?’对艾里的转变并没有多加在意,她关切地拉着萝纱询问。
  艾里招呼了一声︰‘我先回去换套衣服。’便走向自己的房间,留萝莎和爱琳娜独自交谈。换回合身的衣物后,估计萝纱没这么快解释清楚今天发生的事,艾里便在房中坐着休息一会儿。
  忙乱了一天,现在总算能定神考虑一下以后的事了。
  这十年来,偶尔也曾为了挣钱与人结伴完成任务,但与这些佣兵的关系都只维持到任务完成时,随后便各自分钱走人。自十年前,原先的信念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后,便很难再和那些整日只知战斗、博取更响亮名声的战士深交了。但这次将要共同逃难的萝纱却和那些人截然不同,她与自己更有着深厚的情谊。将来的旅途中,和她的关系应该摆在什么样的位置上呢?
  来帝都时,并没有料想到会有这样的发展,毫无准备的艾里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虽然嘴上不愿承认,但自己已经是年近三十的大叔了,对这十八岁的小女生实在有些不知如何应付……’艾里一声苦笑。‘罢了,罢了。想那么多干么呢?毕竟欠修雅太多,今后就尽心尽力保护她唯一的女儿,也算是对她的一点报答吧……’
  料想萝纱那边应该差不多了,而翠雀是自己住宿的旅店,官兵随时都有可能找上门来,应该尽早离开。艾里才走到门边,耳目灵敏的他便听见了爱琳娜的话声。
  ‘我不打算离开拉寇迪。’
  推门进去,便见萝纱不能置信地看着爱琳娜,爱琳娜虽然惯有的微笑消失了,却还是很平静。
  片刻后,萝纱仿佛突然醒悟般,拉着爱琳娜急切地说道︰‘爱琳娜姐姐你是说真的吗?你……你要知道这一次我如果离开了拉寇迪,就没什么可能回来了!我们可能再也见不到面了!’
  ‘难道……’说到这里,疑问卷上了萝纱心头,令心情由兴奋的高峰落至谷底。
  ‘难道你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这些我都明白。’爱琳娜神色不变地回答,‘但……’
  满心期待的未来瞬间化为泡影,这种感觉顿时令萝纱如遭雷击,脑中一片空白。
  难道与爱琳娜姐姐间的感情,也不过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认定吗?犹似被绝对信任的人背叛,她一时间完全乱了方寸。
  爱琳娜张口还欲说些什么,突然旅店大门处传来的叩门声打断了她的话头。她走到窗边,略一张望,脸色有些变了,回头用唇型示意艾里和萝纱先找个地方躲藏起来,自己则出去应门。小小的旅店哪有什么地方可以藏身?无奈之下,艾里拖着还失魂落魄的萝纱跃上了房梁。
  爱琳娜打开店门,门外正是常来店里的诤君--杰伊。他只身一人,并没有带着士兵。
  怔了一怔,爱琳娜垂下眸子似在思索什么。虽然她的反应显得怪异,但能令人忘记呼吸的美貌让杰伊如着魔般静静等待,不忍惊扰她。爱琳娜再抬起头时,还是没有说话,只是让出一条路给杰伊进店。杰伊如梦初醒,尾随而入。
  二人来到刚才的房间,爱琳娜才出声︰‘请问有何贵干?诤君大人应该知道今日戒严,小店没有营业。如果你找萝纱,她还没回来。’
  杰伊默然凝视爱琳娜片刻,终于应道︰‘……爱琳娜你不要装了,其实你已经知道拉寇迪发生了什么事了对吗?如果你真的不明白,怎会让我进来?你是有话想和我说吧?’
  梁上的萝纱这才从混乱中稍微清醒过来,注意到杰伊的到来,将注意力转向下方两人的对话。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你来做什么。’似是不想被杰伊看到自己的表情,爱琳娜背转身含糊地否认。上方的萝纱却看得见她的神情,那是……决断前的深思。
  ‘那么如果萝纱回来,请转告她,如果她和中心广场的事没有关系,请来找我,我会尽力为她洗脱的。’
  ‘如果有关系呢?’转过身,爱琳娜直视着杰伊,质问他隐藏的语义,略为提高的音量似是特意要让萝纱听个明白。‘你便会按照国王的命令捉拿萝纱,是不是?’仍是如常的柔美嗓音,却透着凌厉的语意。
  杰伊并没有被动摇,一向近乎温吞的柔和面容反而显出了少见的坚定,坦然道︰
  ‘是。’
  ‘哼!’爱琳娜冷笑,‘虽然萝纱是你的朋友,但在这种时候,你便将她当作仕途上的踏脚石……’
  ‘我为什么单独来这里,你不明白吗?正是来看这件事是否有转圜余地,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会尽力保住萝纱!’受到爱琳娜嘲讽,杰伊的声音也激昂起来。近乎嘶吼出这一句,他很快便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只是神色更加沉郁。‘如果萝纱真的是那个打破封锁结界、破坏国王计划的人,我也只有遵从王命。我有自己要顾及的责任,身为维护法令和维持治安的“诤君”,所背负的职责不容我徇私放人。’
  萝纱无声地轻叹。连杰伊也是这样……是自己太天真了。以前总以为他们一直陪伴在身边、对自己好都是理所当然的,这实在太一厢情愿了。杰伊哥哥也好,爱琳娜姐姐也好,他们都有各自的生活,当有事件发生时,他们当然该选择自己想走的路。
  那么,我选择自己想走的路,也没有错。
  萝纱平静地接受了即将与爱琳娜分离、与杰伊敌对的将来。
  不同于少女的心绪翻腾,艾里考虑的事情则具体多了。他明白杰伊手握实权,在拉寇迪一带影响力甚大,如果自己没看走眼,杰伊本身的才干也不容小觑。他既然不站在己方,就会是一个相当让人头疼的对手。蹲在萝纱身旁,他开始盘算,直接把杰伊抓做人质来要胁出城会有几成胜算。
  与艾里一样明了这一点的爱琳娜,亦是皱起了眉头。
  ‘但是……这次仁明王发起的动乱,对你不也是一次机会吗?’片刻思索后,似乎终于下了决心,爱琳娜嫣红的唇中吐出足以蛊惑人心的话音。
  ‘这是什么意思?’
  ‘需要我说得太明白吗?’爱琳娜浅浅一笑,似是让杰伊更加领会她的语义,她刻意放缓了语速。‘虽然与你并没有深谈过,但从萝纱的口中,我已明白你是怎样的人。私下你不是一向对仁明王近年来愈发严苛的暴政很不满吗?对早已腐朽的莱安特鲁王朝贵族仍然流淌着脓血占据着凯曼的高位,只知压榨着平民作威作福,你不是很看不惯吗?’
  艾里看了萝纱一眼,决定今后不能告诉她任何重要的事情。
  ‘就算不提这些,你也不是个甘于平淡的人吧?在朝中,纵然你处事手段圆滑,但你不愿与那些奢靡堕落的贵族同流合污,恐怕也遭到排挤吧?难道你愿意永远守着这到处充满著令你厌恶的污垢王朝而不能改变什么,就这样过一辈子?还是你期待有一天自己能与这些污垢同化,成为其中的一份子?’
  其实这些话只有一些是爱琳娜从萝纱口中知道的,多数都是她平日在酒馆中收集的情报加上自己的推断。
  ‘你到底要说什么?’杰伊戒备地看着爱琳娜。刚才那些话都是不能入第三人耳的忤逆之言,然而却该死地命中红心!这番话已成功地勾起他的注意。
  ‘国王发动这次狙杀他国高手的行动后,天庐全境的战争已是箭在弦上,这块大陆上即将掀起前所未有的动荡,乱世……终于要降临了!’
  爱琳娜一脸肃穆,模仿着那些巫师神官预言时神神秘秘的样子,不过发现以酒馆的摆设为背景实在大大影响效果只好放弃,直话直说道︰‘也许战争的初期,军力强盛的凯曼看起来拥有压倒性的优势,但等到其他国家联合起来,建立默契时,位于天庐中央、四面被塔思克斯和神圣联盟包围的凯曼,便会陷入腹背受敌的僵局。虽然国王敢发动这场战争自然有其王牌,但我认为一场战争的胜败不是单靠某张王牌就能决定的。’
  ‘以目前凯曼的实力来看,虽然军力强盛,国内的资源也能自给自足,足以支持长时间的战争,但仍有着不安定的因素。目前凯曼的强盛军力全是仁明王继位后,利用横征暴敛收集民间财富发展军力而来。换句话说,仁明王是吸取凯曼的血液来铸造战争的利牙。近十年来,凯曼的国之根本实际上已经受到了损害,虽然目前还没有衰竭,但战争如果长久持续,血液终有一日会被抽干,那时战况便会陷入僵局,各方面的势力僵持不下,构成一个标准的乱世……’想起每年翠雀被征税官刮走的大笔税金,心疼不已的爱琳娜柳眉微颦,更似忧国忧民。
  杰伊见爱琳娜一个小小的旅店老板却也能有这般见识,将未来的战局分析得头头是道,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不由大为出乎意料。
  ‘在这样的乱世中,只要善于利用各方势力冲突造成的机会,你便有机会按着自己的想法改变凯曼,不是吗?’爱琳娜终于说出结论。
  ‘你在煽动我叛乱?’杰伊眼镜下的碧眼闪过深思之色,揣测着爱琳娜这番话到底有什么用意。‘不过就算能成功,却会令凯曼受制于他国。历史上想倚仗他国势力建立的霸权,却导致国家最终被他国瓜分蚕食的例子可不在少数。虽然我并不在乎统治凯曼的是哪个王室,但我绝对不会容许凯曼整个国家的利益因我而毁的事发生……不过,你为什么说到这个?这和萝纱的事并没有关系吧?’
  ‘有关系。’对杰伊的否定不以为意,爱琳娜笑道,‘和萝纱在一起的艾里,你知道他是谁吗?’
  ‘怎么!要揭我的底牌?’艾里吓了一跳,‘这女人到底想干么?’
  爱琳娜果然老实不客气地揭了。‘他就是十年前隐逸的封魔英雄之一,凯曼最强剑士--艾德瑞克·德·范德拉尔。’对艾里在大赛中的表现,杰伊也早有所闻,本就颇有疑窦。爱琳娜将事情原委多解释几句,便不由得他不信。
  等杰伊从惊讶中恢复,爱琳娜续道︰‘以艾德瑞克的身份地位,再加上今日在中心广场的各国顶级高手,多亏得他和萝纱的力量才能逃脱,自然对他们心存感激。而在将来战争开始时,这些高手势必会再成为国王的靶子,处于劣势的他们以及他们背后代表的组织和势力自然也希望能得到传奇英雄艾德瑞克的襄助,所以艾里不难和他们达成联盟,得到他们资助。另外在仁明王这方面,似乎仍未察觉艾里的真正身份,不会将重心放在对付艾里上。因此艾里定能以远比一般情况快得多的速度培养和壮大自己的力量。’
  杰伊若有所悟,听得入神。
  爱琳娜终于说出她真正的要求︰‘所以,只要你现在与艾里结成盟约,暗助他和萝纱离开拉寇迪……今后,他们在野、你在朝,集结所有能应用的力量。等到时机成熟时,艾里建立的这股力量便会是你改变凯曼的根本。’
  杰伊一震,爱琳娜所说的办法确实有百利而无一害,如此培养的势力完全属于凯曼本身,不虞凯曼有遭他国控制的危险。将来纵有纷争,也不过是谁称王的问题罢了。而只要能改变凯曼日趋颓废的现状,谁称王杰伊倒不很在意。
  ‘但是这么大的事,你能代替艾里做决定吗?’此话一出,各人便明白杰伊实已心动。爱琳娜悠然答道︰‘想我不过是一个小旅店的老板,怎会说得出刚才的大道理?这个计划完全是他想出的,但现在的局势太乱不方便当面见你,所以由我转告,征询你的看法。’
  梁上萝纱疑惑地看向艾里,显然奇怪艾里怎会有这样大的雄心,而他又是什么时候和爱琳娜说了这些。艾里满面无奈地摇头否认,肚中则大骂爱琳娜的自作主张。自己压根就不想介入这些事情啊!奈何现在跳到杰伊面前否认此事无异送死,只得眼睁睁看着爱琳娜把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
  此时杰伊低头陷入了沉思,爱琳娜趁隙向梁上的艾里飞了一个眼色,用唇形说道︰‘先糊弄过去,溜出拉寇迪,他可管不着你们了。’
  艾里方才恍然,也暗暗佩服她在片刻间便能瞎掰出这套似模似样的道理和计划。既然只是权宜之计,他也坦然了。反正任她掰得天花乱坠,自己并没有说过这样的话,日后离开拉寇迪继续过着闲云野鹤的日子,良心也不会太过不安。
  ‘那么,就此约定。’杰伊终于起身,肃然道。
  ‘就此约定。’爱琳娜也正色道,暗地里却松了口气。‘萝纱应该可以安全离开拉寇迪了。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和她在一起只会拖累她,但今后有艾里在她身边保护,大概没有问题吧!虽然艾里虽然看起来不大可靠,不过以他的身份和与萝纱的关系,应该还好吧!……等等!这样动不动弄丢钱袋、时不时迷路的不良中年人,真的靠得住吗?’爱琳娜忍不住又开始担心。
  艾里与萝纱交换了个眼色,萝纱随即在艾里的掌心写了几个字︰‘走自己的路。’艾里点点头,明了萝纱的心意与自己一样,都不想被这个所谓的盟约束缚,今后仍是随心所欲,自由自在地过生活。
  这项对天庐大陆历史产生深远影响之盟约之产生,在史册上被描写为‘危难之际,日后将给已渐垂暮之凯曼王国带来新曙光的杰伊·德·古特拉谢·吉尼奥和艾德瑞克·德·范德拉尔,同为即将降临于天庐万千子民身上的苦厄而忧心。为了挽救日渐逼近的危难而共同缔结了盟约,约定由杰伊·德·古特拉谢·吉尼奥凝聚政客谋士方面的力量,而由艾德瑞克·德·范德拉尔集结武勇民军方面的力量,在时机成熟的将来,合力肃清凯曼的腐朽。史称“文武之盟”。’而事实上,此时所谓的‘文武之盟’却是在四人各怀心思的情况下,形式上地结成了。
  虽然此时认真把它当回事的,只有杰伊而已,但日后的发展,又怎是此时的艾里与萝纱能够预料的呢?
