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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南边城一个天才木匠的传奇:《雕天下》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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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8楼 发表于: 2007-10-13
主要人物

 高石美——云南民间木雕大师。

  高应楷——高石美的父亲。

  高荔枝——高石美的养女。

  杨义山——高石美的师傅。

  圆泰和尚——圆明寺的住持。

  黎广修——四川雕塑大师。

  李梆——高石美唯一的徒弟。

  沐应天——西宗县县令。

  慧明和尚——圆明寺的小和尚。

  蔡灿华——瓦哨帮的大锅头。

  蔡家俊——蔡灿华的小儿子,高荔枝的丈夫。

  赵天爵——锡矿老板,高石美的岳父。

  赵金花——赵天爵的独女,高石美的妻子。

  麻氏——赵天爵的妻子。

  安邺——法国人,滇越铁路的勘测者。

  杰克——美国学者。

  苏合林——中国学者,杰克到云南考察的助手。

  达诺——“琵琶鬼”,玉腊的母亲。

  玉腊——傣族姑娘,与苏合林结婚。后来沦落到郑营,被高石美称之为白嫂。

  保罗——法国人,安邺的助手,偷窃木雕格子门。

  莫洛——法国人,安邺的助手,偷窃木雕格子门。

  白莫土司——高石美的朋友。

  周呲牙——临安城土匪。

  飞小四——郑营的地痞流氓。

  段云生——法国东方会理银行干事,段家花园的主人。

  郑开名——锡矿公司经理,德国洋楼的主人。

  周明达——个旧商人。

  周姚氏——周明达的妻子。

  杨森——从事“拉洋片”的革命党人。

  李歪嘴——李梆的徒弟,木雕师傅。

  王聋子——李梆的徒弟,木雕师傅。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9楼 发表于: 2007-10-13
雕天下 一

  有一个好在的地方名叫尼郎

  那是天神赐给我们的家乡——

  三座大山围住平地,

  竹篷密密站满山岗。

  山下睡着宽宽的坝子,

  就像往前伸平的脚掌。

  下方有一汪碧绿的湖水,

  在山头就能望见波浪闪亮。

  这里的人个个老牛般苦干,

  人人喜雀般会讲。

  有一些能干的工匠,

  生着好心好肠。

  ——云南古歌

  1870年6月的一个黄昏,太阳就像病了,苍白、缓慢、孤独、茫然,迟迟不肯落山。不知为什么,夕阳下的尼郎镇显得更加衰败了。房屋散发出一股腐烂的气息,街道泥泞而肮脏。人们艰难地游走其间,年青人和老年人走路的姿式几乎一模一样,都是小心翼翼地往前行。苍蝇一群一群地飞来飞去,嗡嗡作响,搞得行人晕头转向。有人在训斥苍蝇:天都快黑了,还出来找死?

  16岁的高石美与父亲高应楷从药店出来,很快回到家里。高石美找出一个土罐,升起火炉,在院子里为母亲煎药。火炉没有亮光,一股浓烟从药罐底下滚滚而出。父亲在房间里点燃一盏油灯。昏黄的光线在父亲的面前摇晃,一个明显的阴影从房间里延伸出来,在高石美的头上与浓烟混合在一起,又一同飘向黑暗的天空。

  那天晚上,高应楷父子俩对于尼郎镇正在发生的鼠疫症,毫不觉察。就在高石美把一碗汤药端到母亲床边的时候,尼郎镇各个角落都有人死去。在昏暗的油灯下,高石美正在思考一个问题。父亲怎么是个木匠呢?高石美觉得很奇怪。搜遍他的记忆仓库,他从未见过父亲干过一天的木活,难道父亲真能用他的双手建造一幢幢漂亮的房子吗?高石美想,只要父亲多建一些漂亮房子,尼郎镇不就变得年轻了?此时,就像有一根神奇的绳子拉着高石美,让他顺着自己的思路一直走下去,不久他就进入了那些流传在尼郎镇的关于父亲的稀奇古怪的故事里。

  第一个故事已无法考证具体发生的时间,但地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尼郎镇的太和街。房子的主人也确凿无疑,是周钟岳。故事是这样说的,有一年周钟岳家要建盖新房,请高应楷去当师傅。高应楷到了周家,看见一个英俊的小男孩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脸色苍白。当然,现在用苍白一词是不够准确的。因为在煞白和惨白之间,还有分白净或白晰的意味。总之,那是一种特殊的白色,高应楷一看就不禁战栗了一下。周钟岳对高应楷说,我儿子病了,一年多了,吃什么药都不行。高应楷慢腾腾地说,他是你儿子?脸色那么白,你就不害怕吗?周钟岳说,我儿子的脸色本来就白。高应楷说,我不相信。第二天一早,高应楷又对周钟岳说,你儿子快要死了。周钟岳惊问,你说什么?我儿子快要死了?真的吗?那该怎么办?高应楷说,让我来帮助你把儿子的病治好。周钟岳点点头,又摇摇头。高应楷从此不再说话,只是站在一个固定的位置上,每天都极其认真地从事着他那一成不变的木活。周钟岳感到,在他和高应楷之间,似乎有一种奇怪的东西,把他们隔开了。当他走近高应楷身边,高应楷脸上那种专心致志的神情就会慢慢隐去,身子也随之缥缈起来。别人没有这种感觉,只有在周钟岳的眼里才会发生那种奇妙的幻觉。

