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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色生香______作者:司马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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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96楼 发表于: 2007-10-17
第十七章 特殊的大年夜(中)
    依依那并不响亮却异常坚定清澈的声音像一记惊雷一样在大伙儿的头上震响;彷佛重了某种法术一样,所有人都呆呆的看着场中站着的女主角,正在欢天喜地的收拾器材和道具准备过年的大家,一下子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说实在的,如果不是因为出声的人是全公司、全剧组的人一向尊重的依依小姐,而是换了一个什么大牌明星的话,全组人早就“嘘”她了。

    什么事儿嘛!太不识相、太不应景了吧!

    对于一个在剧组工作的人来说,不分时节、不分日子的工作,错过一年中大多数的节日以及错过这些节日时与家人团圆的机会这种事,确实应当算是家常便饭了──谁让你吃的是这行饭呢?

    但今天毕竟有点特殊,今天毕竟是过年,毕竟是中国人最要紧最重视的一个节日呀!

    从早上开拍第一个镜头开始,全组人就根据公司一贯的规矩,把自己的手机都关了──谁的手机要是在录音的时候突然发出一点点声响,照易导的脾气,那是要上来动脚踹人的,不开除解雇都算好的了。

    所有的人都巴巴的等着收工了,可以给家里早就等待着自己消息的亲人们去个电话;向自己家里的老人长辈问声好,祝个健康;听听孩子们的声音,问问小家伙在家里是不是又调皮了,再问问家里年夜饭吃的啥……

    那些年轻一点的,没有家累的剧组里的小伙子、大姑娘们,早就盘算好了。盼着今天剧组早点收工,几个人约好了,搭车进文化城,找几象样的小馆子,支起羊肉炭炉,叫上几样好菜、一瓶好酒──怎么说也像象样样过个年不是?

    好容易盼到了最后一个镜头,就在刚才,大家的心跳都加速了,彷佛都回到了校园时代,变成了一群急等着下学的学生娃娃。

    平时在工作上、艺术上异常严厉苛刻的易导,今天居然也破天荒的放宽了标准──这条说不上好、说不上差的镜头,他居然就点头放过了,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导演。

    可是就在大家欢呼着、哄闹着一拥而上,急着拆下器材布景赶紧收工的时候,依依小姐偏偏又来着这么一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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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97楼 发表于: 2007-10-17
……

    依依大声制止了大家拆卸布景、器材的动作,低头一溜小跑,来到了易青的面前。

    凭易青对她的了解,他太知道她要干什么了。连易青都作难的挠了挠头,大感头疼──这姑奶奶,吃她不消。

    果然,依依跑到他的面前,伸手压下了导筒,低声问道:“你今天怎么搞的,这样也让过?”

    易青叹了口气,低声道:“大小姐,你火星上来的吧?今天这个日子对我们地球人来说是比较特殊的啊!我不提早给他们放工能行吗?”

    依依不说话了,气鼓鼓地瞪着他。

    易青连忙背着人伸出手来,一掌平摊,另一支手屈起食指中指叩在掌面上做了个下跪投降的姿势,一边赔上个笑脸。

    依依白了他一眼,樱红的小嘴噘了噘,似喜还嗔的样子,让人看了心神荡漾,恨不得在她唇上咬上一口。

    易青无奈的问道:“你说说吧,刚才那条有什么不行的?从监视器里看,好像还可以啊!”

    “废话!当然还可以了!那是你从小看主旋律电影看多了,习惯成自然!”一说到这些,依依立刻得理不让人,她走到易青身边,敲着监视器道:“我不用看,就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就是因为这一段太标准了、太主旋律了,所以不能过!”

    易青和依依在表演艺术上的认知一向是同步而默契的,毕竟当初他们互相都做过对方的表演老师,易青的表演是依依还是启蒙的;依依只是这么一说,他马上就懂了。

    易青无意识的挥了挥手,咬着下唇想了一会儿,然后举起导筒,对着扩音器大声道:“好,各单位各部门注意了,全体回到岗位,做实拍准备,刚才这条我们再来一遍……重复一下,各单位做实拍准备……”

    “啊?”

    “唉……”

    大家垂头丧气的低声抱怨着,互相看了看身边的人,一样的提不起干劲来,只好彼此无奈的苦笑一下,把刚拆卸下的布景和器材重新归位,准备重拍。

    易青招了招手,场中央一直傻站着不知所措的小意这才醒悟过来,急忙跑到了导演这边来。

    易青和依依来不及顾虑剧组其它成员的情绪,低头商议起这段戏来。

    一直以来,中国的主旋律电影就沉溺在一个怪圈里──只要是主旋律电影,一定赔钱。事实上,所有投拍这些电影的投资方、有关部门以及执导这种电影的导演,在开拍之前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尤其对一个导演来说,拍这种片往往意味着自己艺术生涯减分而不是加分,就像当年张艺谋拍《美洲豹》一样。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当初韩山平替易青接下这个活的时候才战战兢兢,一副对不起易青的样子。

    主旋律电影最为观众所诟病的,莫过于“人不像人”的人物塑造手法。

    主旋律电影中的正面人物,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必须是大义凛然,永远站在人类思想道德光辉的顶点,不能有半点个人的欲望和利益考虑──那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都不是一般人在生活中能看到、能遇到的。简单说,就是不把人当人来演。

