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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大公主的婚事》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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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使用道具 楼主  发表于: 2007-10-16
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元。高明





大公主可不是帝王之家的金枝玉叶,只是个普通的农家女,因降生在腊梅盛开时节,乳名叫腊梅,大公主是人们送她的雅号。腊梅虽然生在贫寒的农家,但自小容貌端丽:白中透红的脸蛋、一双晶亮的大眼睛,人见人爱。村里的老人们都说:这孩子一副富贵相,久后必大富大贵。父母更是百般溺爱,视为掌上明珠。但好景不长,在腊梅六岁时,突然祸从天降——娘得了个急病,撇下幼小腊梅,一命归西了。不久继母进门,从此天真活泼的小腊梅,变成继母呵斥下的灰姑娘。一年后继母又生了个妹妹,但妹妹比起姐姐却成了丑小鸭,为此腊梅更遭到继母地嫉恨。继母愤愤地说:“自古来‘红颜多薄命’,生个富贵相,不如生个富贵命。”为此给她的女儿起名叫公主。但村里人却都喜欢腊梅,每当她带着妹妹到街上玩,人们总说:腊梅才配叫公主呢,从此她就得了个雅号:大公主。日久天长腊梅的名字竟被人们淡忘了。大公主的童年是辛酸的:好吃的东西只能妹妹吃;好看的衣服只能妹妹穿,她只有干家务的份,不足十岁的孩子就承担起做饭、洗衣服、看孩子等繁重的家务活,还常常遭到继母的打骂。但大公主却真像一支越冬的腊梅,虽经风雪寒霜地袭击,却依然顽强地开放了——到十七、八岁时,已出落成三里五村最出色的大姑娘了。女大当嫁,况且继母总嫌她碍眼,早就想把她打发出去。于是在众多的求婚者中,最后选中了北海边上王家村的王留住。


王留住家只有母子两人,是烈属。政府照顾烈军属子弟,留住被招工去天津当了工人。根据当地的习俗,男人出外,总是愿找个本乡本土的媳妇,好留在家里照顾老人。留住刚满二十岁,娘就四处张罗着给儿子找媳妇。工人在农民的眼里,可是块金字照牌,何况留住仪表堂堂,又是烈属,前途无量,谁家的闺女不想嫁这样一个女婿呢?大公主和王留住一见钟情,真是天配良缘,人人羡慕。人们都说:看人家大公主,就是富贵命嘛,这不,嫁了个出门在外吃大粮食的工人。


腊梅花又开了,大公主要出嫁了,而娘家的陪嫁却只有一盆大公主喜欢的腊梅花,和一身新衣服。婆婆倾尽多年的心血积蓄,为媳妇备齐了嫁妆,选了个良辰吉日,摆了三桌喜宴,把媳妇娶过门来。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新娘子,更显得端庄、秀丽,赢得社员们一片赞扬:“这新媳妇多福相呀,怪不得叫大公主。”


喜宴过后就是闹洞房了,这么漂亮的新媳妇,村里的青年谁不想凑个热闹,直闹到深夜才尽欢而散。劳累了一天的婆婆这才歇下心来,再仔细地端详、端详儿媳妇,拉着儿媳的手说:“不知积了几辈子的德,才娶了你这么个俊媳妇呀!”她心里觉得比儿子还美呢。


大公主羞红了脸说:“娘,看你说的。”从此,婆媳两结下了不同寻常的终生情缘。


婆婆把儿子拉扯大,是从苦水河淌过来的:从嫁到王家,不足一个月丈夫就被动员参加了八路军,这一去就是十五年。那是兵荒马乱的年月,什么“王氏呱哒”、“拉驴队”、官兵、土匪,轮番地祸害百姓,接着就是日本鬼的扫荡。她带着个七十多岁的婆婆东躲西藏,受尽了磨难。鬼子投降后,丈夫才回家住了几天。还不到一年,国民党又进攻胶东,她又带着婆婆和不满周岁的儿子四处逃难,哪里过过一天安隐日子?但是盼丈夫回来、盼儿子长大,给了她顽强的意志,她硬是咬紧牙关挺过来了。四八年,长江以北全解放了,丈夫已是解放军的团长了,家信上说:全国就要解放了,到那时他就转业到地方,把一家老小都接到部队来,就可以合家团聚过安稳日子了。可是命运是多么残酷呀!晴天一声霹雳,击碎了她近二十年的美梦——丈夫在渡江战役中不幸牺牲了!她几次哭昏过去。老婆婆经不住这丧子地打击,轰然倒地,再也没有醒来。她哭过之后,擦干眼泪,埋葬了婆婆,重新振作起来。还有儿子呀!为了儿子,她必须坚强地活下去!很多人劝她改嫁,她怕儿子受委屈,说什么也不肯。好在有政府的抚恤金和生活上地照顾,她总算把儿子拉扯大了。如今,儿子当了工人,又娶了这么个俊媳妇,从此她不再孤独,一年后就可以抱孙子了,她的心里又燃起新的希望,她能不高兴吗?

 
一个月的婚假,一晃就结束了,正浸沉在浓情蜜意中的一双新人,却不得不依依分手。大公主把丈夫一直送到三十里外的汽车站。汽车开动了,她转过身哭了。回到家里,她向婆婆装出一副笑脸,但红红的眼睛却泄露了她内心的秘密。


留住走了,家中只剩下婆媳二人。两颗苦水中浸透的心,从此紧紧连在一起了:媳妇敬婆婆、婆婆疼媳妇;婆婆唤媳妇大公主,觉得就像唤自己的闺女;媳妇总是“娘”不离口,她感到自己又有了亲娘;婆婆有口好吃的,总是留给媳妇,说媳妇去队里干活累,该吃点好的;媳妇则认为婆婆年纪大了,吃了大半辈子苦,该享点福了;家务活,婆媳两更是争着干……婆媳情深,虽不是母女,却胜过母女,成为村里街谈巷议的佳话。


大公主成了烈属子弟,大队当然要照顾,可惜文化低,只好安排到副业队的草编组编草篮。大公主心灵手巧,不到一个月就超过了一两年的老手,还当上了草编组长。


大公主从来没有感到这样幸福,放工回来,和娘干完了家务,她就趴在娘的炕沿上,一边和娘拉着家常,一边学写字,在娘家是没有时间学习的。





时光匆忙又快一年了,腊梅花又要开了。婆媳二人屈指掐算着留住归来的日子,尤其是大公主,那是怎样一种焦灼地期盼呵!一天上午,结婚不到一年的留住,还不到探亲假,突然回家了。娘高兴地赶快下炕去迎接儿子。没想到儿子一进门“卟嗵”一声给娘跪下了:“娘——”还没说话,眼里就含着泪了。


娘大吃一惊,忙扶起儿子说:“什么事?和娘说,天大的事,有娘顶着!我看谁敢欺负我的儿子?”


“娘——我是个混蛋,对不起你,你打我吧!”说着就狠狠地打了自己两个耳光。


娘像掉进闷葫芦里:“快说,出了什么事?”


“娘,我要离婚!”


“呵!“娘惊得好久说不出话来:“你敢!你才当了几天工人呀?就看不上乡下的媳妇了,大公主这样的好媳妇,十里八村也找不到呀,等娘死了你再离吧!”


“ 娘,我在外面有了。”


“你真是个陈世美呀!娘拼死拼活地把你拉扯大,没想到你竟是个喜新厌旧的畜牲!赶快告诉人家,就说家里有媳妇了。”


“她已经有了,不离,儿就得去劳改呀!厂里已经抓走一个了,娘,你救救儿子吧!”说着眼泪流下来。


这真是个晴天霹雳,俗语说:“天有不测风云”,娘做梦也没想到,又一场灾祸难降临到她的头顶,一口气堵到心口上,竟昏倒在地上。留住知道娘休克了,忙把娘抱到炕上,给娘掐人中、做人工呼吸,好久娘才慢慢地睁开了眼。他把娘扶起来,又倒了杯水,端到娘面前。娘一巴掌把杯子打到地上,大喝一声:“跪下!”


留住只好乖乖地跪下。娘下了地,拿起个笤帚疙瘩,没头没脑地打起来:“我叫你去劳改,还不如先打死你!”娘边打边哭,自小也没这样打过他呀。


留住跪在地上低着头任娘打,叫娘出出气吧。笤帚疙瘩全打飞了,娘也打累了,跌坐在地上哭起来:“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呀!他爹,你一撒手就走了,把这么个畜牲留给我,我连个好儿媳也担不上呀!这媳妇离了,我还怎么过呀?”边说着,边像个孩子一样“呜呜”地哭起来。留住跪在地上陪着娘掉泪。


快晌午了,媳妇快回来了,还没做午饭呢,娘擦把眼泪,朝跪着的留住喊了一声:“起来!”儿子再不好,也是娘的心头肉呀,他怎么能看着儿子去劳改呢?娘叹了口气说:“要离婚也得媳妇答应呀,你先别见她,去你姥姥家等等吧,娘先探探她的意思。媳妇好回来了,你快走吧。”


“娘,儿的前途全靠你了!”说完留住匆忙去了姥姥家。


娘洗把脸赶紧忙着做饭,饭还没做好,大门就响了,媳妇刚进门就喊:“娘,我回来了。”


往日婆婆总是笑着迎出屋门,可是今天婆婆却只含糊地应了一声。公主进了屋,婆婆一手拉着风箱,一手提着衣襟在擦眼。媳妇问:“娘,你的眼怎么了?”


“没什么,迷了。”


“我给你吹吹。”说着扳起娘的脸,看到两眼都红红的:“娘,你哭了?”

“孩子,先吃饭吧,你饿了吧?娘做饭晚了点。”


“娘,快告诉我,出什么事了?是姥姥有事吗?”