  小男孩的病情继续加重,舌头变黑了,如同在白色的嘴唇里跳动着一个可怕的小动物。周钟岳吓坏了,问高应楷,我儿子真的要死了吗?高应楷说,你应该问问你自己,是你伤害了你的儿子。原来,周钟岳家的门口,有一棵老树,已经死了好多年了,树干和树枝已变成了白色,看上去像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但是,就在这样一棵充满死气的老树上,竟然天天飞来一只百灵鸟。那个小男孩天天望着百灵鸟发呆,无心念书。时间一长,小男孩竟然能听懂一些鸟语,还明白了百灵鸟唱歌时的某些音律。周钟岳见儿子不好好念书,非常着急。有一天,周钟岳发现儿子在与百灵鸟对话,人鸟之间越说越动情,儿子竟然泪流满面,百灵鸟也从树上飞到窗台上,叫声与平时不同,似乎在向小男孩诉说什么。周钟岳走过去,一把抓住百灵鸟,把它撕成碎片。只见殷红的鲜血从父亲的手指尖滴落在地上,鸟羽随风飘飞。小男孩一气之下,两眼发白,嘴唇发抖,突然昏迷过去。周钟岳拼命呼唤儿子的名字。很长时间之后,小男孩才在父亲惊恐万状的哭声中醒来,他一边捶打父亲的胸膛,一边哭喊着说你还我的百灵鸟,你还我的百灵鸟……你知道吗?百灵鸟多么可怜,多么悲伤……它今天一大早就飞来对我说,它的爸爸妈妈昨天夜里病死了……。小男孩泣不成声,伤心致极。任父亲、母亲、哥哥、姐姐怎么安慰他,都无济于事。从此,小男孩病恹恹的,脸色像白纸。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10楼 发表于: 2007-10-13
高应楷加快建房进度,白天黑夜都在周钟岳家干活。他不想向周钟岳解释什么。周钟岳更加莫名其妙,问高应楷,你这样没日没夜地干活,与拯救我儿子的生命有什么关系?高应楷说,以后你就明白了。

  终于,新屋建好了。高应楷催促周钟岳,你们赶快搬家。就在那个时候,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个小男孩一住进新房,病就好了,脸色一天比一天红润,眼睛一天比一天明亮。而且酷爱念书和唱歌,不久之后,竟然就写出了一部震惊朝野的音韵学名著《泰律》。那时,人们一直不明白其中的秘密。直到有一天,周钟岳走进儿子的房间,才发现窗棂上有一只活灵活现的百灵鸟。在百灵鸟身旁有一朵鲜花,引来了一只只蜜蜂和蝴蝶。毫无疑问,百灵鸟和鲜花都是木雕的,那是高应楷送给小男孩的礼物。

  高石美被父亲的故事紧紧拴住了。他望着油灯里那一点红红的星光,大脑里正重复着刚才那个故事的某些细节。母亲似乎在那个故事的优美意境中翻动了一下,呻吟了一声。父亲用手把母亲脸面上的头发轻轻捋向两边,接着轻轻抚慰着母亲的额头。随着父亲动作的节拍,油灯的火苗不停的摇晃。母亲的表情模糊不清,像一个微弱的梦境,等待着黎明的阳光来抚照。外面很喧嚣,有说话声,有呼叫声,有狗吠声。但那一切对于高石美来说,是遥远的,空洞的,陌生的。因为关于父亲的另一个故事已经开始了:

  这一次,故事的主角是一个小姑娘,时间和地点依然是那么模糊。但并不影响故事的清洌和动人。此时,故事已经进入到高应楷看见一个小姑娘被她的后娘虐待。她的后娘逼迫她用两只很大很大的木桶,到一个很远很远的水塘里挑水。若是她挑回来的水不满,后娘就毒打她一顿,还不让她把饭吃饱。很显然,后娘是想让小姑娘到水塘边装水的时候,由于水桶又大又沉,而且还要保证水桶里的水不泼出,这样就会把小姑娘坠入塘里淹死。高应楷大骂,尼郎镇竟然有如此歹毒的女人?真是杀人不用刀啊!高应楷原来就认识小姑娘的亲娘,因此决心帮助小姑娘制服那个黑心肠的女人。高应楷仿照小姑娘的大水桶,重新打制了两只,几乎与原来的水桶一模一样。不同的是,新水桶的桶底有一个女人的脸孔,那是小姑娘去世多年的亲娘。那一天,高应楷悄悄把新水桶送给小姑娘,把旧水桶砸得粉碎。随后,高应楷帮小姑娘盛满水,小姑娘一看,水桶里的亲娘正在望着自己微笑。小姑娘的眼里顿时盈满了泪水,她对着亲娘说了许许多多的心里话。那些话语很温暖,很美,每一句都在水桶深处,激起了回应。当时的情景,不仅打动了高应楷,而且也唤醒了小姑娘对亲娘的一些记忆。

