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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一轮满月》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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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使用道具 楼主  发表于: 2007-10-15
(一)


苏珊娜是这个海滨城市不算太美的女孩儿,可她却是这个历史悠久的城市里,独一无二,最有特点的女孩儿。?苏珊娜生在一个教授的家庭,父亲苏可卿年轻时颇具才名,因此,获得出访前苏联讲学的机会。苏教授虽然没有京剧大师梅兰芳那样在大鼻子们的眼里产生轰动,可他极具东方美男子的长相,和他滔滔不绝的绘声绘色的演讲口才,却赢得了听他讲课的苏联大学里的一个研究汉语的女学生的倾慕。西方的美女爱上了东方的美男,这本是无可厚非、顺理成章的事情。还没等苏可卿返程回国,叶卡婕琳娜的求爱信就从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飞到中国海滨城市的师范大学,苏教授没来得及掸去身上的征尘,便给叶卡婕琳娜回信说,这本是异想天开的事情,我一个中国大学的教书匠,是万万不能接受这份天外的情感。叶卡婕琳娜接到回信并没因苏教授的保守而中止她西方少女的追求,仍然不断地写信,发出一声声真诚的爱的呼唤,那时,中苏关系就已经箭拔弩张,苏联红色老大哥总想卡中国红色小弟弟的脖子,老大哥无道理的指手划脚,和因不中他意的强硬指责,使中国小弟弟产生逆反心理。苏教授和叶卡婕琳娜的通信,被学校一个暗恋着苏教授的一个女教授(据说苏教授也有和这女教授谈谈的意识,只是叶卡婕琳娜的出现影响了他的情绪)发现,先是嫉妒,后变成恨,本想教训教训苏教授,使他回到人民的怀抱,然后据为己有,但苏教授并不是随人赠送的东西,女教授天真的想法,和无知的行动,无意中帮助了叶卡婕琳娜的追求。她把事情捅到校领导那里,说是里通外国,崇洋媚外的罪证。校领导面对涉及国际关系的大事,也不敢妄做决断,一级一级的上报,竟然惊动了国家外交部领导来处理这件事情。想到缓解中苏关系,想要证明中国小弟弟的高姿态,这无疑是可以利用的条件,于是,这个纯属个人的行为,却演变成国家友好象征的主题。在中苏大使馆的劝辍下,(主要是做苏可卿的工作),东方和西方的一对有情人终于走到了一起。苏教授此次出访的最大收获是他娶了一个和他一样很有学问的洋小姐做了他的教授夫人,虽然经过世事的风云变幻,他因此遭到历次政治运动的折腾,可他们这个浪漫而又特殊的家庭最大的喜悦是生了一个宝贝女儿苏珊娜,而且是地地道道的中西结合的产物。?


苏姗娜长到十几岁,她从洋母亲那遗传下来的体态和神态便一揽无余地显现出来,虽然不是真真正正的民族叛逆,可苏珊娜的形象却没给他中国父亲苏教授留一点儿面子。高挑的身材,漂亮的皮肤,眼珠儿尽管是黑色的,可那一头的柔细的绸布般披散下来的金发,让你不能不相信,苏珊娜整个一个洋妞胚子,比之当今街头弄黄头发的假洋妞们的形象,贴切得体的不知强上多少倍。?


珊娜不仅人长的出奇, 而且天性爱美,没上学的时候,就学着母亲的样子打扮自己,穿衣服式样要独特的,绝不同其它女孩一模一样的装束。好在她的洋母亲不光是学问上精明强干,她的服装设计也是一流的水准。苏珊娜在母亲的庇护下,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大胆地美着,无所顾忌。苏珊娜爱干净,就连父母被流放到偏远的农村走“五?七”道路,只要天气还允许人们洗澡,她就跟着母亲,或者央求母亲陪同,乘着皎好的月光,去到生产队的池塘里洗澡,惹得外村不知道他们母女来历的农民见到洗澡的情景,还以为自己一饱眼福,看见天上下凡的仙女,惊讶得呆若木鸡,险些走火入魔。回了村当神话传说。等人们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生产大队不得不开批斗会,批判叶卡婕琳娜母女的小资产阶级生活情调、脱离人民群众的腐朽行为。生产队池塘去不成了,苏珊娜在自家院子里也洗,就连自己的衣服也是一天一洗,搞得她家的晒衣杆上,天天花花绿绿挂满万国旗。

苏教授看见女儿的形象,遗憾之余,就把心思用在女儿内在素质的塑造上,不遗余力地让女儿接受华夏民族的传统文化。好在苏教授通今博古,学贯中西,女儿玻璃一样的透明的心性,经苏教授的点拨,苏珊娜对民族文化的继承,确是一般女孩儿所达不到的深厚。?在小学读书时,他就是学校的文艺骨干,同学们虽然无法同她这样的独特长相配戏,也没办法特意为她编戏,但她从母亲那里学来的俄罗斯民歌,却让看她演出的观众们举座皆惊。等到了中学,苏珊娜虽然不会眉目传情。可那些自做多情的男学生,经不住诱惑,没少给苏珊娜递条子说些生疏的暖昧的词儿,以至于高中的时候,一个出色的男孩子暗恋着她,遂成单相思而神经错乱,眼瞅着就要考大学了,人却不行了,只好休学回家,引起男孩子的家长对苏珊娜生出许多恨来。苏珊娜虽心里明白,却谨遵父命,学那柳下拓,坐怀不乱,装做对此浑然不知,在男女问题上并不注意,一笑了之,一笑摆脱,最终考取了共和国高等学府,成为共和国首府北京那翩翩学子们羡慕追求的对象。至此,珊娜也是手里是书本,眼里是印刷的汉字,心里装下的是立身的学问,对情感不闻不问,那些全国各地而来的风流学子们是剃头的桃子一头热乎,时间长了便没什么兴趣,围在苏珊娜周围终没结果,当她是冷血动物,便做鸟兽而散,倒是把功夫用在了学习珊娜学习的劲儿,珊娜他们班里的学习秩序和成绩都在全系的年级里排名第一。


(二)


事物总是发展的,人性的情感积累无不具有偶然的产生和倾心的选择。?


读大三那年,一个披散着头发,瘦高个的画家小伙子在学校园子(历届学生都管学校后面的绿化地叫园子)里的长椅上,突尤其来地闯入苏珊娜的眼帘。起初,苏珊娜并没在意,学校那么多的学生来来往往,谁看谁一眼,如果不是有极特殊的地方,就引不起人们的特殊关照,但苏珊娜发现那个无所顾忌的男生总是在暗处看她,当俩人正面相对,苏珊娜愣住了,假如她没有一见钟情的经历,这次便是她彻彻底底的情感实验,情窦初开,心性使然。于是,她继承有着西方血流的母亲的秉性占了上峰,把满脑子的孔老夫子的教诲,连同担惊受怕的父亲的意愿抛在了脑后,苏珊娜只是好奇,和那小伙子接触,可同学们却毫不留情地说他们正在谈恋爱,也许是同学们看他们太般配,亦或是年轻人嫉妒的心情在做怪,把他们的行为在同学们的言谈中加入了讽刺的色彩,多少有些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感觉。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到了恋爱的年龄就该恋爱,这是谁也阻挡不了的自然规律。


画家名叫燕云飞,刚刚是二十二岁的年龄。在他考取苏珊娜学校隔壁美术学院之前,就有作品在美术界产生不小的影响,许是他接受了国画大师张大千和李可染的师承,同时又学得西方美术界抽象的理性思维。他不仅喜欢莫奈的《日出》,也喜欢凡高的《向日葵》,使他的作品多了一些奔放和幻想。


时间的长河丈量着一个人的心路历程,生命的奇遇又把人引入一个丰富多彩的情感世界,亲身的体验不是全面的,但它是现实的,比理想和思维要逼真和具体。


燕云飞生在南国水乡的小镇里,这里山川秀美,人杰地灵,自古就是才子辈出的地方,上至宰相,下至师爷,有学贯古今的学者,有画家和诗人,政客的高高在上,大师们的傲骨仙风、显赫一世、名垂千载。燕云飞从小就生活在丰厚的文化底韵的环境里,他便从小立志作一番事业,孩童的时候他就对色彩敏感,等进了学校启蒙,已经是画什么像什么了。他生性怪僻,从不扎在同学堆里淘气,而是自己独自淘得出奇,也是他父母给他起了这个学名的原因之一。?


上大学的时候,同学们都打扮得不修边幅,有的把好好的衣服干脆就故意用画笔点上色彩,燕云飞则不然,他把衣服洗得干干净净,绝对没有做作的痕迹,这一点又似乎和苏珊娜性格有天然的相似。他怪僻,却不乏浪漫的人生情趣,听说隔壁师范大学中文系里有名女学生长的异常漂亮,很有个性和特点,别的同学只是当成笑谈说说而已,并没想什么爱情的奇遇,可他听说了心里就产生了一种想法,他也不想追求什么结果,只是怀着艺术的好奇过来看看,心想今天不一定能碰上,可偏偏这是命定的机缘,他看见了苏珊娜,他惊呆了,平生第一次为一个长相奇特的女孩子荡动心神。论他在美术界的资力,不乏女同学的追求,也有不少向他求教的女孩子们的示爱,但无论如何,他都没动过像今天这样的心情,心里好像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鼓动着他,他无法平抚激动,起初的好奇变成了一种想要靠近的引力,不容多想什么,他的心思已经全在那个女孩子身上,他控制不住自己理性的情绪了。?

燕云飞画的是山水画,可他今天当真对他眼里的人物产生了扼制不住的兴趣,疯狂的艺术灵感让他不得不打破严格的艺术戒律。于是,他调转画夹子的方向,面向苏珊娜,也是平生第一次画起了人物。他调动潜在的素描功底,几笔下来,苏珊娜的形象就闪耀在画面上,精美绝伦,连燕云飞自己都不敢相信,这是出自自己之手。?


燕云飞犹豫了一会儿,心里好像怕个什么,但又不能不往前行走,总有一种骑虎难下的感觉,如果说别人的感觉是被动的,而他燕云飞的感觉是主动的,不是被人驱使的。他还是摘下自己的得意之作,走上前,毕恭毕敬地递给坐在长椅上看书的苏珊娜说:“画的不好,请指正。”


苏珊娜抬眼看看小伙子,心里敏感地意识到今后他们之间有可能发生什么,她盯着小伙子也是挺长时间了,只是在燕云飞画夹子调向她的时候,才害羞地低头看书,其实她哪有心思看书呢,书拿到了都浑然不知。燕云飞看出姑娘的作做,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苏珊娜方觉出其中缘故,不好意思地放下书,站起身,很有礼貌地接过小伙子递过来的画,眼睛盯在画面上不动了。心里说:简直太好了,尤其那神态,连她自己都把握不准画面上俊美的形象,竟是她具有俄罗斯这个西方民族血统的苏珊娜,她激动,她狂喜,她不知道要怎样感谢面前的小伙子。苏珊娜眼睛从画面上移开去,郑重其事的看着面前的小伙子,心里像被八个鼓槌敲击着一样嘭嘭乱跳。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间凝结了,静止了,生命在幻化着纯洁的情感画面,急着向她和他展示。?


燕云飞注视了苏珊娜好一会儿,他的心思动了动,往日在女孩子面前表现得潇洒自如和满不在乎的心理跑得无影无踪。他慢声小语喃喃地说:“认识一下好吗?我叫燕云飞,美术学院的学生。”?