婆婆掀开锅盖把饭拾出来,放到矮桌上说:“你先吃吧,吃完了娘有话对你说。”


大公主真有点饿了,坐下就吃起来:“娘,你也吃呀。”


“我吃,我吃。”娘拿起筷子,迟疑了一会,又放下了,她怎么能吃得下呢?


大公主见娘不吃,也没了胃口,胡乱地吃了几口,就把碗放下了:“娘,你说吧,出什么事了?”


婆婆眼看着媳妇,没开口,嘴就哆嗦起来,泪水早已从眼角上流下来。媳妇急了:“娘,你快说呀!”


“孩子,娘对不起你呀!我生了个畜牲。”


“他怎么了?”


“他要离婚。”


大公主大吃一惊:“他来信了?”


“他回来了。”


“人呢?”


“没脸见你,去你姥姥家了。”


大公主简直不能相信:“上个月来信还说得好好的,怎么说变就变了?”


“他在外边有了个女人,都怀孕了。”


大公主这才相信离婚是真的了,难道真像继母说的,“自古红颜多薄命”吗? “娘,我不离!”扑在婆婆怀里痛哭起来。婆婆抱着媳妇的头,娘俩哭成一团。


“孩子呀,咱娘俩真是两个苦命人,怎么都苦到一块了?才要过几天舒心日子,这天又塌下来了!”


“娘,我不离!他就是一辈子不回家,我也不离!我和娘过一辈子!”


“孩子,娘怎么舍得叫你离呀!可是你不离,他就得去劳改呀,厂里已经抓走一个了!”


“抓走了那是他自作自受,我好端端一个闺女才十九岁呀,这一生叫他毁了,这不是坑害我吗?我就是不离!”说着哭得更伤心了。


“孩子,娘大半辈子受苦受累,就为了这个畜牲呵!他真要抓走了,娘还能活吗?你要恨就恨娘吧,娘对不起你,孩子,娘——求你了。”说着就要给媳妇跪下。大公主忙把婆婆扶住,这个自小心地善良的女人心软了:“娘,我再想想吧。”擦了擦眼泪,独自回到屋里,关上房门,又哭起来。和留住结婚才半个月就分别了,那是怎样痛苦地思念呀?多少个辗转反侧的长夜,月光如水,照着她孤独的相思泪。然而,想留住、盼留住,三百多个日日夜夜,最后只盼来个离婚!怎能不让她痛彻心肺呢?


婆婆没有打挠她,叫她哭吧,哭出来会好受些。婆婆知道她是多么爱留住,她心里比自己还苦呵!婆婆做好了晚饭,轻轻地唤她:“孩子,起来吃饭吧。中午就没吃好,你年轻,路还长着呢,得保住身体呀!”


大公主哽咽着说:“娘,我一口也吃不进,你自己吃吧。”


婆婆哪里吃得进去呢?只好把饭再腾到锅里,独自坐在矮桌边,默默地流着泪。想到大公主离开这个家,就像被人抢走了她的亲生女儿;就像从她心头上生生地剜去一块肉……心想老天爷,我大半辈子没做一点亏心事,为什么要这么凶狠地一次次往死里整治我呀?她不敢哭出声来,怕大公主听见更难受。就这么坐着,天慢慢地黑下来了,她也不点灯。又到大公主门外,轻声说:“孩子,你就吃两个荷包蛋吧,娘求你了。”


“娘,我真地也吃不下。”


婆婆只好又放回锅里,独自坐着。坐累了,躺到炕上,一双泪眼,望着窗外没有星星和月亮的天空。天色越来越黑了,夜,像一张张开的大口,吞没了一切,吞没了两个孤苦无依的女人……


婆婆一夜没睡,早晨起来,重新做好了饭,又喊大公主。大公主开了房门,两只眼睛哭得像两只红桃子,对娘说:“娘,我不忍心叫你为难,我同意离婚。不过我离了婚,娘家不能回,我去哪里呀?”


“孩子,娘想过了,你要是离了,你就住在这里,直到你再找个好人家。娘是个苦命人,连个好媳妇也担不起,如果你不嫌弃娘,就认我个干娘吧。”


“娘,我真舍不得你,我从小没娘,你就做我的亲娘吧。”娘俩又抱头痛哭起来。


“孩子,娘下辈子当牛、当马再报答你吧。”


“娘,别说了,叫他回来吧,要离就早些离吧,那边也好早结婚。这是他一辈子的前途呀!”善良的苦命的大公主呀!就这么不情愿地把自己的幸福拱手让给了别人。

第二天吃了早饭,婆婆打发对门侄女秋菊去姥姥家把留住叫回来了。一进门,也不敢抬头对大公主说:“我——对不起你。”


大公主猛冲到他跟前,想狠狠抽他两个耳光,可是举起手来,心就软了。只把两个拳头狠命的在他胸膛上捶起来,捶够了又抱住他,伏在他胸前哭起来。就像是在梦中,好端端的恩爱夫妻,还不到一年,说离就要离了。留住和娘也哭了。哭了一阵,大公主擦了擦泪,对留住说:“咱走吧。”


各自洗了洗脸,一同走出门去。双方同意,离婚手绪很快就办理完了。当天晚上留住睡在娘的炕上,娘和大公主又整整哭了一夜。第二天大公主没有起床,留住独自一人走了。


腊梅花又开了,散发着一阵阵清香。但刚步入幸福婚姻的大公主,却又一次遭到意外的寒霜。一个少妇的美梦,只化作两行淙淙的泪水。苦命的大公主呀,六岁死了亲娘,在继母地虐待下苦苦熬到出嫁,嫁得个好丈夫,还不到一年,又被遗弃了,难道这就是她的“富贵”命吗?


儿子走后,婆婆两天没吃进一口饭,这个经历过大苦大难的,像钢铁一样坚强得的女人,终于被儿子的婚变击倒了,她一阵阵发着高烧。大公主吓坏了,擦干了眼泪,找来赤脚医生,打了针、吃了药,过后病情反而更重了,高烧不退,还说着糊话,昏迷中一直喊着大公主。大公主忙到大队找了拖拉机,拉着婆婆去了县医院。一直抢救了两天才清醒过来,娘睁开眼睛,唤道:“大公主——”


大公主见婆婆醒了,高兴地应了一声:“娘,你可醒了。”


“ 你在哪里?我怎么看不见你?”说着两手揉了揉眼睛。


“娘——我不是就在你眼前吗?”


婆婆举起手来,摸了摸大公主的脸:“我怎么看不见你了?!”


大公主把手在婆婆眼前晃了晃,见她睁着眼,却没有任何反应。大公主大惊,冲出病房喊道:“大夫,我娘看不见了!”


大夫过来给婆婆检查了一下说:“老太太失明了。”


接着又找来眼科大夫,开始治疗娘的眼睛。但几天过去了,用尽一切医疗手段,却没有任何好转。最后大夫叹了口气说:“转院吧。”


大公主只好叫秋菊去给留住拍了电报,第二天留住就到家了,留住要带着娘返回天津,大公主说:“我也得去。”


留住说:“怎么好再连累你呢?”


“她永远是我的娘,这和你已经没有关系了。”大公主斩钉截铁地说。


留住只好带着大公主和娘一起去了天津,进了第一人民医院眼科门诊。留住和大公主都安慰娘:要安心治病,大夫一定会把娘的眼睛治好。第二天早上,大公主买早饭去了,留住说:“娘,她要来看看你。”


娘知道他说的是那个坏女人,气愤地说:“不见!”


儿子没敢再回言。在医院里住了几天,日夜都是大公主守在身边。留住只能下班后才过来陪一回儿。但几天过去了,婆婆依旧看不到任何光亮。留住向大夫提出要去北京,大夫点头同意。三人又去了北京。在北京协和医院,经过中西医专家多次会诊,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不肖的儿子呀!一次失足,让娘终生失去了光明,从此娘成了瞎子。娘仨又痛哭了一场。可是日子还得过下去,留住决定让娘留在天津,娘却摇了摇头,心想:一个男人伺候着个瞎娘,还怎么工作呀?叫城里那个坏女人伺候吗?她连想也不没有想;大公主呢?是离婚的媳妇了,不久就是人家的人了。娘心里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死,可是她不能说出口,只有两行眼泪不停地流。大公主看着娘哭,心像刀绞,拉住娘的手说:“娘,别怕,有我哪,我是你闺女呀!”说着把脸贴到娘的脸上,泪水和娘的流在一起……


留住只好把她们又送回老家,对大公主说:“娘就暂时托付给你了,等你要离开这个家时,我就把娘接走。我今生亏你,等来世偿还你吧。”


大公主正忙着给娘烧水做饭,没好气地说:“别说这些废话了,谁要你偿还?走你的吧。”


“娘我回去了。”


“你滚吧!你这个畜牲!”娘又来了气,狠狠地骂了一句。


留住只好悄悄地退了出去,连饭也没吃就走了。

大公主给娘做了一碗蛋面,亲手喂给娘吃:“娘,你别怕,我就是再嫁,我也得带着你,没人要,我就守你一辈子,我就是你的亲闺女,就是死,我也不能扔下你!”


娘只有默默地流泪。


老太太在村里是个德高望重的人,为人耿直,又肯助人,村里谁家有了什么家务纠纷,总愿找她调解。听说老太太眼瞎了,天天有乡亲们来看望她、安慰她;公社书记和刘秘书也来看望过她;连县委书记都亲自来了。各级的领导临走时,都留下一句话:“有什么困难尽管说,一切由政府为你作主。”她是个从来不向政府额外伸手的人,还能要求什么呢?她要的是双眼复明;要的是给大公主找个称心的男人,政府能帮她吗?不能。


在她最痛苦的日子里,秋菊一家给了她很大的安慰,大伯子和大嫂,一天不知向这边跑几次,帮着干家务,陪着她说话;秋菊更是像亲闺女一样,跑里跑外,白天黑夜地安慰着婶婶。人只有在患难时,才更显出是自家人呀!