  当小姑娘摇晃着身子把水桶挑进家门时,水已泼出大半。后娘一见,拿起棍子就要打小姑娘。小姑娘也不怕她,站在水桶旁望着里面的亲娘,说后娘要打我了。后娘觉得蹊跷,走过去一看,水桶里小姑娘的亲娘正对她怒目而视,嘴唇一张一翕,眼皮上下翻动,整个脸孔犹如一团跳动的烈火,让后娘的心一阵阵灼痛,她感到很危险,立即跪倒在地,对着水桶和小姑娘,不停地磕头求饶。从此,尼郎镇少了一个歹毒的女人,而多了一支又一支美丽动人的歌曲,那是小姑娘发自内心的赞歌,是唱给高应楷听的。

  那个夜晚,由于有父亲的故事陪伴,高石美觉得尼郎镇的一切都很美。也就是在那天晚上,他突然问父亲:“我的名字为啥叫高石美?”父亲告诉他:“你的名字是我为你乞讨来的。”高石美不明白。

  于是,高应楷为儿子讲了这样一个故事。小时候,你的身体不好,经常生病。我和你母亲就把你抱到东门外一里远的地方,那里有一个巨石,像一块照壁。我们让你向它磕头,拜它为干爹。并向干爹乞讨了一个石字,作为你的名字。本来,拜巨石为干爹以后,你就能像那个石头一样硬朗,有骨气,不生病。但是,你仍然很虚弱,夜间哭闹不止。我和你母亲又把你抱到一个算命先生那里。那是个瞎子,瞪着两只白白的大眼球,手指又尖又长。他摸着你的头,你吓得大哭。他嘴里念念有词,不知是念咒还是祈祷?最后,算命先生说,你家要出一个了不起的木匠,手艺非凡,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他都能用木头雕刻出来,而且像活着的一样。不,不是像活着的一样,而是有了生命,有了灵魂。那些东西就是你们高家的子子孙孙。所以说,你们高家的某一代就会因此断根绝种。那时,我想,算命先生所说的木匠不就是我吗?在整个尼郎镇,谁的手艺能与我相提并论?但我不能让高家断子绝孙,我一定要把你养大成人,以续高家的香火。因此,我和你母亲又把你抱到一个姓麦的男人家里,拜他为干爹。因为那个姓麦的老男人一辈子生养了十几个儿子,没有一个夭折,个个都身强体健,像骡马一样。那天,你向那个姓麦的男人磕了三个头,我献上四样酒菜。那个姓麦的男人就笑眯眯地把麦字送给了你。从此以后,你一天比一天能吃,一天比一天能睡,像一头小猪,越长越壮。所以说,高石麦三个字是你的命根子。但时间一长,在别人的嘴里出出进进的,石麦就变成石美了。哈哈哈,石美也是个好名字。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11楼 发表于: 2007-10-13
 高石美听后,也认为是个好名字。

  母亲的床下一直窸窸窣窣的。父亲把油灯移过去,看见一只小老鼠躺在母亲的布鞋里,已经奄奄一息,间或挣扎几下。父亲说:“不用打它了,它快死了。”其实,高石美也不想打它,那一天他什么也不想伤害,更何况是一只可怜之极的幼鼠呢?

  紧接着,楼板上,院子里,还有那些脏乱不堪的地方,都出现了老鼠的叫声……叽叽叽叽……吱吱吱……嗡嗡嗡……很明显,是老鼠在痛苦地呻吟,也有活跃的,要么烦躁不安的跳动,要么疯狂地咆哮。

  母亲在那个时候挣扎起来,对高石美说:“我……头疼……肚子疼。”父亲关切地问:“是不是再喝几口药?”说着,端起药碗往母亲的嘴里喂。母亲的嘴唇微微张开,一口浓黑的血痰吐出来,冲在了碗里。高石美紧紧抓住母亲的手问:“阿妈,阿妈,你怎么啦?”父亲说:“你妈在发热,快去找一块麻布,用冷水打湿,拿来放在你妈头上。”高石美到厨房里找到一块干净的麻布,然后拎着木桶要到井里打水。水井离他家有一段距离。不知为什么,他越走越快,心越揪越紧。他看见几个小男孩在巷道口抓老鼠,那些大大小小的老鼠已半死不活,很容易被人捉住。几个小男孩每人抓住几只老鼠,把它们一一抛上天空。老鼠落地的时候,有的发出绝望而痛苦的尖叫,有的悄然无声。对于悄然无声者,小男孩们非常失望。紧接着,小男孩们又抓来几只更大的老鼠,狠狠地抛上没有星光的天空,然后等待着老鼠的尖叫声。老鼠太多太多了,满街乱跑,翻来滚去。高石美感到恶心。