苏珊娜虽然心里象装着个小兔子,可还是掩不住她文静和娇柔的性格,以及她很好的休养,依然有礼貌地伸出手说:“苏珊娜,本校中文系学生。”


两个人的手,仿佛分别多年后重逢的一瞬间,握在了一起。于是,他们有兴趣漫步在林荫小路上,艺术的情趣给他们增添了许多共同点,况且美术和文学本来就是相通的。他们从三闾大夫谈到欧?享利,又从吴道子谈到罗丹,艺术的涵概无论多么广博,终究是有限的,而神思飞越的《思想者》是无限的。他们陶醉在艺术氛围里的同时,又不可能不注意对方的感情意识,恋恋不舍的分手,恋恋不舍的招手,恋恋不舍在梦里。只是见面相识,在时间的温床上,便埋下了情的种子,一旦用渴望浇足了水份,这种子就会生根发芽,展示开花,并且有可能长成并蒂的莲花啦。?


也是天公做美,小伙子在想着姑娘的同时,他发表在一家杂志上的作品稿费从邮局寄来,给这个素来寒酸的穷学生解了燃眉之急。于是,他将这有特殊意义的赠送罩上艺术的气氛,买了一束红玫瑰叫人送去姑娘的宿舍(八十年代还不怎么时行送花)。这超前的生活见识又让姑娘着实感动。于是,燕云飞和苏珊娜的第二次见面从红玫瑰开始,充满了鲜艳新奇的色彩。


第二次见面是苏珊娜约的燕云飞,理由是艺术欣赏涉及到美术部分,苏珊娜想拓展认知的空间,所以向燕云飞请教。对此,苏珊娜做了认真的准备,整体装束是学生的样式,却衬托出优美的身体曲线,蓝色的上衣,搭配一条白色的围巾,疑重典雅,把个苏珊娜打扮得像洋娃娃(当然是女孩儿)一样好看。


春天的首都黄昏,飘着鲜花和绿草的芳馨,大街上华灯初放,对对情侣相互依偎着信步在人行道上,街角公园的长椅上坐着休闲的中年人、老年人,古朴和典雅的城市,伴着现代化的旋律,走进春天温柔恬淡的夜晚,这种时候尤其让人感动,更不用说燕云飞和苏珊娜有潜在的艺术意识。他们从花开始谈到了灯,从灯开始谈到绿地和树木,其实,这自然的景观只不过是他们话题的引子,他们仍然看重于人生的哲学,以及文化的空间领域和发展态势。他们是那样的饶有兴趣和津津乐道,古老和现代的在他们面前已经没有了距离,就像风一样飘来飘去,如果说留下了痕迹,那只是他们对问题认识的交叉范围的不断扩大,和人与自然的无意识的天然的结合的结果阐述,以及佛与道的一体,基督教的派别分争,还有中西方文化的本质`区别。这春天的夜晚根本平抚不了他们心里的激动,他们就在大街上走着,苏珊娜忘了询问燕云飞有关艺术欣赏的问题,而燕云飞也想不起来他来时准备好的词儿,只是跟着感觉走着,两个人是那样的默契,那样的投入。他们已经走出很远的路了,他们时常在谈得很激动的时候,两个人都不自觉的看着对方,那种感觉在他们的内心交流着,深化着,使全身无形中蕴育着一种力量,一种飘飘欲飞的向上的力量,纯洁的心性仿佛在誉写着一种主题明确的文章,又仿佛深入到幽静淡雅的迷宫中,他们深入着,不想走出去,迷宫的吸引力那么的强大,好象谁都不能自持,不能!愉快欢乐油然而生,并且持续着,他们本以为这种愉快的心情会持续下去,可意外的事情让他们碰见了。如果他们看见了就走开,不理那些繁琐的俗事,不理他们该理也行不该理也行的世事,让感情在他们彼此的心里神圣着,远离尘世的打扰,他们的相恋在姑娘的心里也许就会画上句号。?事情是这样的,燕云飞和苏珊娜是准备去公园来着,倘然快走几步他们也就进了公园,偏偏那辆燕云飞和苏珊娜没有看清的汽车疾驰而过,而就在燕云飞和苏珊娜一闪念之间,前面横过马路的人被车撞着了,车拖出了几米,停下来,这注定是惨不忍睹的现状,人们无法接受的现实。而车下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的孩子老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天灾人祸,钢铁的坚硬,似乎是让不注意它的人负出代价的,心里的、肉体的。街上的人潮水般涌了过来,片刻间就有很多人,苏珊娜和燕云飞几乎是被人群裹挟进来的。他们看见孩子脸上流满了血,是红色的,不久她脚下的血就淌开了一片,孩子只是哭,无助的样子让善良的人揪心,那群人只是看着,只是巴望着出现英雄,好像压根就不想抢当这个英雄。燕云飞先是显得很被动,等看清了情形,本性呼唤他该出手时就出手,燕云飞没有犹豫,他拨开前面的人群,挤到孩子的跟前,抱起孩子,大声吆喝开人群向他散开一条道路,这突尤其来的事情不容人们想什么。燕云飞推开人群,人巷的暂短和漫长一呼而过,他截了一辆车,和苏珊娜一起,把孩子送进了医院,等给孩子做了包扎,而后是检查,肇事的车主没了先前的冲动,搭拉个脑袋跟在后面,好像受伤的不是孩子,而是他车主。当家长来到医院时,燕云飞和苏珊娜却悄悄的走开了。走到医院门口,珊娜看看妈妈送给她的苏式坤表说:“哟,十点多了。”

燕云飞道谦似地说:“你看我的一时冲动,把你也给牵进来了,真是对不起。”苏珊娜很干脆地表示说:“说对不起的不是你,应该是他们。”是啊,这场事故发生的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那些国人们理性的局部丧失,他们片面的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精神的缺憾想让物质来弥补,而人们期望的理想,羡慕的英雄,怕是早已成为过时的论调,不足为奇,到了不为所学的地步,人性的扭曲,莫过于思想的麻木。社会调整时期的特殊阶段,精神和信仰空虚,人们价值取向的变迁,似乎这是人们浮燥的根源,又似乎都不是,我们用什么来衡量道德和人性呢,燕云飞感触很深,他无法妄下结论,都是活生生的人,思想的共鸣需要碰撞的火花,才能取得共识,燕云飞不再多想什么。仍然不好意思地说:“可你这次约我,让我搅得没什么意义了。”


苏珊娜回答说:“挺有意义的。”


一个很好的夜晚,标志着一个很好的开端,首都夜晚五颜六色的灯光上方,那春天的一轮圆月洁白的样子,让人怜爱得动情。?


燕云飞见义勇为的一幕,已深深的铭刻在苏珊娜的心里,她以少女的心性去品味燕云飞的为人,心里生出许多赞许和倾慕,如果一个年轻人连让人同情,近而需要他出手帮助的时候,却坐视不管,那他的人格又值得谁去爱呢。


(三)


不久,燕云飞和苏珊娜的关系在他们各自的校园里公开了,往日的轩然大波骤然停止,过去让人感到新奇的事儿,让同学们普遍关注的事儿,发展到这个份上,也就没了新奇,失去了关注的意义,而燕云飞和苏珊娜的感觉刚刚是新奇的开始,一对儿幸福的恋人。?


燕云飞不止一次和苏珊娜谈到爱的问题,谈到他们之间的爱,他问苏珊娜:你真的爱我吗?爱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活动?苏珊娜回答燕云飞,在说话之前她美丽的大眼睛始终是看着燕云飞的:“这个问题我说不准,但我是凭一种感觉,这种感觉是潜在的,与生俱来的,很难给它具体的定义。”燕云飞沉思了片刻,他们是在北京郊外的十三陵水库的坝顶上,面对着蓝天白云,还有孟春带着水的湿气温柔的暖风。燕云飞很潇洒地拾了一块身边的石头,用力甩进不远处的水面上,那块石头在水面上没有停留多久,也没有达到燕云飞和苏珊娜期望的效果,便消失在水里了。他接着对苏珊娜说:“我和你也有同感,但我们面临的是我们能不能白头偕老,我们不仅需要物质的爱,还需要相互的默契、相互的勾通,没有精神的爱是不完整的。”苏珊娜站起身,望着远处的青山,然后她闭上睛眼,她听到了鸟鸣,很好听的鸟鸣,她在这个远离尘世喧嚣的地方静听着自然的赐予,她想到了亚当和夏娃,想到卓文君和司马相如,想到萨特和伏波娃,她的心情始终是亢奋的,而且他们谈论的本身便是一种亢奋的话题,对这个人类爱情是一种演释,对他们自己则是终生的追求,她似乎是坚定了心里的理念,按照燕云飞的话题说:“我相信我能,爱情不仅是靠感觉,还要靠理智和责任,我在认识你的第一天起,我便对爱情有了思想准备,准备去牺牲,准备去维护,准备去承担,准备……”苏珊娜看了一眼燕云飞,心里颤过一阵惊喜,脸上微笑着。?


山里起风了,他们也该去赶回城的最后一次班车。燕云飞觉得他们的话题引伸得太远了,最后连他们自己也无法把握,他现在只凭着当初的感觉,那感觉是浪漫的、多情的,让人怦然心动的,就像他完成一次艺术的创作,光铺好宣纸不行,没有感觉是绝对不能下笔的,至于技巧,他只是一个载体,是引人达到目的的工具。他现在觉得他不必想得太远,本来是轻松愉快的事情,为什么要把它变得沉重呢?现在他们的话题实在太沉重了,无法深入下去,于是,就主张回城,不然最后一次班车是赶不上的。不管怎样,他们还是挽着手,走到车站,当汽车载着他们启动的时候,他们的身后是一片苍茫的暮色。?


这以后,他们常在一起的。休假时姑娘苏珊娜陪燕云飞去郊外写生,夜晚的时候小伙子燕云飞陪珊娜去吃麦当劳和肯德基,公园的长椅,街角的树荫成了他们谈情说爱的场所。珊娜的单纯注定了她感情的专一,而画家的浪漫又多少带着深沉。?

 
那是一个夏天的晚上,郊外的远山在月光的笼罩下只看出轮廓。苏珊娜和燕云飞写生回来,天色已晚,美好的月光下是谈恋爱最好的时候,他们不急着回城,两个人在一起并不觉得害怕,索性就坐在眼前路边的池塘围墙上。燕云飞看见水,唤起儿时的回忆,他水乡长大的孩子,心里痒痒的想跳进池塘洗澡,他也应该洗个澡,四处转悠写生,那身上的汗水不知湿了几次衣服。意见提出之后,同样被汗水包围的苏珊娜并不反对,燕云飞马上脱掉衣服。苏珊娜开始觉得害羞,几次想脱掉衣服,伸出去的手又规规矩矩的放下来,看了燕云飞好一会儿,最后还是禁不住清亮的池塘的感召,脱掉了衣服。燕云飞刚想跳进水里洗个痛快淋漓,猛然看见苏珊娜那苗条的身体,那嫩白的皮肤在月光的映衬下,仿佛是天外的仙女驾临凡尘,在燕云飞的眼前站立着,燕云飞经不住这美丽的诱惑,先是拉过苏珊娜的手,凝视了好久,然后将苏珊娜抱在怀里,那男性的刚阳紧紧揽住珊娜柔嫩的身体,苏珊娜想挣脱开,少女含羞的心理一度占据了她思想的上峰,但她已经来不及了,几乎是不自觉的,他们相偎在一起,苏珊娜仿佛靠在了一堵墙上,好象自己变成了一头绵羊,依在燕云飞的怀里,任燕云飞狂热地亲吻,那年轻人的奔放的热血燃烧着,爱的理想和现实不断地拉近,近到就在他们年轻人的身上。爱在此时升华成一种难舍难分的意志。?