几天过去了,娘的身体渐渐复原了,心情也隐定了。从此母女两相依为命了:大公主深藏起内心的痛苦,忙完了队里的活、忙家里的活。在家里还总想逗着娘开心,日子长了,娘的心情也开朗多了,脸上竟有了笑影。大公主渐渐地放心了。只要大公主一上班,娘就下地摸索着干家务。大公主怎么阻止也不听。娘总说:“我能干点你就少干点,家里外头你太累了。”


娘的家务活干得越来越熟练了,竟能摸索着做简单的饭了。快收工了,她就到大门口等着大公主回来,听见喊“娘”,她脸上就堆起了微笑。大公主晚上记完了工,哪里也不去,早早回来坐在炕上陪着娘说话。晚上听到娘咳嗽,就马上起来为娘倒热水,捶捶背。她要搬过来和娘睡在一个炕上,娘不同意,说她觉少,晚上有动静怕大公主睡不好。


娘在冥冥中,总盼着招进个能容得下她的女婿;大公主又何尝不想再嫁?年青、漂亮又能干的大公主,哪个单身男人不眼红呢?可是一听说带着个瞎婆婆,一个个知难而退了。想娶她的人,当然也大有人在:什么二麻子、三秃子、四赖汉等等,全都是村里多年剩下的歪瓜劣枣,让女人们见了就想呕吐的老光棍。尤其是年近四十的二麻子,已经几次托人登门说亲了,但都被大公主母女婉言回绝了。大公主想,就是一生不嫁,也不会嫁给这样的男人。总之,大公主的再婚,难呵!人们无不惋惜地说:大公主的婚事,只能等到瞎婆婆寿终之后了。


不管人间发生了什么变故,大自然总是若无其事的,依着它自己的规律不停地运转着,秋去冬来又是一年。腊梅花开过后,迎春花又开了,但那是别人的春天,大公主和娘的心永远在寒冬里。大公主的婚事,就像娘的眼睛,总也看不到一点光亮。娘只恨自己连累了她,不知背着大公主偷偷哭过多少回?娘心里的痛苦,大公主怎么会知道呢?


一天,刚吃过早饭,娘说:“大公主,你去把秋叫过来。”


“娘,有什么事?”


“叫她给留住写封信,叫她带着信纸。”


大公主想,要是自己能写信就好了,可是继母只让她上了两年学,连看信还得找秋菊呢。出工前,她顺便去叫了秋菊。自从留住走后,婶婶这边跑跑腿、写封信的事,都是秋菊代劳。她进门问:“婶婶,要给我哥写信?”


“秋呀,婶婶年纪大了,说不定哪天得个急病就走了,我想叫你写个东西。”


秋菊吃了一惊:“婶婶你可别想不开呀。”


婶婶笑了:“你这闺女,傻想些什么?婶婶什么苦没受过,眼瞎了就不活了?我还得活个样给他们看看呢。”


“你想写什么?”


“ 你嫂子伺候我多不容易呀,我想写个字据,认你嫂子做养女,待我百年之后,房子、家产全归你嫂子,你就是证人。”


“你这是要写遗嘱呀!你不和我哥商量一下?”


“不用商量,我说了算,他在外住洋楼,也不稀罕咱这破草屋。”


秋菊只好照办,又回家拿来复写纸和印盒,按婶婶的意思一式写了两份,,然后两人都在上面按了手印。婶子又说:“你把一份送给公社民政局的刘秘书,叫他保存好;另一份,你保存着,等我百年之后,你就交给你嫂子。我死之前,千万别叫她知道,免得她疑神疑鬼的。”



秋菊一一照办了。




有天吃过早饭,大公主要上班了,娘说:“孩子,娘摸摸你的脸瘦了没有?”大公主把脸凑过去,娘仔细地摸了摸:“孩子呀,你瘦多了,刚来时你多水灵呀,都是娘连累得你。”泪水又在眼眶里转,娘赶紧转过脸去说:“你上班去吧。”“娘,你又难过了,瘦点怕什么?我还嫌胖呢,听说人家城里人还减肥呢。娘,快上炕歇着吧,我走了。”包上头巾走出门去。


忧愁锁不住年青的心,大公主和草编组的姑娘媳妇们在一起说说笑笑,忧愁暂时就忘了。今天和往常一样,她和妇女们嘁嘁喳喳地像群麻雀一样边说笑着,边编着草篮,突然感到一阵心慌,想起出门时娘摸她脸的情景,心砰砰地跳起来,说了声:“你们先编着吧,我回家有点事。”出了门就往家跑,跑到家一推大门,大门关着。大公主大吃一惊,忙到 秋菊家搬了个梯子,从墙上跳进去。推了一下屋门,也关着。她又去推东间上面的活窗,活窗推开了,一股涕涕畏味,从窗里冒了出来,娘服毒了!一看,娘仰躺在炕上,口里吐着白沫。她急忙从窗户上爬进屋里,背着娘去了大队医务室。赤脚医生忙给她洗胃、打针,忙了半天总算把农药倒出来了,娘终于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大公主扑在娘身上大哭起来:“娘,这是为什么呀?是闺女照顾你不周到吗?”


娘有气没力地说:“孩子,你为娘受苦了,娘对不起你,不想再拖累你了,你这么年青,不能为了我耽误一辈子呀!娘一辈子什么罪都遭过?什么苦都不怕,可就怕看着你为我受累,这比叫我死还难受。”


大公主说:“娘,回家再说吧。”她背起娘回家了。


大公主把娘放在炕上,打开门窗,让农药味散出去。把个空农药瓶在南墙上摔得粉碎。回来对娘说:“娘,我从六岁没了亲娘,你就是我的亲娘呀!你真不想活了,待会我去买瓶农药,跟着你去,到那世闺女好给娘引路、伺候娘呀。”说完又放声大哭起来。


娘把大公主抱在怀里,老泪纵横:“孩子,娘不死了,娘一定活下去,为我的闺女活着!”


“娘,咱两是一根藤上的苦瓜,命是连在一起的,这是缘分,是命中注定的。”娘用抖抖的手摸索着,为闺女擦着眼泪:“孩子别哭了,娘错了。”


一场风波过去了,她们没有写信告诉留住。事情会是那么巧,这一天,正是千里之外留住结婚的日子。一边是新人的洞房花烛夜;一边是母女深夜相拥而泣。好人为什么不得好报呢?这是苍天在恶作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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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沙发  发表于: 2007-10-16



时间的脚步仍然在艰难地向前挪移,花盆里的腊梅花自从随大公主进到留住家已是第三次在雪花中开放,又在春风中凋榭了。春风吹开海面上的冰层;吹开了满树的桃花;也吹融了大公主冰冻的心,爱情终于悄无声息地踏进了大公主二十岁的紧闭着的心扉,——她爱上了孤身一人大她五岁的农具修配工——王大宝。


大宝相貌端庄、身材高大、性格憨厚、心灵手巧,而且见了女人就脸红,尤其见了大公主,几乎连头也不敢抬,甚至说话都口吃了,常常让大公主忍俊不禁。在大公主的眼里,大宝比起那些见了她賊\眉鼠眼,嘴里总不干不净的老光棍,真有天地之别。可惜呀,大宝的家庭成份是地主,而且还是个瘸子。所以二十五岁了还找不着个对象,成了村里的大龄青年,大公主常为他惋惜。

这里还要交待一点,凡在大队副业工作的全是贫下中农,大宝是地主子弟,怎么会成为大队的修配工呢?这只能是一个特例:因为他先天的心灵手巧:哪台柴油机发动不开了;哪台设备发生故障了,大宝总能手到病除,非他莫属。有一次竟惊动了烟台三环锁厂:三环锁厂,是全国知名的制锁厂家,但是有很多锁叫他用钢片拨开了。他给锁厂去了一封信,说锁厂技术不过关,很多锁他能拨开。接着三环锁厂来了两个技术员,带了很多样品,叫他当面开锁,他毫不客气当面拨开近半数,并说出其中的原理。两个技术员大为震惊,回厂后全面进行了改进,厂方调他到锁厂工作。可惜他是地主子弟,被大队截住了。三环锁厂只好奖他四卷毛选以志感谢。为此他才被调到大队当了修配工。


大公主家里没男人,家具、农具损坏了,她只能到修配组去找大宝,每次去,大宝总是认真地给她修好,从来没有收过费用,大公主心存感激。有些农家活,像屋顶漏了补补草;墙塌了,垒垒墙,大公主只好把大宝请到家里来。大宝只一个人,到吃饭时,大公主留他吃饭,可是大宝每次都谢绝了。农民是最讲人情往来的,大公主过意不去,有时送他点礼物,但每次都给退回来,他怎么敢接受贫下中农的礼物呢?有一次大公主送他到大门口,问他:“大哥,你饭也不吃,礼物也不收,再怎么求你呀?”