  清新的晨风吹在脸上,其中蕴涵的几分秋日寒意使人精神更加振奋,身上的衣物被风吹拂得微微鼓荡,令人几乎产生了一种可乘风飞去,自由翱翔天际的无拘无束感觉。
  对好不容易安然无恙离开危机四伏的拉寇迪、重新踏在自由大地的人来说,这份感受尤其明显。
  艾里与萝纱并肩走在一条大道上,脚步都十分轻快。因为杰伊的帮忙,二人乔装成士兵混迹在出城搜索的军队中,离开了拉寇迪,杰伊还顺便请牧师治愈了艾里的左手。而且,从他那里,二人得知,凯曼的军队搜遍全城也没有找到耐特等人的踪迹,看来天行门果然神通广大,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众高手撤离了拉寇迪,二人就更没有什么挂心的事了。
  此时他们正往拉寇迪东方一个叫南卡的小村落行去。出城后艾里便请萝纱帮忙指引方向,打算到这个村落去。萝纱好奇地问他此行的原因,他只是说到了就会知道,而这也是他这次到拉寇迪争夺赤龙牌的原因。
  ‘等……等一下!’
  后头突然传来呼声,二人转头看去,只见一青年自不远处呼哧呼哧地赶了上来。
  细看之下,却是本该随耐特一行人出城的德鲁马。艾里觉得头似乎开始隐隐作痛。
  ‘啊,萝纱姑娘,总算看到你了!我在城外已经等了好久了……咦?艾里老师呢?……不……不会吧?难道……’德鲁马一张口就冒出一大串。为避免被王军认出,艾里整理清楚了仪容,换上了简单但整齐的衣物,形象顿时为之大变,令德鲁马一时认不出。他左顾右盼寻找艾里的踪影,没有看见后便开始朝悲观的方向猜测了。
  ‘我在这里。’艾里无奈的承认。
  片刻的惊讶后,德鲁马开始对自己看人的眼光大加赞赏,随后便理所当然地跟在艾里的身后。
  回想起自己在拉寇迪时为了敷衍他先离开,确实答应让他跟在身边修行,艾里也不知该用什么话推托了。而,想到他在出城后仍留在险地,冒着被王军发现的危险等待自己,对这份心意艾里也不能毫无感动。便如不久前为了爱琳娜而说的‘反正一个也是累赘,两个也是累赘’,便默许了德鲁马的跟随。
  ‘唉,听说了吗?帝都好像发生大事了!’
  ‘是不是那个……什么什么大赛的事啊?’
  ‘是哟!我外甥那时正好在那里,听说闹得可厉害哪!城中又是起火,又是有人杀人什么的,闹得满城都是王军在搜人呢!连那么大的比赛都给弄得取消了!’
  暖洋洋的阳光下,平静的南卡村中,一群农夫农妇正围坐着闲聊。帝都中的动荡在这有如遗世独立的村落中,只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
  ‘是吗?那有抓到人吗?’另一人好奇问道。
  ‘嘿嘿,抓没抓到谁知道呢?国王当然是抓了些小偷充作门面,真正要抓的人嘛……我看未必拿住了。’突然农妇神秘兮兮地靠近听者的耳朵,‘其实……听说那些人不但没让国王抓着,反而胆大包天地把国王放在一个什么什么神殿里的宝贝给拿走了!’
  ‘是吗?’闻者惊讶地大叫出声。响亮的声音让正从附近经过的三人也回望了一眼。
  村中少有生人进入,闲聊者不由得多打量了几眼。见走在前头的是一个稚气未脱的美貌少女、随后是一个俊美金发青年、还有一个看着挺憨厚的小伙子,尽管衣着朴实,但却透着与自己这般老百姓截然不同的气质。
  只看了几眼,三人便已走远了,那人便又把注意力拉回聊天上来。‘唉,你说,有能耐把宝贝从国王守卫森严的宫殿中偷走的家伙,会不会长着三头六臂呀?’
  ‘就是这里!’在一家小吃店前,艾里停下了脚步,开始呼唤一个人名。‘埃夏?埃夏?’
  他身后的萝纱、德鲁马好奇地看着。
  ‘来了。’店中有人应道,随即门帘一挑,走出来一个伙计打扮,十一、二岁左右的少年,见到艾里怔了一怔便站在那里不动了,也不招呼客人。艾里缓步走上前,神情激动道︰‘是我。’
  萝纱与德鲁马见这二人神情古怪,偷偷在后头交头接耳地猜测这少年的身份。德鲁马说是艾里的弟弟,萝纱则认为从年纪上看,这少年比较像是艾里的儿子。但看那少年的面貌虽然也甚是文秀,但一头火红的短发和碧绿的眸子却与金发蓝眸的艾里不像有相同的血脉。
  片刻后,少年似乎终于认出了艾里,神色大变。艾里又向他靠近了一步,沉声道︰‘按照约定,我来了!’
  ‘什么约定?’萝纱和德鲁马又在交头接耳,并开始猜测接下来会看到怎样的乱洒狗血的场面。
  ‘不……不要再来烦我了!算我拜托你了好不好?’却听少年一声大喊,双手合什做出拜托的手势,脚步向着和艾里相反的屋后飞奔。‘上次你来纠缠,吓跑了几个顾客,害我被老板训了半天!我实在没兴趣当你的徒弟呀!’
  ‘别跑!我带来了约定的东西啊!’艾里从包裹中摸出赤龙牌狂追上去。萝纱和德鲁马对视了一眼,随即也追了上去看个究竟。
  跑到屋后,却见那少年已经停了下来,接过艾里手中的赤龙牌仔细查看。半晌后,排除了这是假货的可能,少年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艾里︰‘想不到你真有这样的本事啊!’
  ‘呵呵,按照约定,你愿意当我徒弟了吧?’
  ‘嗯……’考虑了片刻,少年就做下了决定。‘虽然那时只是情急下用来挡你的借口,不过既然你真有这样的本事,应该还够格做我的师父。’接受了这现实后,少年温文一笑,却说出非常爽快的话,‘好吧!反正我无父无母,这就跟你走吧!……也没什么好牵挂的,反正我身无长物,至于老板,他见我走了,自会雇用新人,倒是让他省了我这个月的工钱。’
  ‘喂!你们不要打哑谜了!照顾一下听众好不好?’听得糊里糊涂的萝纱,终于忍无可忍地吼了出来。
  在出村的路上,埃夏带着简单的行李与艾里等人走在一起。
  艾里边走边向萝纱和德鲁马解释着事情的由来。‘几个月前,我路经这个村落,在那家小吃店中遇到了埃夏。我一眼就看出他有着极好的禀赋,便动了收徒之心。’
  ‘几个月前,这个人一身破衣烂衫,满面灰尘地跌进门来,似乎在山上迷路了几年一般狼狈。我见他可怜,便下厨做了几样小菜给他吃,没想到他吃完竟死拉着我,非要收我为徒。’埃夏在一旁对艾里的话做另一角度的注解。萝纱自然比较相信埃夏的这个版本,总觉得他的遭遇与自己初遇艾里时颇为相像。
  对埃夏的说法装作没听见,艾里继续道︰‘但是埃夏怎么也不相信我的实力,不愿投入我门下。最后他与我约定,如果我能取得那块象征天庐武道大会武技部门第一名的赤龙牌,便足以证明我的能力,他就愿意做我的弟子。所以,我便不辞辛苦地赶去帝都参赛。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当时他那一副穷得要命的流浪汉的模样,怎能让我相信他所谓的实力呢?我怎么看都觉得他比较像骗吃骗喝……’埃夏又道。
  ‘深有同感……’联想起自己的遭遇,萝纱羞愧地发现自己的眼力还不如这十一、二岁的孩子。
  ‘我这都是爱才啊……’见二人似乎都对自己没什么敬意,艾里急急地表白。
  ‘等等!’萝纱忽然若有所悟,向埃夏问道︰‘他是吃完才要收你为徒的吗?’
  ‘是啊!’
  两人都是一震,看向艾里。‘难道……’
  ‘难道他是因为你(我)的菜做得好吃,才非要将你(我)带在身边?’异口同声地说出这句话,两人对视一眼,大生知己之感。
  ‘不要这样臆测艾里老师吧,他不是这种人……’德鲁马可算是艾里的忠实追随者,为他辩护道。然而,见艾里一脸‘你们怎么知道?’的张口结舌状,不由得失了信心……
  ‘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啦!’艾里急忙打起了哈哈,不过显然大家都不大买帐。他沮丧地发现自己虽然是这群人中年纪最长者,但看来要在队友中建立威信,似乎是件相当困难的事。
  四人向前的脚步不停,其中两个年少者开始合力嘲弄最没长者风范的年长者,剩下不擅言词的那一个只好硬着头皮充当和事佬。斜阳将四人投射在路面上的影子拉得长长,有如一串跳动着的音符,热闹的话声令安静的路上响得颇不寂寞。
  不把艾里的感受计算在内的话,这趟旅程可以说是相当有趣的。从目前看来,这段旅程还将继续很长时间。这被种种缘分牵扯在一起的四人,也将这样吵吵闹闹地走入天庐渐渐卷起的风暴中。
  届时,又将发生什么事呢?
 
 
 
 
只看该作者 22楼 发表于: 2007-10-27
番外篇 ~云霓~
 
  天朔十八年初秋的某个下午,一个衣着破烂,金发被尘土掩盖成了灰色的少年踉跄着走在路上。走着走着,身子一晃,少年便歪倒在路边的草坡上,一动不动,似乎无力也不想再站起来了。
  少年木然的脸庞依稀可见原本的俊雅秀致,如果此时有个凯曼王国帝都拉蔻迪的人看见他,便会认出这就是在不久前的凯曼封魔之战胜利后便消失无踪的进行封魔的五英雄之一,凯曼第一剑士——艾德瑞克!然而现在的他形容枯槁,毫无神采,与昔日光彩照人的贵公子相比,差别之大犹如石块之与钻石。
  艾德瑞克澄蓝的双眸直视着天空,其中却只有恍惚的神色,似乎对一切都没有感觉一般。而远处的空地上似乎搭建着歌舞团的帐篷,隐约的乐声还是缥缥缈缈地传了过来,有些嘈杂,却也充满着生气。
  ‘多么美妙的声音啊!’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那个总是在赞叹天地间一切的女子的声音,而他随即意识到那不过幻觉。
  修雅已经死了。
  那个黑发女魔法师总是温柔地笑着,却用死缠烂打的方式不让自己练功,逼自己去做什么欣赏‘露珠从叶尖滑落的一瞬间’,‘玉兰树在夜风中款摆的悠闲意态’这类的蠢事,或者拖着自己加入那些吵吵囔囔的同伴的无聊话题……虽然自己总是摆出一副很烦的神情,但心中的一角却渐渐软化,开始体会到作为一个人的种种感情,也渐渐视她如母,如姊。
  然而她现在却只能像片失去了生命的落叶一样,静静躺在那里,再也无法睁眼看看这个她挚爱的世界。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
  从小就摒弃一切全心钻研武技,不到十六岁就成为了凯曼的第一剑士,被人称为凯曼王国建国以来第一天才的自己,以为倚仗手中的裂天剑便足以对抗任何敌人,保护想保护的人,但那最重要的一战却证明这些不过是是自以为是罢了!