他们跳进池塘,那向往的开心的笑声在这夜的池塘里漾溢开来,飞出山谷,这里很静,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欢笑了。?


如果说在这之前,苏珊娜和燕云飞的交往还有那么一点异性相吸的成份,苏珊娜并没决定嫁给谁,而现在苏珊娜觉得真的爱上了燕云飞,她想嫁给燕云飞。?


(四)


苏珊娜提出这个想法是在春天的燕子刚刚落户北方的滨城,滨城的大街垂柳吐丝,杨花似雪。这是九十年代第一个春天,和以往的春天不一样的是,人们的脸上多了一些紧张和充实。苏珊娜回到滨城,好像有重大的事情要向家里人宣布,她少女的细腻心理,让她几次想说却又难以开口,尤其是她的爸爸,有时苏教授的保守是让她的女儿难以接受的,而实际上苏珊娜在某种程度上存在着惧怕父亲的心理。因此,苏珊娜时刻注意表现自己,以赢得父亲的赞许,然后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但她还是按抑不住,和苏教授说了。“爸爸,我要留在北京。”?


苏教授本来就怀疑这个判逆的女儿的种种行径,却没想到女儿翅膀硬得这么快,没毕业就决定远走高飞。苏教授耐着性子没发火,询问起女儿的原因,对女儿的不满和指责也就脱口而出。“为什么要留在北京,我和你妈妈守在这个城市几十年,人家那么好的条件聘我们,我们都没动心,你还没步入社会就离开父母,这不现实!”其实,苏教授的行为某种程度上是掩盖着他不易明确表达的父爱,人世间的纷争,他对那些没多大的兴趣,只是一心一意的做他的学问,尽管他淡泊明志,和许多中国的知识分子一样把肩上的责任暗暗的压在心里,但他不想让自己唯一的女儿离开他越来越远,最简单明了的想法是让女儿留在身边,只有这样这个特殊家庭才有一份少有的情趣。?


爸?我在北京处了对象,你不能干涉我的自做主张吧。苏珊娜央求苏教授,她以为苏教授会答应,他毕竟是知识阶层的开明人士,不然就不会给她母亲娶到中国来(殊不知,如是不是大使馆为了政治的搓和,苏教授哪里想娶个洋姑娘),因为母亲受了那么多的罪,她知道爱情是神圣的,自己那么想往纯洁的爱情,一定不能在女儿的爱情史上留下阴暗的影子。?


苏教授平生第一次不顾及他斯文的面子,在女儿面前大发雷庭之怒,数落道:“反了,真是反了,那么大点儿的年龄,你懂得什么是爱情?不好好读书,去牺牲大好的时光谈情说爱,我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我想你应该给我这个教授父亲留点面子,好不好?”?


苏珊娜万万没有料到她作教授的父亲真就是这样的保守,那一刻间,她曾产生了失望的情绪,以为父亲的不可理喻也许有他的道理,但她又不甘心放弃她的爱,放弃她对幸福的追求。她想争取母亲的同情,娘俩个是很容易勾通的。就对母亲说:“妈,我真爱他,我的生活中不能没有他。”?

这位教授的洋夫人,如今也是外语学院的教授。叶卡婕琳娜拿出当初爱苏教授的勇气,替女儿说话,指责苏教授说:“女儿到了该爱的年龄,我们没权利剥夺她爱的权利。”?


这个二层专家小楼客厅的空气骤然突变,苏教授坐在沙发上,显然已经是孤军奋战的角色,苏教授觉得自己的指责女儿的行为,只不过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自私,同时,他也意识到他的固执和偏见显然在女儿身上已经是无效的,就当他真的想控制女儿,毕业回到滨城,守在他的身边,他尽父亲的责任,女儿尽女儿的孝道,那又会怎样呢?那女儿的一生会欢乐和幸福吗?他皱皱眉头,站起身,在屋里踱着步子,看看没什么理想的结果,丢下一句话说:“有其母,必有其女!”说完自己也暗自笑了,还像消不了心里怨恨,摔门而去。?


(五)


半年之后,在北京的一个王府附近的胡同里,燕云飞和苏珊娜租到了一间简陋的房子,跟这个城市一样古老的四合院,他们结婚了。燕云飞在一家广告公司供职,而苏珊娜则在一家杂志社里做见习编辑,虽然职业都不算理想(燕云飞想到画院搞专业创作),两个人似乎都做出了牺牲,他们以为留在北京就是一种幸运,因为能和自己心爱的人生活在一起,除此别无选择。?


在他们决定结婚之前,苏珊娜带着燕云飞回了一趟滨城,苏教授看见自己未来女婿的模样儿,心里稍有些宽慰,再听燕云飞的言谈,也就放下心来,觉得宝贝女儿的眼光还算可以,直到未来女婿有兴趣铺纸握笔当场献艺作画,苏教授不禁心生敬意,爷俩个很谈得来,往日对女儿的成见也就烟消云散。想想过去,苏教授只是爱女心切,不愿女儿离开他的身边,现在女儿有了很好的归宿,苏教授也就没必要棒打鸳鸯。?


在返回北京的列车上,苏珊娜温柔的依偎在燕云飞的怀里,燕云飞看着苏珊娜怜人疼爱的样子,心里甜甜的,他起身给苏珊娜打了一杯开水,在旅客羡慕的眼神中复又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对正在喝水的苏珊娜说:“珊娜,你真的爱我吗?”苏珊娜放下杯子,疑惑不解地看着燕云飞好一会儿,反问道:“你说呢?”此时的燕云飞心里颤过一阵惊喜,他把苏珊娜紧紧的搂在怀里,好像生怕她跑掉似的。他想自己不过是南方小镇出来的穷书生,仅凭着一支画笔闯入了京城,有幸认识了苏珊娜,这美丽的女孩儿就要成为他妻子,他应该得到满足了,一生一世都会满足。他现在展望着自己的未来,那应该是充满希望和美好的,有这样的女孩儿陪伴他左右,那温馨美好的家庭就在眼前了,还有他的事业,他的融汇中西的山水画,也一样倍受画坛的欢迎,在中国美术史上独树一帜,人生能在爱情和事业上都有建树,他怎能不满足呢??


他们的婚礼是在北京的秋天里举行的,参加婚礼的只有苏珊娜的洋妈妈,叶卡婕琳娜也不怎么注重生活的小节,看见小俩口恩恩爱爱的样子,就想起年轻时跟苏教授的奇异结合,居然满意地打道回府,向自己的丈夫交差去了,剩下两个年轻人永远象初恋的情人那样浪漫的生活。


两个人一起做饭,一起吃饭,他们的眼睛总是含情的审视对方,时间久了,就是一个会心的微笑,他们碗里的饭方算吃完;一起出门到了路口分手的时候,苏珊娜总是要求丈夫早点回家,而燕云飞则对妻子道一声再见才算了事。星期日休息,他们则到颐和园,到故宫,到八达岭寻找他们的快乐,在那么多游人的眼睛里,他们依然相亲相偎,惹来不少年轻人的羡慕的眼神。


珊娜的同事,那位心里有话装不住的张群大姐,不止一次的看见他们对对双双的出入,嫉妒得要死,和珊娜说:你们俩口人,比他们恋爱中人还那个,当心热过了头!“还那个”,这只是个代名词,表现着那种复杂的心绪,以及十足的时代感和它丰富的内涵。然而,那句热过了头的话总是让人担心的,当局者并没听出话的弦外之音,也许说者也没其它的意思。


思念的白天,和撒娇的夜晚,燕云飞和苏珊娜只觉得时间过得很快,像是高速的车子牵着他们飞快地往前跑,他们抓不住时间,也停不下脚步。然而,燕云飞好像是感到工作是太累了,一个小有名气的画家,居然去应付广告客户的挑剔,而那些粗俗的专讨人喜欢创意又不给他留下一点点创作的余地,那些不懂却又装懂的外行们,常常表现出对他的劳动不屑一顾的高傲,赤裸裸的金钱关系压得他这个艺术家喘不过气来。渐渐的情绪越来越不好,有时干脆关起门来反省自己,对这种婚后单调的生活也报以懒散和习以为常,并且厌烦了自己的感觉,在家的情绪变淡了,开始时还和苏珊娜透露一些工作的烦恼,不管苏珊娜怎么开导,燕云飞的情绪一直低沉着,艺术和好奇在一个将来也许是大师级的画家那里死灭了,消沉了,没有一点痕迹。

这以后,燕云飞对家庭生活很少过问,很少帮忙,很长一段时间竟然很晚回家,有时甚至夜不归宿。苏珊娜是个大度的女孩儿,并没在意。夏天快要过去了,珊娜很想搞一次郊游,缓解一下紧张的情绪,可很晚才回来的燕云飞还没爬出被窝,伸个懒腰起身说:你自己去吧,我今天有应酬。珊娜感到一愣,心里立马产生异样的感觉,这是丈夫第一次拒绝他的请求,一个女孩子往往在意这些,心里虽不情愿,可毕竟不能天天撕守在一起,彼此都有事业,让一步吧,这不算什么了不得的。珊娜没去郊游,也去了单位看稿子,心里总想丈夫的情绪变化,看了半天的稿子,竟不知看了一些什么,时间白白地溜掉,等回家的时候,燕云飞仍没回来,她照往常一样做好饭菜,坐在桌前等燕云飞。直到她打起嗑睡上床躺下,燕云飞才从外边风风火火地回来,一声不吭地背对背睡下,燕云飞那边酣然大睡,珊娜这边暗自流泪,仿佛受了委屈的黛玉妹妹,却又不敢大声道白。


那是冬天的一个夜晚,珊娜去外地组稿回来,进门听见屋里有女孩子娇嗔的声音,大概是屋里的人听见了动静,珊娜站在门口没动,就看见一个女孩子走出来,头发乱蓬蓬的,看见珊娜问了一声你好,便做贼似的溜掉了。不一会儿,燕云飞从屋里出来,还没等燕云飞说话,苏珊娜本能地劈头便问:那女孩儿是谁?