大宝说:“你求我就是看得起我,给你干点活,我心里高兴。”照样不敢抬头看大公主,脸羞得像火烤的。


草编组和修配组都在一个副业大院里,大宝和大公主,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日久天长,大公主的心萌动了情素,一见大宝,心跳就加速了。勤劳、腼腆、憨厚的大宝,他那一拐一瘸的身影,就这样无意间,一步步地走进大公主的心灵深处,占据了她整个的心。她认为大宝就是她可以终生托付的人。她也想到大宝是地主子弟,将来人家会不会欺负呢?再一想有娘在,谁敢欺负?她经过了反复地思想斗争,最后还是决定了,只要大宝能待她好,待娘好,她就顾不得那么多了。但她不知道大宝能不能同意?她怎么好向人家开口呢?大公主想起了秋菊。对,找秋菊先去探探口气。吃过晚饭她到了秋菊家,把秋菊,叫到西间,把她的心思偷偷地告诉了秋菊。秋菊想,大宝真是个好人,手又巧,在大队里人缘又好。虽是个地主子弟,也不会有人欺负。她很赞成这们亲事:“嫂子,我看挺合适的,我先去问问再说。”


秋菊翌日一上班就去了修配组。顶名是修配组,却只有大宝一人。她进门叫了声:“大哥——”


大宝一看大队会计到了,放下手中的活,赶紧站起来:“秋菊,有什么活要我干吗?”


“我有话跟你说。”


“请说。”


“你看我嫂子大公主这人怎么样?”


“怎么问我这事?”


“我看你们两个挺般配的,不知你是否有意?”


“秋菊,别拿你大哥开玩笑了,你嫂子就是闭着眼摸,也摸不到我呀!”


“那可不一定,我嫂子可对你有意呀。不过她可有个瞎婆婆呀!”


“正是因为这一点,我才更尊重她,婚已离了,可是硬要把婆婆当亲娘伺候,这样的好心人到哪里去找呀?如果你嫂子愿意,我愿把老太太当娘孝敬。”这天上掉下来的喜讯,让大宝兴奋得也顾不得害羞了。


秋菊没想到竟是如此顺利,对大宝说:“就这么说定了,约个时间,你们两个好好谈谈。你也再考虑考虑,别过后反悔。”说完转身出了门。


中午大公主就去了秋菊家,秋菊把大宝的话转达给她。她赶紧回家把这个消息告诉娘,她想,娘一定会同意的。可是没想到娘听了却皱起眉头:“闺女呀,大宝确是个好孩子,娘是看着他光屁股长大的,人又厚道、手又巧。娘也不嫌他是瘸子,娘考虑的是他的家庭成份。地主成份的子女,世世代代低人一等,村里推荐上大学,当工人,参军,全是贫下中农子弟;地、富的后代,只能撅腚弯腰,当一辈子当老黄牛,还得受人欺负。大宝的腿就是幼时坐在墙头上看戏,被二麻子给推下去摔成了残疾。你嫁给大宝,娘活着没人敢欺负,娘死了谁来给你们撑腰呵?孩子们将来呢? 娘在九泉下也闭不上眼呀!孩子,姻缘是上天注定的,你才二十岁,还年轻,再等一两年吧。娘也给你访听着,有条件好点的,咱就招来家,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将来孩子是贫下中农子弟,什么好事都得优先。你说呢?娘可不是封建脑筋,也不想包办你的婚姻,你自已好好想想,最后还得你自己做主。”

 
  大公主当然知道娘的心意,可是她的心早已燃起了熊熊的爱情之火,她哪里还能想得那么远呢?什么成份、什么孩子前途,早已在爱的烈火中化成青烟,消散了。她已经深深地爱上了大宝,爱得是那么执着,即使将来能遇到个条件更好的,也无法取代大宝在她心中的地位。可是她不能违背娘,她不能再伤老人家的心,也只能把她的婚姻再推迟一段时间了。于是只好免强答应道:“娘,我听你的。”


大公主又去了修配组,开门见山地对大宝说:“大哥,我娘一时还想不通,如果你真有诚意,不嫌弃我,你就再等我一年吧,娘会回心转意的。你放心,除了你,我谁也不嫁!”


大宝又兴奋、又害羞,觉得脸上一阵阵冒火。嗫嚅着说:“大公主,等十年我也等;今辈子等不来,我就等到下辈子。”


大公主的心情多么激动呀!她看看外面没有人,过去在大宝脸上亲了一口,这突如其来的一吻,竟把个从没接触过女人的大宝亲懵了,当他缓过神来,大公主早没了影子。


心里有了爱情的大公主,像连阴天又出了太阳,大公主仿佛又回到了离婚前的心情,言语中总夹带着笑声。可是这笑声总叫娘感到心里沉甸甸的,因为这笑声里她看到了大宝的影子。她想,只有另一个好男人出现,大公主的心才能收回来。可是娘能对她说什么呢,只有冥冥中向上天祷告了。


要让两个相爱的人,互不往来,就像要叫海上不起浪一样难。大公主总是拿着点什么小工具,以找大宝修理为借口,三天两头地往修配组跑。大公主本来就是个令人瞩目的人物,她频频找大宝的举动,怎能逃过草编组和机磨上那些婆娘们敏锐的眼睛?“大公主和大宝恋上了!”这一特大新闻很快传遍全大队。对此,多数人心里是矛盾的,既为大公主惋惜,又为大宝高兴。几个光棍心里却愤愤不平,尤其是几次向大公主求婚遭到拒绝的二麻子,狠不得把大宝给宰了才解恨。二麻子,未老先衰,一脸麻子、满脸皱纹,像老核桃皮。兄弟们又多,盖不起房子,所以三十五六了还是个老光棍。但却是个响当当的贫下中农,又是机磨的头头兼机手。那可是大队的肥缺,机磨上的粮食就像他自家的一样,更深夜静时,随时可以捎点家去。三年饥荒时,家家挨饿,他家虽然穷,兄弟们十多岁还光着屁股,可是个个吃得肚子圆,像个气蛤蟆。社员们真是又气、又羡慕。二麻子恨那些闺女,他想,人生在世不就为了吃饭生孩子吗?有几个麻子怕什么,吹了灯还不都一样吗?怎么就是没人喜欢他呢?他二麻子败在别人手下也就罢了,可是今天竟败在个地主羔子,还是个残废的大宝手下,实在让他咽不下这口窝囊气。他想报复大宝,可是却找不到个把柄,何况大宝在村里是个人人用得着的人,人缘不错,不敢轻易动手。这一腔愤恨只能压在心里。每当见了大公主去找大宝,就醋火攻心,气得咬牙切齿。有一次,在大院里正碰上大公主从修配组出来,他呲出一口大黄牙,麻脸上堆起冷笑:“又找大宝修理工具呀?别是连身上的零件也得修理、修理吧?”说完呲着一口大黄牙“哈哈”地笑起了。


大公主可不是好欺负的:“怎么,你也想修理修理呀?先去洒泡尿照照吧。”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愤愤地骂道:“看你那德性,打一辈子光棍吧。”二麻子想嘲弄一下大公主,没想到遭到大公主的辱骂,老羞成怒追上去想给她一巴掌。可是猛想起那厉害的瞎老婆子,那手举到半空,却不敢落下来。


大公主瞪了他一眼:“你敢动我一根汗毛,我叫你当旗杆竖起来。我娘正想找个儿养老呢。”说完“呸”地朝他吐了口唾沫,转身去了。只气得二麻子满脸的麻坑都鼓了起来,麻脸变成块大猪肝。


副业大院里,很多人都关心大宝的婚事,听说老太太不同意都替他着急,帮他出主意;尤其是大宝的两个铁哥们了:大队拖拉机手石头,头脑特聪明,又是村里的唯一高中毕业生,特喜欢看三国演义之类的演义小说;三十六计,倒背如流。谁家遇到什么难事,常找他帮着出主意,为此得了个绰号叫“小诸葛”;还有电工栓住,也是个热心肠的青年。他们有空就钻到修配组给大宝打气、帮着想点子:“大宝,夜长梦多呀,这么俊的媳妇,说不定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给截走了。你得采取主动,先攻克那老太太,平时有什么好吃的,常去孝敬孝敬,只要老太太点了头,你的好事就成了。”小诸葛石头说。

“对,别看那老太太厉害,可是个软心肠的人,挨饿的那几年,她看我饿的不行了,好几次给我东西吃。”栓住说。


大宝觉得有道理,虽然脸皮薄,只得硬着头皮去撞一撞了。他想,晚上上海照点鱼送给老太太吧。社员们晚上到海上照点鱼,只要不卖,自己吃,大队是不限制的。他提着电石(乙炔)灯去到海上,那天晚上是满潮,风平浪静,正是照鱼的好时机。他下了水,用灯照着,围着一块块礁石,轻悄悄地往前走,不多时发现一条大舌头鱼,正静静地趴在礁石下的沙地上睡觉呢。大宝,摄手摄脚地走过去,瞅准了就是一叉,正叉在鱼头上,赶紧把它装进网兜里,那条大鱼足有两斤重,这样大的鱼在浅水里是很难遇到的。那鱼沉甸甸地在网兜里蹦,大宝的心在胸膛里蹦得比鱼还欢。心想,难道是天助?他也顾不得再照了,一瘸一拐地往回走,就像摇着橹,直接去了大公主家,进门就喊:“大公主,今天照到一条大鱼,让大娘尝尝鲜吧。”


老太太说:“大宝,经常麻烦你,俺娘儿俩还不知怎么感谢你呢,怎么能再吃你的鱼呀?”


“别再说麻烦,为您老人家帮点忙是应该的。”


“娘,大哥送来了就留下吧。谢谢你了大哥。”


大宝也不知再说什么好,放下鱼就匆匆走了。


娘说:“咱可不能要大宝的鱼呀,将来有个合适的,咱不好辞人家呀。”


“娘,你想得太多了,一条鱼能换个媳妇吗?你就放心吃吧。”


娘心里一点也不高兴。几天后大宝又提了几条鱼划开门走进大公主家。还没说话,娘就说:“大宝又来了。”


大公主正在刷碗,抬头一看果然是大宝。


大宝进门嘿嘿地憨笑着说:“我又照了几条鱼,给大娘送来了。”


这次老太太可真的不高兴了,板起脸来对大宝说:“大宝,你不用再操心了,你 和大公主的事,过两年再说吧,你再来送鱼,大娘可就真不高兴了。”大宝羞红了脸,尴尬地说:“是,是,是,”把鱼放下,很扫兴地出回去了。


大公主送到大门口,对大宝说:“大哥,你别再来送鱼了,娘真的会不高兴,你相信我就行了。”


大宝点点头。大公主回到屋里惊奇地问:“娘,大宝没说话,你怎么知道是大宝来了?”