  在那个叫罗炎的魔王面前,自己引以为傲的武技不过似是小孩子的把戏般,无法保护任何人,阻止任何事。直到最后,完全被魔王强大力量压制住的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修雅以生命为代价换取胜利!  
  十几年来抛开一切追求的,不过是无用的把戏。
  自己不过是个什么都做不到的废人……
  那一战结束后,他便逃离了欢呼着胜利的人群,浑浑噩噩地走了不知多少天,完全忘了吃和睡。经过城镇时,身上高贵的服饰引起人们不少注目,他便随手脱下来连着衣袋里的金币一并与路边的乞丐交换了一身破衣;而穿行在山林荒郊时,如果身旁有野果便随手摘下两个充饥,没有便继续走下去。现在终于到了体力的极限,他再也支持不住倒了下来。
  无神的双眼半眯着盯着草地,嘲讽逸出干涸的薄唇︰‘所谓的凯曼第一剑士,竟是以饿死作为结束生命的方式,想必出乎很多人意料吧?不过这种死法倒还挺适合我这个废人的……’
  但是,他似乎对这样的结局也并无不满,只是静静地俯卧在那里,放任虚软侵蚀自己的肌体,生命一丝丝被抽离,意识也逐渐模糊……
  此时……
  ‘咦?阿霓你看,有个人倒在那边啊。你等等呀,跑那么快干什么?’不远处经过一老一少两个女性,相似的棕发褐肤,相似的秀美丰满的轮廓,显示出相近的血缘关系,大概是祖孙吧。年长的那一位发现了草丛中的少年。
  ‘奶奶你看错了,只是个乞丐在睡觉啦!’年轻的美貌女子加快脚步企图忽略这件事,无奈长者无视她的不满,还走上前仔细察看那个少年的情况,她只好也停下脚步。
  ‘奶奶你干什么?不要看到阿猫阿狗都想捡回去,我们也很穷啊!’
  ‘还是个帅哥噢!’
  ‘……助人为快乐之本,我们把他带回去吧!’女子立刻话风一转。
  协调一致后,两人开始努力搬动着少年。那年轻女子还有余力发问︰‘看不出来你还真是重啊!喂,叫什么名字?’
  少年含含糊糊地应道︰‘艾……艾……瑞……’
  ‘艾里?我说艾里,没想到你看起来这么穷困潦倒,怀里居然还揣着这么华贵的剑。会不会是哪一国的落难王子啊?’女子忍不住展开了粉色的幻想,可惜少年已经陷入了昏迷,没有余力回复她的美丽憧憬了。
  凯曼王国东南方的小国——佐比拉商业发达,商人拥有较高地位,而王室式微,君权薄弱,因而辖下的城市多风尚自由,较少受到国家的干预。在自由得近乎放任的治理下,佐比拉一方面呈现出欣欣向荣的繁荣景象,另一方面也显得过于混乱散漫。
  佐比拉治下的托比克城,虽然规模不大,但也同样具备这样的自由风尚。在这里,只要有势或是有钱,没有什么事是办不到的,当地的长官也只关心能不能收到额定的税金,其他的也不管那么多。所以,前日十几辆大篷车驶入托比克城时,卫兵也没有多加盘查,在收取了入城费后便让他们入城了。
  这些人马入城后,便在城中的一块空地上,搭起了好些大帐篷,引起了不少人的好奇。随后便有不少人四处分发宣传单,托比克的市民们才知道,原来是颇有名气的‘云霓杂艺团’行经托比克打算演出,顿时有不少人预定了两日后的票。今日下午,杂艺团中的人便开始忙忙碌碌地将表演器材搬入最大的一顶帐篷,为晚上的表演作准备。
  尽管大家都忙得团团转,但是仍不时向正在某一处上演的‘云霓名景’投去兴味盎然的眼光。
  ‘……’
  对身旁女子白痴般的视线一忍再忍后,金发少年终于尽量维持着平静的语气问道︰‘霓老大,您很闲吗?’试图提醒她身为云霓的团长应该以身作则。今天霓老大原先还魄力十足地指挥着团员们干活,自己则一直很小心地避开她的目光,没想到一时不慎被她瞥到,又出现了这种局面。
  ‘不会啊,我忙着呢。你继续,小心别太累着了。’被称为‘霓老大’的明媚女子却似乎头脑简单到听不出这么明显的暗示,依然露出傻呆呆的笑容跟在他身边理直气壮地盯着他。
  和少年合作布置舞台的名为塔瓦的粗壮青年见状,拖着他的手臂把他拉到一边低声哀求︰‘托你的福,我才能这么近地看着霓老大,艾里你就帮帮忙,由着她吧?’
  艾里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她盯的是我啊,你那么喜欢她,难道不觉得难受吗?’
  ‘只要能这么近地看着她,我就很幸福了……再说老大就是这样啦,经常看着漂亮的东西看到发痴,也不见得有什么别的意思啦!’塔瓦有些酸涩地说道,后面一句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那就随你啦。’艾里无奈苦笑应道,让众人得以窃笑着继续观赏这类似‘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景象。
  听着大家的窃笑,忍耐着霓老大的凝视,对艾里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愉快的体验,但奇怪的是他对这种境况并不排斥。
  这种无奈中又有几分亲切的感觉,就像修雅以前拐自己加入其他伙伴中时一样……想到这里,艾里的心中蓦然一痛,痛悔冷凝住了笑容,刚回复几分神采的脸容黯淡下来,冰蓝的双眸又变得空洞。
  十几天前他苏醒后发现自己身在一个简陋的帐篷中,原来将自己捡回来的加以治疗照料的两位女性,就是扎营在附近的那个杂艺团的人。年轻的女子是团长兼台柱沧霓,而年长的那位是她的奶奶和实际上掌管团中事务的沧云,杂艺团就以她们的名字命名为‘云霓’。
  好在他只是饥饿过度,心神憔悴,当时看起来奄奄一息,调养几日后便无大碍了。在生死边缘走了一趟后,艾德瑞克心如死灰,只觉死了固然没什么大不了,活着被回忆折磨却也算是对自己更大的惩罚。所以他一直不曾向她们道谢,而沧云和沧霓却似并不在意。
  身体复原的艾德瑞克不知该往哪里去,沧云看他体格不错,便请他担任云霓杂艺团的保安兼打杂的闲职,留下了他。反正都是四处飘流,艾德瑞克也不反对。而对于名字被错当成艾里,他并没有多加解释,就此以艾里为名在云霓中生活下去。而那把裂天剑虽然太过显眼,但毕竟是陪伴了自己十几年来的东西,早已视同臂膀一样舍不得丢弃,他便用破布缠着剑身掩盖住华丽的外表,继续带在身边。
  艾里虽然情绪十分低落,对人的态度总是冷冰冰的,但团中的人都相当热情外向,待了一段时间下来,他便对这两位救命恩人有了些了解。
  沧云奶奶是同情心泛滥,见到什么落难的小动物和人都统统拣回来。原先云霓不过是个十多人的小型歌舞团,而现在人数已经增加了一倍多,而动物的数目竟也差不多持平!
  好在沧嫣颇有商业头脑,让那些被收留的人各尽其才,有表演才能的便加以培训,有经营头脑的便管理团中的事务,体格好的当保安,什么都不成的就扮演小丑逗引小孩,招揽观众。训练过那些动物后,她更将云霓歌舞团改名为云霓杂艺团,干脆把马戏表演也纳入云霓的表演范围。没想到,观众的反响居然很不错,云霓的名气也渐渐大了起来。
  而沧霓虽然平素精明能干,但亦有一个相当恐怖的特(弱)点︰一看到美丽的人(不分男女)智力值就直线下降,毫无抵抗力可言。除非她在舞台上,否则看到美人就会黏在人家一旁看到发呆。
  自艾里康复后,他便饱受她视线的骚扰,如是一般人,早就窘得手足无措,好在他一向冷淡惯了,倒也无动于衷。而憨直的塔瓦对沧霓的‘明’恋,云霓杂艺团中人尽皆知,只有沧霓不懂或装着不懂,塔瓦却也始终不敢向沧霓挑明。所以如果沧霓看着艾里发呆,他便会千方百计地在艾里旁边窝着,对着沧霓发呆。这种有趣的景象时常在云霓中上演,已经成为了云霓的名景了。
  今日夜色渐浓时分,大帐篷中灯火通明,乐声和人声混合成了一片喧闹的海洋,热闹非凡。观众来得差不多后,大帐篷中便开始了正式演出。
  在帐篷的门口,站着几个年青人,穿着统一的服饰,看来是‘云霓’的保安。其中也包括下午演出云霓名景的两个主角︰艾里和塔瓦。
  听着帐篷中传来的阵阵观众的掌声,几人都一副心痒痒的样子,不过也只能吹着冷风,侧着脖子向里张望,只有艾里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对里面的表演浑不在意。不过他自来到云霓就是这副德行,整天阴沉着脸不搭理人,似沉浸在另外一个世界中般,其他人早已习惯。
  演出接近尾声时,听得里边传来的喧哗声和掌声忽地大了起来,塔瓦一拖身旁艾里的手臂,兴奋地轻呼︰‘看,快看!演压轴戏的沧霓上场了!今晚她好漂亮啊!’
  ‘隔这么远你连她有没有鼻子都看不出来,怎知她是丑是美?’艾里没精打采的应道。旁边几个同伴都笑了出来。
  调侃归调侃,加入云霓十多天来,对沧霓避之唯恐不及的艾里还没有见过她的舞姿,他心中也颇为好奇,那样一个时而将全团的男女猫狗都指挥得团团转,时而又用白痴般的眼神看着美女俊男傻笑的女子跳起舞来,究竟会是怎样的光景呢?
  便也回身看向远方舞台,以他超常的目力,自然将台上的动静看得清清楚楚。
  舞台上只坐着怀抱竖琴为她伴奏的年老的沧云,一袭长袖长衫的沧霓便如一朵彩云般在舞台上舒卷蹁跹,满面皱纹的沧云更反衬得她光彩照人。
  沧霓确实舞技超凡,台上的她便似换了个人般,每个细微的动作都展现出万种风情。在众多的观众的眼下,她却似沉醉在个人的世界中,神情随着舞姿的变化而千变万化,时而抑郁,时而奔放,时而妩媚,时而高贵。她算不上绝顶的美人,但是舞台上的这一刻,她展现出的却是绝代的风采,便如一朵倾国名花盛放在众人面前,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艾里虽一向对这些声色犬马之事并不在意,但一看之下,也被吸引住了。
  似乎平时的她不过是为了这一刻在等待着和积累着,而现在她才将所有的积累在这舞台上的片刻间完全释放出来,因而这短短片刻的她更显得明艳绝伦,无人能及。
  其实沧霓是个很率真单纯的人吧?看着她的舞姿,艾里不由有了这种想法。
  她的精明能干是为了让云霓能好好存在下去,自己才能继续在舞台上尽情的舞;而对美的注意和痴迷,也是为了将之融合到舞中去。只是她随性而行,毫不掩饰地表露出来,才会让人觉得强悍而又古怪吧?艾里觉得自己开始对沧霓这个奇特女子有了些许了解。
  一曲舞毕,全场静了片刻才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沧霓柳腰微折,以一个优美的躬身向观众致意后便欲退场。而此时艾里却觉得不对劲!沧霓的神色有些反常,似乎有些讶异,随后显出懊恼的神色,终又转为惊惶。
  ‘出事了!’艾里喝了一声,当先排开人群向舞台冲去。身旁其他人没有他的眼力,根本没发现什么不对,但楞了一下,也糊里糊涂地跟了上去。
  这时,观众席上果然起了一阵骚乱!好些人跟着当头的男子冲上了舞台围住沧霓,其他的观众也混乱起来,场面眼看就要失控。好在艾里发现的早,保安们抢在混乱扩大之前挤进了人群。几个人维持着观众的秩序,其他人则全速奔向舞台查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舞台上,在十几个流里流气的男子的簇拥下,一个从头到脚都透着粗野蛮横的汉子正拖着沧霓想要把她带走,沧霓边死命拽着幕布挣扎边斥问道︰‘莫瑞先生!为什么闹我的场子?!我们可是已经拜过你的码头了!’
