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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岩文集《深牢大狱》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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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64楼 发表于: 2007-10-18
第64节:你别欺负我们家里人
刘川不再去想该怎么称呼这位怒气冲冲的妇人,他架起胳膊用力挡住她抡上来的第二巴掌,同时理直气壮地放开声音,扒着门框向屋里高声叫喊:

“单鹃!单鹃!你出来!你出来!”

单鹃没有出来,刘川却被单鹃的母亲连抓带咬地轰离了屋门。刘川站在门口就是不走,还在徒劳地试图把单鹃喊出来理论。

“单鹃!你有种你出来,你有种你就找我,你别欺负我们家里人!”

单鹃仍然没有露面,甚至没有应声,刘川不知道她是理屈辞穷还是正在满屋找菜刀准备拼命。按单鹃的个性分析当属后者,可随后冲出来的并不是单鹃和菜刀,而依然是她那个脾气更坏的母亲。那女人手上端着一大盆刚刚刷完鞋子的发黑的皂水,随着一声“去你妈的”叫骂,没头没脸地朝刘川兜头一泼。刘川没有防备,只听“哗”的一声,浑身上下顿时全是臭鞋的胶皮味和洗衣粉晶亮的泡沫。

这是一个外来打工者聚居的大杂院,他们的叫喊声惊动了左邻右舍,邻居们有男有女地围拢上来,向单鹃的母亲仗义相问。那些邻居个个模样粗鲁,表情凶狠,目光敌视,恶语相激,听信了单鹃母亲一面之词的叫骂,全都同仇敌忾地怒目刘川。这种地方,这些人群,对刘川来说,隔膜而又生疏,让他顿感势单力薄,他连连后退几步,然后带着满身的皂沫和异臭,在众人的哄笑声中,狼狈地落荒而逃。


刘川没有逃回医院,他直接打车去了公安局某处,去了景科长们多次向他交待任务的那个小楼。

配合景科长一起侦办单成功案件的那几位北京刑警,虽然名字已经忘了,但相貌他还记得。幸亏,他们也还记得他,还叫得出他的名字。让刘川感到欣慰的是,他们的态度还算关切,反应也还积极,不仅详细询问了情况,而且,还立即派人随刘川一起去了大望路管片的公安派出所。当然,去之前他们让刘川洗了澡,并且给他换了衣服。

当天中午,派出所的民警依法传唤了单鹃和她的母亲,对她们分别进行了讯问和训诫。但这次传唤对解决刘川面临的问题,意义不大,甚至弊大于利。单鹃和她的母亲在讯问中矢口否认刘川的举报,对毁车、毁门、断电等等恶行一律大呼冤枉。单鹃仅仅承认了她早上去医院找过刘川的奶奶,但咬定自己并没动手,刘川的奶奶是自己摔的。派出所民警问了半天,过来向市局某处的同志及刘川通报了情况,认为以目前的现状,除了这样训诫几句之外,很难做出其他处置。刘川说:他们毁了我的车,车还摆在那儿没修呢,你们可以去看,还毁我们家的配电箱、门锁,物业公司的人都知道,都看见了,都可以作证。民警说:我们打电话问过了,这些情况你们那边派出所的人也都去现场看过,事情是有,但不能认定到底是谁干的。当初以为是你的熟人恶作剧,也没当刑事案件勘查现场,所以没有证据认定就是她们。刘川说:那她今天去医院吓我奶奶总有证据吧,我们家保姆和医生护士都看见了!民警说:没错,她很聪明,她知道医院有很多人都看见她了,所以这件事她没有否认。可这件事本身并不构成犯罪,连治案处罚都很勉强。刘川争辩说:怎么勉强,她年纪轻轻去欺负一个跟她毫无关系的老太太,造成老太太受伤,这一条就可以拘她几天!民警说:她和老太太毫无关系,可跟你却有关系。刘川几乎是在质问民警:她跟我有什么关系,啊?她说她跟我有什么关系?派出所民警沉默了片刻,看一眼市局某处的同志,说:你是她过去的男朋友吧?

刘川一下哑了,不知是恼是羞,他恼羞成怒地说不出话来。

市局某处的同志马上替他解释:男朋友肯定不是,这我们都知道,我们都了解。

派出所的民警转向市局的同志,似乎市局的人才是关键要说服的对象:可她一口咬定是,她说她是刚刚被他甩了,所以追到北京来和他讲理的。她母亲也说是。当然,她母亲的话比较难听……

单鹃母亲说了什么,具体怎么难听,市局的人没问,刘川也没问,躲不过是说刘川把单鹃玩儿了又想甩她之类。但派出所民警的一番分析也不无道理,至少市局的人显然被他说服。

第一,尽管单鹃有毁坏刘川财产的嫌疑,尽管单鹃去医院向老太太大喊大叫有些过分,但单鹃一口咬定是刘川的女友,这事就变成了男女之间的恋爱纠纷,这种纠纷公安机关很难施以处罚。

第二,即便可以对单鹃施以治安处罚,但处罚的结果只能激化矛盾,反而不利于今后解决问题。把这种人逼急了要想找茬报复,你就是再加防备也是防不胜防,说不定以后就会麻烦不断。

市局的人听罢,无话。刘川也无话。

从派出所出来,在车上,刘川心情郁闷,正想向市局的人发两句牢骚,可万没想到市局的人居然沉吟一下,斟酌着词句率先开口:

“刘川,这事你跟我们必须实话实说,下一步再出什么情况我们才好帮你。你在秦水那段时间,是不是一直跟单成功住在一起?”

刘川说:“对,住在一起。”

“那就是说,跟单鹃也住在一起?”

“对。我跟他们一家住在一个院里。”

“你和单鹃之间,到底有过什么没有?我们也不是外人,你要有过什么一定要告诉我们,今后再有事情我们好知道怎么处理。”

刘川不说话,转头看窗外,他一脸的愤懑无处可诉,他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65楼 发表于: 2007-10-18
第65节:我跟她什么都没有
市局的人以为刘川心里有愧,以为自己不幸言中,不由出声地叹了口气,停了少顷,才皱眉问道:“到底到什么程度了你们?”