燕云飞吱吱唔唔,似想回避的样子,想了好一会儿方说:啊,是我的一个同事,准备帮我办调转手续,正策划着怎么入手,你就回来了。燕云飞摊开双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好象这事如果办砸了,原因就是苏珊娜给搅的,而苏珊娜也看出燕云飞的情绪显示流露出责怪和不满。苏珊娜是何等聪明的女孩子,她眼里从来没揉进过沙子,但她还是忍住了,没有一反常态地动雷霆之怒。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珊娜眼睛是红红的,张群看出珊娜的变化,没明说什么,只是告诉珊娜说你和燕云飞应该要个孩子。男人的野心十个女人有九个是拴不住的,只要有了孩子,方多了一个打牢的桩子。当局者迷,好象有什么珊娜想不到的想法,却被旁观者点破了迷津,珊娜想试试燕云飞的心理到底在想什么,于是珊娜预谋着一种行动,这种行动对她和她们之后的生活是至关重要的。


以后的日子就是这样,苏珊娜和燕云飞之间少了一些浪漫的投合,多的是珊娜的等待,有一天珊娜忍不住和燕云飞商量:咱们要个孩子吧?燕云飞漫不经心地回答说:别急嘛,咱们都有事业,等事业初见成效,再要也不迟的。


珊娜没再吱声,依她的揣测,她今天乃至于今后说什么都是徒劳,悔不该当初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了这个南方的小白脸。她想这一切也许都晚了,连同她美好的回忆,浪漫的相恋,还有这行将就墓的婚姻,也许该画上句号了。


苏珊娜怀着沉重的心情,回到了海滨城市,她日思夜想的家乡,回到了父母身边,站在小时候妈妈领她来过的海边,对眼前的大海,远处的苍天,她无话可说,只任海风吹抚。这是一年以后的又一个炎热的夏天,她脚下那么多游泳的人们,脸上都留露着笑容,好像人世间的愁苦都被海水洗去了,她自己何必想不开呢,生活就像这大海,该容纳百川,然后任潮水把污浊的东西抛在岸上,剩下了才是海啊!过去她不止一次的劝过自己的同事,遇到愁苦不要想不开,现在轮到她苏珊娜有了百结愁肠了,她该怎样面对这个现实呢?人生也许不会像人们想象的那样,充满鲜花和欢笑,就是她的同事们,不也是坎坎坷坷地走着人生的路吗,悲痛也好,欢乐也罢,人们总该要活着,尽管这不是哲学,不是真理,但活着是现实,是最基本的人生要求,人们也不必费尽心思去靠近哲学,天天都追寻着真理,否则就会活得太累。


细心的苏可卿看出女儿的心思,却没干涉女儿的选择,他知识分子的休养和开明,平生第一次因为爱女之情而奉献给了自己宝贝的女儿苏珊娜。他没有埋怨女儿当初的不是(苏教授以为那种死去活来的爱,最终都没有好结果,除他们老夫妇之外),却因循诱导女儿不要恋恋不舍的留连失去的爱情和婚姻。苏教授觉得是你的爱情别人怎么拼力的抢都抢不走,不是你的爱情,你怎么想方设法的拉它,那也是拉不住的,所以说凡事都不要强求,就像他自己,当初对叶卡婕琳娜并无恋意,可还是结成了百年之好,而且人家是不远万里来到中国,文化大革命也把他们专政到牛棚里去了,叶卡婕琳娜吃了那么多的苦,可还是没有离开他苏可卿,一个中国大学里的穷教书的。

 
叶卡婕琳娜在这方面表现得很是细心,在女儿的婚事上并不在意,她觉得那是女儿自己的私事,好则合,不好则分,为什么要有那么深的纠葛,人是不该为自己制造烦恼的,就几十年的路程,为什么认真去回想那些本来就注定了的痛苦呢?现在,叶卡婕琳娜既用西方的观念去衡量人的价值取向,也不缺乏东方人的哲学思想,她的历史本来就很复杂,可她看得很是简单,她尊重女儿的选择,并不干涉女儿想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一切都顺其自然。这一点又和她的丈夫苏教授取得了共识,东西方文化在这个家庭里总是有交差的,并且碰撞出火花来。


从家乡回来,还没等苏珊娜主动提出离婚,燕云飞已经耐不住性子,不是提出离婚,而是先斩后奏,带着他得意的女弟子南下深圳寻找新欢去了。


浪漫的开始,又似乎是在浪漫中结束,还没等苏珊娜从回味中清醒过来,来不及抱怨自己的天真,终于酿成自己不愿饮下的苦酒。苏珊娜守着她早已预料的结果,苦闷的上班,一个人孤独的过着单调的生活,张群常来看她,也常说遇见可心的帮珊娜介绍一个,最主要是实在一点。人在难处,真心的劝说,确实能起作用,珊娜的爸爸来信劝女儿回家,调转工作,离开伤心的地方会使情绪好一些。苏珊娜心里想:自己这种状态怎能回家呢,让人家说她什么?她总不该让全家人都为她背着黑锅。?

(六)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了,街上的柳树青了又黄,黄了又青。珊娜把那间和燕云飞租下的房子退了,好象他们结婚时没买什么,几件家俱,一担行囊,便是她苏珊娜全部的家当。之后,苏珊娜在杂志社附近租了一间比先前要小的房子。自从燕云飞走后,她自己用不了那么大的空间,而且容易勾起过去的回忆。现在,苏珊娜上班很近,珊娜也就不骑自行车,而是步行上班,步行是为了看街景、散心,有时在街上呆楞楞地往南望,心里倒希望看见燕云飞。遥望深圳的方向,心里询问她曾经爱过的人在干些什么?珊娜揉揉眼睛,那只手挡在眼前好一会儿,她就这样不知哭过多少次,男人放下一个女人也许很容易,可女人不行,恐怕她一生都忘不掉初恋的甜蜜。


杂志社是门冲北开的二层大楼,楼很古旧,听说是国民党的什么指挥部的办公楼,门口的女墙上,依稀可见国民党的党徽,国民党人去楼空留下的楼房,只是一段历史罢了。然而,这楼依街而建,进出很是方便。


珊娜走进办公室的时候,顺手把门带上,好像是一种习惯。她的同事们都早她上班,并且注意到她的情绪,和那双红着的眼睛。这是个夏天,倘然门一关上,屋子里就有热流涌动,可大家竟没有责备珊娜的意思,幸好珊娜意识到自己小小的失误,急着去水房打水,顺便把门开开,去开门的同事比她慢些,只走了一半,就只好回来。同事们长出了一口气,觉得珊娜不该那么认真,珊娜是人们同情的对象,有些违背常理的事情做出来,也在情理之中的,珊娜这样做,倒给同事们心理上有了压力。等她端盆水回来,张群则凑过来,坐在苏珊娜的对面,关切的心情含在眼神里,让沉默惯了的珊娜心里也着实感动。一年多的孤苦生活,她自己在北京举目无亲,当然是在眼泪中渡过的,幸好有这些好同事帮忙。


张群说:珊娜!咱们是好姐妹,有些话当说不说我也要说,你的个人问题该解决了,总不能这样生活一辈子吧。


珊娜很是感激,回答道:张姐,我真不忙处理个人的事儿,一个人就这样过,也省去了许多麻烦是吧?


竟说的是梦话,普天下那有一个女人自己愿意过一辈子的?找个可心的嫁出去,这都什么年代了,你的思想也该解放了,许他们男人三妻四妾,女人就从一而终啦?


珊娜低下头,眼里已经禽着泪花,张群歉意的说:珊娜,我可是真心帮你,你要不愿意,就算大姐没说不成吗?我可受不了这个。


珊娜擦去眼泪,连忙说:张姐,我不是……?不是就好。张群没等珊娜说完,就抢过话茬:话说到这,大姐手里还真有一位,虽然文化不高,配不上你这本科生,大编辑,可人家是总经理,这几年嫌了,模样也人五人六的。张群看苏珊娜没什么反映,就快马加鞭地先就替苏珊娜决定下来了。就这么定了,哪天见见面。


珊娜不好意思,却也没条件拒绝人家的关心。见面的日子迫在眉睫,珊娜整个一个人正沉浸在思念燕云飞的情绪当中,竟也没什么心思去打点见面的事儿。所以,没有准备,显得随随便便,并没当什么重要的事情处理。


约定的时间是晚上八点,地点就在杂志社附近居民区里的街边公园芳草地公园。和苏珊娜见面的经理宋福贵,三十五六岁的年龄,中等身材,职业的关系使他过早地发福,人胖了,可圆脑袋上的头发却总是往下掉,最后只剩下地方援助中央的份了。宋福贵原是机关里的干部,上上下下混得个好人缘,他没什么轰轰烈烈、叱咤风云的理想,本打算这辈子落得个清闲自在了事,平生也没真本式升官发财,可偏偏不知什么原因得罪了顶头上司,这位上司又偏偏是心胸狭隘的主儿,宋福贵没好日子过,没有好果子吃,他一个窝窝囊囊的人,只能整天唉声叹气,被他的姐夫听见问明原因,就劝宋福贵下海经商。傻人有傻福,经商一开始,宋福贵就倚着能干的姐夫指点,连续嫌钱,家里的生活变得吃喝不愁了,就思量着该有个老婆给他操持家务,可他人长的不咋地,又不会花言巧语,见面就不讨姑娘的喜欢,有多少钱也买不来姑娘的芳心,三十几岁的人了,高不成低不就,一直拖到现在也没找到合适的。听了张群眉飞色舞的介绍,本不想见面,避免再次出现让姑娘们数落后而告吹的难堪局面的宋福贵,鼓起了精神,非要看看这仙女般俊俏的苏珊娜,心里想我宋福贵真是迟来得福,一旦得福,那真就大发了,那么好的女子就是二婚也强过街面上涂满脂粉外强中干的姑娘。这一天,他是早就盼着快快到来的,至打日期约定之后,他就开始魂不守舍,晚上竟做关于和苏珊娜见面的梦,为此,他专门到新华书店买来一本《世界名画集》,着意寻找什么蒙娜丽莎、圣母玛丽亚等表现西方女性之美的画面,先就思想那苏珊娜一定要比她们还好看的。同时,又找来几本市面畅销书籍看,免得见面后,没话可谈,本来嘴就木讷,要是不补充一番,一准会在人家苏珊娜面前砸锅卖铁,丢人现眼。他还特意到佐丹奴的高级服装店买了一套西服,价值上万元,就连那条鳄鱼皮带,也花去了他两千元的人民币。经过着意打扮的宋福贵,万事俱备,只欠会见珊娜小姐,按约定的时间,早就等在公园甬道左边的第九棵龙爪槐树下,眼睛不住的盯着公园门口,那张略显蠢笨的大脸,像上满弦的时钟,一副追人不上的着急相。

  苏珊娜珊珊来迟,惹得张群大姐半天的埋怨,好在张群向来有嘴无心(搓和两个善男信女的好事儿,犯不上把自己搞得撅鼻子瞪眼的难堪),最后还是把心急火燎的宋福贵介绍给了苏珊娜认识。苏珊娜抬眼看看宋福贵其人,心上的火热立马凉下半截,心里不住的咀咒张群大姐乱牵红线,怎么把一个蠢笨的大块头,且一脑门子官司的宋福贵介绍给自己认识呢?苏珊娜连一点儿感觉都找不到,而且别提心里有多么厌烦,依她的休养,嘴上当然不说,脸上也没留露出半点的难看,心里大呼上当,盼望着尽早结束这一回的逢场做戏。等苏珊娜回过味来,再找红娘张群,张群早就溜之吉,无影无踪,苏珊娜是何等明白事理的女子,遇上这种场面,她倒放下先前悬着的那颗心儿,平心静气的和宋福贵交谈起来。


“宋经理经营的公司叫什么名字?”珊娜有一打无一状地寻问宋福贵,“宋经理的为人,本人早就仰慕已久了。”


宋福贵,语无伦次,说话都有些口吃:“蒙你的错爱,谢谢,但你别……别叫我宋经理好不好?你那么说话咱俩象隔座山似的,没法勾通。”接着宋福贵又说:“在机关里人家都叫我小宋,你干脆就叫我小宋吧。”


珊娜憋着对宋福贵的笑话,觉得宋福贵的回答是所问非所答。心里认定这人干什么都不会抓住要领,实在得有些过份(过份的实在当然有犯傻之嫌),也就懒得再问他一遍,就那么不冷不热的走了一会儿,珊娜侧过脸注意到宋福贵因天热人胖,或许主要是因为心里紧张,脸上不住地流汗,那汗水在明亮的路灯下闪烁着水星星般密密麻麻的光点,就急中生智抬腕看表,故意惊讶道:呀?都九点了,我跟人家约好了有事要办,这次就不再陪你宋经理了。说完没打招呼就急三火四逃也似的走了。