  ‘哦?是吗?’那汉子装模作样询问身后的手下,随后淫笑道︰‘可那不过是一般表演的价码。我既然见到了你这样的大美人,要是就此轻易放过,岂不是太可惜了?你跟了我莫瑞老大,也不委屈了你!还是别挣扎了,乖乖跟了我去吧。’
  原来这叫莫瑞的汉子是控制着托比克的一个大黑帮的头子。云霓要在托比克表演,自然在到此地第二天便遣人拜会过了他,付过了保护费。只是显然这人的人格之卑下,在黑帮也属罕见。此时见沧霓的色艺,起了色心,竟不顾规矩想要强占她!
  沧霓流浪多年,见过了多少世面,听得此话便知对方之无耻,是说什么都没用了。此时哀求显然是浪费唇舌,要么乖乖顺从他,不然便只能用势力或实力让他断了歪念!当下更加力挣扎,希望能撑到其他人来援。但她的练的是舞而非武,怎抗衡得了在黑道混饭吃的人?眼见幕布被渐渐撕裂开,再撑不了多久了。
  危急之下,舞台上的沧云顾不得年纪老迈,扑到莫瑞身上阻止他,但莫瑞一甩臂膀便将她撇开。在沧霓的惊叫声中,沧云踉跄着正对着一旁的柱子撞了上去!她那么大把年纪,哪里经得起踫跌?!
  眼看就要发生惨剧时,一条人影及时跳上舞台扶住了老人,让一旁的不敢出头阻止莫瑞暴行的人舒了口气。云霓的其他人也紧随那男子赶到了台上,怒喝着阻止莫瑞。
  莫瑞回身看向出头阻拦自己的人,三角眼一转就将目光停留在了扶住沧云的少年身上。虽然这俊秀男子个头在赶到台上的云霓中人中算不得魁伟高大,在众人怒声呵斥中他也并没有出声,面上的表情没有其他人那般激愤,只能用阴郁来形容,但那么多人中,莫瑞一眼看去便理所当然地觉得他才是这群人中的领袖。
  这少年自然便是艾里。
  ‘大爷我今天是要定这舞娘了!你们若是识相,就不要来罗嗦,以后有我罩着你们,你们照样挣你们的钱,若是不知好歹……’莫瑞狞恶地盯着艾里,挤出这几句凶横的话。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自己隐隐顾忌着艾里,这番话对比刚才直接抢人的行动,气焰已经收敛了不少。
  但艾里出身贵族,又自幼便被人奉为天才,过去所接触到的人们的态度,多是恭敬和赞慕,这样的话语已经足以引起他的愤怒。
  ‘你最好把她放开。’艾里沉声道,声音并不大,却有股不可忽视的威慑感。
  ‘凭你们小小的杂艺团这么几号人,倒要看看你们怎么拦得住我!’莫瑞一手拖住沧霓,一挥手示意身后的几个手下上前对艾里动手,阻住他们。
  眼看那几个人扑向自己,艾里并没有放在眼里。在从前的他看来,这些人不过是上不了台面的角色,再来上百个都构不成半点威胁。冷哼一声,本已阴郁的脸更似罩上了一层严霜,蓝眸中冷冽的寒芒凝注这几人,手轻轻搭上了腰边裂天剑的剑柄。
  仅仅是这样微小的动作,向他袭去的几个凶蛮的壮汉却都感到一阵寒意。这些小地方的混混,以他们浅薄的修为自然无法意识到这是他们的本能,在对他们警告潜在的巨大威胁。
  艾里身后的塔瓦等人,看着他高挺的背影,则都无端生出一股信心,相信眼前的这个人一定能阻止那些暴徒!而尽管艾里并不是针对自己,莫瑞竟也莫名其妙地对这颓丧少年生出几分惧意,但一定神,对比艾里偏瘦的身材和己方人的壮硕的块头,又觉得手下没可能输的。
  瞬间,那几个壮汉已扑至艾里身前,随之——
  啪里啪啦的拳头着肉声不绝于耳,而大占上风的,看来很正常的是人多势众的一方。艾里的表现也差得离谱,竟毫无还手之力,片刻间,已经被揍得遍体鳞伤。
  塔瓦等人不由目瞪口呆,也忘了上前帮忙。
  莫瑞啐了一口,暗笑自己刚才竟会把这种脓包当成了对手,云霓果然无人!随后扯起沧霓向外走去。
  眼看沧霓要被带走,塔瓦登时急红了眼,豁出命向莫瑞扑去!情急之下,力量竟然大增,冲过莫瑞的手下,揪住莫瑞将他推倒,两人滚在地上扭打起来。莫瑞的功夫虽比塔瓦强上不少,但此等贴身肉搏让莫瑞有力使不出,再加上塔瓦情急拼命力量惊人,连牙齿都用上了,莫瑞竟打得大是狼狈。两人翻来滚去,莫瑞的手下怕误伤他,也不敢插手。
  看到塔瓦为救自己这般拼命,沧霓露出感动之色,随即将感动化为行动,趁莫瑞手下一片混乱之际,挣扎抛开,抄起一把拖把便向那帮坏家伙报仇雪恨去了。
  沧霓是云霓的支柱,她如果被抢走,大家都要散伙了,所以团中所有人不管能不能打的,全都一拥而上,围殴莫瑞的手下。连老大年纪的沧云都拿着根椅腿,东一下西一下地放冷箭。云霓群情激愤,又是人多势众,那几个手下只觉得四面都是棍子,扫帚等家伙毫不客气地向自己敲来,哪里招架得过来?
  云霓的团员们开始还在发抖,打了片刻,竟是越打越痛快,越打越解气,手法力道纯熟不少,一时间莫瑞一伙都毫无还手之力,被修理得灰头土脸。
  帐篷中观众早走得干干净净,偌大的地方里两边的人混战成一片,只有从那几个凶汉手下被解救出来的艾里静静地坐在地上发呆。
  ‘自己现在可真是彻头彻尾的废人了!’艾里低声自语道,神色间一片惨然。
  刚才就在他想出剑的刹那,涌上心头的不是战意,不是必胜的信心,而是那一战中自己对魔王毫无反抗之力的场面。被魔王如同猫捉老鼠般肆意戏弄时的屈辱和恐惧感,眼睁睁看着修雅死在眼前时的悲愤和无力感压得他无法动弹,兴不起抵抗之心。那一刻他紧紧握住剑柄,却无法出鞘,只能咬牙忍受着那些原本对自己来说根本不值一提的莽汉的拳脚。
  那一战在他心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当他想动武时便再度发红,发烫,令他连一根指头都无法移动。
  等他在云霓其他人的喝骂声中回过神来时,正看到莫瑞一伙狼狈向门口逃窜去。
  临到门前,莫瑞还不忘停步回身恶狠狠地撂下一句︰‘我会回来的!下次我的几百号弟兄们绝不会放过你们!’随即被一堆西红柿、烂菜帮子打得抱头鼠窜而去。
  ‘呸!你以为你是施瓦辛格啊!’沧霓拍拍手,意犹未尽地骂道。‘呃……谁是施瓦辛格?’
  好在除了塔瓦鼻青脸肿外,云霓的人都没有受多大的伤。看着塔瓦的伤势,沧霓的神色复杂,又象是难过又象是欣慰。不过场子一片混乱,沧霓没时间说什么,就忙着和沧云一起安排大家收拾打扫帐篷中一地被砸烂的东西。诸事安排停当,沧霓望了一眼还呆呆坐在地上的艾里,叫了云霓中的医生查克一起走了过来。
  ‘查克,你给艾里治治伤。’沉吟了一下,对艾里道︰‘艾里你……明天开始你扮演小丑就好,不用当保安了。’
  沧霓这么安排,自是为了艾里好,见他武功低微便在这时候安排他做较安全的差使,但对艾里来说,却成了莫大的讽刺。以凯曼第一剑士的身份,竟只能够格扮演博观众一笑的小丑!艾里不语,嘴边露出一抹自嘲的笑。
  忽然醒悟到沧霓的语意,一惊之下艾里提高了声音︰‘难道你明天竟还打算照常演出?!’
  ‘那是当然。’沧霓的回答亦是同样高声,充满坚定。
  其他人听到他们的话声,纷纷聚拢过来。
  ‘你疯了吗?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那个家伙手底下不是有上百号人吗?应该趁现在赶在莫瑞的人还没有布置好前离开托比克!’
  ‘但是我们已经售出了今后五天的票,票既然已售出,当然要演完才能走!’
  ‘把钱退回去!只要人没事,还怕今后没有机会赚吗?’现在已无法用武技保护他们的艾里真的急了,大声吼道。单靠这二三十号人,根本无法抵挡上百号流氓!
  ‘不是钱的问题!’沧霓更大声地吼了回去。随后深吸一口气,让语气和缓下来。
  ‘那些观众是因为想看我们的演出而买票的,除非我死了,任何事情都不能成为我取消演出的理由。’声音虽和缓下来,但却远比大吼大叫更显坚定。
  沧霓看向艾里,黑眸中闪动着的感谢令他动容,道︰‘多谢你为我担心,艾里你武技不行,身体又刚恢复,还是趁现在走吧?我不想你因为我的固执受牵连。’
  ‘……果然是个率真单纯的人啊!将舞台视为生命,其他的便都不放在心上了。’意识到这一点,艾里叹一口气,不再试图改变沧霓的想法。既然大家都同意,本来最不在乎生死的自己为什么要反对呢?就陪着他们,看看明天的情况究竟会演变成怎样吧!
  ‘你也知道你固执……反正我也没地方去。虽然我没什么能力,还是想留下来看看能不能帮你做些什么吧。’
  沧霓开心地笑了,转向其他人,‘你们的看法呢?’
  ‘……’帐篷中沉静了片刻后,突然炸开了锅。
  ‘霓老大和艾里看来有戏!’
  ‘刚才很有患难见真情的感觉哦……’
  ‘老大,不要啊——我一直都对你……’发出惨叫的当然是塔瓦了,不过没人理会他。
  ‘是啊,是啊!这一次难道老大由表及里,因为对外貌的欣赏而开始动了真情?’
  ‘喂,喂,‘由表及里’不是用在这里吧?’
  ……
  回答很热烈——只是都偏离了重点。
  ‘果然是物以类聚啊!’艾里挫败地垂下头,‘一群没有紧张感的家伙……’
  大家对他和沧霓的臆测更令他哭笑不得。虽然相处久了,他渐渐习惯了甚至可以说开始欣赏云霓这群人的率直的生活方式,但多年来所受严谨刻板的贵族教养,令他觉得自己和这些人间存在着一层无形的隔膜,无法完全融入其中。对于云霓之首沧霓,他的态度与其说爱慕,倒更像是敬而远之,虽然今晚她的舞蹈令艾里对她刮目相看,但也远不到爱慕的程度。
  ‘大家安静!’沧云适时地显示了管理人的威严,制止了这片混乱。‘沧霓是问你们对莫瑞这件事有什么打算?’
  ‘这有什么好问的!不管霓老大说什么,我们当然跟随到底啦!’所有人都没有多加思索,理所当然地大声回答道。
  ‘那么就这么决定了,明天开始大家要小心行事啊!’
  是夜,莫瑞无暇睡觉,忙于调遣人手布置在托比克城的各条出路上,防止云霓杂艺团趁夜逃走;而云霓驻地的帐篷中,应该居于弱势的一方,除了为这群乐观的家伙明天的命运担心的艾里和为着自己幻灭的恋情而伤心的塔瓦外,其他人却都睡得四平八稳。
  虽然云霓杂艺团按照沧霓的意思,决定继续原定的演出,但是起码的防范还是有做的。需要的东西由团中的年轻男子结队采购,其余的人留守云霓的范围中戒备,保护沧霓。
  然而第二天竟平静得出奇,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这份仿佛暴风雨前的平静,令人更加紧张,这天云霓中不少人都向查克医生要胃药。表现如常的只有两人,沧霓仍是象平时一样为演出前的准备忙来忙去,而艾里自昨天后便又恢复了往常对身外的事情漠不在意的样子,甚至神色更加颓丧阴沉。
  入夜时分,云霓的大帐篷中又是如昨天般灯火明亮,乐声悠扬,看来表演很快便将开始。虽然昨天的表演在结束时出现了骚扰,但是观众并没有什么减少。一般市民对结果并不了解,见云霓继续表演便以为事情已经过去,完全没想到在平静表面下隐藏着激流。
  演出开始前,用油彩画出笑脸的云霓的小丑们来到观众席中,作出各种搞笑动作博取着观众的笑声。而一个坐在母亲膝上的小女孩指着其中的一个,对母亲说道︰‘妈妈,那个小丑好奇怪啊!’