娘说:“大宝走起路来,那声音是一重一轻,我能听出来。”


大公主说:“娘,你的眼睛长到耳朵上了。”娘俩一块笑起来。


大宝不敢再送鱼了,但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大宝竟送来一根龙头拐杖。那是大宝用一棵带根的小酸枣树刻成的,采这棵小枣树可不易呀,他瘸着条腿爬到山上,还摔了几个跟头呢。大宝不好意思再进门了,在大门外喊大公主。大公主出来了,他把拐杖交给了大公主。大公主叫他进屋,他说,不进去了,说完转身走了。大公主回到屋里,在灯光下一看,那拐杖刷了透明漆,通身幽黑、呈亮。那做工更是精雕细刻:整个一条龙盘在拐杖上,那龙头栩栩如生,口里还含着颗珠子,她高兴地递给娘:“娘,你摸摸这拐杖,就和唱戏的佘太君的拐杖一样,一摇还有响声呢。”


娘接过手杖,通体摸了一遍,叹了口气说:“大宝真是个巧人呀,和他爹一样,当年他爹能写会画;刻图章,不用眼看,穿着长袖马褂在袖筒里刻,和朋友一边说着话,一边就刻出来了,比眼看着刻的还好。城里的有钱人都来找他刻,刻一块图章要十块大洋呢。”说着又叹了口气,“土改时叫几个穷人打得跳了井,真可惜呀!这不,大宝又是个才子。唉!就是命不好。”老太太停了停又说:“不过这拐杖咱可不能要,俗话说:“‘吃了人家的手短,拿了人家的手软’,给他送回去吧。”


“娘,你闺女就值几条鱼和一根拐杖的价钱呀?到时候要辞他,回他个人情就是了,你就放心吧。”


大宝连连碰壁,垂头丧气地把这消息告诉了石头和栓住。两人一听真比大宝还着急。小诸葛道:“大宝,对付这顽固的老太婆,只有先斩后奏了,只要大公主肚子大了,生米做成熟饭,那老太太就只能哑巴吃黄莲了。”


大宝连连摇头:“这可使不得,叫村里人知道了,还不戳我的脊梁骨呀?”

“你这个大宝,火上房子了,还问是咸水、淡水呀?这可是你一辈子的事,过这村没这店了,真要是大公主叫人家抢走了,你就后悔一辈子吧,可别说哥们不帮你。”栓住焦急地说。


大宝犹豫了,他真不敢想,大公主真要被别人娶走了,那还不把他活活想死了?大宝为难的说:“还不知人家同意不同意呢,大公主再以为我耍流氓,那可就砸锅了。”


“我说你就是块木头。她是结过婚的人,又不是个黄花闺女,这事她比你懂。只要她喜欢你,她还巴不得呢。我老婆当时也是不同意,我他妈的可等不及了,硬给她种上了,那可是黄花闺女。看你嫂子找了我这丈夫,现在整天美成个啥样?这事全决定在男人身上,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呀!”


大宝只好铤而走险了。可是再一想,大公主家不能去,他住在叔叔家厢屋里也不方便,为难的说:“连个地方也没有呀!”


“老太太又看不见,你晚上偷偷进去,早上再偷偷出来不就得了。”栓柱说。


“那可不行,她那耳朵可灵了,我走路一脚轻一脚重她都能听得出来。”


小诸葛皱着眉头想了想,把桌子一拍说:“有了!我告诉你个好去处,又避静、又舒服。”小诸葛机警地看了看门外,压低了声音,说出个美妙的去处……听罢,三人开怀大笑,栓住翘起大拇指,学着电影上的腔调说:“高,实在是高。”


大公主主意已定,已无所顾及,又大大方方地来到修配组。大宝心里有“鬼”,还没张嘴先脸红了:“大公主,晚上我带你去照鱼吧?”


“哪有妇女晚上照鱼的?”


“就咱村封建,外村妇女早就晚上下海照鱼了,不信你去看看。”


“真的吗?就怕我娘不让去。”


“你叫着秋菊和你做伴嘛。”


大公主多么想有个地方和大宝单独待在一起,说说悄悄话。她爽快地答应了,问:“哪天去?”


“明天晚上八点,我在村后防沙林等你们。”


大公主很高兴地出了修配组,直接去了大队部找到秋菊,约秋菊明晚去照鱼。秋菊可是个再精明不过的女孩子,一听跟大宝去,心里就明白了,满口答应下来。第二天吃过晚饭,秋菊来到大公主家,约大公主去照鱼。和秋菊结伴去,老太太当然满心高兴。两人看看快八点了,拿上手电和网兜向村北走去,出了村不多远,防沙林里灯光闪动,知道是大宝早已等在那里了。大公主亮了三下手电,对上暗号,大宝迎过来。秋菊说:“嫂子,我的任务完成了,你们走吧,我回去了。”


“不是照鱼吗?你怎么要回去?”


“我可不去碍事,还是你们两个互相照吧。”秋菊说完狡黠地做了个鬼脸,咯咯地笑着,转身跑回去了。


大公主嗔怒道:“你个死丫头。”


他们穿过防沙林,风突然大起来,来到海边,连个人影也没有。月亮还没升起,只听见海浪在哗哗地吼叫着,几条鱼船的影子,随着波浪颠簸着。大公主打了一个寒噤。大宝说:“冷吗?”


“有点冷。”


“咱们到船上暖和一会吧。”


“谁和你个大男人到船上去?”


“你怕我吗?”


“不怕。”


“那为什么不去?”


“怕你干傻事。”


大宝笑了:“你看我像个干傻事的人吗?”


大公主想了想说:“不像。”


“不像咱们就上船吧。”


“你不是说照鱼吗?”


“这么大的风,水是混的,哪里能照鱼?”


“原来你是骗我来的。”大公主生气了。


“我的好妹妹,我总想和你单独待一会,你咋不体谅我呀?”


大公主犹豫了一下说:“好吧。”


他们挽起裤腿向就近的一条船走去。船头上写着“鲁渔308”几个白漆大字,大宝先上了船,又把大公主拉上去。大宝打开仓板,他们下到船仓里,仓里即时暖和起来,两人坐在软软的草垫子上,大宝心想:真是个好地方,怪不得小诸葛说又避静、又舒服。黑洞洞的,两个人谁也看不见谁,两颗心都在“砰砰”地急跳着。大公主心里有点害怕,心想,万一大宝要干那傻事,怀了孕,那多丢人呀;大宝第一次偷食禁果,心慌意乱,竟不知如何着手?他好像又听到石头和栓住在摧促他:别犹豫,你一生的幸福就决定在今天晚上。想到这里,大宝豁出去了,黑暗壮了他的胆子,他一把将大公主抱在怀里。大公主想推开他,就像个小鸡要挣脱老鹰的利爪一样,哪里推得动?只得由他紧紧地抱着。大宝激动地说:“大公主我一天到晚心惊胆战,连觉也睡不好,就怕你有一天嫁给别人了,那就要了我的命了。”

“你个傻大宝,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呢?”


“ 我相信你,可是我怕那老太太。”


“我的事最后得由我自己作主。”


“你真心要嫁我,你就让我……”


大公主担心的事终于要发生了。但对一个快两年没接触男人身体的离婚少妇来说,面对她心爱的男人,又何尝不怀着火一样的身心交溶的渴望呢?在这特定的环境里;在大宝地逼迫下,她终于失去了最后地控制力。两手紧紧抱住大宝,两张嘴紧紧地吸在了一起了,大宝顺势把她放倒在草垫子上,别看大宝腿有残疾,身体却像犍牛一样强壮。


海面上的风已经停了,月亮已经升上来。一条条渔船随着微波轻微地起伏着。唯有那308号船还在猛烈地颠簸着,颠簸在爱情的波涛上……月亮害羞了,拉条面纱遮住了脸,星星在调皮地夹着眼睛,好像在相互传递着它们偷窥的秘密……


激情的狂风暴雨过后,他们筋疲力尽地倒在草垫子上,真想相拥着睡到天明,可是大公主突然想起娘:一定在家牵挂着。忙起身对大宝说:“这回你放心了吧。”大宝向大公主嘿嘿地憨笑着。大公主在他胸口捶了一拳,嗔怒道:“看你平时老实八倔的,没想到还是个老行家,真不害臊!”


“嘿嘿,都是小诸葛教的。”


“这个坏石头,等我见了他非骂他顿不可。”说着两人都开怀地大笑起来。笑声惊醒了海滩上沉睡的海鸟,“扑楞楞”地飞起来,丫丫地叫着向远方飞去。


大宝再次把大公主拥进怀里,大公主用力推开了他:“快走,我娘好去秋菊家找我了。”


大宝只好罢了。他先下了船,已是满潮了,水涨到他的腰际,对大公主说:“我背你上岸吧。”


大宝一直把大公主送到胡同口,看着她回了家,才“摇着橹”回自己家去。


第二天一上班,石头就来找大宝,着急地问:“到手了没有?”