惹得宋福贵经理干着急丢份儿地喊:别……没等宋福贵的口吃完毕,苏珊娜就消失在夜晚纳凉散步的人群中。


(七)


宋福贵回到家中,便把苏珊娜无时无刻地挂在心上,珊娜那俊美奇特的长相,那甜美清脆的嗓音,都引起宋大经理那孤独的男子深深的回忆,心上不住地叨念,真的是千年等一回吗?他的情绪总是激动,好象这一辈子都没这样激动过。


老实说:挨到宋福贵的年龄,他又有那么好的经济条件做后盾,别人介绍的,自己认识的女朋友,没有一个连,也差不多够一个排的数目,不管是因为他宋大经理瞧不上人家,还是因为女孩子看不上他宋福贵而中断恋爱关系,但他宋福贵至打有了恋爱历史(其实是挑选老婆),从来都没有象苏珊娜那样给他留下那么深刻的印象,他这个还不算笨到家的笨人,平生第一次下狠心一定要追到苏珊娜。


于是,他每天几乎两次电话打到杂志社,然后就是派他的秘书小姐送花,时不时的往苏珊娜那里送东西给她,大到床罩、衣服,小到金笔、工艺品。电话搅得苏珊娜心神不宁,烦得不行;送东西让苏珊娜叨念这傻东西还真就那么痴情。苏珊娜东躲西藏,大的北京城,能藏得住千军万马,不留蛛丝马迹,就是躲不过宋福贵苦苦纠缠她苏珊娜。她有时恨自己软弱,不能快刀斩乱麻,有时责备自己为什么不请求张群出面调停这场闹剧终结,可她苏珊娜最终也没能下定决心,去排除万难。夜长梦多,苏珊娜就任这长夜之梦缠绕着自己,不动声色,一种以退为攻的保守打法,怎奈宋福贵做事让人觉得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管宋福贵是什么货色,心里什么打算,她静听其变,不做任何反映。


夜里一个人躺在床上休息,她孤单单的心里顾自酸酸的,禁不住一个人暗自流泪到天明。想想那个薄情的燕云飞,心里徒增一种恨来,刻骨铭心的恨,又想起宋福贵粘粘乎乎的劲儿,总想见面骂他一顿死不要脸,让宋福贵别打电话烦人,送东西恶心人,仔细捉磨:爱又有什么罪呢,总比那个负心的小白脸,携着新欢去了深圳过人家的日子,作人家的事业,把她苏珊娜一个人抛在了北京城无依无靠强上百倍,想来这宋福贵当然成了她心里的安慰。人家宋福贵是一只蠢笨的企鹅,可她苏珊娜也已经不是天鹅湖畔的纯洁的白天鹅了。这个注重实际,注重金钱的时代的到来,搞得她苏珊娜措手不及。苏珊娜当然也知道宋福贵让人想往的条件,老板(现如今经理的角色,是时髦的称谓)况且是真正的柳下拓,坐怀不乱,童男子的条件。这样的情况在这个浮燥的年代已经不多见了,她苏珊娜是什么呢,是被人家抛弃的半老徐娘,美丽需要人家赏识,漂亮需要人家赞美。不然就不是个值钱的物件儿。想到此,苏珊娜心里生出许多悲凉的感觉,那悲凉摸着她的心,她的心凉凉的,痒痒的,从心的某个部位的一小点扩展到整个的心,最后全身都在凉下去,她恍惚觉得自己是一具僵尸了,或是被痛苦风干的木乃伊,木木的接待每一个美丽的、善良的、丑陋的、凶恶的观光客人。世界在她眼前静止了,没有生的希望,没有活的可能,她的一跃而起,只不过是一种身边活人制造的假象,她自己是无所谓的,仿佛人间的烦恼都远离她而去,剩下的是静得怕人的寞寞,她可能深入到九层地狱,但她是看客,她连享受那种阴间制裁,获得痛苦的权利也被剥夺了。

  为了赶走这些让人苦闷傍徨、心神不安的情绪,她从床上爬起来,找到一些她和燕云飞一起生活积累下来的书籍,翻看着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此时她又被小说中的人物搅动着心里的情绪,她无心探讨小说主人公的命运,没有可能为安娜痛苦流泪,她自己已经搞得疲惫不堪、身心倦怠。于是,就索性合上书,重新躺下,睁着那双已无光泽的大眼睛盯着天花板出神。想想追求她的宋福贵,也就决定和宋福贵再次见面,至于谈些什么,她便没什么兴趣去想了。


由于宋福贵的电话和殷勤的奉献,同事们都猜得出宋福贵在苦苦追求着苏珊娜,可苏珊娜对宋福贵好象是避而远之,压根就没看上宋大经理半眼,不免引起同事们对苏珊娜的编排责怪。有的说:珊娜不能那样矜持。也有的说:小苏,人家也不错嘛,这样真心追一个女人的男人不多见了,现在你的情况和过去不一样,市面流行一种说法是离了婚的女人是处理品,这样一说咱哪还有挑剔人家的资本呢?有的又说:小苏,做人要现实一点的,无论多高的文化,多高的职位,回到家里面对的总是柴米油盐,我们斗不过命运,因为我们是女人。还有的说:尽管现在思想解放了,女人有了女人自主的生活方式,可那些独身主义、享乐主义,什么单身自由啊,什么优中选优地傍尖呀,最后都要找到自己的归宿,看看我们的周围环境,你潇洒,你快乐得起来吗?最要紧的是抓住机遇,这是时下最时髦的字眼儿。善意的,关心的,气不恭的,大都是为了苏珊娜的生活着想,苏珊娜说些什么,据理力争?好象理由并不充分,她也只好洗耳恭听,而数落得最厉害的还是刀子嘴豆腐心的张群大姐:“苏珊娜小姐,这媒人是我当的,我看你们挺合适,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人心都是肉长的,不能辜负了人家的苦心,岁月如梭,年龄不饶人,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张群的为人就是这样有啥说啥的直肠子,没有顾忌,没有隐私,倒也是光明磊落的主儿,单位的大姐大,常好掀动风波却少有糊弄人的坏心眼子的好人。


是啊,过了这个村,可真就没这个店了,男人的本钱是事业,女人呢,女人靠的是年龄、脸面、春花秋岁何时了?年龄过了,谁还有心娶你,所谓的爱情,不过是闲人嘴里的谈资,顶不了饭吃的。苏珊娜不止一次就这样想开去,嫁出去吧,在北京举目无亲的,孤苦零仃的日子还没过够吗?想着人家,人家在深圳可不想你,想人家有什么用呢?


(九)


许多家庭希望有个孩子,无论这个家庭是富有还是贫穷,都想有个自己的可心的孩子,孩子是感情的扭带,苏珊娜和宋福贵也这样想。


日子就这样平平常常的过着,和许多中国的家庭一样。面对柴米油盐,奔波劳碌,有了家庭才是你能够停泊的港湾,生活疲惫已把家庭的核心内容排挤到第二位了。一年以后,苏珊娜给宋福贵生下了一个儿子,本来苏珊娜希望有个女儿,那是她可心又可爱的,可天不做美,她生了个儿子,苏珊娜想,儿子就儿子吧,无论是女儿还是儿子,都是自己的骨肉,没有本质的区别,都是她今后生活的希望,精神的寄托。生了儿子,宋福贵乐得不行,心肝宝贝的叫着,尤其是这孩子特别像宋福贵,肥头大耳,胖乎乎的着人喜欢,只是那身体的骨架,多少有点苏珊娜的痕迹,别的就不再像了。孩子生下来就闹得不行,不住地哭,不住地抻胳膊蹬腿的,苏珊娜基于儿子的特点,给孩子起名就叫闹闹。


闹闹过“百岁”的时候,苏珊娜想回家看看,看见自己的孩子,很容易让她想起自己的父母,百依百顺的宋福贵当然同意妻子故乡之行,可他要求一个条件是要陪同苏珊娜一起去滨城,苏珊娜不知怎么想的,说死说活不同意。宋福贵只能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生闷气,然后把电视机的声音开得大大的,以示不满,却没有一点儿办法扭转妻子的意志。当然就在她妈妈审美意识和兴趣上作文章。孩子的上衣是绿色的,却绣着黄色的东北虎,裤子是红色的,膝盖上缝制的是小兔子。苏珊娜自己也是一身时髦的新装,典雅大方。一切准备停当,选个良辰吉日,苏珊娜出发了。出发前,苏珊娜把闹闹打扮得漂亮极了,心里想着一定要让孩子的姥姥看第一眼就喜欢得不行。

 
  列车绕着渤海湾、辽东湾,把苏珊娜载到初秋的滨城。两年多的时间没光顾家乡的城市,城市变了,变得不是过去那种呆板、闲散的样子,而是美丽洁净和五彩缤纷。


苏珊娜娘俩个的到来,给这个寂寞的家庭凭添了一份欢乐的气氛,苏教授俩口子整天围着外孙子转,苏姗娜的洋妈妈企图问出女儿关于女婿的情况,苏珊娜什么都没说明,就低头不语,叶卡婕琳娜好象知道女儿有难言之隐,就不再问什么了。


苏珊娜在屋子里闷了三天,不愿意出门,原因是她怕人家笑话她,说她离过婚,又找了一个长相不怎么地的男人续缘,其实都是她心里作怪,这个海滨城市认识苏珊娜的人不多,就是认识她的邻居和同学,也大部分不知道她上大学以后的事情。当她的洋妈妈跟她说了这种情况之后,苏珊娜心里宽松了一些,第二天早上就出门了,孩子跟她的洋姥姥混熟了,也不用苏珊娜操心。


苏珊娜走在她熟悉而又陌生的大街上,心里还有点惴惴不安的感觉,不敢抬头,一直往前走,起初,她是想走不远就要返回来的,可一旦融入这城市的环境中,就唤起了她对过去的回忆,苏珊娜身不由己的往前走,几乎没有目地的,但感觉却让她循着一种最熟悉的路线前行,前面是她高中时的校园,教学楼重盖了,那座苏式的工字房没有了踪影。苏珊娜认真地看了一会儿,想起许多高中的同学,那天真的形象让她永远难忘的,她又想起那个为她得病的男生,好象是叫于海生的,其实那男生长的文静静的,众多男生中很帅气的一个,当时她并不在意,现在想起来觉得那是真感情,自己还真有些对不起人家。


走过高中校园,前面是广播电视大厦,广播电视大厦的院里,人出车进,很热闹的样子。她不敢多看,怕遇见同学,听说有几个同学都在这儿的电视台或电台上班,看见他们不好说什么。快走几步,就是她儿时常去的新华书店,岁月更叠,周边的建筑都旧貌新颜,只有新华书店的日式二层小楼还是老样子。她记得在高中读书的时候,曾在书店的二层楼上糊弄一个刚参加工作的一个男孩子。那天一共有三个女同学,蹦蹦跳跳的上楼。那男孩子正在收拾新进的书籍,苏珊娜故作镇静地问那男孩子,说:有没有苏珊娜文集,那男孩子怕人家说他不懂业务,就说好像听过有这本书,其它两个同学憋不住笑了,那男孩子也不知其中的原故,就在书架上寻找,找了能有半个小时,也没能找到苏珊娜文集,两个女同学还是笑。男孩子就拿过纸笔,让苏珊娜写上地址和单位,等他进书时给进一套。苏珊娜怕玩笑捅破了不好收场,就写上了市文化局办公室。三个同学挤挤眼睛,偷笑着离开书店,在大街上险些笑开了肚皮。想想那时的欢乐,苏珊娜心里真不是滋味,如今找不回那个时光了,是岁月无情吗?还是人无情呢?