刘川转过脸,暴发似的吼道:“什么程度都没有!我跟她什么都没有!”

市局的人被他吼愣了,从刘川发抖的声音中不难听出他的激动,市局干部马上点头安抚道:“对,我想也不会有,这我们一直都相信。”

市局干部这么安抚,刘川心里却并没好受。干刑警这行的疑心最重,谁知道他们真信还是假信。

信不信两说,下一步怎么办才是正题。市局干部也是那个主意,建议刘川换个地方去住,最好把他奶奶也换个医院,让单鹃母女找不到他,这似乎也是目前唯一简便的解决办法。

刘川换地方住倒还好办,而且他已经租下了小珂家的那套房子。可奶奶换医院就不是上下嘴唇一碰那么简单了,她两次发病都在这家医院治疗,疗效还好,如果换了医院,万一新的医生对情况不熟治不到位的话,岂不得不偿失。奶奶毕竟七十多了,老人的心态,肯定不愿折腾。

市局的人也觉得换不换医院确实两难,于是对刘川表示他们回去也再研究研究,让刘川自己也再考虑考虑。他们也要把这些情况向东照市公安局通报一下,单成功的案子是他们主办的,这些情况怎么处理,他们也应该拿个意见。

市局的人用车子把刘川送到医院,又跟进去看了看刘川的奶奶。刘川的奶奶经过上午检查,发现膝盖处有一块软骨骨折,腿上已经打了石膏。市局的人见老太太已经睡了,便没逗留,下楼去找医生和医院保卫处的干部谈了谈情况,提了提要求,才告辞走了。

刘川回到病房让小保姆回家睡觉,自己留下来守着奶奶。他坐在奶奶床前,心里很乱,想起庞建东曾经有一本香港出版的流年运程的小册子,年初时带到办公室里给大家翻看。翻到属马的属相上,大家都拿刘川取笑,因为书上说属马的人今年命犯桃花,难免因色破财。刘川这年出生的马人更是偏逢艳煞,危及家门,大家都笑着让刘川悠着点,至少今年一年洁身自好,非礼勿想,非礼勿视。

刘川当初没好意思细看那书,现在想想,真是让这算命的半仙蒙对了。当时要是看看具体怎么写的就好了,也许书上还教了什么避邪的招法,可助本性厚道的马人逢凶化吉。


虽然避邪的招法一时无处可寻,但一连数日也再无邪象发生。公安那边虽然没有进一步的举措,但东照的景科长和北京市局的人都先后给刘川来过电话,询问这几日医院这边有无动静,同时安慰刘川并给其撑腰打气。唯一有进展的还是王律师这边,带着拍卖公司的人来和刘川见面,又去刘川家清点那些要卖的东西,还和刘川商量拍卖的价格和开槌的时间。清点东西那天刘川专门把小珂叫来,让她帮忙也记一份物品清单。反正这幢房子现在不能住了,以后法院也要收回,所以大件家具电器之类,只要是万和公司账上没有记载的,一律尽行列入。小件物品凡属生活必需的刘川打包拿走,不需要的东西也一律列入拍卖清单。值钱的论个儿,不值钱的论堆儿、论斤、论类,怎么都行。

小珂对刘川说,她这才知道什么叫做富人的家底,真是败家值万贯!不说那些从国外泊来的大件家具和水晶吊灯,刘川家光是散碎的生活用具和小件摆设,也个个高级得让小珂大开眼界。小珂对刘川啧啧叹道:这么大的一个家就让你给败了,甭说你了,我都心疼。笨!刘川红着脸辩解:我奶奶人老眼花乱签合同,怎么赖我!停了一下,又说:她这么大岁数了,我也没法赖她。

刘川这回也真正发现,小珂是个做事极为认真的女孩。她做的登记表,比拍卖公司做的还要准确详细,页面也更加正规。拍卖公司的表上如果写的是高级茶具一套的话,小珂的表上保准是分了牌子、颜色、件数——几个杯子几个碟子之类的细项。连刘川新买的那台笔记本电脑,也把每一个附件,包括连线什么的,一一记录在案。但刘川把这台电脑从登记表中又划掉了,他对小珂说:“这个不卖。”

小珂说:“你要暂时不用不如卖了,电脑这东西降价最快,现在这个型号还比较新,还能卖出价钱来,用不了半年一有新品出来,它立马就不值钱了。笨!”

刘川说:“这个我有用,我马上要送人的。”

小珂说:“哟,这么重的礼,你要送谁呀?”

刘川不吭声了,没说要送谁。小珂看他这副模样,马上心领神会地笑了。

“啊,我知道你要送谁了,那就留着吧。”

刘川愣了一下,看出小珂的笑容里,藏着几分暧昧。他嗑巴了一下,忍不住追问:“我送谁?”

小珂收了笑,一本正经:“你说你送谁?”

刘川脸红了:“你说。”

小珂说:“你都不想说,我干吗要说。”小珂想想,又咧嘴笑了,笑道:“你要送一个你不想让我说的人。”

刘川不响了,等于默认。


拍卖会选在了一个公休的周末,进行得还算顺利,因为价格放得很低,刘川家的大部分东西都拍出去了,而且全是收的现金。这次拍卖最终得到的钱款,除去支付拍卖公司及律师的费用外,共计十四万元。刘川先付了两万给医院。奶奶入院时刘川付的那两万块钱,连吃带住带治疗带这次摔伤的手术花得差不多了。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66楼 发表于: 2007-10-18
第66节:这回公安局真的重视了
到医院交完了钱,刘川心里终于有了多日不曾有过的一份轻松。他走出医院后先去了小珂家的那套房子,房子已经布置妥当,收拾干净,虽然和他从小住惯的豪宅不可同日而语,但在刘川此时此刻的心态上,却是个既安全又干净的理想的小窝。他告诉小珂的妈妈,今天晚上他家的小保姆就要住过来了,明天一早他从医院回来,也要回这里睡觉。小珂妈妈说好啊,你们住在这儿,自己不开火的话,就到阿姨这边吃饭。