大宝的脸红得像个紫茄,只嘿嘿地笑。


石头“啪”地拍了他一巴掌:“这才像我的兄弟呢?不过这事可不是一次就能成功的,你得趁热打铁,再接再厉!”说完急着去出车了。


一连三天大宝都没见大公主上班,大宝着急了:难道她变卦了?就是家里有事也该来说声呀?晚上躺在炕上,心里像十八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越想越害怕,万一——都怪小诸葛出的这馊主意。上班后只好再去大队问秋菊。秋菊说:“看把你急的,没事的,前两天她继母病了,回娘家去还没回来呢?”


“那老太太怎么办?”


“有我呢。”


大宝这才放心了。


大公主一上班就来找大宝,大宝问:“你继母好了?”


“好了。”


“听说你继母小时候虐待你。”


“继母哪能和亲娘一样?再说继母也是为我好。”


一个没有文化的人,竟对继母如此宽容,让大宝肃然起敬。


“想不想再去照鱼?”大宝不好意思地问。


“不行,那天晚上回去得太晚了,鱼没拿回一条,我娘已经怀疑了,她还问过秋菊呢。”


“那怎么办?”


“没办法,目的你也达到了,该放心了,就忍着点,等结了婚管你个够。”大公主用手指刮了一下脸,做个鬼脸:“真不害臊。”转身出去了。


爱情呀,有了第一次,就像野马脱缰,再也收拢不住,总渴望着再一次。大宝长夜难眠,在床上辗转反侧。和大宝遥相呼应,还有一颗心,在深夜中受着煎熬,那是大公主。小诸葛出车回来了,大宝把他的心思只好又告诉了小诸葛。


小诸葛眉头一皱,把三十六计在心里翻了一边,骂道,妈的,没一条适用的。抓耳搔腮在修配组打转,终于想出了一计。他低声告诉了大宝……听罢两人又是一场哈哈大笑。石头接着说:“这叫‘空中飞人计’。老太太就是生了 “顺风耳”也休想听到你大宝的脚步了。”


这三十六计可没听说有个“空中飞人计”大宝说。


“这是第三十七计,发明者,小诸葛王石头是也。”


大宝说:“石头,可真有你的,你肚子里怎么这么多鬼道道?你可得小心点,大公主说哪天非捶你一顿不可。”


“我这腰背开车开得还真有点酸痛,正想叫她捶捶呢,不过你可别吃醋呀。”两人又说笑了一阵,才各回家了。

第二天收工时,大宝在门口向大公主一招手,大公主来到修配组,大宝把石头的妙计告诉了大公主。大公主忙说:“不行,不行,万一叫娘知道了多难为情呀;这个坏石头净出些损招,”


“好妹妹,求求你了,我快得相思病了,你眼睁睁看着我病倒吗?真病倒了还没人伺候呀!”


大公主看着大宝那副可怜相,心又软了:“人家说二茬女婿心急,你比二茬还心急。等我想想再说吧。”说完转身走了。


大宝天天焦急地等待着大公主的回音,真是度日如年。几天后终于盼到大公主过来了,大公主只低声说了一句话:“今晚九点,在我家胡同口等我。”


晚九点,大公主记工回来,大宝正等在胡同口。按着小诸葛的锦囊妙计,大宝果然人不知鬼不觉地潜进了大公主家。早晨大公主去草编组干活时,大宝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大公主家,老太太竟毫无察觉。就这样,这“空中飞人计”他们屡试不爽,每隔三五天就实施一次。他们自以为天衣无缝,暗自窃喜。但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瞒过了老太太,却瞒不过村里人,大公主以为只要起得早点,就不会被外人发现。哪知“东方欲晓,莫道君行早”,没想到还有比她起得更早的人——那就是二麻子他爹来富老汉。来富老汉一年三百六十天,除去雨雪天气,是天天摸黑起来,撅着粪篓子去拾粪,路上还看不清是粪、还是石头,只能照着黑影用粪叉子试试,软的就拾到粪筐里。一直走出两、三里路,才能看清路上的牛粪、驴粪。这一天他出门晚了一点,远远看到大宝从大公主家的胡同口出来。心里犯疑,回家告诉了儿子。二麻子可就当成了重大事件,天天早起,远远地盯着大公主家的大门。还真叫他盯着了:有天早上,他听着大公主家门栓一响,大门开了,竟看到大公主背着大宝出了大门。他恍然大悟:原来他们怕瞎老太听见,晚上是背着进出呀!于是这一特大新闻,像插了翅一样,仅一天的时间就传遍全大队。再经过那些长舌妇地添油加醋,更加活灵活现,“大公主背大宝”成为村人的笑谈。消息很快传到大宝和大公主耳朵里,人言可畏,大公主偷偷地哭了一场。让秋菊转告大宝:结婚前再不能约会了。好在村里只背着娘一个人,有来看望她的,谁好意思和她说呢?


一对热恋的情人,婚前的欢爱,本来是平常又平常的事,只不过他们那种幽会方式,让人们觉得滑稽可笑罢了。可是谁能想到,竟会给他们招来一场灾祸呢?




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我多灾多难的祖国继三年特大饥荒后,又一次陷进了空前的灾难之中。中央一声令下,一场大破四旧,扫除一切牛鬼蛇神的全民性的革命运动由文化界开始很快遍及全国。从城市到农村,各单位都建起了红卫兵组织,二麻子成了大队造反派头头。天赐良机,他对大公主和大宝蓄谋已久的报复,终于可以兑现了。但二麻子心里清楚:要揪斗村里的四类分子,是很简单的事,死猪不怕开水烫,拉出来就斗。但要扫除村里一切“资产阶级腐败分子”可就不那么简单。都是老少人们,抬头不见低头见,就为晚上去海上钓几次鱼,偷着编了几个篓子卖了,家里多养了几只鸡等就揪出来批斗,本村的红卫兵怕要难以发动。至于要揪斗大宝和大公主那就更难了,大宝是个人人用得着的人,谁愿得罪他呢?而大公主,家里有个老太太,那可是人们敬畏的人,得罪了大公主就等于得罪了老太太。谁愿太岁头上动土呢?再说村里无人不知,两人是正当的恋爱关系,结婚不过是迟早的事,硬给他们定成个搞破鞋的罪名,也很难服众。但村里的牛蛇神必须要澈底清扫,不清扫就显不出他二麻子是真正的革命派;对大宝的和大公主也必须给予狠狠地打击,不打击就没法出他心里这口窝囊气。二麻子左思右想,终于想出个“借刀杀人计”——借联中红卫兵的力量来达到自已的目的,岂不一举两得。联中红卫兵组织——“血战到底战斗队”,全是些不满成年的中学生,那可是真正的毛主席的天兵天将、彻底的革命派:把脸一抹六亲不认,天不怕地不怕,说揪谁就揪谁,采取革命行动,毫不手软。他们可不管你什么烈属不烈属,你瞎老婆子再厉害,看你还有什么咒念?想到此,二麻子好不得意。当即去了联中,把村里要揪斗的牛鬼蛇神开了个详尽的名单,除了在册的四类分子外,又开了一长串“腐朽的资产阶级分子”大宝和大公主当然位居名单之首。二麻子把他们如何晚上背汉子搞破鞋,添枝加叶地渲染了一番,于是“血派战斗队”将其视为 严重的流氓事件,列为重点打击对象。而对这些五花八门的牛鬼蛇神,红卫兵小将们最感兴趣的莫过于揪斗“流氓”和“破鞋”了。他们既可以从中窥探成年人两性关系的隐私;又可以肆无忌惮地拿成人取乐。像打开了《一千零一夜》中的魔瓶,让被人类社会压抑的兽性,得到了淋漓尽致地发泄。大宝和大公主也就在劫难逃了。


一天上午,石头从联中学生那里听到一个消息:说二麻子明天要带联中红卫兵来村里揪斗大宝和大公主。他急忙去告诉了大宝。


大宝吓得脸都没了血色,问石头:“这怎么办?我不要紧,大公主可受不了呀!”


“你先别慌,到时候再想办法。”


“那不就晚了?要不先出去躲躲?”


“躲可不是办法,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小诸葛越是看着大宝着急,他越是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故意地摇头晃脑,装起了草船借箭的孔明。


“呵呀,我的亲哥哥,你有什么好主意快说出来吧!”


小诸葛,慢吞吞地、胸有成竹地说:“水来土掩、兵来将挡,你怕什么?”

“那是毛主席的天兵天将,谁敢挡呀?”


“有人敢挡。”


“谁?”


“大公主家的瞎老太太。那老太太当年戴着大红花送郎参军,是全县的模范,是全县闻名的,现在又是烈属,大公主是她的养女,你是她的未婚女婿,只要老太太出面,谁敢动你们?二麻子算什么?不就是个贫下中农造反派头头吗?想碰碰老太太?我看他是老鼠咬猫没那狗胆!”


“我得赶快告诉大公主。”


小诸葛一摆手说:“先隐住,谁也别说,免得都受惊吓。你只告诉秋菊一个人就行了,明天叫她守在副业大院,二麻子一来抓人,叫她赶快回家搬老太太。别看老人家双目失明,一根拐杖,那可抵得上十万雄兵呀!”


“只要大公主没事,我就放心了。至于我就豁出去了,随他们整吧。”大宝的胆子早已吓出来了,土改时他爹挨打他亲见过,大不了和爹走一条路就是了。”竟然和他爹一个秉性。


“兄弟有种!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他们毕竟是些孩子,不是日本鬼子、国民党,大不了巴掌耳光,触及一下你的皮肉;他们真要是把你的左腿也打瘸了,两条腿一样,我看你走路就不用再“摇橹”了。”


“大难临头你还顾得开玩笑呀?”说完两人都笑了。


石头说:“明天我还得出车,中午才能回来,怕帮不上兄弟帮了,好自为之吧。”


石头走后,大宝立即去大队找了秋菊,把这紧急情况告诉了她。


第二天,吃过早饭,秋菊就来到副业大院,边和大宝说着话边等着二麻子。等了一阵子,听到街上一阵喧哗,果然二麻子带领红卫兵,冲进副业大院,没想到他怕跑了大公主和大宝,先叫红卫兵把住大门,不准任何人出去。接着指使红卫兵分别从屋里揪出了大公主和大宝。秋菊想出去却出不去,急得在院子里团团转。二麻子对联中红卫兵头头低声说:“先游街、后批斗吧。”他还想出个缺德的点子,附耳告诉了那个造反头头,那头头下令说:“叫大公主背着王大宝游街。”


红卫兵小将们齐声呐喊:“背起来!背起来!”