进了书店,店里的格局依然如故,当时新华书店是全市最漂亮的地方,可现在和大餐馆和大酒店相比,简直一个是天堂,一个是地狱。苏珊娜很怀旧地四处走走,刚走不到一半的柜台,就要接近文学艺术书籍柜台的时候,她眼中映进一个熟人的影子,她只看见熟人的背影在前面她要去的柜台前看书,只是熟悉,却又不知道是谁。苏珊娜站住脚,心里说无论如何不能看见熟人,就在苏珊娜转身要离开的时候,那个有点印象的看书人,向售货员递书,不自觉的看了看苏珊娜这边,一看是苏珊娜便急步跑过来,苏珊娜想走是来不及了,她心里像装进了十几只兔子,心跳得厉害,再想借故走开,那人已经跑到苏珊娜的跟前,还怕苏珊娜走掉,依然大声喊:苏珊娜!


苏珊娜只好站住了,站在苏珊娜面前的人让她想起来了。于海生,真的是绝顶的怪事,人家说曹操曹操就到,她想曹操曹操也到了。苏珊娜记起高中时候的事,不想见于海生的,可偏偏于海生非要见她苏珊娜,他们是同学,她苏珊娜怎能不见呢,她自觉是愧对了于海生的,不知于海生现在能不能怪她。人世苍桑,这么多年过去后,那些过去的恩怨于海生是不是还记在心上。

于海生跑到跟前,苏珊娜打量了一眼,还那么文静,只是成熟老练,眼角已经拉出了鱼尾纹。苏珊娜伸出手,问候道:你好。


于海生抓住苏珊娜的手说:苏珊娜,老同学,真是难得一见,在北京好吗?


苏珊娜没直接回答,只是点点头,然后问于海生:你做什么工作?于海生惊奇地问,你还不知道?就在隔壁的电视台,做编剧。


于海生已不是高中时见到女生就脸红的男生了,他很随便的说:老同学,故乡一行,总该给我个机会尽地主之谊吧?盛情难却,苏珊娜只好跟着于海生走进大街对面的咖啡厅,双方坐定,于海生就问:“家里和工作都好吗?常看你编的杂志的。”


苏珊娜看见对面而坐的于海生尽管说话自由,可他的手有些抖动,这位性格内向的同学是只练内功不练外功的,功课门门百分,就是说话费劲,锻炼到今天这份上,已经很不错了,人是会变的,尤其是年轻人,苏珊娜想,经过那次打击,这位学兄还能活跃在社会上,足见他心里素质,承受能力不同凡响,苏珊娜禁不住问:于海生?你……?于海生轻描淡写道:你说的是那次呀,都过去了,也不怕同学笑话,休学一年,你们毕业了,我又读了一年,考上了东北师范大学,毕业就分配在电视台,这倒好,适合了我个人的兴趣,现在正编写一部电视剧。于海生停顿了一会说:唉!我这个剧本就缺一个角色,这角色呀,我看非你演不可。


老同学,就别开玩笑了,你当我是高中生呐,时过境迁,演什么都不行喽,你还是找别人吧。苏珊娜回答道。


于海生心里着急地抢着说:别那么轻率的就放弃了,我信得着你苏珊娜,你就别谦虚啦。说完就拉着苏珊娜要走,导演正找像你这样的人物,千呼万唤不出来,你呀!就算撞在枪口上了。服务生端着西餐过来,看见这个场面,脸上露出了责怪的意识,两个人只好坐下,象征性的吃了几口,付过账之后,离开了咖啡厅。


苏珊娜和于海生来到了电视台的文艺部,苏珊娜看见了那个导演,导演高个头,一脸的大胡子,看见于海生进来就责备道:你这个编剧,给我出了一道难题,塑造啥形象不好使,偏……


话没说完,就看见于海生身后的苏珊娜,凝重典雅,这就是他剧中的主角,左一眼又一眼的打量苏珊娜,然后指责于海生说:于海生呀于海生,你是搁哪掏腾来的,这简直是耶稣派来的仙女,要不我马上就要改剧本啦,亏得你,原来金屋藏娇,好家伙,行!


导演姓王,名楠,粗粗野野的性格,可人有缺点,剧倒是拍得满不错的。


于海生说:你少说两句行不,这是我的同学!放尊重一点。


王导演走到于海生跟前猛拍一下于海生肩头又附在王海生耳根子说:没听说过?市面上流行的,找情人太累,找小姐太费,找同学最实惠,男大不当婚,危险哦?于海生真像是生气了,霍地站起身指着王导演说:你积点嘴德吧你,什么好东西到你嘴里都出臭味。


王导演看玩笑开差不厘了,就来了个急刹车,郑重其事地说:我说于编剧,这外部形象绝对行,不知表演怎样。


于海生说:王导放心,一定不会错。


“那演出费?”王导演寻思一会就说:“你于海生介绍的,咱剧组就出点血,一万元怎么样?”


苏珊娜听到此,本没让她介入,但她全听到了,心里就一震,这钱对于她是天文数字。


于海生接着说:你还是没出血,九牛一毛,但你王导说话算话,鉴约吧。


王楠问道:“我说于海生,还没看表演呢。”得、得、得,我于海生撤本子不拍了,信不着我是吧?给一万元钱,不是她头一次演电视剧,你打发要饭的事也来糊弄我?”


那天真就鉴约了,苏珊娜不知道自己行不行,可于海生拉鸭子上架,她现在骑虎难下,就给北京家里和杂志社打电话,给家里说这边有事,跟杂志社说生病了。虽然有生以来第一次这样撒谎骗人,可这是改变命运的一步好棋,她觉得这样撒谎还是值得的。苏珊娜在《情人有约》电视剧出演女主角外国留学女学生伏波诺娃。也怪她苏珊娜天生就是这块材料,那女留学生让她演活了,比剧本期望的还好,加上她一口流利的俄语,得到的是她洋妈妈的真传,使本剧更加美丽,电视剧上演后,就震惊全国,苏珊娜一夜间成了明星,片约接仲而来,最后索性停薪留辞了,专干电视剧演员的营生,挣钱要比宋福贵痛快。

宋福贵经常守着空房,那心里就有了寂寞。苏珊娜也本无心回那个没有感情的家,时不时就回海滨城住些日子,有时找王楠,有时找于海生谈谈,消除寂寞,也借故感谢他们俩个,是人家给铺平这条道路,才有了今天的成绩。


交谈的时间长了,于海生知道了苏珊娜的生活情况,就暗暗地同情她,常陪珊娜一起坐坐,苏珊娜发现于海生还象从前那样不自觉的流露出爱慕的心情,可苏珊娜说什么呢,阴错阳差,尽管她对于海生有了那种感觉,一见就心跳的感觉,但她不能现在嫁给人家,她有宋福贵,有一个和宋福贵生的孩子。


心照不宣,却心中总有那种渴望,苏珊娜和于海生见面的时间少了,她怕无意中又伤害了于海生,于海生感情脆弱,再给他第二次打击,也许这位全国著名的剧作家,就算完了。要是完在她苏珊娜手里,她苏珊娜怎么向家乡人民交代,她不能玩这种游戏,于是,就打道回京。可等得抓耳挠腮的宋福贵却变得脾气暴燥起来,没等进屋就劈头盖脸地问:你干什么去啦!其实在苏珊娜回来之前,宋福贵的姐姐来过她家,进门就数落宋福贵,连个媳妇都看不住,起初宋福贵还为苏珊娜争辨,可架不住姐姐的实话实说,回想起这两年自己对苏珊娜的种种态度,觉得自己充当的是窝囊的角色,是自己的懦弱惯出了苏珊娜我行我素,不顾家的脾气,如果不改变这种家庭生活方式,他一辈子都没有翻身做主人的机会。宋福贵正想着怎样整治苏珊娜,还没拿定主意,苏珊娜就开门进屋,宋福贵无名火起,可苏珊娜还是没事人似的回答道:去海滨了,不是跟你说了吗?去海滨,去海滨,我看看这家成什么样啦,不就演几个电视剧吗?看把你美的!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吧!宋福贵怒气冲冲,想把自己两年多的委屈一下子都倒将出来。


苏珊娜指问道:宋福贵,你吃错药啦?


针锋相对,不知宋福贵哪来的后劲,一定要和妻子刀对刀,枪对枪的比试一回,可苏珊娜并没有思想准备。


你妈拉个×,谁吃错药了!宋福贵上前照着还没放下旅行包的苏珊娜就是一上耳光,苏珊娜的鼻子和嘴全出血了,苏珊娜哇的哭出声来,扔下旅行包,夺路就逃,一边跑一边哭,跑到张群家里住了一宿,第二天早上,张群和她丈夫连推带搡地把苏珊娜送回家。在苏珊娜家里开了一次宋福贵的批斗会,宋福贵表面上承认错误,可心里强劲着,两个人彼此间产生了厌烦。这个家庭,走到了裂痕的边缘,苏珊娜早有所知,可又无心挽回。


苏珊娜看看实在寂寞,就又回了滨城,谁想这宋福贵花得出时间,把北京的生意交给了姐夫,尾随到滨城,偷偷住进宾馆,悄悄观察苏珊娜的行动。


苏珊娜在家里住着也是寂寞,怕父母发现什么,为她操心,就常到大街上溜湾。话说也巧,偏就碰上了于海生,两个人说了几句话,就到那个咖啡厅去唠嗑,被宋福贵堵在了里面,他们之间本没什么,可宋福贵醋意大发,当场指着苏珊娜的鼻子说:“你这个养汉老婆!我说你总回这地方,原来是来会情人,我叫你会!”


迅雷不及掩耳,苏珊娜看见宋福贵,但她想不到这七尺高的男子汉会蠢到这种地步,她没防备,而宋福贵的巴掌却左右开弓,打得苏珊娜鼻口穿血,宋福贵在这种场合以为是自己在众人面前丢了脸,不解气似的大骂,于海生站起身指责道:“你这人?”


宋福贵听到于海生说话,那气就更不打一处来,怒气冲冲道:你这破坏人家家庭的淫夫,还有脸跟我对执,我今天是包子饺子一勺会,挥手就是一巴掌,于海生也没料到宋福贵会来这一手,被宋福贵一巴掌打得坐在地上。苏珊娜气愤之急,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声撕力竭地喊:宋福贵?你给我滚!