  母亲认真一看,那个小丑果然和别的不一样。他的动作呆滞,虽然画着笑脸,但是真正的神情却是沉郁至极,看着非但无法令人有开心,反而有种极为悲哀灰暗的感觉。
  此时,后台也有一双流露出担心之色的明眸凝注在这个小丑身上。
  ‘奶奶……我有些担心艾里。’此时,沧霓在后台皱眉看着艾里的表现,对身后的沧云说道。‘他似乎有着很伤心的过去啊!和云霓中其他人不一样,总是神色阴郁,就算他偶尔露出笑容,也依然给人一种悲伤的感觉。’
  ‘你不用太担心。’调整着琴弦的沧云悠然道,饱经沧桑的脸上有着明悟一切的通达。‘那个年轻人就像是只迷途的雄狮,虽然一时陷入迷惑,但终会振作起来的……’虽然不知艾里的来历,但流浪多年练就得过人眼力告诉她,这个颓丧的年青人一旦振作起来,必定能如翱翔天际的苍鹰般傲视众生,甚至对云霓中如自己这样的平凡人来说,将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世界的人。
  ‘……不行!这样笑得像哭一样的小丑,会吓到观众的!我得说说他去!’沧霓一撩幕布,向艾里走去,完全没有理解沧云的话。她一心挂念的,仍是云霓的演出水平。
  看着沧霓急急行去的背影,沧云苦笑着摇摇头。虽然是自己的孙女,但沧霓对表演倾注的热情,仍是时常出乎她的意料。
  将艾里叫到偏僻角落,沧霓开始教训艾里。(在门口守卫的塔瓦看到这一幕,瞬间石化成了雕像……)
  ‘艾里,你现在是小丑!小丑!’虽然平时的沧霓常常看着艾里发痴,但现在的她不留半点情面。‘小丑就是要给人带去欢笑,而你这是什么表情?!死神吗?’
  然而下一句话中的谄媚便破坏了刚才的威严。‘虽然你平时这样酷酷的表情是很好看啦,但是在扮演小丑时拜托你笑一点好不好?’
  ‘可是我就是笑不出来啊……’艾里低声说道。
  怎能笑得出来呢?
  过去的他不必取悦任何人,也习惯了对一切都保持漠然,而近日发生的一切,带他初次体会到世间的美好和温情的人的逝去,深信不疑了十多年的对武的信念的崩溃,甚至连那些武技都已失去,而现在更沦落至只能扮演小丑的境地,这些事足以令他完全崩溃。他有一万个哭的理由,却没有一个笑的理由,哪里能笑得出来?
  见他仍是老样子,沧霓拖起他的手走到幕布后,指着观众道︰‘你看着他们。你现在不是为了自己而笑,而是为了他们。他们之所以买票来到这里,都是为了寻找欢乐,而我们的责任便是满足他们。’
  她转过身,直视艾里,双眸如黑宝石璀璨生辉。‘所以不管你有多么伤心的事,在表演时都应该抛开。因为这一刻你不再是艾里,而是一个要带给他们快乐的小丑。做你现在该做的事,不要被过去羁绊。’
  ‘现在该做的事?’艾里的心中似乎有什么被这句话触动了,陷入了沉思。片刻后,他应道︰‘……好的,我会尽力。’
  重新回到台前的艾里,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思绪赶出脑海,努力挤出了自封魔之战后的第一个笑容,与前排的小孩们嬉戏着。
  渐渐地,艾里紧绷的身心放松了下来。看着孩子们天真无忧的笑脸,艾里似乎看到了自己已经失去了很久的东西。曾几何时,自己也曾这般无忧无虑,只是为了一点简单的事而笑得心花怒放呢?也许被这种欢乐感染,艾里渐渐卸下了自傲,忘却了心中的伤痛,笑容由生涩僵硬变得自然。
  他终于称职地扮演了自己的角色,逗得孩子们开怀大笑。绝对没有人能想到,眼前这个亲切可爱的小丑,竟会是威名赫赫的冷酷剑士。而艾里多日来被重荷压得透不过气的心似乎也轻快了起来。
  ‘做你现在该做的事,不要被过去羁绊。’扮演着小丑该有的样子,他心中却在翻来覆去地回味着这句话。
  ‘不被过去羁绊……’那么因自己而导致不可弥补的过错,可以就此抛在脑后吗?
  ‘做现在该做的事……’自己今后究竟该做什么,为什么而活呢?
  此时入口处出现一阵小小的骚动,一下子进来了四五十人,一马当先走在前头的正是莫瑞,后面的看来全是他带来的手下。这伙人个个一脸凶相,满口粗言秽语,让后排的观众人人侧目。
  难道他打算现在就动手吗?守卫在那里的塔瓦等人握紧衣下藏好的兵刃,戒备地瞪着走进来的这群人。
  认出了塔瓦就是昨天与自己扭打的人,莫瑞盯着他的三角眼射出阴寒的光芒,而塔瓦的眼神同样不善,两人都拽紧了拳头,局势似乎一触即发。周围的人感到了这股浓浓的火药味纷纷走避。在场的人都噤了声,把目光焦点投注到了这里,帐篷内顿时只剩欢快的乐声孤单的演奏着,却反衬得气氛更加紧张。
  然而,莫瑞却只是狞恶地瞪着塔瓦,一路走到到前排坐下,却没有任何行动。
  原先云霓派人拜会他们时,赠送了莫瑞不少每场演出的票,此刻他们这伙人虽个个恶形恶状,但也没有太出格之处。而他们这么多人,云霓明显居于劣势,莫瑞不发难,云霓的人也不想先挑起事端,只能提心吊胆地戒备着,猜想着他们究竟打着什么主意。
  莫瑞突然认出了扮演小丑的艾里,与身边的人嘀咕了几句,一群人便爆发出一阵狂笑,想必是在嘲笑昨天被打得惨兮兮的艾里。嚣张的笑声让云霓的人纷纷皱眉,又无可奈何。
  艾里也只能充耳不闻,默默忍耐着。现在的自己没有教训这帮流氓的能力,便不能为云霓惹麻烦。这对从前心高气傲的他来说,简直是无法想象的,而经过了这么多事后,这点侮辱对他已不算什么了。
  而出乎大家意料的是,表演中莫瑞一伙居然还算安分,虽然不时起哄几声,但并没有什么大动作。观众很快忘了莫瑞那帮家伙的存在,投入到精彩的节目中去。
  然而对云霓的人来说,摸不清莫瑞何时会暴起发难,又会造成怎样惨重的后果,已足以令他们的神经紧绷得快断了。戒备着莫瑞一伙人的团员,虽然没有动,整场下来却已紧张得汗湿了背上的衣物,而在台上表演的,也不时有人出现小小失误。只有中心人物沧霓,对台下虎视耽耽的莫瑞视若无睹,仍是全心投入表演中,沉浸在她自己一方世界里。
  可是直到众人捱到演出结束,莫瑞却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就此扬长而去。
  ‘这家伙到底在弄什么玄虚?’站在艾里身边的塔瓦把汗涔涔的手心在裤管上擦了又擦,忍不住嘟囔道。
  他性子爽直,心里向来存不住事。昨晚因为艾里和沧霓的事睡不着,就干脆把艾里也挖了出来问了个明白。知道艾里确实和沧霓实在没有什么后,他便能坦然面对艾里了。(他原打算若是艾里和沧霓在一起的话,他便去浪迹天涯的。不过笔者认为他这种粗壮憨直的人,实在不适合‘为爱浪迹天涯’的浪漫故事,就……)依他的性子,要打就打,实在受不了这么不明不白的情况。
  ‘是猫在捉弄老鼠啊……’艾里轻声自语道。有恃无恐的莫瑞想从精神上折磨云霓,让大家崩溃吧?
  ‘什么?’塔瓦没听明白。
  然而接下来的三天里,莫瑞的行动便为艾里的话做了注释。
  云霓的成员围坐在表演用的大帐篷中,大眼瞪着小眼。
  今日一大早,他们便发现莫瑞的人在云霓的驻地外徘徊。此后更不时发现器物被破坏,或有猫狗的尸体被扔到驻地上,莫瑞用这种方式显示着他有随时将云霓摧毁的实力,却并不急于采取实质性的行动。这种我为鱼肉,人为刀俎的感觉令云霓中的人们惶惶不安。为了防止有人受到伤害,大家便都聚集到了大帐篷中。
  坐在入口的艾里从悬挂的布帘缝中向外望去,不意外地又在远处看到了徘徊着的三五成群的流氓,收回眼光,扫过帐篷中云霓团员一张张没精打采的脸,终于无力地垂至地面。
  ‘若是还有原先的武技,这些混混根本不算什么,很轻易就可以解决掉令大家烦恼的这些祸首,然而现在的自己却只能和他们一样龟缩在这里无能为力。’艾里懊恼地想。由绝顶的强者沦落为待宰的羔羊,令他的情绪也十分低落。
  空旷的帐篷中一片静默,被围困着的人们只好围坐在帐中无所事事,更加萎靡不振。夜晚表演时这个帐篷中虽然灯火辉煌,喧嚣热闹,但现在对比着外面的碧空阳光,却更显得阴暗幽闭,这片沉重的氛围如块大石般压得人几乎要无法呼吸。
  塔瓦几次霍然站起,想冲出去和莫瑞明刀明枪地拼了,但瞄瞄沧霓,却还是忍了下来。所有人中,只有沧云沧霓神色如常,沧云还在咪咪笑,沧霓仍是瞅着艾里发呆。
  ‘咚……’蓦地,清亮的琴声响起,如一束阳光照进黑暗的角落般划开了这片死寂。
  艾里抬起头,见是沧云拿出琴,调了调弦,开始弹起一首音律奇特的曲子,而沧霓应和着曼声吟唱。天庐大陆上通用的是凯曼王国的语言,而沧霓此时却是用一种少有的异族语言在歌唱着。
  这首曲子音调简单,却有种行云流水的流畅感觉。沧霓的嗓音也算不上有多曼妙优美,但转折反复间,却透出一股洒脱不羁,无拘无束之意。虽然在座的没有人听得懂她的歌词,但都被她歌中的意境感染,心情为之一松,仿佛搬开了压在胸口的大石,透出了一口气般松快。
  听着这首歌,众人心中涌起了一股豪气。尽管帐篷内依然阴暗,黑帮依然层层环伺,但人们的心境已大不一样,便如身处漂浮于波涛汹涌的江心的一叶小舟般,虽然危机四伏,却亦有种乘风破浪的豪情。
  一曲奏罢,大家呼出口气,开始谈笑起来。
  艾里却对这首歌产生了好奇,向身旁的沧云问道︰‘这是什么歌?唱的是什么?’
  ‘……’沧云沉吟了一下,笑道︰‘这是我们云族的民谣,沧霓刚才用的是云族的语言。’
  ‘云族?’
  ‘难怪沧云沧霓的名字外貌和一般人不同啊……’艾里顿时想起来了。帝都拉寇迪云集了天庐上许多种族的人,艾里也知道云族的一些情况。云族是个人数不多,能歌善舞的民族。在很早以前,因为历史的原因,他们丧失了国土,从此后其族人多四处流浪表演。
  ‘这首歌就是我们云族自古以来浪迹天涯时弹唱的歌谣,歌词大意是这样的。’
  ‘天际之云,无羁无束,任飞扬;
  由他狂风摧卷,随意皆成风景,自逍遥……’
  ‘意思是我们云族的人如天上的云一样,没有任何束缚,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处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都能随遇而安,好好把握眼前这一刻,活出最美好的人生。’
  ‘把握眼前这一刻?’艾里心头一震,仿佛抓住了什么,却又说不上来。他左手无意识地抓着身下的坐垫,陷入了沉思,也就没有留意到沧霓脸上的古怪神情。
  ‘是啊,对我们来说,生活的意义就是追求欢乐。而每个人都只有一次生命,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如果无法改变现状,就不要把生命浪费在懊悔,抱怨甚至自暴自弃这类没有实际意义的事情上,而是更要抓紧生命里的每一瞬间做自己想做的事,体味这天地间的美好,快乐地活下去。’
  沧云看着天边的云彩,爬满皱纹的双眼满溢着长者的智慧。‘时间逝去不会重来,便如一个巨大的车轮在我们身后滚动着,驱赶着我们在人生的路上向前奔去。
  虽然在奔跑中,我们可能丢失一些心爱的东西,但时间的巨轮让我们无暇去寻找回来,只能向前看,试图在这条路上收集更多甜美的果实。’
  ‘如果过去让我们痛苦,就索性忘掉!不能为了丢失的东西痛哭而错过了眼前可以摘取到的果实,这就是我们云族的信念。’
  艾里又是一震,手中捏着的布角在他无意识地紧握下瞬间化成了齑粉,而他并不自知。
  原先的艾德瑞克以为只要拥有绝世的武技,就能做到自己想要的一切。武,就是他生命中最大的追求。然而那一战,对一切的无能为力,却彻底击碎了他的信念,更令他陷入时刻吞噬他身心的痛苦之中。此时迷惘和痛苦双重折磨下的艾里,便如一个真空带,而沧云所描述的生活方式不仅能填补他的空白,更让他看到了一丝摆脱苦痛的希望,顿时如一道闪电般照亮了艾里的心,让他陷入了沉思。
  自己现在不正是为了过去痛哭着,而完全看不见眼前的一切吗?难道要这样活在痛悔中结束一生吗?这样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实吗?
