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继父正在一步一步朝深山老林走去,他是去寻牛的,牛已经两天没有回家了,这让继父觉得很反常。继父走得很急,在经济落后的山沟里,耕牛就是家庭的命根啊,是家里的一笔巨款。走到山腰,继父一边走一边冲山林里喊,耕牛和主人是心有灵犀的,互通言语的,可是这回,牛却没有回应父亲。
在林子深处,一片开阔地里,继父找到了牛。牛浑身披着细黑的绒毛,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牛看到继父,表情欢腾起来。平日里高大威猛的牛,此刻,跪躺在草地上。继父发现有些异样,跨步靠近牛,牛挣扎着想要起来,可身躯显得拙笨、沉重。牛终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路的样子像刚刚学步的孩子。
继父猛然明白,牛老了。这样的结论让继父吓了一跳。毕竟这头牛跟随继父已经有7年之多了,那份感情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解释得清楚的。当这头牛,身躯还是成牛2/3大的时候继父就把耕地的犁耙架在了它身后,木桠(有些地方叫牛弓,架在牛脊背上的木架子)架在牛脊背上,然后牛默默前行,继父在后面吆喝着,脚下的泥土翻转过来,这样的场景凑成了整个春天的农耕图,而且一旦画好后就无法更改,直到牛终老去。
此时,牛走路的样子是那样陌生。继父紧跟在牛身后,生怕牛摔倒。牛那宽厚的脊背,结实,长满了耕地留下的老茧,而今天这结实的脊背明显多于了,成了它快些回家的累赘。每走一步,牛的肺叶都张得老开,呼呼作响,每吸一口气进去,胸口涨得生痛。牛感觉自己的血管就要炸开,血像垄沟里的溪流一样奔腾,“哄哄哝哝”马上就要冲向大海。牛眩晕。
终于在傍晚时分,牛和继父到家了。继父作出一个沉痛的决定,要把你牛卖给牛贩子,然后又送入屠宰场,成为一堆牛肉,继父从中可以赚一笔为数不少的钱。继父打算用这笔钱重新买一头耕牛。
第二天,牛贩子来到牛面前。牛知道自己的大限已到,但它无法对自己的主人言语,只有一脸的悲哀,那轮廓分明的脸上,眼睛依旧瞪得圆溜溜,只是失去了光泽,红彤彤地布满血丝,眼角明显看到了皱纹,鼻子被一根粗粗的尼龙绳死死地拴着。
一番讨价还价后,牛贩子抓起拴牛的尼龙绳,用鞭子狠狠地抽打着牛,牛浑身的细黑绒毛都马上直立了起来。牛“哞”地一声,抖抖庞大的身躯,无奈地迈开离家的脚步,毕竟皮鞭抽打的疼痛比离家的脚步还要痛些。
牛贩子吆喝着,抽打着,恨不得牛跑步到屠宰场去。
在离家两里地的田埂边,牛终于腿脚一软,“砰隆”地倒了下了。皮鞭不断地抽打在了牛的脊背上。疼痛让牛毫无说话的理由,却几次三番地挣扎,依然无法起来。“哞、哞……”牛被抽打得不断惨叫着,鼻孔被勒出了血滴,顺着嘴角流下。
家里的母亲猛然像发疯似的抱起前些日子割来的一把鲜草,冲了出去:“牛跟了你一辈子,你就这么舍得!”母亲大声埋怨继父。
牛看着飞步赶来的母亲,继续努力挣扎,想要露出往日的威严。牛一辈子也没有在母亲面前这么难堪过,没有露出过丁点狼狈的样子,从未在母亲面前叫过一声苦。母亲拍了拍牛的脊背:“吃些吧,吃饱了不会那么的痛。”母亲把那把青草递到牛眼前,不断往牛嘴里送。
继父也慌忙赶来,他却不敢去看牛的那双渴望生存的眼睛。继父害怕与牛对视。继父拉着母亲的胳膊,不知道是对牛说,还是对母亲说:“我不用牛换钱,明年我拿什么去买壮牛耕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