大公主不背,二麻子使了个眼色,几个红卫兵过去就对她采取了“革命行动”拳打、脚踢、撕头发,大公主的嘴流血了。大宝忙挡在大公主身前:“你们放了她吧,一切坏事全是我干的,批斗我一个人就行了。”


几个红卫兵上前把他拖开。


那“血派”头头问大公主:“背不背?”


大公主用手背擦了一下嘴上的血:“不背!”


二麻子向大宝呶了呶嘴,红卫兵一拥而上把大宝打翻在地,几只脚同时又踹又踢,大公主猛扑过去推开红卫兵:“别打了,我背!”。


大宝从地上爬起来:对那红卫兵头头说:“我来背她吧。”


“不行!”


大公主一咬呀,把大宝背了起来。转脸对二麻子狠狠地骂道:“二麻子你不得好死!”


小将们一个个捧腹大笑,连那一脸杀气的“血派”头头都笑出了眼泪。他们只在小画书上看见过“猪八戒背媳妇”,哪里见过”媳妇背猪八戒”?除了在文化大革命中,又哪里能看到这样精采的闹剧呀?笑了一阵,那头头板起脸来,高声喊着:“严肃!这是革命斗争!”喊了几次,那些红卫兵才安静下来。有两个红卫兵给他两个戴上早已准备好的高高的纸帽子,上面分别写着:“流氓,地主羔子王大宝”;“破鞋,大公主”。还给大公主脖子上挂了只破鞋。那红卫兵头头一声令下,红卫兵们押着他两个,乱哄哄地出了副业大院。秋菊这才穿过人群撒腿向婶婶家跑去,一大门就喊:“婶婶,快去救我嫂子!二麻子带领红卫兵押着我嫂子和大宝游街呢。我嫂子还背着大宝,脖子上还挂着只破鞋。”


老太太一听慌了手脚,气得浑身发抖。秋菊赶快扶她下炕,哆哆嗦嗦地从门后摸出她的龙头拐杖,秋菊搀着她出了大门。


街道两边站满了围观的人群。大公主披散着头发,背着大宝,艰难地走在游街人群的前头,几个红卫兵还在后面推推搡搡;在她们后边是一长串四类分子和“资产阶级腐败分子”有的脖子上还挂着粪篓子、老母鸡、臭鱼……头上都戴着纸帽子,远远看去像谁家出丧。红卫兵们一阵阵喊着语录口号:“反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它就不倒……”,口号声中还夹杂着阵阵的哄笑。这就是文革中的令人啼笑皆非的“革命活报剧”。

秋菊和婶婶刚走到胡同口,游街的人群就到了。秋菊说:“婶婶我嫂子过来了。”


大公主猛抬头看见娘走出胡同,放下大宝,哭喊了一声:“娘——”扑到娘的怀里。


娘把大公主紧紧抱在怀里,大喊道:“二麻子在哪里?二麻子在哪里?为什么叫我闺女游街?”


二麻子走过来说:“大娘,联中的红卫兵要揪斗,我也没办法,再说他两个欺负你老人家看不见,天天晚上在你家里背进背出地搞破鞋,全村里人都知道了,就瞒着你一个人了。他们这是对你烈属老太太的侮辱,叫他们游街就是为你老人家出口气。”


“是么?我眼瞎看不见,幸亏你告诉我,真得谢谢你。”


“不用谢我,还是谢谢伟大领袖毛主席吧。”说完他转过头对联中“血派”头头说:“看着老太太的面子,他两个就算了吧。”说音刚落,头顶上“嘭”的一声挨了一闷棍,只打得他头晕目眩、眼前冒火星。猛一回头,老太太第二拐杖又迎头打来。他急忙捂着头闪到一边,拐杖打了个空,血从二麻子的指缝里流出来。群众敢殴打红卫兵头头的,这在全国怕也是首例吧?


老太太大声喊道:“我男人革命死了,我这条老命也不要了!”边喊着,边挥舞着拐杖向着人声嘈杂的红卫兵打去,他们听说老太太是烈属,谁还敢还手?一哄而散,站得远远的,成了看热闹的观众。


老太太被秋菊和栓住拉住了,怒气未消,大骂二麻子:“二麻子你这个伤天害理的混蛋,我闺女背大宝管你什么事,是不是不背你,把你气疯了的。我问你,什么叫“破鞋”?你娘过门不足五个月生了你,你是不是破鞋养的,你娘死了,你爹在,你问你爹去!他是不是个流氓?怎么不拉你爹游街?我闺女和大宝年底就要结婚了,怎么就成流氓、破鞋了?你说!你仗着几辈子受穷,在村里想欺负谁就欺负谁,今天欺负到我瞎老婆子头上了,你可真是瞎了眼?睁开你那狗眼看看,我是谁呀?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有种的你给我过来,我非和你拼上这条老命不可!”红卫兵小将们,全被她骂笑了。秋菊、栓住几个人拉着老太太向回走,她还大骂不止:“二麻子你祸害好人,我叫你这辈子讨不上媳妇,叫你断子绝孙!”老人家快气疯了,拐杖还在头顶上挥动着。


二麻子万没想到,这瞎老婆子竟连联中的红卫兵也不放在眼里;更错估了这些学生红卫兵的胆量,在瞎老婆子面前竟变成了胆小鬼。至此,他才知道这瞎老婆子的厉害,别说是还手,就连还口他也还敢。这个从小仗势欺人的二麻子,自打出娘胎以来也没受过这样的羞辱,他那造反头头的威严,顿时变成了一摊牛粪,任这瞎老太太践踏,连个屁也不敢放,趁人们在听老太太的痛骂,就像条遭痛打的狗,夹着尾巴钻到人缝里溜走了。


老太太真骂得痛快,骂得大快人心,社员们不约而同地叫起好来。游行队伍早已一片混乱,联中那个“血派”造反头头一看,村里的群众一个个向他们怒目而视,怕激起民愤,忙下令:“撤!”红卫兵小将们,乱嚷嚷地撤出了村子。


老太太余怒未消,最后又大喊一声:“二麻子你听着,我非死在你家里不可!”大公主说:“娘,二麻子早溜了,犯不着和他这样人生那么大的气,身体要紧,咱回家吧。”


怪不得小诸葛说,“老太太一根拐杖真抵得上十万雄兵。”《西游记》上孙悟空的一根金匝棒,打退了玉皇大帝的天兵天将,那只是神话。老太太只一拐杖就打散了不可一世的红卫兵,却千真万确地发生在中国的文化大革命中。老太太转头对大公主说“走,你和大宝一块跟我到大队去。”


“去干什么?”


“你们别管。”


大公主、大宝、秋菊、栓柱还有几个本家,只好一起簇拥着老太太来到大队革委会,老太太一进门就喊:“二喜呢?”二喜是大队书记,现在的革委会主任。主任忙问:“大娘,有什么事?”


“给我闺女和大宝开个结婚介绍信。”


“大娘,你是烈属,大宝可是地主成份呀!”


“地主成份怎么了,婚姻法上有地主子弟不能和贫下中农结婚的规定吗?还是毛主席有这样的最高指示?你找出来念给我听听。”

主任为难了,但这可是阶级斗争的原则问题,他怕犯错误。


“快写!天塌下来有我瞎老婆子顶着,不关你们的事。”她见二喜还在犹豫,挥起拐杖“嘣”地一声砸在桌子上,打得墨水瓶、茶杯都跳了起来,“不写我把你们大队砸了!”说着又举起拐杖,被众人拉住了。


主任只好叫大队会计秋菊写了个结婚证明。老太太把信揣在怀里说:“再派个拖拉机把我送到公社去。”主任只好又派了辆拖拉机。


进了公社革委会,这时公社还没夺权,公社书记,忙接老太太坐下,听说老太太要给女儿和女婿办结婚登记,忙叫刘秘书办了结婚证,恭恭敬敬交到老太太手里。老太太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回家当天晚上,已经很晚了,有人敲门,大公主开门一看,是二麻子他爹,后面跟着二麻子,头上缠着纱布。原来这老头子真怕老太太闹到他家里去,再说儿子也太缺德了,这才拉了儿子主动来给老太太陪罪。老头子对大公主说“闺女,真对不起你们,我是来给你们全家陪罪的。”大公主只好让他们进来。二麻子爹进门就喊:“老嫂子,我带着这个畜牲来给你陪罪了。”回头对二麻子说:“还不快给你大娘跪下!”


二麻子跪下了:“大娘对不起你。”


唉,这老太太呀,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哪里是得理不饶人的人?听说来陪罪,心早软了。忙说:“快起来吧,头不要紧吧?”