  但是,到底是自己的无能导致了修雅牺牲,怎能当作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哪里能说忘掉就忘掉?
  然而,‘体味天地间的美好……’这不也正是修雅以前想教会自己的吗?但是现在的自己,如行尸走肉般,对一切失去了感觉,怎能体会得到呢?
  各种想法在他脑海中冲撞着,激荡着。尽管他认同了沧云的话,但是这份内疚和悔恨纠缠了自己这么久,原先的悔疚不可能如此轻易地轻易地抛开。脑海中一片混乱的他,没有在意脸色古怪的沧霓偷偷将沧云拉到了角落。
  ‘奶奶,不过是‘三只老虎,三只老虎’的儿歌,你瞎掰了这么一大串做什么?’不想破坏沧云刚才的智者形象,沧霓用云族的语言与她窃窃私语道。
  ‘呵呵,直接说出来有些没面子嘛!就把我们云族的族训顶上去了,反正也没有说错。’沧云笑眯眯地回答,眼光向艾里瞟去。
  如果自己的这番话能帮助这个年轻人振作起来就好了……
  直到晚上收拾东西时,沧霓才发现那成套的坐垫其中一只莫名其妙地少了一角,大为心疼。当然,没有人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此后的两日里每日都有莫瑞的人围聚在云霓的驻地外,每晚的表演,莫瑞都带着大批手下按时报到。虽然他始终没有挑明了与云霓发生争斗,但类似破坏器物,演出时对女演员毛手毛脚等等的挑衅行为从未间断。托比克看来果然由莫瑞一手遮天,对他们的所作所为,官府没有任何干涉。
  虽然那天沧云沧霓的歌曲令大家振奋了起来,但这情绪却很难保持下去。那些低劣行为像榔头一样终日敲打着云霓团员的神经,令他们时时刻刻都提心吊胆,无法松懈。眼见云霓的防范对莫瑞的破坏起不了任何作用,云霓索性放弃了任何守备,只是默默忍受下去,等待着,等待着……等待着最终有一件事来打破这种令人窒息的僵持。
  然而这般隐藏着重重危机的平静,远比危机本身更令人不安,给云霓成员们造成了巨大的压力。因为莫瑞的围困,为了安全起见,云霓的人只好终日聚集在驻地内,更令人郁闷得要发狂。一直处在紧绷状态下的人们,多数迅速显出了疲态,而有的脾气变得更为暴躁,口角不时发生,甚至升格至拳脚相加。
  对这一切,沧霓虽然努力掩饰,但渐渐憔悴下来的容色还是泄露了她的忧心忡忡。而塔瓦虽是火爆性子,这一次却出奇地没有如其他人般显出暴躁,时常看着沧霓陷入了深思。
  对云霓的人来说,这几天是度日如年,而对一般人来说,时光还是按着它自己的步伐向前迈进着。转眼云霓杂艺团在托比克的第五场演出已经顺利结束,按照他们原先的预定,明天的演出结束后,第二天他们就将离开这个城市。

 
 
 
只看该作者 23楼 发表于: 2007-10-27
  然而在莫瑞的虎视耽耽下,云霓是否能安然离开托比克却是个未知数。
  已是夜深时分,艾里还在为了明天云霓将面临什么样的命运而忧心,无法入眠。
  此时帐篷外一点‘沙’的一声,不过是如落叶般轻微的声响,但艾里虽无法和人战斗,但功力修为仍在,这点声音便立时引起了他的注意。怀疑是莫瑞的人潜了进来,他迅速起身拿起剑向帐外看去。
  一个高大的身影轻手轻脚地从另外一个帐篷中钻了出来,明亮的月光下清晰地照出了他的面目,却是塔瓦。只见他身着一身轻便的黑衣,身配长剑,向四周留恋地环视了一眼,平时温和的脸上现出决然之色,便欲向驻地外行去。
  突然肩上被人轻拍了一下,塔瓦大惊,幸亏还记得不能惊醒旁人,才没有嚷出声。回身一看,却是艾里,便作出噤声的手势。艾里会意,将他拉到离众人休息之处较远的地方。略一思索,他已猜到塔瓦的想法,低声问道︰‘难道你要去行刺莫瑞?’
  塔瓦点头承认。
  ‘笨蛋!你那点功夫能顶什么事!这是云霓面临的危机,等明天表演结束后全云霓的人共同面对,胜算还比较大!’看到塔瓦这么冲动地铤而走险,艾里忍不住有些着急,话语间多了几分火气。然而他心中有些奇怪,这几天塔瓦反常地表现得冷静,怎会早不行动,迟不行动,偏偏选在这时候去偷袭呢?这不大可能是因为一时冲动。
  ‘不去不行啊!’塔瓦因为压抑而沙哑的声音透出忧急,‘对表演的执着,对观众的责任感让霓老大不能一走了之,但是这只是她个人的想法。以她的性格,不会让大家为了自己的想法而面对这样的危险的!所以在明天表演结束后,沧霓一定会以自己为代价换取我们大家的平安离去!’
  艾里一惊。‘那么你就打算赶在今晚去行刺?’
  ‘前几日我已经探听到了莫瑞的住所。他不会想到被他压制得毫无反抗之力的云霓竟有人胆敢主动杀到他的老巢,那里的防御应该不会很严密的!如果今晚能得手,明天他的帮派中便会陷入混乱,云霓也可以趁此离开吧。’
  ‘应该……’暂且不理会其中的水分,艾里继续问道︰‘如果莫瑞的继任者为了确保地位,要为莫瑞复仇呢?那时云霓的处境会更危险的!’
  塔瓦淡淡一笑,‘如果真是这样,那时只要我出去,这件事也可就此了解了。’
  ‘……’艾里不知如何说了,现在说什么都阻止不了他了。看来塔瓦果然对沧霓用情极深。虽然且不说以他的功夫去行刺能有多少成功的可能,就算成功,他又有多少逃过莫瑞手下的复仇的可能,对他来说,如果自己的牺牲能保护沧霓,只要一分希望,他也会赌上自己的性命吧?
  ‘不准去!’从暗处闪出一条窈窕的身影拦在两人身前,取代艾里出声阻止塔瓦。
  认出来人,塔瓦大惊。艾里虽已注意到那里的呼吸声,但这呼吸较短促,听来不似身怀武技,便以为是其他无法入眠的团员,却没想到那身影竟是一个最不应该听到这番话的人——沧霓。
  沧霓的棕发映射着月光散发着柔和的光泽,或许是月色柔化了她平时明艳耀目的脸庞,此刻夜风中盈盈而立的她显出一种似水的温柔和脆弱。她的黑眸莹莹生辉,似泛着水光,而眸光中透出的,却是坚定的意志。
  看着这样一双眸子,艾里的心突然剧烈一跳。
  然而这双常常看着艾里的眼睛,这次看着的并不是他。沧霓凝视着塔瓦,片刻后垂下眼睑,似在掩饰内心的波动,而塔瓦却被她的温柔眼光迷醉了,只懂傻愣愣地站着。
  ‘你怎么会在这?你不是总是说“演出前一定要睡好,天塌下来都要当被盖继续睡!”吗?’手足无措的塔瓦不知说什么好,终于想起了目前的状况。
  沧霓轻声但坚定地说道︰‘我是云霓的老大,不辜负观众的期望,进行正常的表演是我的希望,而如果因此而令成员陷入危险,这个责任当然是要由我来承担。’
  艾里心中一震。他这一生中从未见过这样的女性,在帝都认识的贵族千金们不是整日装模作样,搔首弄姿,就是羞羞怯怯,随时可能晕倒在人怀里。而眼前的这个娇弱女子,地位远不及那些名门淑媛,但她却完全不在意世人的眼光,只率性地活出真实的自己,在面临危难时,她不是畏怯,退缩,寻求保护,而是执意用柔弱的肩头扛起沉重的责任。
  她的容貌并不比那些名媛出色,而这份真、纯和坚强自立,便足以令她们相形失色。这份忠实于自我的真,艾里也曾在修雅身上感受过,但是对他来说,修雅更象是个一直引导着他的长者,而沧霓却是个需要保护的女子,因而更加吸引着艾里。
  看着沧霓坚定的面容,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席卷了艾里,像是失去了什么,又像是被什么填满,那一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想要守护着她,想要她不被任何事伤害,永远这样坚定地走下去!
  心情激荡的艾里神色有些怪异,但此时另两人的注意力却都放在彼此身上,并没有注意到。
  脸上泛起醉人的蔷薇色,沧霓难得一见地现出了羞涩娇态,继续向塔瓦说道︰‘我就知道云霓中只有你可能会明白我的想法,而在今晚一个人去做什么傻事,就守在在这里阻止你。幸好我来了……’
  艾里脸色一白,立时明白了。这两人平时虽没有言明,但却都在默默关心对方,不需要语言已能知道对方的心意。嘿嘿,没想到自己生平第一次动心,便发现对方和别人两情相悦,自己已经没有介入的空间?艾里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一颗心却空空落落,落不着实处。
  ‘啊……’看到沧霓的娇羞神态,塔瓦张大了嘴难以相信,几乎以为身在梦中。
  ‘要不然,你这笨蛋还不是去白白送死?!手下偷偷摸摸死在外头,我当老大的多没面子啊?’下一句沧霓就恢复了惯常的样子,也令塔瓦明白这不是梦。
  ‘老,老大,你……你早知道我的心意?’激动之下,塔瓦结巴得厉害。
  ‘我又不是呆子!’
  ‘可,可是……你平时看着的不都是些美人吗?我,我又不……’
  ‘这说明什么?欣赏美和喜欢人是两码事啊!’
  ‘那,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又一直不开口,难道叫我先向你求爱不成?都是你自己太笨啦!’
  男方期期艾艾,女方气势汹汹,这等告白的场面也算少见,但其中却自有一股甜蜜的滋味。宿愿得偿的塔瓦掩不住狂喜之色,向沧霓走去,两人都没有在意在场的另一人。
  刚为一名女子动心,便目睹了她和另一名男子的告白场面,艾里心中又酸又涩,却不能做什么。他别开了头,不想看见这一幕。忽然听见风声有异,艾里急回头,竟看见塔瓦一拳击在沧霓腹部!她身子一软,晕倒在塔瓦臂弯中。
  看着艾里讶异的眼光,塔瓦似是向他解释似是自言自语道︰‘既然知道了她的心意,我更不会放弃今晚的计划。现在打晕了她,总好过明天让她落入莫瑞那种人渣的手里。这一辈子里有过这样一刻,我心中也没有遗憾了……此外再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呢?我该做些什么?’一连串的事情令艾里脑中一片茫然,此时此地,自己该怎么办呢?真的没有办法了吗?自己还是象在那一战中一样,什么也无法挽回吗?难道只能坐视沧霓或塔瓦中的一个走向绝路,或是他们两个从此都生活在地狱中?
  但是丧失了力量的自己能做什么呢?
  ‘麻烦你帮我把老大送回帐篷……’塔瓦抱起沧霓走向艾里,想把沧霓交给他。
  ‘还有一个办法。’艾里却没有伸手接过沧霓,而是打断了塔瓦的话。
  塔瓦看着他,惊讶地发现这个自自己认识以来一直是委靡不振的少年,此刻似乎有些不一样了,眉目间少了那份颓丧而多了一份坚定,原本黯淡如死灰的双目似乎重新燃起了火焰,虽然小,却灼热。
  然而艾里下面的话却令他跳了起来,无暇注意这点末节。
  ‘你回去睡觉,明天保护好沧霓,我去刺杀莫瑞。’艾里淡淡地说道。如果塔瓦牺牲了,就算事情按最好的方向发展,沧霓也会陷入痛苦中,自己更不可能有快乐的一天;沧霓有什么不测,更是想都不愿想的事!而如果由自己去刺杀莫瑞,虽然自己已经不能用出武技,但拼了命的话,应该能成功。只需牺牲自己这个本已没有生趣的人,大家都能幸福。这才是最好的办法吧?
  但塔瓦自然不这么认为︰‘这不关你的事!现在保护沧霓是我的责任,当然应该我去!’