宋福贵没滚,可派出所却来人了,将宋福贵带走,苏珊娜则被送进医院。


苏珊娜和宋福贵过不下去了,苏珊娜在生活上很传统,但她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女性,对今后乃于将来的分析无疑是比较透彻的。她以为既然感情出现了裂痕,那就是无法拟补的缺憾。本来他们的婚姻并没有感情可言,苏珊娜是用一种道义,一种责任维持着的。这个家庭一旦冲破道义和责任,婚姻也就随之消亡了,同时,苏珊娜也不想委屈自己,委屈求全的活着,她的处事哲学,既有她父亲的亲传,也有她洋妈妈叶卡婕琳娜的耳濡目染。她虽然不愿大势张扬,替自己辩护什么,取得别人的信任和同情,近而装出一份弱者的形象,让事情好办一些,但她是个想得出,说得出,做得出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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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沙发  发表于: 2007-10-15
宋福贵从拘留所出来,苏珊娜就把他送回北京,和自己的孩子住了几天,然后拜望了自己过去的同事。她是个感情丰富的女人,她不会忘记那些过去帮助过她渡过艰难时刻的人们。最后,她和宋福贵商量,要搬回滨城,宋福贵玩味苏珊娜的话好长时间,他也意识到自己把苏珊娜的心伤透了,但最终没想到苏珊娜会那么绝情,因为他们有个孩子,分居?那就是离婚的先兆。宋福贵一旦明白这一切,便要奋不顾身的想保护这个家,他跪在苏珊娜面前,央求着:珊娜,你不能这样做,我们有孩子,知道吗,孩子有什么罪过,有罪过应该是我,不能坑了孩子呀!许多家庭就是因为孩子,维持着婚姻关系。他们没有感情,更没有关爱,和相互的体贴,但还是那样不死不活的过着,儿孙满堂。当他们的生命终结的时候;他们会后悔自己的行为,人活着是背不起那么沉重的负担的。可宋福贵并没想到这一步,咋能离婚呢?女人不想她的丈夫,还想她的孩子的,孩子是他宋福贵要挟苏珊娜的条件,是他维持家庭存在的刹手剑。


苏珊娜犹豫了一下,哪个母亲不疼自己的孩子呢?但她又清醒了,以孩子来牺牲自己不仅是愚蠢的,而且是错误的,她不能那样做。苏珊娜说:孩子归我,我们必须离!


宋福贵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崩溃了,愚蠢和无能使他变得一蹋糊涂,本来就没有男子汉铁铮铮的骨头,现在则变成了一滩稀泥。他耍赖,跪在地上不起来,反反复复央求苏珊娜:你想想好处,我们不能离呀!


无论动用了什么措施,就连宋福贵的亲属轮番劝说,好话说了一火车,也都没能起作用,苏珊娜决心已定,是不想更改的。


法院的判决下来了,准予他们离婚,孩子闹闹则归了宋福贵。苏珊娜什么都没要,打点行李,回到滨城。


夜里,当天空布满星星的时候,苏珊娜遥望北京的方向,那里有她的儿子闹闹,她流着眼泪,心里是那样的痛苦,那样撕肝裂胆的难受。

(十)


冬天到了,冬天的海滨之城被雪遮盖了。那雪异常的厚,异常的白,而天气则异常的冷。苏珊娜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屋里的暖气是那样的热,可她却感觉到冷,从心里往外的冷。


上班的父母去了就是一整天,这二层的小楼就是她的天下,清冷而又空旷,没有声息,家里有电视,她不愿意看,家里有录音机她不愿听,家里有现代化的VCD,有那么多好听的俄罗斯民歌,那是她妈妈喜欢的,只要接上麦克,她可以喊,可以吼,唱那些悠扬、优美的歌曲,可她不愿意唱,仿佛这一切都和她有着一定距离,她已经把自己的生活放在了外边的什么地方,她找不到,却也拒绝接受她童年、少年、青年的生活,她孤独的很。


当她站在二层楼的阳台里看外面的白雪的时候,她的心或许能开朗一些,那么强烈的阳光却触及不到灵魂的深处。这几年中的是是非非,让她承受不住了,况且又关联了帮助她,为她而遭遇无端污辱因此而痛苦的同学于海生。无意中的伤害,是不是又一次降临在无辜的人头上了?苏珊娜想想,觉得于海生不会象过去那样幼稚吧,但她心里还是有愧对于海生的感觉。她有时也觉得奇怪,这个家伙为什么跟自己联系在一起呢,她心里隐隐的有一种东西涌动着,让她捉摸不透。


苏珊娜走进屋子,接别人打过来的电话,然后又回到阳台上,她又想起自己的过去。与其说她的每一次奋争是为了爱情和幸福,不如说因为她个人经历的复杂,自己没有把握住自己,造成了悲剧的结果。第一次她苏珊娜没有读懂人家,她浪漫的理想之舟触礁沉没;第二次是人家读不懂他,理想回到现实当中,却在离岸不远的海面无法航行,搁浅了。


苏珊娜没有心思继续想她的过去,她直觉得头有点隐隐作痛,于是回到屋子里,找来两片药吃下,就坐在电话附近的沙发上,心里还是挡不住那种让她不愉快的思想。在她的过去经历中,她觉得浪漫的感情世界代替不了道义和责任,而道义和责任又都不是最身心投入的爱。基于这种情况,她怎能再轻率的去和谁谈感情,谈爱情呢?


苏珊娜低下头,陷入了痛苦之中。这时电话又响了,响了很长时间,也许是有事,苏珊娜只好去接,她倒希望是于海生的电话。苏珊娜拿起听筒,对面说话的是王楠,是找她苏珊娜,无外乎安慰她,问候她,这时,苏珊娜应该是感激人家王楠的,尽管她的为人有时让苏珊娜心里感到厌烦,有时凑到你面前就无休止的聊个没完没了,遇上你高兴的时候给他个好脸,他会趁机拍拍你的肩,有时甚至摸摸你的手。但他对苏珊娜还是毕恭毕敬的,他既又想靠近苏珊娜,却又好象从那方面怕苏珊娜,苏珊娜并不想和他发生过深的交往,她防备他,避免有较多的纠曷,他们应该永远是一种事业上的关系,他是导演,苏珊娜是演员,有事业合作的机会而已,但现在王楠的电话确实让苏珊娜心里开始愉快一些,轻松一些,她觉得苏珊娜除了父母的关怀,还有朋友和同学。


王楠说:珊娜,你不必在意,好则和,不好则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要紧的是自己是否快乐,委委屈屈的一起过,不能幸福也是道德吗?所以你不要挂在心上,常出来走走嘛,闷在家里会生病的。要不,看看电视,滨城电视台有好节目推出的!

  苏珊娜有点激动地回答:谢谢王导,我会调整好自己的情绪。


王楠又说:这就好嘛,有什么想不开的,事实你不仅要有幸福的家庭,还要有你自己的事业,听说于海生又在写本子,那主人公我想又非你莫属啦,记住,常来走走啊,拜拜!王楠像个大哥哥,又像一位闲不住的老婆婆,苏珊娜没有责怪王楠的意思,她应该感谢人家。痛苦的时候是需要热情的关怀。


苏珊娜放下电话,她眼里禁不住泪水潸然而下,心里很感动,哭过一遍,心情好像好了一些,朋友的劝告是有道理的,她不能执迷不悟,钻死牛犄角。想到这,她便打开电视,滨城电视台的节目是不错的,有角度处理得体的新闻,也有红火热闹的娱乐节目,还有品味较高的电视剧。滨城的经济走在了全国同等城市的前列,滨城的文化也是引人注目的。


看了一会电视节目,她意外的看见了一则广告,滨城的电视台正招聘电视节目主持人,苏珊娜动心了,她想试试,也好把放在北京的人事关系拿过来,说不上有一天这东西会有用处。一想到彻底的回到滨城,她还真有些舍不得北京,那里有她的儿子,有她几年苦苦奋斗的经历,但仔细想想,就只有痛苦的回忆,她以为自己不能犹豫,远离那个让她伤心的地方。


按照招聘启事的指定时间,苏珊娜去报名应聘。她独特的长相,还有丰富的广博的文化知识,以及在北京所学的标准的语言发音,都成了她的应聘优势,十天过后,苏珊娜真的被录取了。于是,苏珊娜拿着调令,从杂志社取回人事档案,她成了电视台滨城文艺的节目主持人,还可以名正言顺的去拍电视剧。


(十一)


滨城电视台的文艺部是和新闻部一样支撑电视台门面的大部门,工作人员分组而作,可又相互协调配合得紧密,虽说苏珊娜在文艺综合组,而王楠和于海生在电视剧组但他们合作的机会特别多。


那次,苏珊娜和王楠出去采访,一个乡下的戏剧班的事迹,是王楠开着北京大吉普,走的竟是山路。正是初春的季节,车窗外山花烂熳,那满野的芳香从车窗的缝隙间扑进来,让人陶醉。苏珊娜让王楠停车,自己快步跑上山顶,采了一抱的鲜花,在山顶大喊大叫,仿佛在释放着心气憋闷以久的忧愁,让这春天的大山给她激昂,给她精神给她快乐。


苏珊娜掸掸身上的尘土,俯视了一下山谷,她看见了道观,她看见了庙宇,那是“神仙”们住的地方,远离尘世的喧嚣,享受大自然的真爱。苏珊娜想:难怪那些道观和庙宇都修在景色优美的地方,自然有它的妙处,与其说他们是在修炼神仙,不如说他们是在寻找美的偏爱。他们不会有人世间的烦恼,只有山花烂熳,和松风鹤鸣,那无疑是天赖之音,至纯至美的音乐,人生能有如此超脱,那不也是一种境界吗?


苏珊娜下山的时候,导演王楠正在抢拍风光片,就连苏珊娜从野花丛中走过的情景,他也拍摄进了他的镜头,这是王楠此次采访的意外收获。


苏珊娜把那一抱的山花扔进车里,然后关上车门,转身照了照镜子,头发被风吹乱了,却产生了意想不到的随意美的效果。她生怕王楠看见自己的小动作,赶忙收起小镜子,走到王楠近前,王楠停下手,看看苏珊娜,以为苏珊娜着急要走,就停机封镜。苏珊娜赶忙向收拾设备的王楠挥挥手说:你别急,这是难得的机会,再想来可就没这景致啦。


王楠解释道:该拍的都拍了,够了,做音乐风光片时会派上用场的。


王楠一边往车里放摄像机,一边对苏珊娜说:苏珊娜,告诉你一个早该告诉你的我们个人之间的关系。”


苏珊娜问:“什么关系这么神秘。”


王楠答道:不是神秘,是秘密。


“你要是喜欢兜圈子,我干脆就不问了。”苏珊娜嗔怪道。


王楠有些不好意思解释说:“这是老师的意思,我想你不应该怪我。”


“你老师是谁?”苏珊娜迫不急待地问。


“当然是你父亲苏教授。”


苏珊娜完全明白了,这一切的经历和结果都是父亲在幕后导演的,他王楠是执行者。苏珊娜体谅到父亲的苦心,想到自己的痛苦,竟然让父亲为她负出那么大的心思周旋,让她抛弃了不该组合的家。如果不是王楠的泄密,恐怕她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她想起那句话,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车在山道上行进着,车里也没有先前那种寂静了,王楠说:看见我拍那个片子了吧,其实人是不能刻意追求什么的,所谓无心栽柳柳成荫也是这个道理,就说你苏珊娜,当初不会想到会突然地涉入影视界,可你无意中的出现,不就成名了吗?