离开小珂家刘川又去了自己家的公寓,去取那台笔记本电脑。明天就是季文竹的生日了,他已经在电话里和季文竹约好了明天的日程。季文竹明天正好没戏,但表示明天晚上他们剧组的导演也要给她过生日,所以她明天只有中午有空。刘川本来想说到底我跟你亲还是导演跟你亲,但想想没说,没这样意气用事。为了季文竹的事业,还是让她和导演搞好关系更为重要。于是他说:那中午就中午吧,中午我到你家找你。季文竹在电话里撒娇地问:我过生日你送我什么呀?刘川说:送生日卡呗。季文竹叫道:噢,光送生日卡呀?刘川说:你嫌礼太轻吧?礼轻情义重嘛。季文竹说:啊,无所谓,你送什么我拿什么。

刘川没有提起那台电脑,那是计划中明天才有的高潮。他精心策划了一个惊喜——买一枝新鲜的玫瑰,红透的那种,放在那台手提电脑的上面,然后用电脑当托盘,和盘托出这份浪漫的象征。

这个计划暂且按下不表,刘川挂了季文竹的电话,兴冲冲地乘车回家。沃尔沃不能开了,他也没有打的,为了省钱,他是坐公共汽车回家来的。他从小到大,印象中只有刚去美丽屋上班那些日子,为了伪装的需要,才坐过几天公共汽车。如果他的万和公司最终彻底垮台的话,公共汽车恐怕就将是他今后主要的代步工具了。此时此刻,挤在前胸贴后背的乘客中间,刘川并不沮丧,他的心情已连续多日不像今天这么晴朗。他想,一切都会好的,牛奶会有的,面包也会有的,他还年轻,一切都能慢慢适应。他可以再回监狱上班,可以挣钱养活自己也养活奶奶,他今后会和奶奶一起,和季文竹一起,快乐地生活。

当然,小保姆以后恐怕请不起了。那小女孩人品不错。可奶奶一旦生活能够自理,再不错也只能把她辞了。

随着公共汽车的摇摆颠簸,刘川对未来的展望抑扬顿挫。年轻人的展望总是过于理想,总是远离现实。现实中刘川乘坐的这辆公共汽车向刘川家的方向越走越近的同时,他家那幢家具已经大部搬空的房子,正在经历一场彻底的洗劫。房子大门被人撬开的确切时间我也说不清楚,洗劫也许在刘川还未走出医院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破门而入的一男一女尽情释放着积蓄已久的疯狂,范小康能拿的就拿,单鹃能砸的就砸——镶在墙上的镜子,拆不走的浴缸,没卖掉的家具,没卸下的吊灯……还有范小康本想拿走可惜手伸晚了一步的那台手提电脑。

小康重在劫财,单鹃只想泄愤,明明可以拿走卖钱的崭新的电脑,被她砸得七零八落。

刘川对明天生日聚会的精彩策划,对未来生活的美满理想,也随着这台被砸烂的电脑,变得七零八落。


这一回公安局真的重视了。

分局刑警队至少来了两辆警车,对洗劫的现场进行了详细勘查,据说采集到几个模糊不清的鞋印,但未能采获一枚指纹,说明作案者在疯狂砸抢的同时,依然理智地戴上了手套。

但毕竟,这件事在公安内部,已经上升为刑事案件的处理程序,并且获得了一些宝贵的痕迹资料。刑警们在现场勘查的同时,迅速对大望路单鹃母女的住处进行了布控,但此后一连数日,单鹃再也没有回来。


季文竹生日这天,刘川沮丧极了。

因为他已拿不出一件生日礼物,能让季文竹心满意足。第二天中午他来到季文竹家后,才想起他连在电话里说好的那张生日贺卡,都忘记买了。

他见到季文竹时季文竹还没起床,她给他开了门后就又钻回了自己的被窝。刘川坐在她的床前半天不知该说什么,还是季文竹笑着用一只脚在被窝里踢他。

“哎,你给我买的生日卡呢?”

刘川愣了:“生日卡……”

“拿来我看看,你都给我写了什么?”

刘川愣了半天才喃喃地说:“操,我他妈忘买了。”

季文竹淡淡一笑:“我就知道你忘了。”

刘川说:“我们家昨天晚上让人给撬了,东西都给砸了。我本来给你买了一台电脑,就是你要的那种……”

季文竹半惊不惊地看他:“你们家给人撬了?你不是编故事吧。”

刘川说:“你不信咱们现在就过去看看。”

季文竹这才信了:“真的呀,都丢什么了?”

“什么也没丢,值钱的东西都给砸了!”

“砸了!谁跟你们家有仇吧?”

“我知道是谁。”

“谁?”

“就是那个女的。”

“哪个女的?”季文竹的语调马上变得非常不好,“刘川你到底认识多少女的,你能不能跟我说个准数?”

刘川的语调也开始不好,他的心情无比烦躁:“就是那个单鹃,我都跟你说过!”

听到单鹃二字季文竹并没饶他,这个名字一直让她耿耿于怀:“你因为什么得罪她的,你跟这个女的到底什么关系?”

“我跟她……我跟她没什么关系,我跟她什么关系也没有!”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67楼 发表于: 2007-10-18
第67节:她现在是个疯子
“没有人家为什么把你家砸了!”

“她现在是个疯子!她他妈疯了!”

“是你把她逼疯的吧?”

两人你来我往,话语刀枪相撞,疑问与解释演变为发泄和争吵,刘川的嗓门最先提高。

“是她把我逼疯的!我这几天都快疯了!你别再问我了好不好!”