  ‘休想。如果你去,我现在就把大家吵醒!’心意已定的艾里直截了当地用威胁的方式加以否决。
  ‘如果你去,我也马上把大家吵醒!’这次塔瓦的脑筋转得倒快,原招奉还。
  ‘……’
  夜色中两个男人为了保护同一个女子而争着牺牲自己。对峙了片刻,他们意识到要说服对方,耗到天亮也无济于事,到时牺牲的只会是沧霓了,终于只得达成了妥协——两人一起去。
  将沧霓送回宿处后,他们便向驻地外摸去。
  为防止云霓的人逃离,深夜里也有莫瑞的人在驻地周围巡视。以塔瓦的低微武技,本来是很难不被发现的,幸而艾里修为仍在,感觉远比他灵敏,在艾里的指点下,两人有惊无险地成功离开了驻地,身影很快融进了黑暗中。
  ‘到底往哪里走?’
  ‘……不知道!’
  ‘你不是说已经打探好莫瑞的住所了吗?’
  ‘莫瑞确实是住这里没错啊!’
  黑暗的庭院角落中,一个清朗、一个浑厚的嗓音对答着。
  ‘那到底在哪?你带路啊!’清朗的男声努力地压低,却已压抑不住其中的焦躁。
  ‘我哪知道他的家会这么大?!’浑厚嗓音的主人却比前者更着急,声量忍不住大了起来。
  二人所处的庭院外,是更多的庭院和数不尽的回廊、楼阁。不知莫瑞搜刮了多少不义之财,竟建造了如此浩大的府邸。
  正如塔瓦所料,莫瑞的宅邸戒备并不严,二人没费太多力气便潜了进来,但也正因为没什么戒备,看不出那里防卫教严,根本不知如何下手寻找莫瑞!要在这偌大的宅院中找到一个人不啻大海捞针,谈何容易?如果天亮还找不到莫瑞,沧霓就危险了,这叫两人如何不着急?
  ‘闭嘴!太大声了!’
  ‘找不到莫瑞,一切都是白费!就算我们没被发现,安然无事又怎样?’冲动之下塔瓦的声音只有更大!
  ‘吵死了!省点力气去找人吧!’艾里恨不得摁住他的大嘴巴,‘难道我不着急吗?你对我吼有个鬼用?能把莫瑞吼出来吗?’
  话出口艾里才惊觉,自己什么时候也习惯了这种粗鲁的说话方式?不过与以前那种优雅而冰冷的贵族式的说法方式想比,该死的!还真是痛快多了!
  塔瓦突然一巴掌拍在艾里肩头,把他吓了一跳。
  ‘艾里你真聪明!’
  ‘干嘛?’
  ‘我这就把莫瑞吼出来!’不待艾里多说,塔瓦跳出藏身的假山,双手叉腰大声囔道︰‘莫瑞你个臭小子!你老子我教训你来啦!’
  他这一放开嗓门,整座庄园都震动了,登时各处都响起了守卫的奔跑声和喝问声。
  ‘笨、笨蛋!’艾里险些被这头大无脑的鲁莽家伙给气晕!跳出藏身之处猛敲塔瓦脑门,‘就算把莫瑞招来了,可那么多守卫,你的身手要能靠近莫瑞半步,我的头给你!’
  ‘……’塔瓦一时语塞,随即抽出腰边的巨剑,正色道︰‘那也罢了!战死在这里,总好过眼睁睁看着沧霓陷入火坑。现在我能杀几个就杀几个,也算先替她报仇!’话虽简单,但其中的悲烈之气,令艾里为之动容。
  就在这一刻,艾里下了决心,就算拼了命,也不能让塔瓦死在这里!
  然而现在的自己,比一个寻常武夫尚且不及,又能做些什么呢?
  此时人声已经非常接近,塔瓦背靠假山做好了厮杀的准备,而艾里不及多思,‘飕’一声——又钻回了假山上的藏身处!对艾里的临阵退缩,原本就不想连累艾里的塔瓦并不在意,反而希望他能安然躲过这一晚。
  ‘什么人!’艾里刚藏好,十多个守卫便已冲入了院子中,见院子中只有一个青年气定神闲地站着,有些惊疑不定地喝道。
  ‘你爷爷!’反正已是豁出命去,塔瓦索性又把自己的辈份升格了。
  卫兵们这才醒悟这年青人是来捣乱的,平时仗着莫瑞的威势,哪有人敢这般羞辱他们?不由肝火大冒,也不多话,抄起兵刃一拥而上地冲向塔瓦。
  塔瓦一抖巨剑便欲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却听身后假山中的艾里轻声道︰‘踏前两步,向下方轻刺!’虽然塔瓦脑袋还转不过弯来,身体已经照做了,直到一剑刺出,方才奇怪︰‘艾里这是干什么?这样做有什么用?’
  然而这意义不明的一招,在奔来的卫兵中武艺较好的几个人眼中却不一样了。这毫无攻击力的一剑,明明刺向得他们前方的地面,但每个人却都觉得,这一剑的剑势,似是随时可能弹起飞射向自己,引发难以抵挡住的攻势——便如一头盘旋在地,却蓄势待发、随时都会向靠近它的人发起致命攻击的毒蛇一般!
  这几人感到这一招大有玄机,纷纷缓下脚步,而较弱的几人看不出这招的险恶,傻愣愣地继续冲向塔瓦,立时间十几人便拉开了差距。
  然而塔瓦已是暗暗叫苦,现在剑指向地面,他很难扭转剑势来抵挡攻到自己面前的卫兵,而此时艾里的低语声又是连珠价在塔瓦的耳边响起。
  ‘左侧身,剑上挑!平剑身,横扫!……’急病乱投医,塔瓦也不及多想,一一照做。艾里所说的动作连着做起来颇为别扭,但却有股连贯的气势。塔瓦的身手灵活,顺着这势子居然也将这些动作一气呵成地完成了,虽然脑袋中还是一片懵然。
  然而他的动作间,几声惨呼接连响起,血光四溅,待到塔瓦站直身子定楮一看,当先的那几名卫兵已非死即伤,躺倒一地!而落后的几名卫兵一脸惊骇地望着他,突然不约而同地摸出警哨,使劲狂吹着召集援兵。他也不禁呆住了。
  难道这几人是自己刚才打倒的?!塔瓦难以置信!却隐隐知道这近乎不可能的变化,很可能就是完成今晚本已无望的任务的转机。而其中的变数,就是艾里。
  此时大群的守卫已经赶到,原先那几个守卫胆气一壮,便凶神恶煞地又冲了上来。艾里的指示又已传到塔瓦耳边,奇怪的是其他人似乎并没有听见什么,不过他现在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塔瓦完全按着艾里的话做,冲入人群,左冲右突,所到之处,与他交手的守卫无人能挡得住他。
  片刻间已有十几人伤在塔瓦手下,情势略一好转,他松了口气定神看看周围,却见眼前黑压压的都是人影、白晃晃的都是刀光,后头红艳艳的一片火光,不知多少人拿着火把围住了自己。他往日打架时的对手最多不过是几个流氓混混,哪里见过这般场面,不由有些发毛,险些连手中巨剑也掉了下来。
  塔瓦急忙收敛心神,经过刚才,他对艾里的指点信心大增,索性闭上了眼睛,全心全意跟从艾里的指示行动。
  那些守卫见这貌不惊人的青年的招数也未见如何精妙、步法也没有什么玄机、力道速度不过都只是平平而已,然而虽然他的每个动作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但在他使出之前,就是没有人能想得到,向他攻去的兵刃不是落空,就是互相格架住,甚至招呼到自己人的身上,而他每个动作却都击在与他对峙的人最弱的地方,轻轻松松地结果了对方。明明己方这么多人围攻着他,感觉却像是围攻着一个幽魂,己方完全不知如何反击,而只能被对方压着打!
  此时,这身手如鬼魅般的青年在重围中更好整以暇地闭上了眼睛,完全不把这么多对手放在眼里,而招式只有更见流畅,愈发令他们觉得高深莫测。以为他靠的是听风辨形,便故意不停喝骂,发出各种声音,企图扰乱他,但塔瓦却显然不受影响。而塔瓦自己也在暗暗奇怪,怎么艾里的声音虽然低,却很清晰,完全不会被这些杂音干扰?
  无人留意的假山阴影中,艾里冷冷一笑。自己用真力束音成线传入塔瓦耳边,凭这一群三脚猫制造的杂音怎能扰乱得了!冷笑随即又变成苦笑,如果实际动手的是自己,恐怕早被这群三角猫斩成十七八段了吧?
  无暇多想,他继续凝神战局指示着塔瓦。既然自己无法动手,那就只好借用塔瓦的身体了。
  塔瓦没有什么真力,速度也不入流,艾里只好利用自己过人的眼力和经验,预测出那些守卫的行动,然后引导塔瓦避其锋芒,攻其弱点。便如棋坛的高手让子于初学者仍能获胜般,塔瓦便是艾里的棋子,艾里借他与那些守卫周旋厮杀,而艾里与这些原是地痞流氓的守卫的差距又不啻天与地的距离,所以艾里做来并不甚难,只是塔瓦自身武技实在太次,往往把他的招式使得似是而非,威力大减,让艾里不时大叹可惜,奈何自己无法动手,只能干着急。
  然而他心底却隐隐有个声音在问︰‘真的是不能动手吗?那一次之后你有再试过吗?不过是你在害怕、在逃避吧?’艾里刻意忽略掉这个声音。
  缠斗半晌,塔瓦非但没有受伤,精神反而更见健旺!而莫瑞的守卫已经倒下了数十人。守卫们见他这般威势,怯意渐长,越打越是向后退,攻势愈发软弱无力。
  此时远处似乎略有些骚动,守卫们的攻势突然又加紧了。艾里虽有些奇怪,却也并不放在心上。
  突然‘飕’的一声,一箭疾如流星般射向塔瓦心窝!幸而塔瓦正好一侧身,箭尖只是划破了他臂上一点皮肉,没有大碍。塔瓦吃痛,睁开了眼看去,立时怒目圆睁。
  艾里也是大惊,没想到这种混战中,对方竟有人敢用箭!举目望去,那一手持弓,一手正从箭筒中抽出一支铁箭的狞笑着的男子,正是他们今晚的目标——莫瑞!
  莫瑞大半夜的被这阵喧闹吵醒,本是一肚子火,待知道仅仅是敌方一个人,在自己百多号手下围攻之下竟坚持了这么久,大为惊讶而赶了过来。走近一看,才发现这胆大包天跑到自己窝里撒野的,竟是那个云霓的小子,倒是不怒反笑!
  那日后,莫瑞便将与自己扭打在一块,让自己的威严大受损害的塔瓦恨得牙痒痒,只是为了折磨整个云霓杂艺团而暂且隐忍下来,此时见他竟自己送上门来,倒是正中下怀。虽然他现在的武技和那一日大不相同,但是这里百多号人将他层层包围,不怕他飞上天去,今晚定能一出自己的恶气!
  当下他便取出弓箭,也不怕误伤自己人,就如同射鸟般悠闲自在地射向塔瓦。而在与塔瓦作战的守卫虽怕被误伤,畏于莫瑞的威势,也不敢怎样。
  艾里虽看得分明,却不知该如何是好。相隔这么远,片刻间自己根本无法让塔瓦杀到莫瑞那里阻止他放箭。而莫瑞何时放箭难以预测,箭一离弦,自己说得再快,也快不过飞箭,凭塔瓦的速度更不可能及时闪避!第一箭侥幸没射中要害,但是这样的幸运还能发生几次?
  难道就这样让一切都到此为止,让塔瓦和自己之前的努力都付诸东流吗?
  莫瑞不紧不慢地将箭搭在了弓上,拉满了弓。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保住塔瓦的性命吗?自己又要再一次面对那一幕——什么都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决心要保护的人死在眼前,眼看着一切的罪魁祸首就在不远处趾高气昂却无可奈何,眼看着那如阳光般的女子沦入那黑暗的命运中去。
  什么都做不到。无能为力。
  与那改变了他生命的一战相似的无力感再次攫住了无计可施的艾里。
  他呆呆看着莫瑞手中的弓箭,停下了对塔瓦的指导。不知如何应对的塔瓦在层层的围攻下,片刻间便挂了好几处彩,幸而那些守卫顾忌莫瑞的箭殃及自己这条池鱼,不敢太靠近塔瓦,才让塔瓦没有在几招内横死当场。
  莫瑞眯细了三角眼,好整以暇地瞄准着塔瓦,握着弓的手随着塔瓦的移动而移动,终于在塔瓦静止的瞬间也静止了下来。
  也就在这一瞬间,艾里眼前闪过了无数的画面。
  ——沧霓爽朗的笑靥。
  ——不让自己练功,硬拖着自己去观看星空,聆听天籁的修雅温柔而执拗的笑容。
  ——在冷笑着的魔王面前,做不到任何事,只能如小丑般上窜下跳躲避着攻击的无能的自己的丑态。
  ——‘如果过去让我们痛苦,就索性忘掉!不能为了丢失的东西痛哭而错过了眼前可以摘取到的果实,这就是我们云族的信念。’温和慈祥的沧云似无意,似有心地说道。
  ——‘那也罢了!战死在这里,总好过我眼睁睁看着沧霓陷入火坑。’塔瓦坚定的神情。
  ——绯红的血,乌黑的发。漫天飞扬的红与黑中,修雅最后回望的那个似哀伤,似放心,又似完成了夙愿后的如释重负的眼神。
  ——望着天际浮云微笑的沧云悠然道︰‘抓紧生命里的每一瞬间做自己想做的事!’
