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清晨,微风轻拂,鸟语啁啾。羽蝶睡意正浓,耳畔却有杂音干扰。
“公主,公主,该起床了,公主!”嫣翠频频轻唤。
羽蝶被吵得睡意全无,不耐烦的吼嚷:“谁呀?吵什么吵!一大早就扰人清梦,存心和本姑娘过不去不成?”
甫睁开眼,嫣翠的粲粲笑颜便映入眼帘。
“公主早,嫣翠这就替您梳洗打扮。”嫣翠已经很久没有如此振奋,也不管羽蝶愿不愿意,便开始东忙西忙的勤快侍候。
“连你也糊涂啦?我是刺客,不是公主!你听见没?喂——”
“叫我嫣翠就可以了,公主!”嫣翠浅浅一笑,又全心投入干活。
“喂——你……我——”羽蝶发觉嫣翠根本不理会她说的话,一厢情愿的把她当成那化蝶公主侍候,索性随她去,反正就算她喊破喉咙,嫣翠只怕还是充耳不闻。
话说回来,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遭给人如此服侍,羽蝶感到浑身不自在,不过并不讨厌。尤其嫣翠对待她的每一分一毫都充满柔情和真诚,让羽蝶心中不觉升起氤氲暖气。
梳理一半,嬴政的声音已直闯入室。
“嫣翠,朕令人带来衣裳和首饰,你快给化蝶穿戴上。”
嫣翠和羽蝶未及反应,宦官宫女们便接踵而至,将一箱箱的衣裳、首饰搬进漱心阁。
那箱子多达数百箱,一直排到门外的长廊上,绵延不绝。看得羽蝶目瞪口呆,吃惊得发不出声音。
嬴政待数百箱衣裳首饰搬妥,又对嫣翠叮嘱:“你陪化蝶挑选喜欢的衣饰给化蝶穿上、戴上,朕在颐心殿等化蝶一齐用早膳。”
“奴婢遵命。”嫣翠已经太久没看见嬴政如此意气风发,心情也随之飞扬起来。
嬴政走了半晌,羽蝶才找回失去的声音期期艾艾的低叫:“这……这……是……是怎么回事?”
嫣翠笑得合不拢嘴:“这是皇上这二十多年来为公主打造缝制的首饰和衣裳。每年,皇上都命人打造缝制许多首饰衣裳,春装、夏装、秋装、冬装样样不缺。皇上总是说,如此公主不论何时归来都有全新的首饰衣裳可穿戴……”嫣翠说着又红热了双眼。
羽蝶恍恍惚惚的听着嫣翠的话,恍恍惚惚的看着不见尽头的箱子,心湖激烈澎湃的不停翻搅。
好一个秦始皇……好一个痴情郎……
“好了,公主,您自己瞧瞧!”嫣翠满意极了,欢天喜地的把镜子给了羽蝶。
瞥见镜中那沉鱼落雁的绝色佳人,羽蝶整个人呆住了,久久才惊道:“……这……这是……是我……”
“除了公主还有谁拥有这般倾国花颜?”嫣翠完全把羽蝶当成记忆中的化蝶,又是哭又是笑的说个没完。
“来,我们快去颐心殿让皇上瞧瞧公主的模样。”嫣翠拉着羽蝶直奔颐心殿。
瞥见现身颐心殿的羽蝶瞬间,李斯以为时间倒转了,回到了在凉夏宫第一次见着化蝶穿着霓裳羽衣时的情景。
嬴政心同李斯,激动地起身,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化蝶……”耳畔几乎听到了化蝶甜美的轻唤:政!政……
羽蝶第一次如此盛装打扮本已极不自在,这会儿给嬴政这般目光炯炯的盯住猛瞧,更是紧张窘迫得连走路也不会了,她呆呆的杵在原地,微垂螓首,不安地扭绞十指。
“来,快过来朕身边。”嬴政大步的迎上来,百般宠爱的搂抱羽蝶,将她带往桌边坐定。
映入眼帘的是琳琅满目的山珍海味,羽蝶这下更是不知所措,呆若木鸡。
嬴政极为殷勤,不要宦官宫女侍候,亲自替羽蝶夹了许多菜肴,宠爱至极的哄着羽蝶:“快尝尝,这些都是你最爱吃的膳点呢!”原来满桌的菜色都是化蝶生前最喜欢的食物。
见羽蝶动也不动,嬴政似有所悟,深刻地一笑:“朕知道了,你要朕喂你是不是?好好好,来,朕喂你。”说着便夹了鸡柳送至羽蝶嘴边,“吃了,乖。”
羽蝶意外温顺的照办。嬴政极为开心又夹了第二口,羽蝶依然顺从。到了第三口,羽蝶终于忍不住泪眼婆娑。
嬴政心头一紧,放下筷子,急切的问:“化蝶?怎么了?快告诉朕!”