  回到家里,高石美发现他家的猫睡在门口的石阶上,喉咙里发出抽搐的咕噜声,牙齿咬得很紧。他放下水桶,把猫抱起来,一瞬间,猫就断气了,嘴里淌着血。

  父亲在屋里催促高石美:“石麦,石麦,快来看你妈,她不行了。”高石美把死猫丢在地上,跑进里屋,见母亲剧烈地抖动着,牙齿紧咬,眼睛紧闭。高石美把母亲抱起来,他的手发现母亲的腹部、腋窝和脖子上,长出了可怕的硬块。也许是全身的疼痛使母亲龇牙咧嘴,再加上跳动不止的油灯,使高石美觉得屋内外鬼影幢幢。他看看父亲,父亲也看看他。父子之间都在从对方的脸上,寻求安慰或力量。就在那时,油灯轻摇了几下,火苗变弱了,一会儿又转化为一种纯粹的火星。片刻,火星猛然熄灭,世界在那个时候什么也不存在了。

  父子俩在黑暗中站立着。时间也仿佛站住了。高石美明显地感到有一种空茫的东西钻进了他的体内,那是他对死亡的感觉或恐惧。但是他不敢对父亲说,那时父亲也许正等待着他说话。

  事实上,母亲就在那个时刻离开了他们。但是父亲并不知道。屋内没有一丝儿响声,只有他们父子俩的鼻息声。高石美忍受不了那种压抑而空洞的气氛,摸黑走出屋子。在灰暗的天空下,他看到邻居的大门敞开着,他渴望里面出现一点点火光,那样就能减轻自己的恐惧感,可里面同样是黑洞洞,阴森森的,不时传来女人的呜咽声。高石美重新回到屋内。父亲对他说:“石麦,你妈可能睡着了,你去睡吧”。高石美问:“油壶在哪里?应该找来为油灯加点香油,重新把它点亮,这样才好。” 父亲说:“没有香油了。”

  高石美摸黑进入自己的房间。开始的时候睡得并不安稳,他平整地爬在床上,用心分辨着街道上的脚步声。以往在这个时候,尼郎镇已如同死了一般,可今夜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尼郎镇始终保持着似睡非睡的状态。街道上一直有人行走,而且脚步声很急。后来,高石美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如同沉入黑夜的深渊里,再也爬不出来。可能到了天快亮时,由于母亲身子的凉意,使父亲发现母亲的生命已经停息了。父亲不慌不忙地把高石美唤醒,让他重新回到残酷的现实。高石美从父亲的声音里已听出了家里的变化。高石美突然想哭,可怎么也哭不出声,甚至眼泪也没有。他渐渐感到父亲僵硬地站在他面前,而且他还能想象出父亲那双呆滞的眼睛和哭丧的脸。父亲对他说:“你妈死了。” 之后,房间里再没有其它声音。高石美既没有发出父亲想象中的痛哭之声,也没有表示惊讶。因为他已预感到这一切就要来临,他拒绝不了,回避不了。父亲对儿子的表现很失望,他也许会认为儿子是个无情无意的人。事实上,高石美在那时已经承受着丧母的痛苦,只是他无论如何也哭不出声来。没有哭声的痛苦让他体验到了双重的悲痛。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12楼 发表于: 2007-10-13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陈旧的花窗而照射在母亲床头的时候,高应楷已为妻子洗殓完毕。也是在那个时候,几个不太熟悉的老女人进门来问高家死人没有?父亲说:“我婆娘死了。”那些女人就说:“尼郎镇昨天发生了痒子症,夜里死了很多人。九眼寺的老佛爷说了,凡是昨夜死去的人,今天以内必须埋葬,抬棺的男人要脱掉全部衣裤,女人不许去看,只能躲在家里。”

  父亲好不容易请来了七八个男人,其中有两个已经是60岁以上的老倌了。因为尼郎镇昨夜大约死了90多人,家家都忙着请男人去抬棺,镇上哪有那么多的男人?而且活着的男人还在不停地死去。太可怕了。一夜之间,尼郎镇就彻底衰败了,变成了人间地狱。

  本来,父亲还打算向亲戚报丧,做丧旗、青狮白象、金童玉女、白鹤等等,布置孝堂,请点主官点主,然后送葬。但看到尼郎镇如此可怕的景象,那一切也就统统免了。

  七八个男人赤裸着上身,抬着高石美母亲的棺材,慢慢走出城门。在他们前面不远的地方,已经有三四群抬棺的男人,全是裸体,除了脚上的草鞋,身上什么也没穿。紧接着,高石美又看见自己身后,出现了一群抬棺的男人,仍然是裸体,甚至草帽也不戴。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只有一些送葬之后沿途返回的男人。那群男人对高家抬棺之人不脱裤子的做法,表示极大的反感和愤慨。因为,这样一来,死者的魂魄和瘟神就会躲进高石美他们的裤裆里,被他们带回尼朗镇,从而危害更多的人。