  ——轻柔如情人呢喃般的咒语余韵渐渐消散,瞬间冲破云层的耀目的白色光柱又在瞬间消失,短暂得令人怀疑不过是个幻觉,但选择了与魔王共赴死亡的修雅如凋零的花般静静躺卧在地。
  这样惨痛的经历还要再来一次吗?!
  被过去噩梦束缚住而令悲剧重演?
  不!
  不!!
  不!!!
  无数杂乱的画面、声响越来越快地在艾里的脑海中闪过,最后,终结于一片静止——无声、空白。
  脑海中无数念头的剧烈冲突令艾里感觉漫长如永恒,却不过是发生在弹指一挥间。
  塔瓦莫瑞的手指一弹,放开弓弦,利箭离弦而出,直射向塔瓦的头部。塔瓦眼看着这道寒光飞向自己却来不及闪避,而就算他想闪也没有根本地方可以闪!四面都有兵刃拳脚向他攻来,其中除了踢向他腹部的那一脚,劈向他肋下的那一掌外,随便哪一样攻击落到实处都能立时要了他的小命。
  ‘看来还是没有办法啊……’哪里都看不到生机,塔瓦索性闭目就死。心中竟出奇的平静——已经尽了全力了啊!不甘的是终是救不了沧霓……
  然而预想中的痛楚并没有降临到身上。一片惨嚎中,塔瓦讶然睁开眼睛,只见身边刚才围攻自己的莫瑞手下都躺倒在了血泊中,而那支致命的箭矢则被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旁的艾里握在手中……等等,那是艾里吗?
  塔瓦对自己的眼睛产生了怀疑,虽然是一样的面容,但却散发着完全不同的气势,颓丧被一股似能掌控一切般的霸者之气取代,便如一柄埋在砂土间的宝剑终于再度映照出日月的光辉,散发出冲霄的剑气!
  莫瑞也还记得这个上次被几个手下打得毫无招架之力的少年,只是现在,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把这个俊秀少年再当成虚有其表的窝囊废。刚才自己那一箭离弦的瞬间,少年只一闪便出现在众人之中,从容的神态仿佛本来就一直站在那里一般,在场这么多人竟没人看出他是从那里来的!而及至箭飞到他身前,他已以快得无法看见的动作了结了围攻那个青年的自己的手下,然后从从容容地夹住了飞射的箭!
  这,这绝对不是自己惹得起的人啊!无法控制的恐惧扼住了莫瑞的喉咙,他觉得透不过气来,双膝发软,难以抑止的剧烈颤抖令他全身疼痛。生平第一次,他体会到了平时被他欺凌的弱者任人鱼肉的感觉。
  自己究竟惹到了个什么家伙?死神吗?
  一身黑衣的俊美少年静静立于暗夜中,全身散发出的气息确实如同死神般危险。
  艾里从破布包缠着的剑鞘中无声地抽出长剑,剑身漾出蓝汪汪的寒光,令在场的人都打了个寒战。
  不管过去有多痛苦,短促的生命,易逝的时间都不允许人永远沉湎于过去,否则,他的现在和未来也只会同那段过去一样悲惨。终于体会到这一点的艾里,毅然将那段无法承受的痛苦记忆烙上封印,埋入心底最深处不再想起。斩断了它对自己的羁绊,艾里终于重新掌握了自己,也知道了今后的方向。
  修雅和沧云想告诉自己的,都是同一件事吧!生命是用来追寻快乐的,做自己想做的事,让自己痛苦的,就忘掉!
  嘴角挑起一抹笑意,艾里道︰‘各位,现在轮到我的表演时间了?’口吻中满是幸灾乐祸。
  托比克城三十里外的一条蜿蜒延向远方的山道上。
  山涧泉鸣,鸟声啁啾,应和着车轮的碌碌声在山林中回响,更显得说不出的静谧祥和。灿烂的阳光被山道两旁树木的枝叶裁剪成斑驳的光影,洒落在道上缓缓前进的十几辆大篷车上。细看,会发现每辆车上都有‘云霓’的标志,这车队正是云霓杂艺团。其中一辆在车厢后的挡板上状似亲密地并肩坐着沧霓和塔瓦。
  前天,也就是在托比克城演出的最后一天,原本所有人都以为莫瑞必定会在这一天发难,然而一觉醒来,便发现艾里不告而别,大家还在议论纷纷之际,又发现包围着驻地的流氓都消失无踪,随后更传来了莫瑞的老窝被人挑了,莫瑞死,其余帮众也是非死即伤的惊人消息。虽然听到人家家里死了人马上笑逐颜开有些缺德,不过此时云霓的人当然不予理会。
  力量折损大半的莫瑞的帮派忙于对付其他帮派的趁隙并吞,无暇顾及前首领莫瑞的个人私怨,云霓杂艺团得以顺利结束演出并安然离开托比克城。
  而自那时开始,云霓的人发现霓老大和塔瓦时不时黏到一起,大家便都心知肚明了。今日见这两人又一坐就是半天在那里窃窃私语,云霓的人都时不时过来向塔瓦挤眉弄眼一番,恭喜塔瓦终于得偿所愿。
  不过此时塔瓦却是一肚子气——如果喜欢的女子和自己在一起,说的却是另外一个男子的事,谁会觉得开心?就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也一样!
  然而看着沧霓期盼的眼睛,他却无法拒绝,只好忍着酸意乖乖地描述那一夜艾里是怎样在片刻间收拾掉莫瑞已经他的几百个手下的。
  ‘唉……’听罢塔瓦的描述,沧霓仰起头幽幽一叹,枝缝中漏下的丝丝阳光在她的黑眸中跳荡着,映射出宝石般的光辉,塔瓦不由看呆了,片刻后才觉得不对劲。
  叹气!她是为了艾里的离去而难过吗?难道她其实喜欢艾里?塔瓦的脸立时皱了起来。
  ‘听起来那一幕真是美极了!可惜我没看见……’沧霓惋惜万分地叹道。
  ‘原来惦记的还是美啊!’听到这句话,塔瓦放了心,却也有些无力。
  而沧霓柳眉一竖,作出一副恶狠狠之态瞪着塔瓦,又把他刚落下的心吊了起来︰‘说起来,都是因为你,我才错过的!那天晚上你竟敢把我打晕?我还没和你算帐呢!’
  ‘哈,哈哈,这个……’塔瓦只能干笑而已了。
  ‘罚你以后再也不能将我抛开独自冒险!今后无论是什么样的危难,我们都要并肩承担。’虽是用着玩笑的口吻,却更似约定一生的誓言。
  ‘一、一定。’满溢而出的幸福几乎要将塔瓦淹没。心头涌上无尽的柔情,他只想一生就和眼前这娇嗔着的俏女子一起这样走下去,永远守护着她,守护这份幸福。
  ‘有了这个,我能做到吧!’挺挺胸口,感觉到那本小册子的硬挺,他回想起了艾里临走时的情形。
  庭院中一地血污和颤动着的人体中立着静静思索的艾里,如同站在地狱的神祗般,遍地的血污没有半点能沾染上他。看着这一幕,塔瓦很难想象,与自己朝夕相处的那个沉默寡言的颓丧少年,和这刚以难以置信的方式,在片刻间打倒了上百壮汉的如同天神般的人物会是同一人?!
  等到塔瓦终于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时,艾里似乎已作出了决断,向他一笑道︰‘你跟我来。’这一笑,刚才那股如面对神祗般令人敬畏而又觉得遥远的感觉已消失不见,艾里似乎又变回了云霓中那个普通少年,不,还是不大一样,似乎多了一股生气。可以说往常的他像是失落了灵魂的行尸走肉,刚才的他象是神,而现在的他,才象是个真正活着的人。
  塔瓦跟随艾里进入了附近的一间屋子,艾里随便找了纸笔,便开始全神贯注地写着什么,怕打扰到他,塔瓦满腹的疑问竟不敢问出口。
  不知过了多久,艾里终于放下了笔,将小册子交给塔瓦道︰‘只要按此勤加研习,以后如果再出现莫瑞这种人,你的能力应该足以保护沧霓了。’略一顿,低声续道︰‘你……你好好照顾她吧。’
  塔瓦接过一看,册子是用天庐通用的凯曼文字写就,自己倒是看得懂,但是艾里的语气……他终于提出疑问︰‘你要离开我们?’
  艾里又是一笑。将痛苦的那段过去埋入记忆的最深处后,心头松快了许多,自己似乎变得爱笑了。
  ‘嗯,刚才忽然想起了小时候的梦想——一个人自由自在地遨游天下,打算今后便随自己的心意生活吧。’只是那是久远得自己几乎都要忘却了的梦想了。究竟从何时起自己已经变成只知练武的机器了?好在从现在开始改变也不算太迟。
  ‘但是云霓不也是随处流浪的吗?和我们一起不好吗?’塔瓦挽留道。
  ‘不了,还是一个人更自在些。’如果自己没有喜欢上沧霓,呆在云霓当然很好,但是现在……艾里自然不会把真正的想法告诉塔瓦,自己本就是毫无立场的局外人,何必在决定离开时搅乱这池清水呢?
  ‘快回去吧,再磨蹭下去,如果被早起的城民看到,会给云霓带来麻烦的。’不再多加解释,艾里催促道。
  满腹疑问的塔瓦还待多说,眼前一花,艾里已消失不见,只有艾里的告别声在耳边回荡,‘我也得走了。多谢你们多日来的照顾,希望今后还能有机会再见。’四下张望,哪里找得到艾里的半点身影?无奈之下,他只好赶回云霓的驻地。
  而因为这件事令人难以置信,他只告诉了沧霓一个人。
  ‘艾里你究竟是什么人?现在又会在哪里呢?’塔瓦轻轻自语。
  而他所想着的这个人,就蹲在云霓的车队后不远的一棵大树上。繁密的枝叶掩住了他的身形,而他却能将下面的情形尽收眼底。
  ‘离开托比克这么远,应该不会有事了。我也该走了吧。’艾里自语,但更象是在说服自己。
  其实自己原本就知道云霓不会再有什么危险了,却还是暗暗跟在后面保护了两天,到底还是难以割舍吧?但现在是了断的时候了。
  不再跟随,就这样看着车队渐行渐远,消失在林荫道上,艾里不禁有些恍惚。
  辽阔的天庐大陆上,自己和沧霓、塔瓦这群人相逢,各自有所改变,随后又如两条相交的直线般分开,向着各自的方向前行,将各自过着自己的生活,也许这一生便再无重聚的机会。而这也就是生活该有的样子吧?没有人是世界的中心,所有人都有着自己的人生,都在认真地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
  也该去继续自己的生活了,这一次不会再为武道束缚,不会再被过去羁绊,只为了自己而活。
  ‘曾听修雅说过托比克西北方有个翠湖,景色秀美,就先上那儿玩玩吧!’决定了目的地后,艾里跃下大树,打算先回托比克城,再取道前往翠湖。然而落地后,艾里却呆立不动,怔怔地想着什么。
  半晌后,林中传出一阵哀嚎,惊飞了百鸟︰‘见鬼的托比克到底是在哪个方向啊~~~’
  就这样,艾里开始了从一次迷路走向另一次迷路的新生。
  ~下期预告~
  凯曼封锁边境后,遭凯曼通缉打算跑路的艾里等人,加入护送商队穿越国境的佣兵团,踏入了魔翼森林--大陆最危险的地带之一。
  龙蛇混杂的佣兵团成员,围绕拥有倾国身价的美女展开了热闹的争夺战,不时演出爆笑马戏表演。无辜牵扯其中的艾里,究竟是惹祸上身还是艳福天降?
  小小佣兵团中,暗潮涌动。窝囊的前英雄、暴走的魔法师、纯洁的商人、文雅的佣兵……林子大了果然什么鸟都有。不幸卷入佣兵明争暗斗之间的艾里,能安然保身吗?
  后有追兵、前有埋伏,加上老对头魔王与邻国御用的首席杀手……商队与艾里,前途未卜中。
  勉强可算安慰的,是他一向凄惨的女人运终于出现了好转的趋势……
 
快速回复
限100 字节
友情提醒:您的回复代表了您的形象。
 
上一个 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