羽蝶哭得更凶,不住地猛摇螓首,哽咽地解释:“我是太高兴了……我生而断掌,一出生便被丢弃,主人虽把我捡回扶养,却只教我杀人的事,不曾真心待过我,我……”
“可怜的化蝶……”嬴政心疼不已的将羽蝶紧紧抱在怀里,爱怜的轻抚她的发丝,不住地自责:“是朕不好,都是朕的错!朕该早一点找着你,都是朕的错!害你受了这许多的苦。今后朕会好好补偿你,你相信朕,一切苦难都过去了……”
羽蝶完全失控的偎在嬴政温暖的胸膛嚎啕大哭,久久不止。
“乖……乖……”嬴政仿佛要补足二十多年来的情爱,倾尽所有柔情宠着臂中伊人,泛着薄雾的眼,逸泄无限满足幸福。
嫣翠在一旁看得不住落泪,趁机对李斯道:“丞相大人,我知道您关心皇上,嫣翠亦然。嫣翠也知道这位酷似公主的姑娘不见得真是公主转世,但您已废了她的武功、点了她的穴道,又有大批大内高手暗地监视她,嫣翠想她再厉害也无法伤害皇上,所以……可不可以让她暂时以公主的身份待在皇上身边?别拆散他们……皇上已经二十多年不曾如此开怀过了,是不是?”
李斯自然明白嫣翠所言,不必冷漠地道:“我说过只要她敢起歹念,李某必定杀无赦!”
“谢谢丞相大人!”嫣翠知道这已是李斯最大的让步,但这就够了。
膳罢,羽蝶和李斯擦肩而过,李斯趁四下无人低声提醒羽蝶道:“你别得意忘形。皇上是将你当成公主的转生才对你如此宠爱,哪天皇上清醒,知道你不是公主就不会再看你一眼了。”
“你胡说!”羽蝶不想面对事实。
“我是不是胡说,你今晚晚膳后到皇上寝宫一探便知!”???
李斯的千方百计一直在羽蝶耳畔盘旋不去,不安像涟漪般在心湖愈扩愈大。
她明白嬴政是把她当成那位化蝶公主的转生才对她好,她实在没有必要在意李斯的话,可她偏是无法释怀。
适巧嫣翠端茶进来,羽蝶便闲话家常的旁敲侧击:“我说那色……皇上如此宠爱化蝶公主,那他的寝宫应该会摆有化蝶公主的江西吧?”
“你是指公主的画像吗?”嫣翠一谈和化蝶有关的事便滔滔不绝,“那幅画像确实是皇上的宝贝,这二十多年来,皇上睡前必对画独酌一个时辰才就寝,从未间断……”
羽蝶像挨了一记闷榻,心头椎痛不已。
“皇上既然认定我是化蝶公主转世,那今夜起,他就不会再对画独酌了吧?”
“这……”嫣翠语塞,心情极为复杂,“嫣翠不知道……”
“我相信他不会!”羽蝶几乎是赌气的肯定。
可,事与愿违。晚膳结束,成日陪在羽蝶身边的嬴政便干脆的离开羽蝶,不再对她纠缠不休。
李斯的话突地在羽蝶耳畔大响,吵得羽蝶心乱如麻。
很好,本姑娘就去一探究竟!