刘川也没想到自己居然喊起来了,他刚一喊出来就立即后悔不及,因为他看到季文竹脸色发白,一声不响地起床穿衣,穿衣穿得快而潦草,那动作把屋里的气氛弄得不可收拾。刘川想说句缓和的话,或者道歉的话,但季文竹不看他,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刘川只好冲她的背脊喃喃自语:

“我今天来……我今天来……”

“你今天来是给我过生日的吗?”季文竹头也不抬地打断了他,“如果你是来吵架的,那还是改日吧。”

刘川闷了声,半天才低声说:“我今天忘了把那台砸坏的电脑给你带来了,我早就买好了,就等今天送给你当生日礼物的。”

季文竹的气也慢慢消了,嘟哝了一句:“砸坏了你还带来干什么。”

刘川嘟哝了一句:“我怕你不信。”

季文竹说:“没事,我已经有电脑了。”

刘川惊讶地一愣,心里顿时更加失落:“什么,你已经有电脑了?什么电脑?”

季文竹一笑,站到墙边的小桌旁,说:“看,就这个,比上次咱们看的那种还好呢。”

刘川目光傻傻地,落到桌上的一台笔记本电脑上,他知道自己此时的脸孔,理应挂出同样的笑容,但他怎么也无法笑出,他心里甚至委屈窝囊得有几分愤怒。

“这是……这是谁给你的?”

“我们导演给我的。我打字慢,他就给我买了个带手写板的。这个型号是刚出的,差不多要三万呢。”

刘川不再看那个电脑,他抬头去看季文竹,季文竹肯定意识到了这道目光的含义,于是开口先发制人:

“怎么了,我们导演送我的都不行吗?”

季文竹既然主动挑开这个口子,刘川的反感和疑惑立刻决堤:“他为什么送你这么贵的东西,你为什么收他这么贵的东西,他和你到底什么关系!”

季文竹没想到刘川又喊起来了,重要的是,这次的愤怒与刚才完全不同。季文竹完全明白刘川这回发火是为了什么,她凭着本能的好强,本能地要压住刘川的意念,也跟着喊了起来:

“他是我的导演,我是他的演员,我怎么就不能收他的礼物!”

“他给别的演员也送这么贵的东西吗?谁过生日他都送一个三万块钱的电脑?”

“送电脑又怎么啦,你不是也要送我电脑!”

“我送你电脑是因为我爱你!他为什么,他爱你吗,你爱他吗,啊?”

季文竹被刘川的喊声激怒,被刘川问到痛处激怒,她几乎是恼羞成怒,但又张口结舌,一句话也回答不出。

刘川与季文竹以前也有过多次争吵,但只有这次才是真的,至少刘川是真的动了肝火。因为这次争吵的缘由与以往大不一样,以前争吵大多缘于与刘川有关的其他女人,而这次则缘于与季文竹有关的一个男人。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第三者,才是这场争吵的本质。

季文竹与那个导演的关系,在我看来,至少在她和刘川这次争吵之前,还远远没到刘川怀疑的那个程度。或者说,即便导演早就有意,季文竹当时也属无心;或者说,季文竹当时即便已经有心,大概也只是一种朦胧的意识,并无刻意的计划和实际的行为。反正依我的看法,她如果完全无心,对这么贵重的礼物理应谢绝,她理应谢绝导演的单独宴请,然后把晚上的幸福时光留给自己真正的爱人。

但季文竹没有。

她没有谢绝这份厚礼,没有谢绝那顿晚餐,没有把生日的良辰美景,留给爱她的男孩。所以,她就被刘川问得张口结舌,问得恼羞成怒,问得只能用暴跳如雷来强行收场,来遮掩自己的理屈辞穷。

“你出去!你走!今天我不想见到你!你出去!”

刘川就出去了,像过去他和奶奶斗气时一样,狠狠地把门摔了一声。

和跟奶奶斗气不一样的是,刘川摔完门不到一个小时,就开始后悔了。

他后悔极了,后悔极了极了,他和自己疲软的自尊心只斗争了三秒钟就败下阵来,就拿出手机给季文竹打电话认输。

电话那边,铃声只是空响,刘川打了几次,每次直响到断线,季文竹也没接听。

半小时后,刘川乘出租车赶回了酒仙桥季文竹的住处,他奔跑着上楼,上楼敲门,门声空响。他又奔跑着下楼,下楼想冲窗户喊她,但张了嘴却没喊出声来。他怕他的喊声惊扰了邻居,会让季文竹更加生气。于是复又上楼再敲,门内依然不应,不知道季文竹是躲在屋里暗自冷笑,还是已经走了。

又打季文竹手机,照旧无人接听。


整整一个下午,刘川一直都在给季文竹的手机发短信,开始只是求她接听电话,说他有话要谈。后来,索性态度诚恳地服软道歉,说自己不该大声冲她嚷嚷,不该在她生日这天让她不快。再后来,他开始给季文竹的手机发去各种甜言蜜语……希望她原谅他、接他的电话,让他陪她度过她的二十二岁生日。刘川还去商店买了一张非常红火热闹的生日卡,他反复琢磨构思之后,在上面写下了自己甜蜜的忧虑:“我的小亲亲,让我在你的生日亲你吧,我需要你你也需要我,我们会相爱到永远吗?”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68楼 发表于: 2007-10-18
第68节:你还敢到这儿来!
刘川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这么缠绵发嗲。

写完之后,走出商店,站在街上,又打电话,季文竹还是不接。刘川走了半条街,打开生日卡自己看,看了几遍心里突然没底,思量季文竹是搞艺术的,搞艺术的人也许不喜欢把爱情写得这样直白肉麻。不如写些比较含蓄的哲理警句,说不定反而更能配她。于是刘川返身走了半条街又回到那家卖卡的商店,在那里又挑了一种清雅素淡的贺卡,买下之后搜索枯肠,却找不出一句清雅素淡的情话。他拿着笔趴在柜台一角想来想去,不诗不韵地排比出这样几句拗口的贺词,也知道这绝对不像他说的话,但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到底能说什么啦:

——没有竹的高大挺拔,却有竹的婀娜多姿;未经竹的风霜雨雪,却有竹的意气风发!——送给文竹。

意犹未尽,他还想再接着排比下去,但,实在没词了。


直到晚上刘川也没能联系上季文竹,他带着生日卡灰心丧气地回到医院,路过护士值班台时突然开窍,走过去和值班的护士说了两句好话,便获准用值班台上的电话拨了季文竹的手机。这个陌生的号码季文竹果然接了,刘川没时间辨清自己应该高兴还是生气,他先是结结巴巴地问她为什么不接电话,其实并无责问之意,但一紧张口气便成了责问。季文竹强硬地答道:我不想接,我还想清静一点呢!刘川又问你现在在哪儿啊?其实他也不想追查季文竹现在在哪儿,他知道今天晚上那个不怀好意的导演请她。季文竹果然说我吃饭呢,今天我过生日。刘川知道季文竹是在故意气他,他知道那个导演就坐在她的对面,正笑着看她。刘川心如刀割,但依然低声下气:你在哪儿吃饭,吃完了我去接你,我送你回家。

让他惊喜过望的是,季文竹居然答应了:也行吧,我在顺峰呢,就是东三环那个老顺峰……


晚八点,刘川赶到位于东三环的顺峰酒楼,他明明可以进去找季文竹的,但怕季文竹生气没敢进去。季文竹是让他接她来的,不是邀她共进晚餐的,所以他在门口足足等了一个小时。九点钟左右季文竹才和那个半老的导演酒足饭饱地走了出来,刘川迎上去,他对季文竹旁边那张皱纹横生的面孔痛恨万分,但不得不在祝贺季文竹生日快乐之后,又硬着头皮和那家伙握手。季文竹敷衍地为二人做了介绍:啊,这是我们导演。这是刘川,我的一个朋友。季文竹连男朋友都不敢承认,而是用了“一个朋友”这样一个暧昧的名称,这个不知被降了多少格的称谓让刘川很不开心,非常别扭,但也只能敢怒不敢言地听着。导演没拿刘川当回事,点头笑笑,然后对季文竹说,我送你吧,我的车就在那儿呢。季文竹说不用了不用了,我这个朋友也有车,刘川你的车停哪儿了?刘川尴尬地不知说什么,幸而导演接下来就与季文竹握手言别了:那好,那不用我送啦?那咱们明天见吧,别忘了明天下午有你的戏。导演和刘川也握了手,然后向他的汽车走去。他的别克轿车从季文竹和刘川身边开过时,刘川还随着季文竹冲他挥手告别呢。

导演走了,季文竹收回视线,看了刘川一眼,两人脸上都不自然。季文竹先问:你车呢?刘川说车坏了。季文竹疑心地问:又是哪个女孩砸的?刘川说咱们走吧,到家我再告诉你。季文竹说没车你干吗非要来接我。刘川说:咱们打车吧。今天不是你生日吗,甭管多晚我也想陪陪你。季文竹这才笑了一下,问:你不生气啦?刘川也笑了,开心至极,阴霾顿消地说:你不生气就行。

他们站到路边,打了一辆出租,从东三环到酒仙桥不过几分钟的车程。季文竹路上没有说话,刘川侧目观察,见她情绪并不太高,不知在想什么心事。停车后刘川向司机付钱的时候,季文竹没有等他,径自下车进了楼门。刘川没等司机找零就下车追上楼去,上了五楼之后他意外地看到季文竹并没进屋,她像木偶一样站在自己门前,眼睛发直,身体僵硬。刘川行至她的身后,他的视线也随了季文竹的视线,微微仰起……楼道里灯光惨淡,昏暗不清,但刘川还是看得明明白白——季文竹的门口,门楣的上方,竟然悬挂着一只破烂的布鞋,破鞋的下面,又是一个血红血红的大字,横七竖八地涂在门上:

骚!


刘川对我说过,他后来已经记不清那天晚上他在那个血红的“骚”字下都对季文竹说了什么,都解释了什么,表白了什么。那天晚上留在他记忆中的唯一印象,只有不可抑制的愤怒!

刘川还记得,季文竹楼上的几个邻居恰恰经过这里,他们愕然地驻足停下,愕然地看看门上的破鞋,又悄悄看看门前呆立的季文竹。刘川记不得自己是怎么从季文竹住的那栋居民楼里跑出来的,他也不记得他是在哪里拦住的出租车。出租车把他带到了大望路的街边,他疯了一样向单鹃的住处跑去。在情绪的极度激动中他居然没有跑错地方,他仅凭印象居然一下就找到了那个五方杂居的院落,院里的那间小屋亮着灯光,他用拳头擂鼓般地擂响了房门,拉开房门的又是单鹃的母亲,她显然已经透过窗户看到砸门的是谁,于是开门迎接刘川的竟是一把大号的菜刀,她晃着菜刀用比刘川还要疯狂的声音大声叫喊,她的歇斯底里几乎不需任何酝酿,便在眨眼之间升至顶点。

“你还敢到这儿来!你还敢到这儿来,你这个骗子,你这个骗子!”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69楼 发表于: 2007-10-18
第69节:你别把我逼急了
刘川不得不节节后退,因为这个女人已经疯得开始挥刀砍人。单鹃这时从屋里冲出来了,她抱住她的妈妈,让她妈妈回去,让她妈妈把刀放下,把刀放下。刘川退到院子当中,冲单鹃大声喊道:

“单鹃,你有本事冲我来呀,你折腾别人算什么本事!”

单鹃没喊,她冲刘川冷笑:“你不是什么都能忍吗,你也有忍不下去的一天?因为你喜欢她了对吗,你不玩同性恋了对吗,你不是同性恋吗,你怎么现在也喜欢女人啦,啊?”

刘川理直气壮:“对,我喜欢她!我告诉你,你要再敢骚扰她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你别把我逼急了!”

单鹃还是冷笑:“我真想知道,她是怎么把你迷成这样的,我真没想到你还能这么喜欢一个女人!”

刘川挑衅般地回嘴道:“对,我就是喜欢她,因为她对我好!因为她对我好!”