苏珊娜说:“请师哥别夸讲,我算什么呀,以后多帮忙就行啦。”


王楠打了一个急转弯,然后和苏珊娜说:“那是自然,谁让我是你师哥呢,谁让我有那么漂亮的师妹呢,英雄为美人效劳,应该的。”


苏珊娜笑着指责道:“又贫了不是,难怪于海生不愿和你在一起。


王楠又说:“提起于海生,那是个书呆子,不过?他对你好像有点意思,人满不错的,才华横溢,我听说你们过去在高中的时候还有那么一段传奇吧?你要是愿意,我这当师哥的可愿意做媒婆的。就像赵丽蓉老太太演的那个,需要的时候,我给你们报个花名嘛。”


苏珊娜不再吱声了,王楠也以为自己一时高兴,把话说过头了,刺痛了苏珊娜的心病,怕她再往深处想,就为自己开脱,也给苏珊娜解释说:你们女人,也不知道上辈子得罪谁了,做姑娘想父母,结婚了想丈夫,离婚了想孩子。什么时候能想想自己呢?我想师妹不会是这样吧?采访很是成功,苏珊娜将采访主题定在发扬民间艺术的基调上,并且配发了很有见识的评论,在滨城引起了艺术回归热,苏珊娜也经过几个节目的精良策划,优秀的表演,为滨城观众所接受。


那次回来,苏珊娜的车刚进广播电视大厦的院子,于海生正在门口张望着,看见王楠和苏珊娜一起从车上往下拿东西,又并肩向门口走来,于海生转头上楼。这一细节苏珊娜并没看见,王楠却无意中抬头发现了这一幕,王楠想喊住于海生,可又一想这样又会使于海生更尴尬。就和苏珊娜一起去了制作室制作节目,准备明天播出。当他们完成任务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了,王楠打过一个电话,回头告诉苏珊娜说:“师妹,师哥今天有心情,请你的客。”


苏珊娜开玩笑说:“这就对了,师哥师妹相识,你当然请客,我不宰你谁宰你。”


“那就是王楠有云:我不请客谁请客喽。”


苏珊娜立刻回应道:歪批佛经,小心释伽牟尼会怪罪你。


“释伽牟尼怪罪倒是其次,师妹你不怪罪,还有那个神秘人物不怪罪,我就烧高香了。”苏珊娜问:那个神秘人物是谁?


一会你就知道了,也是今晚的重头戏。


他们走出广电大厦,直奔海湾大酒店,桌子早就定下了,不一会酒菜全齐,苏珊娜当然高兴,就多喝了几杯,醉得她靠在了王楠的身上,王楠下意识的推了推,将疲惫不堪熟睡的小师妹的头放在桌子上,王楠等待着一个人。许久,那个人迟迟没有出现。


(八)


苏珊娜在张群说过这事之后,也绝意想找对象了,但在北京她举目无亲,而她的长相又时分的特殊,走在街上,人家以为是西方女郎,怕影响国格,只能敬而远之,社会上没什么朋友,同学们又天南海北,各忙各的,她也不愿和同学们说起此事。在这个古老的国度里,离婚并不是让人赞同的好事,所以说,她的交际面很窄,自己认识相处的可能性不大。她看过《圣经》、《金刚经》之类的书,倒不是她信,而是作为一种文化现象来认识的。说人是有原罪的,只有经过苦难,才能找到理想的尹甸园,才能成正果。她现在倒有点相信这些,不然就没有和燕云飞的那段痛苦爱情。而张群的热情,又恰恰是佛经里的缘份,她想还是见面的好。那天晚上,苏珊娜和宋福贵,就在那个第一次见面的芳草地公园第二次见面了。他们俩坐在公园的椅子上,一头一个,似乎这距离没有拉近的可能,而心呢?大概都想着各自的心事了。宋福贵像一个贴了封条的闷葫芦,一声不吭,手总是拿着他早就准备的手帕擦脸上的汗。苏珊娜起初觉得这公园的名字挺好玩的,芳草地,恬淡而雅致,不自觉地侧过脸,想再瞅瞅这位和她有撕扯不断的关系的宋福贵宋大经理,心里仍是木木然,象一口无波的枯井,不再产生半点生息,而宋福贵笨拙而又滑稽的相儿,又让苏珊娜觉得好笑,难怪那些姑娘见了面却没有因为他有钱而谈成恋爱关系,宋福贵实在没有人见人爱的地方,哪怕只有一点点,也不会轮到她苏珊娜与宋福贵续缘。

  这样一折腾,苏珊娜觉得紧张,加上树枝上吱啦吱啦的蝉鸣,又搞得她自己开始烦燥不安起来,那张秀丽的脸上也有了汗迹。而宋福贵其人虽然略显笨拙,但怪会体谅人的,看见苏珊娜坐立不安的样子,就觉得那是天热的反映,起身告诉苏珊娜坐在原地等他回来,他则拖着胖身子一路小跑,到大门口去买冷饮。苏珊娜看见宋福贵远去的背影,心里隐隐的有一种感动,觉得如果有这样体贴入微,知疼知热的男人呵护着,也是人生的一大幸福场面,她暗自唉叹一声,觉得自己心强命不强,这辈子也许找不到理解他心理的知己了,但能找到一个让她吃穿不愁的男人,也算是幸运,人不可求全责备。她跟燕云飞那么圆满的婚姻,不是也在无意中破裂成了两半吗?劳燕分飞,人家是携着新燕一起奔人家的前程,就是生活再给她一个重温爱情的机会,那破碎的镜子,也不会成为先前一样的一轮满月,她何必耿耿于怀呢。为了一个不爱她的人,这值得吗?想到此,她又禁不住泪水洗面,她顾自揉了揉眼睛,好象是习惯动作,就听见有人喊她,是一个男人浑厚的声音:珊娜,吃冷饮吧,这天儿真热。


苏珊娜抬起头,站在她面前的是气喘嘘嘘满脸是汗水的宋福贵,苏珊娜心里猛然被这个场面所感动,眼里又一次不自觉的流出不知是悲还是喜的泪来,怕宋福贵看见,竟也没去大胆地擦,站起身,楞楞地接过宋福贵手中的冰棋淋,复又坐在椅子上,呆楞了良久,手里的冰棋淋顺手淌下冰水。宋福贵正吃着冰棋淋,好像又忘了什么事,看见苏珊娜的样子,连忙壮着胆子靠近苏珊娜说:你身体是不是不舒服?我送你上医院吧。苏珊娜摇摇头,算是回答了宋福贵,宋福贵像是接了皇上的圣旨,却没能顺利实施,心里忐忑不安地瞅着苏珊娜。


苏珊娜关切地问宋福贵:你总是这样松松跨跨的,又把心思用在我身上,你那公司?不碍事,有我姐夫照应着呐?宋福贵说。


苏珊娜才知道宋福贵是有人帮衬着,不然凭他的能力,万万也挺不起身架,可就不是傻人有傻福,万般皆如命,一点儿不如人,她珊娜今天认了,她和宋福贵的关系确定下来了,引起宋福贵像孩子一样笑了起来,宋福贵居然拉住苏珊娜的双手,将苏珊娜拽了起来,毫无顾忌地把苏珊娜抱进怀里,嘴上依然憨笑着,苏珊娜没有反映,不是反对,却也没有挣扎,木纳的样子,显示她此时的感情真就处于麻木状态,而宋福贵浑然不知。闻着苏珊娜的体香,仿佛听到了天空飘下的仙乐,他激动,他兴奋,他像要疯狂的样子,在原地里转上几圈儿,然后把苏珊娜放在凳子上,告诉苏珊娜说自己是苦孩子出身,童年和少年颠沛流离,没有安生日子。生活好了,就想娶个好媳妇,这也许就是他最大的愿望,至于爱情什么的,他一个初中没毕业的文化底子,能想到什么呢?今天他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愿望,至少有百分之六十的把握在手。那一夜,是宋福贵一生中最高兴最昂奋的一夜,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失眠,自己个儿搁心里核计,怎样能让苏珊娜满意呢,怎样把苏珊娜娶过来,给他传宗接代,过他的小日子?


也就是几个月时间,日子进入初冬季节,街上冷了,可街边的树还绿着,傲然挺立迎接风雨。宋福贵和苏珊娜密切的相处着,宋福贵常常相伴于苏珊娜左右,他不会谈情说爱,只会对苏珊娜好,那个好字带着宋福贵的火热,暖着苏珊娜冰冷的心,如果宋福贵恋爱遇见的是座冰山,想想也会被他融化掉的,他就是凭着自己的执着,自己的韧性,使苏珊娜渐渐的接纳了他,当苏珊娜终于主动的投入宋福贵的怀抱里时,这个大块头的七尺男儿竟然流下了眼泪,宋福贵终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对他可心的恋人说:珊娜,咱们结婚吧。苏珊娜“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宋福贵的请求。于是,宋福贵在石景山附近新建的小区购了一套房子,光是屋内装修他就投入了十万元的资金。他知道自己在形象上是委屈了苏珊娜,可在物质上不能亏待苏珊娜,这样的弥补对于他来说,是最大的满足,最好的心理平衡法。

他们真的结婚了,结婚的仪式既隆重又俗气,珊娜没说什么,她已经没有精力注意这些小节,只要有一个自己的住处,有一个属于她的天空就够了,她想或许应该给宋福贵生个孩子,那个家庭也许就不会出现她和燕云飞那样的悲剧,她现在觉得爱不爱都无所谓,就当是一场凭空想象的梦,一次人生的游戏,一桌子没做熟的饮食,无论你想不想吃,愿不愿吃,饿了终归要吃的。


晚上,苏珊娜勉强着和宋福贵做爱,而感觉像似大街上两个不认识的人,往往宋福贵忙活得通体是汗,可苏珊娜却没有快活的滋味,有时,她想把宋福贵当成燕云飞去想,闭上眼睛,可一旦睁开眼睛,看见宋福贵那个光亮的秃顶,嘴里就像吃进了一只苍蝇。只好央求宋福贵饶了她,宋福贵对这娇羞的媳妇当然不敢造次,两个人就背对着背睡下,天明时,宋福贵看见熟睡的苏珊娜,眼角下的两行泪痕,知道苏珊娜委屈,却又不知她为什么委屈。


转眼又是春天,北京西山的树林子绿了,街边的杨柳枝头有了鸟鸣声。这个时候,苏珊娜最爱到天安门的广场上欣赏古老的紫禁城。望望天空,复又看天安门,她觉得这记载几个王朝兴衰成败的古老城市,它头顶的紫气还在,那是这个苦难民族兴盛的先兆吧。想想自己的生活,看看眼前的世界,她心里多少有些安慰,个人的得失,欢乐悲伤,在这里就不算什么了,人总该往大处着想,想这个国家,想这个民族,个人的问题当然是微不足道的,就象一棵春天的树,只有一两片叶子,因为某种原因干枯了,黄了,而那么多的枝叶依然愉快地生长着。苏珊娜此时有一种与世隔绝的感觉,她后悔自己今天不该来。


苏珊娜站了许久,北风吹过来,有些冷。论说她是东北人,应该是不怕冷的,只是她早晨刚刚脱掉厚毛衣,换上一件羊绒衫,而且穿的是裙子(跟她妈妈一样,她喜欢穿裙子),但让人看了有一种不合时宜的感觉。她抻了抻被风吹皱了的衣襟,不自觉地低下头,那双大眼睛就禽满泪了。怕人看见,就转过身,可还是有人,她以为她该离开这个热闹的地方,便不自觉地向车站走去。很远的地方她的同事张群大姐正在前面喊她,她像一个受委屈的孩子见到了母亲,委屈就有了倾述的对象。


苏珊娜边跑边抹了一下眼泪,心里刚好生出了一点平和感。到了张群跟前,她问:大姐,你怎么看见我的。


“你自己还不知道?你总是引人注目的。”张群努努嘴又说:“瞧你的长相?就知道啦。”苏珊娜笑了,但多少有点勉强。


“日子过得不错吧?”张群又问。


苏珊娜不经意的回答说:“凑和吧。”


“什么叫凑和呀,外头有嫌钱的老板,看看你还保守呢。”张群挥着手,显得眉飞色舞,好象苏珊娜的家跟她张群的家似的,又好象是责怪苏珊娜身在福中不知福。看看你的身子,八层快生了吧?张群问着,她总是没有寂寞的时候。问到此处,苏珊娜刚有的那点愉快又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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