  突然,一个老男人出现在高石美他们面前,头发和胡须全白了,牙齿也似乎全没了。他用含糊不清的语言,命令高石美他们立即脱掉裤子,任何东西都不能穿在身上。高石美看着那七八个男人,包括高应楷,都很快脱掉裤子,下半身完全裸露在阳光下。那时,16岁的高石美,脸和脖子一定羞红了,因为他第一次看到那么多男人的裸体,竟然如此千差万别。有的肌肉和骨胳显得清晰、柔韧、匀称而有光泽,符合人们美好的想象。有的肥胖,有的瘦弱,有的黑,有的白,都在某一方面显示出不合理的夸张和讽刺。最恶心的是那个命令高石美他们脱裤子的老男人,全身没有一块像样的肌肉,干瘪而肮脏,骨胳暴凸,阴森森的。谁见谁怕。父亲见高石美发呆,就走过来帮他脱裤。他紧张得要命,父亲的手在发抖。高石美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发抖。众目睽睽之下,高石美感到无地自容。当父亲最后把他的裤衩拉下时,他一把推开父亲的双手,把裤衩从大腿上拉了上来,遮住自己的羞体,然后拔腿就跑。高石美这种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坏了所有在场的人。

  从那天开始,人们认为瘟神又被高石美带回城了。头痛、发热、恶寒、身痛、昏迷不醒的人逐日增多,而且大部分都只能苦熬十几个小时后就死去。为了吓跑瘟神,老佛爷说,抬棺的活儿,改由女人去做,而且不准她们戴草帽、穿草鞋,全身仍须赤裸。男人则躲在家里。据说,这样做的目的是用女人的秽气去驱赶瘟神。但是,尼郎镇的人仍再不断死去。当时有人这样描述:“昼死人,莫问数,人鬼尸棺暗同屋。夜死人,不敢哭,瘟神吐气灯摇晃。三人行,未十步,忽死两人横截路”。怎么办呢?老佛爷又出了个注意,从尼郎镇找来一个最厉害的女人,她已嫁过四个男人,但至今仍然守寡。由这个命硬的女人,手拿柳条,去抽打那些抬棺回来的女人。那不是象征性的抽打,而是真正意义上的抽打。从数量上来说,要抽打七七四十九鞭,七七的意思去……去……,叫瘟神离去,滚开。从轻重的程度上来说,要把每一个抬棺的女人抽打得遍体鳞伤,声声惨叫。

  即便如此,尼郎镇的人依然不断死去。不久之后,就完全被瘟神占领了。有的全家死尽,有的逃往他乡。许多街道,十室九空,狗叫声像哀嚎一样,鸟啼声像哭泣一样,而这一切都与高石美有关,以至很久以后,仍然有人说是高石美把瘟神带进了尼郎镇,人们总是从他身上寻找瘟神与死亡的事实根据,甚至有人遇见他就像碰上了瘟神,吓得转身就跑。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13楼 发表于: 2007-10-13
那一段时间,高应楷也经常说:“尼郎镇完了,尼郎镇完了,尼郎镇没救了。”每次说这话的时候,高石美就感到异常孤独和寒冷,就不停地向父亲认错:“阿爸,我错了,我错了。那天我不该冒犯你们,不该穿着裤衩跑回来。”父亲也总是说:“石麦,我没有埋怨你,瘟神不是你带回来的。你想想,如果你身上有瘟神,那父子俩还能活到今天?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但是,众怒难犯,你以后要听阿爸的话!”停了一会儿,父亲接着说:“其实,瘟神早就在尼郎镇了,而且现在仍没离开。我们要想办法驱赶它。”听了父亲的话,高石美渐渐平静下来,他对父亲说:“阿爸,你的办法很多,你就救救尼郎镇吧!再这样下去,我们尼郎镇的人就要死光了。阿爸!” 父亲说:“我现在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尼郎镇有经验和办法的人总是很多,如果他们需要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去做。”

  果然,没过几天,就有人说,尼郎镇为什么死了那么多人?不是什么瘟神降临,而是因为尼郎镇的地毒发作。因此,他们发动许多人,在尼郎镇的中心挖掘了一个巨大的地洞,拉来一车又一车木炭,推入其中,然后点火。半个小时后,只见地洞一片通红,红得令人恐怖。谁也没见过那么大的地洞,谁也没见过那么金红的大火。巨大的热气吞没了周围的房屋,又渐渐扩散,似乎要吞没整个尼郎镇。大火烧了三天三夜,人们也三天三夜没法入睡。无论在尼郎镇的哪个角落,人们都感到彻骨灼热,浑身冒汗。同时还感到大地吱叽作响,微微震颤。十几天以后,大地才有几分凉意。因而人们都说尼郎镇的地毒排出了,尼郎镇似乎太平了。