单鹃还想冷笑,但眼泪却一下子蹿出来了,她突然哆嗦着泣不成声:“那……那我以前,我以前对你不好吗,我对你不好吗……啊?”

单鹃的眼泪让刘川的气势一下子泄了下来,声音也不由放平了几分:“对,你过去对我是不错,所以我后来又去秦水找过你,我想帮你找工作,想帮你上学。可你这些天都在干什么,你该毁的都毁了,该砸的都砸了,你把事都做绝了,所以我现在一点也不欠你的。我告诉你,你以后别去招惹我奶奶,别去招惹我女朋友,你要是再这么没完没了闹下去,你就等着吧,早晚一天让你承担法律责任!”

周围的邻居纷纷被他们的叫喊拉出家门,瞪着眼睛过来围观。单鹃的母亲仍然叫骂着扑向刘川,单鹃夺了母亲的菜刀,一边推她进屋,一边转头对刘川哭道:“刘川,你也等着!你,你害我爸,你害我全家……你害得我家破人亡,我跟你就是没完!”

围观的邻居越来越多,各种口音七嘴八舌,刘川不想再跟他们废什么话了,他挤出人墙,离开了这个外地打工者聚居的院落,向这片棚户区的外面,大步走去。


当天晚上,刘川给东照市公安局的景科长打了电话。景科长的反应比刘川预想的和期望的,还要积极。他在第二天的晚上乘飞机赶到了北京,到京后立即与刘川见了一面。

针对刘川遭单鹃小康骚扰的情况,东照公安局其实此前已和北京市局某处通过多次电话,商量对刘川的保护措施。景科长这次亲自进京,还带来一个搜捕小组,试图找到小康的踪迹。因为东照市局早些时候曾对小康下过拘传书的,所以一旦发现即可扣留,并不需要再找证据。而处理单鹃母女就比较麻烦了,景科长对刘川说只有一个办法简单易行,而且一劳永逸。刘川抬眼看他,等他面授机宜。但景科长并不急于示出他的锦囊妙计,而是加重口气又点了一句:“可这办法需要你的配合。”

刘川问:“我怎么配合?”

景科长说:“如果你能修改你以前的证词,向我们证明单鹃和她母亲早就知道单成功是抢劫金库的逃犯,早就知道她们从海边挖出的东西,是抢劫金库的赃款,那我们就可以立即将她们逮捕,依法追究她们包庇逃犯和侵吞赃款两项罪名,判个十几年那是起码的。你愿意作证吗?”

刘川低着头,想了半天,抬头看了景科长一眼,随即避开视线。他在喉咙里不甚清晰地咕噜了一句:不,那太狠了。景科长没再接话,只在自己宽阔的胸膛里,重重地叹了一口长气。

两天之后,经东照市公安局与北京朝阳公安分局协商,由朝阳分局出面,依法拘传了单鹃母女,在暂时没有证据确认单鹃与刘家汽车公寓被砸有关的情况下,分局以没有合法暂住证明为由,决定将单鹃母女遣送回原籍老家。

景科长在北京逗留了一个星期,在把这件事安排妥当之后,才和刘川告辞。他们没有搜寻到小康的踪迹,也没能从单鹃口中审出他的去向。单鹃母女随后被解出了北京,送回东照去了。一切似乎都重新平静下来。刘川憋在心头的那份紧张,那份气闷,在经过了一个星期的平复之后,也慢慢松弛下来了。

但“破鞋事件”无论如何,还是在他和季文竹的关系上,投下了阴影。刘川那几天除了在医院陪护奶奶之外,一有空就想去找季文竹和她做伴。可季文竹总是拍戏,总是不在,她又不让刘川去拍戏现场,她不愿意向文艺圈的那些朋友们公开她和刘川的关系。她甚至跟刘川有言在先地提前说好,将来她拍的这两部戏播出之后,一旦她红了,她和刘川的关系就更不能对外说了——偶像型演员都不能过早找对象的,找了也不能随便公开,影迷要是知道他们的偶像都有男朋友了,肯定会特别伤心的,甚至干脆就不追你了。我不为我自己,也得为了我的影迷啊,他们才是我的上帝。刘川说:那你以后不会连跟我上街都不行了吧,再说剧组里又没你的Fans干吗连剧组都不让我去?季文竹说:你要是真为我好,就应该支持我的事业,你连这点牺牲都不愿付出,那索性就别跟我好了。再说,你们家的公司要真垮了,你还不赶快找份工作好好上班去。再说你奶奶现在还住在医院里,你现在也不应该把精力都放在我身上呀。你年纪还小,整天卿卿我我的有意思吗?男人应该重事业,弄得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有意思吗?我最讨厌一点事业心没有的男人了。

季文竹的这番话,道理是不错的,但因为有了那个导演,有了导演送名贵电脑这种事情,所以刘川的下意识中,就总怀疑这都是借口。但这怀疑是不能说的,说了季文竹也不会承认,而且还会冲他发火。刘川能感觉到他和季文竹的关系这一阵已经岌岌可危,他不想再节外生枝地刺激对方,把事情进一步搞僵。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70楼 发表于: 2007-10-18
第70节:你……你们找谁?
关于刘川与季文竹的关系,在我这个旁观者的眼里,多少有些愤愤不平。以刘川的外形条件,找季文竹这样的女孩,完全算不上高攀。刘川对季文竹如此痴迷,如此迁就,如此低声下气,只能说明他走火入魔,头脑发昏。也许恋爱本身就是走火入魔,就是头脑发昏。在旁人眼里明明并不合适的对象,当事者却为之神魂颠倒,死去活来。爱情就像一个巨大的磁场,一旦被吸入其间,就会随着它的导向运动,再理智的人也会不由自主,再精明的人也会荒废智商。