“没事,没事,只破了点皮。”二麻子说。


“我也气疯了,下手恨了点。事过去就过去了,往后咱还是老少人们,我和你爹这辈人,什么朝代没经过?说句老话:‘老实长长在’,人生在世,不管什么朝代都得积德呀!好人总有好报。你爹就是个好人,学学你爹吧。”二麻子连说:“是,是,是。”


二麻子爹又说了几句自已没管教好儿子之类道歉的话,怕耽误老太太休息,向老太太告辞。临行时,二麻子又对大公主和大宝说了声“对不起。”大公主一家对二麻子的愤恨,也就此了结了。


翌日正是沙河集,石头开车拉着秋菊去置备了两桌酒席,中午把本家几个父老和大队的几个干部请到家里赴宴。老太太让大公主又穿起了两年前出嫁时的新娘子衣服,为大宝和大公主举行了婚礼。并当着众人宣布:从此大公主就正式成为他的养女,大宝就是她的女婿,为她养老送终,他们就是烈属。众人举酒祝贺。酒宴尽欢而散。晚上很多人来闹洞房,农村闹洞房是很粗俗的:什么“二龙戏珠”、“猪八戒背媳妇”、“张果老骑驴”应有尽有。而闹得最凶的竟是为他们出谋划策的小诸葛,小诸葛喝得有点过量了,直把大宝和大公主折腾得狠不得给他下跪求铙。折腾够了,小诸葛说还有最后一个节目,叫,“击喜鼓骂曹”。小诸葛对大伙解释说:“当初大宝那些鬼点子,都是我出的,没想到叫大公主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我得向大公主陪罪。大公主早就发恨要骂我一顿,捶我一顿,今天,我就叫她痛痛快快地骂一顿、捶一顿。这就叫“击鼓骂曹”。说罢脱掉上衣,弓着背让大公主捶。众人助威:“狠砸!狠砸!”大公主心想,这下我可真得出出气了:攒起两个拳头狠命地向小诸葛背上砸去。那小诸葛的脊梁又宽又厚,大公主两个小拳头砸在上面,真像两个小鼓锤砸在牛皮鼓上,发出嘭嘭的声响,大公主的拳头砸痛了,小诸葛还在哈哈地笑,说:“呵,真舒服!”大公主灵机一动,计上心来:两个尖尖的编草篓手指,狠狠地掐住小诸葛一点皮肉,喊道:“叫你舒服!”


神机妙算的小诸葛,没想到大公主会来这一招,只疼得“噢”地一声大叫。把众人笑得喷饭。


小诸葛疼得呲牙咧嘴:“我的姑奶奶呀,没想到你还真的恩将仇报呀!”“叫你知道是你小诸葛厉害?还是我大公主厉害?我这也有个名堂:叫‘老鹰啄肉’。” 小诸葛终于败下阵来,在哄笑声中闹洞房结束了。


人们散尽了,家里只剩下娘仨,娘把大公主叫到面前,像两年前一样,抖抖地用手摸着大公主的脸,眼泪又流下来了。过去是婆婆娶媳妇,今天却是娘嫁闺女,这眼泪中有高兴也有辛酸。

 
大公主为娘擦了擦眼泪,不好意思的问:“娘,我和大宝的事,你早就知道了?”


“傻孩子呀,你背着大宝走路,那脚步声重着呢,娘怎么能听不出来呢?”娘说完笑了。其实连晚上的声音她也听得清清楚楚,不过不能说出口罢了。大公主羞得一头钻到娘的怀里撒娇地说:“真丢死人了,都是那个怀石头出的鬼点子,娘,真对不起你。”


“娘不是个糊涂人,也从年青时过过,怎么能不体谅你们年青人呢?娘把你们的婚事一拖再拖,不是娘狠心,是娘总巴望着你找个成份好的人家。可是没想到拖出这么大的乱子,是娘对不起你们呀。”


“娘,我知道你是为闺女好。”


“大宝,你也别生娘的气,娘是没有办法呀!你要是贫下中农,二麻子敢这样欺负你吗?”


“娘,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哪里还生你的气?往后我只有好好尽孝,来报答您老人家的恩惠。”“大宝,只要你往后好好待你媳妇,娘就放心了。大公主是个好闺女呀,留住没那福气。”说完娘又叹了口气。


从此大宝入赘到大公主家,老少三口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再也没有人敢欺负大宝。第二年春天大公主生了个儿了,算算日子正是在那次在船上怀的孕,就给儿子起个名叫涛生。这名字的含义只有大公主两口子知道了。涛生,又白又胖,姥姥用手一遍遍地摸着,亲了又亲,口里念叨着:“涛涛,姥姥为了你活一百岁,谁也不敢动你一根毫毛。”文化大革命还在进行,举国上下的党委全被夺了权;县委书记、公社书记也都被打成叛徒、特务或走资派;二麻子也夺了大队的权。唯一打不倒的,就是这双目失明的烈属老太太。任造反派搞得天翻地覆,他们一家四口竟关起门来过日子,成了文革中真正的“消遥派”,谁也拿她没有办法。真是“任凭风浪起,隐坐钓鱼舟。”


结尾


四人帮打倒了,十年文革的灾难终于结束了,几年后,改革开放来临了。大宝一双巧手,真正有了用武之地:夫妻二人在大路旁开了个汽车、拖拉机修配点,生意很红火。大宝只管技术,出头露面、运筹谋划,全是大公主一人的事。没想到她认字不多,竟有个企业家的头脑。小诸葛更成为他们有力的名符其实的参谋。几年的时间,维修点已发展成占地十五亩;有三千多平方车间和二层办公楼主和近百个工人的“西海汽车配件厂”了。生产的汽车配件,远销到外省,还有一部分出口美国。大公主聪明好学,早已摘掉文盲子,成为汽配厂的董事长;小诸葛担任了总经理;大宝是技术厂长;栓柱、秋菊等也都成了厂里的骨干。大公主和大宝成为村里的第一个拔尖户。二麻子也托人说情,想到厂里找个活干。大公主宽宏大量,认为二麻子有一定的工作能力,于是买下了大队的面粉厂,又更新了面粉机械,任命二麻子担任厂长,后来还帮他找了个老伴,二麻子感激不尽。得饶人处且饶人,冤家易解不易结呀。从此村里那些无中生有的,世代延袭的阶级仇恨最后消失了。


随着我国,改革开放的步伐,这个海边村子很快地繁荣昌盛起来:海边兴建了码头,沿海建起了几个海水养殖场;五十多条机动渔轮,早已取代了那些破旧的乌蓬船,嘟嘟地唱着时代的凯歌在大海上游曳;村子里更是旧貌换新颜:一片崭新的红瓦房和二层楼,取代了那一座座灰色的茅草屋。一条二里多长的宽敞的水泥路,纵贯全村,直通到码头,两边还装了路灯,这是大公主和大宝投资铺设的。村委为了表彰他们对家乡的贡献,命名这条路为“公主路”,还竖了路碑。这个滨海的渔村有着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乘着党的改革开放经济政策的东风,为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向着更远大目标破浪前进。


时光如流水,大宝和大公主结婚已四十个年头了。涛生的儿子都快上大学了。老太太已年近九十,却仍然身体硬朗。因厂里工作忙碌,大公主给老太太请了保姆专职服待。每天早晚,大宝或大公主总要搀着老人家在厂周围散步。多年来老太太总是不能愿谅在天津那个破坏她家庭的女人,一直不承认这个儿媳妇,只准儿子孙子回来,决不准她进门。2006年冬,老太太九十大寿,大公主终于把固执的老人家说服了,承认了天津的儿媳妇。留住一家三代五口,四十年来第一次回老家给老太太祝寿。一进门,儿媳妇先叫了声“娘”,接着给老太太跪下磕了个头,老太太忙把她扶起来,摸了摸她的脸,悲喜交加,不知说什么好。大公主第一次见到这个四十年前夺走她丈夫的女人,百感交集,但还是主动地迎上前去拥抱了她,亲切地叫了声“嫂子”。那久远的怨恨在这紧紧地拥抱中,最后化解了。嫂子眼里泛出泪花,这泪水表达了她对当年的忏悔。她看着依然光彩照人的大公主,心里暗忖:这是一个多么出色的女强人呀!当年她唯一胜过大公主的就是她是个城市人。一家十一口,四世同堂,这是全家第一次团聚。寿宴在县城里一家豪华的餐馆里举行,宴会后照了全家福:儿孙满堂,老太太居中,手扶龙头拐杖,真像个佘太君。老太太指名只让大公主一个人坐在她身边,这是老人家给大公主的特殊荣誉。大公主就是大公主,虽已年逾华甲,穿上节日盛装,依然容光焕发,怪不得小时候老人们说,“久后必有大富大贵。”

  回家后,他们又一起去海上观光,码头上几条船正在卸鱼,养殖场正在起扇贝……一派繁忙景象。海滩上那些被废弃的破船,早被劈碎当了烧柴,只有一条船,还迎着海风顽强的站立在海滩上,风沙已将其埋了半截,但船头上“鲁渔308”几个大字,还清晰可见。那是大公主和大宝买下的,那条船深藏着他两人初恋的秘密,也纪念着那逝去的穷困的动荡的岁月。两人抚今追昔,相视而笑,这微笑里,幸福更多于心酸。


最后还有必要交待一下大公主的娘家人:父亲早已去世多年,继母也已是年近八十的老人了,现在和小公主住在一起,但老人的全部生活费用,由大公主负担。还不时地买些继母爱吃的食品送去。老人家感激涕零,回想当年不胜愧疚。有人问大公主:“为什么要孝敬虐待过你的继母?”


大公主只有一句简单地回答:“没有继母幼时对我地严厉管教,也就没有我大公主的今天。”


天下的继母千千万,但能得到非亲生子女感恩的却寥寥无几。大公主却能从另一个角度思考,得出了与他人不同的结论。大公主善待继母,又成为一段人间佳话,在村里流传。


下雪了,鹅毛样的雪花漫天飞舞;腊梅花又盛开了,浓郁的芳香,沁人肺腑,预示着又一个春天迎着人们的微笑,姗姗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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