  但是,中栅街一个跳神的大端公说,挖洞排毒简直是胡作非为,烧死了土地公公怎么办?罪过啊,罪过。为了赎罪,大端公经过精心准备,在地洞前摆了一个香案,开始跳神。只见大端公请来的14个助手,都是以前参加过跳神、驱鬼逐邪的人,由他们装扮成牛头、马面、六丁、六甲,分别在地上坐成两排,个个手执龙刀,口口声声叫着要保卫尼郎镇。大端公坐在神坛上,念念有词。据说,那是在请神灵附身。这个过程完成后,表示神灵已经降临。于是,大端公端起一碗净水,含一口就往牛头上喷,牛头立即从地上跳起来,大叫一声“哞”。接着又含一口水,往马面上喷,马面长嘶一声,同时蹦跳几下。如此依次进行,直到六丁、六甲完全站起来。随后,大端公说,神要降旨了,并意示身旁的誊录生提起毛笔,准备记录。大端公闭眼摇头,念道:

  士庶黎民,不敬神灵。瘟神发怒,百姓遭劫。焚土烧地,罪上加罪。吾神奉敕下凡,劝化黎民百姓,往后男女老幼,个个改过自新,人人安分守己。

  降旨之后,牛头、马面、六丁、六甲,护驾着大端公,挥舞着大刀、棍棒,到大街小巷去驱逐瘟疫。

  但是,令人想不通的是,排了地毒,跳了大神,痒子症不但没被镇压下去,反而变本加厉地吞噬百姓。尼郎镇又死了一百多人。那一天,高石美看见了最悲惨的一幕。人死了,没有棺材,就用木柜。没有人抬棺送葬,就把死人抛入湖中。

  高石美说:“再这样下去,我们也要死了。” 说这话时,他嘴唇干裂,血汩汩地往外冒。他用手背一抹,继续说:“阿爸,人们都认为你是个神奇的木匠,你救救我们,救救尼郎镇吧!”

  高应楷听了儿子的话,一夜未眠。他躺在床上,对高石美说,石麦啊,你可知道,我并不是尼郎镇的人。我也不是高家的儿子,我原来的姓名叫龚自亮,我的家乡在阳泉镇。高应楷是唱关索戏的,很有名。十村八寨的人,都认识他。后来,高应楷老了,唱不动了,跳不动了。按照戏班子的老规矩,每个角色都是父传子,子传孙,一代一代传下来的。因此高应楷所唱的角色——关羽,就必须由我来传承下去。但是,一次偶然的事件,却改变了我的命运。那一年,我18岁,已经完全胜任自己所唱的角色。高应楷就放手让我去唱,他则彻底的离开了戏班子。但高应楷是个闲不住的人。有一天,趁我们到北斗村唱戏的时候,他带上母亲,到阳宗湖上采水芹花。恰恰那天碰上了百年不遇的风浪,父母的小船再也没有返航。也是在那一天,我演唱结束,就把面具放在灵光寺的神坛上。一个年轻的姓高的木匠师傅出于好奇,走到神坛前看我的面具。我的喉咙一阵阵发紧,赶忙阻止他,说看看可以,但不能用手去摸,否则,你摸着它的耳朵,你的耳朵就聋;你摸着它的眼睛,你的眼睛就瞎。说完,我就去吃饭了。可是,当我离开灵光寺后,高师傅就把我说的话忘记了。他一边说这是关圣公,多威武啊!一边却情不自禁地用手去摸面具的眼睛。我估计,大约也就是在那个时刻,我父母的小木船在湖里消逝了。当时,我刚刚端起饭碗,门外的风让房门和我们都难以承受,我们顿时产生了一种被卷走的感觉。虽然没有下雨,但我们屏气凝神,想象着某个地方正在发生着不可理喻的事情。而高师傅则在摸了我的面具之后,感到眼睛发痛,痛得失声大叫。当我们回到灵光寺,看到高师傅的眼睛睁的得大大的,并没有瞎。为什么呢?大家都说,因为高师傅是一个有灵性的木匠,所以关圣老爷舍不得让他变成瞎子,还要让他帮助更多的人建盖更多的房子,打制更多的奇妙无比的家具,雕刻更多的奇花异草……总之,要让他神奇的手艺能够流传下去。高师傅得知自己免除了一大劫难,就意味着我与他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他明白了这一点之后,就决心收我为徒,要把他的关于木活的所有秘密告诉我。我对他的手艺也感到惊奇,只要是他建盖的房子,虽然面积和高度与别的木匠所建盖的房子完全一致,但给人的感觉总是非同一般,宽敞,明亮,高大。总是能赢得人们的赞美之声。还有他打制的木船,无论遇上多大的风浪,都能平稳运行,从不颠簸。可惜我父母没有运气拥有那样的小木船。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14楼 发表于: 2007-10-13
 石麦啊,你不知道,高师傅把我带到了他的家乡尼郎镇。他把自己的全部绝活坚定不移地交给了我,我自然成了他家的一员,并最终成了他家的入赘女婿,从而使我有了一个新的姓名——高应楷。高师傅去世后,我成了尼郎镇最有名的木匠,在人们心中我无异于鲁班再世,只要是我建盖的房屋,我打制的家具,我雕刻的门窗,都被人们传扬得神乎其神。其实,人们那些关于我的美好传说,几乎是把发生在高师傅身上的故事移植到了我的身上。我哪能有那么高的技艺?我明白,我与高师傅的距离还很远很远。说实话,我的特长和兴趣主要还是唱关索戏。在我当木匠的日子里,每个夜晚我都在梦中手舞青龙偃月刀,大声唱道:头戴金盔好光亮,脸上赤色放红光,我在曹营多日久,今日要转古城乡。来到古城把门叫,为何三弟不开腔?唱罢,我觉得时光倒转,我看见了我的亲生父亲,他叫我一定要把关索戏一代一代传唱下去。我没有辜负父亲的一片苦心。在尼郎镇逐渐衰落,十几年无人请我做木活的时候,我就发誓,等我的石麦长大了,一定要教他唱关索戏。那段时间,我还悄悄带了几个年轻的徒弟。现在,徒弟们已经能够独立到各村各寨去“踩村”、“踏街”和“冲家”了,但我不允许他们轻易走出去,因为我怕他们给我带来麻烦,惹出是非。