也许那时刘川并不明白,他如果决定与一个明星相爱,就等于选择了一种自虐的生活。季文竹不红则已,一旦红了,难保她不会另择高枝。文艺圈是个名利场,外观华丽光鲜,其乐融融,内则争名夺利,不进则退,不争则亡。但我又想,既然恋爱就是走火入魔,那么刘川即便看清了这些游戏规则,也很难理性地选择抽身解脱,看清这些只能让他更加疑神疑鬼,让他更加生?生恨。

为了让季文竹高兴,刘川那一阵确实也在考虑找个工作,为此他还专门去老钟家找了老钟,希望能重新回到天监上班。只要他奶奶的腿能够下床走路,能够生活自理,他就完全可以排班参加去外地的长途遣送任务。老钟当然表示欢迎,但又表示需向监狱领导请示报告。刘川已经正式退役,正式脱离了警察队伍,如要再回天监工作,恐怕还要办理一系列手续,还要报市监狱局审批。即便回来,是不是还回遣送科也不一定了。老钟说,连我都离开遣送科了,我和冯瑞龙现在都调到一监区去了。不行你回来就到一监区工作吧。刘川说,也行。

回监狱工作的事刘川也只是找老钟探探口气,打打招呼,并不是火烧眉毛的事情。奶奶身边一时还离不开人,就是现在监狱领导批准他回去,他也暂时上不了班呢。

那些天他白天在医院陪奶奶,晚上就回小珂家那个单元住宿。虽然单鹃母女已不在北京,但刘川家的公寓被砸得七零八落,刘川没精力收拾,也就没法再住那边。而且这边小珂妈妈每天晚上都做几样可口的饭菜,让小珂用保温盒暖着送给他吃。他吃的时候小珂就用等碗的工夫帮他洗熨衣服收拾屋子,开始刘川把着衣服死活不让小珂洗,争来争去慢慢也就让洗了。开始还说许多感谢不尽的话,说来说去慢慢也就不说了。看着小珂每天过来干这干那,刘川渐渐变得心安理得,心想大概小珂这种女孩家教好,和她爸妈一样,本性就是这么勤劳本分。上次庞建东过生日,他们一帮同学都在客厅海阔天空,只有小珂一人在厨房干活。

小珂也极力怂恿刘川早点回天监上班。她告诉刘川,他为东照公安局当卧底的故事在天监的干警中传得很神,大伙儿听说你要回来上班都挺高兴,都等着你上班以后听你好好吹吹。刘川说:庞建东也高兴吗?小珂说这我没问。不过男子汉大丈夫,不至于这么记仇吧。刘川说我告诉你吧,男的比女的心眼还小呢。小珂说:那是你。庞建东可比你线条粗。刘川说:女的一般喜欢在鸡毛蒜皮的小事上斤斤计较,但在大事上,一般都能原谅人,再大的事,时过境迁也就宽容了,也就没有报复心了。男人就不,男人小事一般不纠缠,但男人和男人要是结了仇,一辈子不说话都不新鲜,男人的心都狠着呢。小珂说那单鹃呢,单鹃不是女人吗?怎么也这么记仇呢,报复起人来也够狠的。刘川噎了半天,半天才低声叨咕了一句:操,那女的就不是个女的了。

小珂本来还想问,那季文竹是女的吗,她宽容吗,心眼儿大吗,肯原谅人吗?如果你们俩有矛盾,她是斤斤计较呢,还是能容则容?

但小珂没问。


季文竹那些天一直在找房子,她在酒仙桥那所房子的租期快满了,满了之后,就准备搬出去,换个地方住。

她不能不搬,自从“破鞋事件”之后,她每次回家,总感觉邻居们的目光不同以往。那些迎面而来的暧昧笑意,那些背后传出的窃窃私语,一次一次地,不断把那只破鞋印上她的脑门,让她一见到这幢半红不红的砖楼,就情绪败坏,精神压抑。

她把找房的事跟导演聊过,当然没说缘由。导演很帮忙,专门派手下的一个剧务替她跑了好几家租房中介,最后挑中了和平里一个机关大院里的一所楼房。那房子的主人是个白领,家里装修很有品位,因为急着出国定居,所以租金要得比较便宜。季文竹看过房子之后当即决定,不再等到酒仙桥的房子到期,现在就搬到和平里去。

搬家之前她给刘川打了电话,说了自己搬家的具体时间,上次乔迁就是刘川帮忙,否则清理打包三天也收拾不完。这回刘川提前一天就过来了,帮助季文竹整理东西。和几个月前季文竹搬过来相比,她的东西又多了至少三成,第二天装了整整一车,还剩下不少没装上去。

刘川跟着满载的货车先走了,季文竹留下来收拾残局。半小时后,门声响动,她以为刘川跟着空车回来了,走出卧室刚说了一句“这么快”,随即惊诧地愣住。她看到走进屋子的不是刘川,而是一男一女两个生人,他们冷酷的眼神让季文竹一下猜出了他们的身份,但她还是下意识地颤声发问:

“你……你们找谁?”

她的话音未落,男的已经砰的一声把大门反锁。季文竹刚想叫喊,面部就被那个女的猛击了一掌。那一掌打得她摔在地上,她的尖叫在摔倒的同时冲口而出: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71楼 发表于: 2007-10-18
第71节:八成不是那位泼辣的妇女
“啊!”