“公主,您要上哪儿去?”嫣翠尾随问道。
“本姑娘要去找皇上。”羽蝶倒也干脆。
“现在恐怕不妥,皇上不会接见您的。”
“因为他正在对画独酌?”羽蝶不是滋味的讪笑。
嫣翠老实的点点头。
“那本姑娘这个转世的公主更该去见他,陪他对酌才是!”话落,羽蝶完全不顾嫣翠反对,横冲直撞地前往嬴政的寝宫。
嫣翠拦不住羽蝶,只好紧跟于后。
月色皎洁,夜风微醺,柔化了画中化蝶的神情,添增几分妩媚。
嬴政凝睇画中人儿,看得比平日痴迷。
“化蝶,你总算回到朕身边了。这回,你会信守承诺,永远陪在朕身边了,是不是?”嬴政重叹一气,“你可知,朕到现在还怕这一切只是一场梦,醒来之后,你又会自朕眼前消失无踪……”
嬴政满眼忧伤,但旋即重振,深刻地笑道:“不打紧,即使这是场梦,也是场幸福的美梦。趁着梦未醒,朕有样东西要给你瞧瞧。”嬴政移向床边的金色箱子,从中取出一件金色的华裳,返回挂画前小心翼翼地展示。
“你瞧,这是凤袍,和朕的龙袍是成对的。这是朕命人替你缝制的后袍,朕说过,一旦你重回朕身边,朕就要立你为后,朕现在就要实现诺言。你喜欢这件后袍吗?”
窗外偷窥的羽蝶,将嬴政的举止言谈尽收眼耳。她心中五味杂陈,有股立即闯进去破坏一切的冲动,可脚却似生了根般,定住不动,人也跟着恍惚出神。
不知何时,李斯横过羽蝶身边,伫立门前请求晋见嬴政,羽蝶这才回神,注意到嬴政对画独酌的时辰已过。
“皇上,臣方才听到玉冰宫方向传来动静,臣怕公主——”李斯话未竟,嬴政已面色丕变。
“立刻摆驾玉冰宫。”嬴政一马当先、箭步如飞,李斯紧跟于后。
羽蝶拉着嫣翠敏捷的躲进廊下花丛,待嬴政一行人远离才潜入寝宫内。
一见画中人容貌,羽蝶便为之惊艳,但最令她在乎的是画上所题的词:不愿一个人独自苍老不愿留你在天涯海角于是风里的雨里的寻找只为换一次回眸的一笑这情丝缠绵围绕总难断了留住一世情缘等你依靠不管人间沧桑多少纷扰无奈夜里的梦里的拥抱醒来后只有无语的寂寥莫非情路太长太苦你忘了归途一生也好一天也好宁愿爱似飞蛾扑火转眼燃烧一生也好一天也好只怕天荒地老人已飘渺我还在风里苦苦煎熬羽蝶的心被词句中逸泄的寂寥恐慌剧烈侵蚀着,即便她不曾爱过也能深切感受到这必是出自用情甚深之人手中。
“这词句是……”羽蝶不想知道真相,可她的嘴偏自作主张的问。
“是皇上题的词句,那天……”重提令人心酸的悲凄情景,对嫣翠而言宛如昨日方发生般鲜明,令她不住泪眼涟涟。
那男人在等化蝶公主,他真的痴痴的等着红颜薄命的心爱人儿转生,再一次回到他的怀抱……那个世人口中无血无泪的冷残暴君!
而他认定她就是那公主的化身?换句话说,如果真正的化蝶公主转生回来,那她……
羽蝶不愿深思,拼命的猛摇螓首,李斯的话偏是在脑海中愈显清晰。
“公主,您怎么了?”嫣翠注意到羽蝶的不对劲。
“玉冰宫是什么?”羽蝶内心的惶恐不安愈扩愈大。
“那是安置化蝶公主遗体的禁地。”
“公主遗体?”羽蝶心头一凛。
嫣翠微颔螓首,“公主死后,皇上舍不得将公主葬于土中,任她化成白骨,所以命人找来千年冰玉打造棺木,将公主的遗体封于晶莹剔透的冰玉棺木中,安置于极其阴寒之处,不让公主的遗体受到一丝一毫的损坏……皇上怕公主寂寞,天天都到棺木前陪伴公主两个时辰,即使病卧榻上仍然不曾间断。
“玉冰宫在哪里?”
“公主?”