  此时此刻,石麦啊,我想到了尼郎镇,想到了关索戏。我把它们联系起来,它们之间有一种真实的力量。尼郎镇需要关索戏,关索戏可以拯救尼郎镇。这必然成为一个事实,一个让尼郎镇的乡亲父老梦寐以求的事实。我怎么忘了呢?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我的家乡阳泉镇,也曾发生过一次瘟疫。我记得开始是牛遭殃,人们奇怪地望着牛的屁股,像水枪一样射出一股稀屎,长达一两丈。射完之后,牛就像被抽去了筋骨,瘫软在地,一会儿就断气了。紧接着,人也像牛一样拉稀。不同的是,人还会呕吐,有的低着头吐,有的爬在地上吐,肚子里的东西吐完了,就吐气,直吐得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了,大脑什么也不会想了,倒在地上,气竭身亡。人们耍龙灯、放烟火、唱花灯,以压邪气;点大香、拜皇忏……祈求天恩降临。人们都把自己的命运与那些活动紧密联系在一起,希望那些活动达到预期的效果和目的。但是,无情的现实粉碎了人们的梦想,牛仍在倒下,人仍在死亡。牛已经死光了,人也越来越少。怎么办呢?有人想到了关索戏,想到了戏中正气十足的五虎上将。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想法,却为阳泉镇找到了一条活路。当人们改唱关索戏之后,奇迹发生了,那些呕吐的人不吐了,一个个变得精神起来,瘟神被压住了。从此以后,人们记住了关索戏在现实生活中的地位和作用,哪里出现瘟神,那里的人就来请阳泉镇的人去唱关索戏。石麦啊,我的好儿子,的确,关索戏是可以镇邪的,关索戏所到之处,一唱起来,就能让人看见金戈铁马之光,感受到气吞万里如虎之势,任何妖魔鬼怪都会闻风丧胆,落荒而逃。石麦啊,你已长大了,你明白了我的意思吗?我讲了那么多,就是要让你真正理解我的一片苦心,让你能够看到尼郎镇的美好前景。尼郎镇不会衰败的,你要相信。石麦啊,夜已深了,我知道你已睡着了,我听到了你轻匀的呼吸声。但我相信,你一定在梦中听见了我说的话。是啊,夜是黑的,但它不违背我们的声音,不违背我们的期待。我不说了,明天我们就去唱关索戏吧!

  天还不亮,高应楷就走出家门,把他的徒弟们一一唤醒,说今天要在尼郎镇公开唱关索戏了。徒弟们一听,是高师傅的声音,立即体验到了做徒弟的幸福滋味。他们等待这一天,等待得太漫长了。现在,这一天终于来临了,每个人都兴奋得如同体内有火,按捺不住内心的激情,一大早就来到高家祠堂。

  神奇而迷人的关索戏开始了。高石美与邻居们一样,只是其中的一个观众。高石美看到20个人,头戴20个面具,每个面具都是神的象征。高应楷是大红脸,丹凤眼,在早晨的阳光中,被赋予了温暖、威武、愉快的意味。其他的显得很古怪,有蝴蝶脸、风火脸、葫芦脸、黑脸、紫脸、蓝脸、褐脸……形态各异,但都神气非凡,执戈持盾,威风凛凛。高石美越看越感到晕眩,越晕眩越想看,他不敢乱动,他周围的人也不敢乱动。一种无形的力量在震撼着他们的心。他还听到了一种声音,那是面具里的人在说话,高石美听不清他们正在说什么,他只觉得那不是一般的语言,是神在说话。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15楼 发表于: 2007-10-13
 一会儿,开始“点将”了。

  高石美看到一个头戴粉红色面具的人叫道:关云长大总兵,听令!