男的上来掐住她的脖子,让她恐惧得再也不敢出声。女的用一把手动的剃头推子,从她的脑门正中,贴着头皮狠狠地推了下去。季文竹凄惨地哭了起来,她的全部神经都集中在她秀美如丝的头发上,她感觉到他们在她的头上肆无忌惮地又扯又剃,她看到一缕缕一片片乌黑华丽的青丝散落一地,她嘶哑地发出呓语般的哭嚎与呻吟,只有她自己才听得明白,那是她从未有过的恐惧与哀鸣。


刘川随空车回到酒仙桥之前,已有热心的邻居帮季文竹打了110报警,刘川随搬家公司的人回到这里的时候,季文竹正被人扶上一辆警车。刘川几乎无法相信这个衣衫破碎,残发飘零,头顶半秃,满脸青肿的怪物,就是清水芙蓉般的季文竹。他从搬家公司的车上跳下来时巡警的车子刚刚开走,刘川惊疑地走上楼去,发现季文竹的屋子大门洞开,几个民警正在勘查现场,一个最先报警的目击者正在接受询问,她提供的情况简单而又片断——逃走的是一个年轻的男人和一个年轻的女人——简单得让现场记录的警察难以满足。不过这简单的只言片语已使刘川洞悉一切,他脸上涌满赤红的热血,额头暴起凸显的青筋,他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除此之外七窍无音。他转身大步跑下楼去,奔向街头,他拦住一辆出租车向大望路的方向直扑过去。他在大望路那个肮脏的大院里没有找到凶手,但房东认出他了,他曾两次来此与她的房客发生争执。房东一见刘川仿佛找到了知音,拉着刘川对单家母女一通数落:上次派出所赶走她们她们赖上我了,她们走了我这房子当然可以另租别人,可那女孩她妈现在又回来非要让我退她租金不可。她懂不懂啊,房租半年一交,交了不退,全北京都是这个规矩,她懂不懂啊。怪不得你跟她妈也有矛盾呢,上次你来她还动了菜刀,我一看就知道这个女人不是善茬儿。刘川没有心情与房东共鸣,他在房东口中得到单鹃母女新的住址后转身就走,从他发青的脸上房东大概不难猜到,这回打算先动菜刀的,八成不是那位泼辣的妇女。

单鹃母女新租的房子离这儿不远,就窝藏在这片不城不乡的平房深处,隔了两条细长的街衢和一条污浊的水沟,同样是一个大而无形的院子。刘川深一脚浅一脚地直闯进去,他一进院子就放声大叫:单鹃,你出来!单鹃!你出来!院子里人不多,住在这里的人白天都出门打工去了,但仍然有不少惊异的目光,从两侧的门窗里投射出来,追随着刘川的背影一路往里……在院子的尽头,他们看到这个年轻人把一位徐娘半老的女人堵在一间小屋的门口,大声质问,声音激动,词句错乱,语意不详。那个女人也同样激动,同样歇斯底里大叫大喊。他们的声音互相压制,彼此吞并,从屋外吵到屋里,只一瞬,又从屋里吵到屋外。他们看到,那个半老女人两手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铁锅,追着年轻人出来,冲年轻人的后背泼了一下,能看出泼出来的,是锅里滚烫的稀粥,那半锅粥水带着灼热的烟气,离年轻人的脊背只差半寸!那女人端着热锅穷追不舍,未料几步之后,年轻人突然转身,先是一把推开上来拉劝的一位邻居,继而冲向那位端锅的女人,双手用力一推,姿势犹如太极推手一般,那半锅残余的滚粥立刻飞出锅底,大半蹿上了端锅女人的头脸,小半溅满了劝架邻居的前襟。

空空的铁锅哐当一声摔落在地,尖锐的惨叫从周围每个听觉健全的耳朵钻出,这闻所未闻的惨叫让每个人都发现了自己内心的脆弱,脆弱得无处可躲。滚烫的粥显然把端锅的女人烫疯了,她全身热气腾腾,脸庞、脖颈,以及裸露的两臂,凡可看见皮肤的地方都露出了鲜肉,红色的鲜肉上星星点点地沾着白色的米粒,让四周的目击者无不头麻肉紧。但不知什么邪劲支撑着她一边尖叫,一边继续扑向年轻人,她揪住年轻人撕扯了几下就摔倒了,而那位劝架的邻居早就滚在地上凄声呻吟。旁观者这才有人?胆上前,探看她们的伤势。他们同时看到,那个年轻人傻了一样,呆了片刻转身向院外跑去,他们本想抓住他但没人敢上。正当他们手足无措想着该给120还是110打电话时,那年轻人又跑回来了,他已经打了急救电话,他和另外几个邻居抱着已经昏厥的两个女人跑到路口时,一辆急救车恰恰赶到。跟出来帮忙的邻居们搭手将伤者抬上了车子,然后望着那个年轻人随车远去。

事后证实,大约有七八个目击者目睹了这个事件的某段过程,但由于他们与事件中心所处的距离及角度不尽一致,也由于他们目击的时段前后交错,更由于他们与受害人的关系亲疏有别,所以在警方进行调查的时候,每个人对事件过程的描述也就有所出入。特别是关于那锅粥是怎么从屋里被端到屋外的,又是怎么浇到受害人身上的,说法竟然出现了三个版本。或许是基于同情弱者和远亲不如近邻的思维惯性,一半以上的目击者讲述的情形,明显有利于伤者一方。他们描述的事件过程大多是从单鹃母亲端着一锅热粥走出屋子开始:单鹃母亲走出屋子大概是想到水沟那边倒掉一点多余的米汤——证人们是这么估计的——正逢刘川情绪激动地赶来与其争吵,双方争吵过程中刘川先是动手推了一位劝架的邻居,又将那锅滚粥一半扣在了单鹃母亲的脸上,一半泼在了劝架邻居的前胸。据医生诊断证明两位受害人均被深度烫伤,烫伤面积分别高达百分之四十和百分之十二,特别是单鹃的母亲,送到医院时已陷入昏迷,经过近五个小时的艰苦救治,才得以保住性命。

医生们最初以为,护送伤者过来的刘川,是这位重伤妇女的儿子,所以在伤者推进抢救室后便催促他赶快回家取钱。刘川于是匆匆赶回住处,将家中拍卖家具所剩的十二万元现金全部拿上,然后立即赶回了医院。这一天小珂正巧在家倒班,在巷子里见刘川行色匆匆地出去,便打招呼,问他去哪儿。刘川说去医院,小珂说那我陪你去吧,我也想去看看你奶奶呢。刘川便请小珂到医院替他换小保姆回来休息,他说我有事要先去一趟明光医院,晚一点我再过来换你。小珂问你去明光医院干吗,刘川未及回答就钻进一辆出租车走了。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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