“方才丞相大人不是说玉冰宫附近有奇怪动静?你快带我去看看!”羽蝶面色极为骇人的吼嚷。
嫣翠见状,微忖后道:“这边。”
羽蝶飞也似地疾奔向玉冰宫。她必需亲眼确认,那公主究竟生得什么模样、和她究竟有多像……
奔抵玉冰宫入口,嫣翠唤住了羽蝶:“公主请留步。奴婢说过玉冰宫是皇上的禁地,未经通报不可擅自进入,嫣翠这就去向皇上——”
“走开!”不待嫣翠话竟,羽蝶已重重推开她,直闯玉冰宫禁地。
“公主,不可以——”嫣翠慌了起来,不假思索地进入玉冰宫。
在玉冰宫里梭巡的嬴政和李斯,确定玉冰宫未有异状后,嬴政又心生不舍,眷恋不已地说:“爱卿,你先去歇罢,朕想再多陪陪化蝶。”
李斯没有阻止嬴政,忠心的道:“那臣留下来侍候皇上。”
嬴政没有反对,径自移至冰玉棺木边,凝睇着棺木中的冰颜,凭吊思念。
肃穆的空气中,扬起嫣翠的叫嚷声:“公主,您不可以擅闯——”
嬴政未及弄清状况,羽蝶已现身玉冰宫,直奔冰玉棺木前。
目睹化蝶遗容的刹那,羽蝶几乎无法思考,心跳呼吸全数停止。
一模一样……她……她居然和棺木中的女人生得一模一样……羽蝶顿失气力,踉跄地倒退数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斯见目的达成,暗地窃喜。
嫣翠没命的向嬴政请罪:“奴婢该死,没有照顾好公主才……”
话未落,嬴政已阻止嫣翠。他并未勃怒,反而喜形于色的上前拉扯羽蝶:“化蝶,你来得正好。来,快过来瞧瞧,这就是你前世的模样。”
“我不要看——”羽蝶嘶吼着,猛力挥开嬴政的手。
“化蝶?”
“我不是她!不是化蝶公主!”羽蝶泪眼婆娑的逼瞪嬴政。
“不,你是。”嬴政笃定的笑道,“化蝶说过,她每次转世都不会有前世的记忆,所以你不知道自己就是化蝶转世是理所当然的。不过你不必不安,朕认得你,你就是化蝶没错。”
羽蝶闻言,心头更寒,泪如雨下的猛摇首:“如果你真的认为我就是化蝶公主转世,那就立刻烧了那遗体!”
“你——”李斯杀气腾腾,几乎要拔剑当下杀了羽蝶,幸好嬴政及时制止了他。
“为什么要朕如此做?”
“你既然认为我就是化蝶公主的转世,那么现在我回来了,我就是化蝶公主,你又何必留着我前世的遗体?这简直就是自欺欺人!”
“化蝶——”
“你不肯?那就表示你根本不认为我是化蝶公主转世,所以你才不肯烧了那遗体,是不是?”羽蝶几近疯狂的哭吼。
她是替身……她果然只是替身……皇上对她好全是因为她这张酷似化蝶公主的脸,如果没了这张脸,皇上他……
“烧了她!”羽蝶不安极了。
自出生至今十七个年头,只有皇上如此宠她、疼她、关心她,她不要失去……她怕失去……
嬴政挨近羽蝶,将她小小的、无助的身体紧紧搂入怀中,温柔深情地抚宠着:“化蝶,你冷静点听朕说。朕明白你心里的不安,你相信朕,你就是化蝶没错。可你要朕毁掉你前世的容颜,朕实在舍不得也不忍心……就像要朕毁掉你,朕一样不舍、一样不忍心……别为难朕好不好?化蝶……”
羽蝶闻言,罪恶感横生,羞惭得无地自容。
她凭什么要这男人为了她这个卑贱的刺客毁掉心爱女人的遗体?她凭什么?
她才是无耻下流的侵占者!仗着一张和那公主相同的脸强占这男人的爱宠,该消失毁灭的应该是她……是她……
可她真的不想失去这份温柔,她舍不得哪——“如果……如果……”羽蝶无尽恐惧地哽咽:“如果我真的不是公主转世……”
“你是,朕说你是,你就是!”嬴政将她搂抱得更紧些。
“可是万一……”
“没有可是,也没有万一。只要朕认为你是就好了,是不是?”嬴政深情款款地哄着羽蝶,“今后朕会用一生来爱你、宠你,让你幸福得没有时间感到不安。”
“皇上……”羽蝶无法遏抑的放声大哭,紧紧偎在嬴政怀里不放。
够了!只要这男人现在对她好,即使他只是爱屋及乌的移情待她也无妨。她是真心想待在这个用情至深的男人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