  紧接着听见高应楷答道:听令!

  那个头戴粉红色面具的人随即又说:打红旗,披红铠,红人红马,红将军,领兵一支,带领十万兵马,镇守南方丙丁火,不可迟误!

  高石美听见父亲答道:领旨!

  高石美总觉得那个头戴粉红色面具的人,不像神而像人,动作很优雅,走起路来很用劲,特别是立定站住的时候,脚下犹如被什东西深深吸住了,一动不动。看起来这是个非凡的人,那些五大三粗、威猛无比的神,都要曲膝跪拜在他面前,听他调遣。高石美清晰地听他派出了五位将军,分别镇守在东、西、南、北、中等五个方位。最后,高石美还听到他命令五位将军:

  到一州,平一州,处处平安;

  到一镇,平一镇,四海永清。

  高石美从心底里感谢这个人,因为这个人给他一种满意和幸福的感觉。高石美问旁人:“那个像人一样的神是谁?”几个旁人争先恐后地回答,是刘备,是刘备。高石美感激地点点头,他牢牢记住了“刘备”的模样。又有人指着那五位将军告诉高石美,关羽是撞天虎、张飞是飞天虎、赵云是巡山虎、马超是抓天虎、黄忠是座山虎。高石美一一把他们铭刻在心。他们对高石美有一种特别的魔力。很长很长时间,高石美望着他们发呆。他们的形象丰富了高石美的心灵和想象。高石美明白,从一见到他们的形象开始,他就一直处于内心的狂喜之中。

  关索戏的出现,很快就让尼郎镇的百姓露出了长久未见的笑容。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踏街”的队伍。还有一些人要拜高应楷为师,学唱关索戏。高应楷说:“学唱关索戏有许多规矩,不能想唱就唱,想说就说。如果不守规矩,就会受到神的惩罚,轻者嘴疼鼻痒,重者脚跛眼瞎。”

  即便如此,但为了驱逐瘟神,仍有不少人来到高应楷面前念叨,表示无论如何也要跟他学戏。因此,高应楷也只好不停地接收徒弟。原来的老面具不够用了,高应楷就教儿子用木头雕刻新面具。于是,高石美白天跟着父亲到尼郎镇“踏街”,晚上则在父亲的指导下雕刻面具。

  让高应楷想不到的是,儿子高石美对雕刻面具很入迷,他非常会使用自己的眼睛,就像有神灵在暗中帮助他。一块杨木到了他手里,他就有一种强烈的雕刻欲望。高应楷叫儿子一边看样本,一边雕刻。可高石美就是不听父亲的话。一拿起雕刀,他就进入了对关索戏的回忆,一会儿想到人,一会儿想到神。那些平时像叫花子一样的人,带上面具,立刻就变成了神,就可以进入另一个世界?就可以降妖伏魔?高石美相信他们有那种非凡的能力。不过,那些神为什么又要听从那个名叫刘备的人的命令?刘备戴的面具很显然是人的模样。这样说来,人有时要变成神,而神有时又要变成人。不是吗?戴上神的面具时,人更像神;而戴上人的面具时,神更像人。人有神性,神也有人性?高石美悟出了这个道理,相信那些都是事实。因此,尽管高石美的刀法很笨拙,但他大胆而自由,所雕刻出来的面具与他父亲雕刻的放在一起,人们一眼就能看出这是高石美雕的,那是高应楷雕的。高石美雕刻的面具,简直是面目全非,形态各异,即使是同一角色,高石美今天雕刻出来的和明天雕刻的一比,也有许多不同之处。比如说,高石美为父亲雕刻的关羽的面具,他雕刻得像京剧南派的关羽脸谱,大红脸、丹凤眼、卧蚕眉、五绺长须,两片微微肿胀而浑圆的嘴唇,柔软而光洁。丹凤眼里还包含着一种陌生和遥远的光芒。这是高应楷最无法容忍的一个面具。他不戴,也不敢把它轻意毁掉。第二次,高石美同样雕刻关羽的面具,但他构图夸张,该细的不细,该粗的不粗,他在关羽的脑门和鼻梁之间,连刻三条从大到小的云纹,虽然表现出关羽义胆忠心的精神和威严不凡的气概,但总给人一种恶梦似的幻觉和幽灵般的气息。对于张飞的蝴蝶脸,他则把蝶身雕刻在鼻梁上,触须雕刻在鼻尖上并向两边卷曲,张开的大口则占满整个下颏。张飞两眼圆睁,张口大吼的勇猛神态,在高石美的雕刀下呼之欲出。人们都说,高石美雕刻的面具很有特点,浓眉、大眼、虎口、勾鼻,浓墨重彩,威风凛凛。人们戴上这种面具,都感到伏魔降妖的功力更足了。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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