    事实上,作为一个中国观众,从小看了许多主旋律电影以及其它主旋律作品长大的易青他们这一代人,对这种教条的、程序化的、无视客观事实、无视人性规律的创作方式,早就已经麻木了、习以为常、不以为怪了──这就是依依说的“习惯成自然”。

    刚才的这一段戏,就是落入了这种套路。前一任“双枪老太婆”满怀革命理想,一腔民族大义的教下一任“双枪老太婆”打枪,并且饱含着热泪教导她,要为饱受JP侵略者欺凌残害的中国人民而战──像这样的剧情、这样的表演,甚至包括易青在内的所有工作人员,只要是中国人的,就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因为多少年来,主旋律电影不就一直是这样演的吗?不这样,怎么能显示出女英雄的高大形象,怎么能显示出女主人工作为正面人物的伟大情操呢?

    但是在依依看来,这种表演创作是她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可以说,刚才她是照着剧本演的,台词也是照着剧本说的。但是作为一个优秀的演员,她越演就越觉得不得劲──这是一种表演水平到了一定程度之后,演员固有的艺术感觉。

    正所谓人演戏,戏饱人,好演员遇到好的剧本、好的戏,自然会有一种极度兴奋和充实的感觉,常常是导演叫停了,自己还觉得激情澎湃,还在人物的感觉里没有出来,感觉什么东西释放不出似的,有种亢奋;反之,要是遇到不说人话、不做人事的这种假模假式的戏,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所演的人物和所说的话,那就只能靠摆姿势做表情这么生演、干演,那就会难受的使劲盼望导演叫停,总觉得这一段怎么还没过去啊!

    依依从学生时代起,就是近乎虔诚和苛刻的要求自己的表演创作,她对表演艺术的整个理解,都是建立在当年学习的“齐派表演理论”那一套理论基础上──讲究真听、真看、真感觉;讲究由角色内心体验生发出角色行动;讲究个人在戏中、人戏不分……

    所以像她这样的演员,是绝对没有办法容忍一切假、大、空式的表演的。

    其实,在拍摄《双枪老太婆》之初,易青和依依就已经在对人物塑造上,达成了一种共识──就是要拿人当人来演,要真正把角色当作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来挖掘和理解、体会。

    在中国近代的历史上,有那么多了不起的英雄人物,他们为这个国家和民族的命运和未来,奉献出了自己的一切,在历史最需要他们的时候做出了最符合国家和民族利益的选择。

    那么,他们为什么会在人生的紧要关头做出了那些选择?难道他们都是天生的圣人投胎转世,天生就带着伟大高尚的使命而来?

    支撑着他们做出那些伟大的行为、伟大的取舍的内在动机是什么?难道真的像传统主旋律电影所表现的那样,都是伟大无私的道德情操和精神,使他们确信自己应该那样去做?

    他们有没有自己的欲望和私念?有没有怯懦、犹豫、脆弱和退缩的时候?

    一直以来,依依是站在这种思维的角度思考自己所创作的这个主旋律电影的人物的。

    依依蹙眉凝思了一会儿,一种知性和思考的美丽使她看起来像是一个晶莹的玉雕美人儿一样,在易青的眼里熠熠生辉。

    “我有个想法,你看,我打算这么来演……”依依笑着拍了拍手,眸中灵光闪现,开心的对易青低声说道,然后伸手在剧本上比划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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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98楼 发表于: 2007-10-17
第十七章 特殊的大年夜(下)
    软弱和虚伪的人才会刻意掩饰自己的恐惧。面对包括自己和亲人的生命在内的美好事物,被外来的邪恶力量所破坏时,首先产生的恐怕不可能是什么国家民族自由生命尊严之类的伟大情操,而是──恐惧。

    这是依依作为一个表演者在剖析角色时对自己也是为人物所选择的一个最基础的切入点。她需要最大可能的还原人物的内心真实,然后把自己“变”成所要演的那个人物。因此,她眼中的双枪老太婆并不是一个高高供奉在神坛上的女英雄,而是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女人──跟千千万万中国女性一样的普通女人。

    基于最普遍和正常的人性,依依假设了一个像双枪老太婆那样的一个中国女人,在面对战争、面对侵略时的第一反应是什么,或者说她拿起枪来面对侵略者的最原始的动机是什么?

    ──是恐惧。就像一个害怕蟑螂的女生一见到这种爬虫就会情不自禁的尖叫而发了疯似的不停抬脚去踩踏它,直到把它踩成一团烂泥却还依然不知道停止一样。人类面对强大的外来伤害力量时,最初最原始的感觉就是恐惧,而最直接的想要消除这种恐惧和掩饰自己的软弱的行为,就是毁灭这种力量的源头。

    一个中国女人面对JP侵略者这样的魔鬼,面对他们近乎变态的虐杀同胞、奸淫妇女的兽行,所能产生的第一情绪必然是恐惧;而由这种恐惧而生发的潜意识,则是必须彻底消灭这种令自己的恐惧的源头──这才是迫使一个女人拿起枪的最初动力。

    首先是恐惧;然后是经由这种恐惧而产生的愤恨,对这种恐惧的来源的愤恨;再然后,是由于这种恐惧和愤恨而激发出来的对同病相怜者的感情,具体说,就是对同样受苦的同胞的爱;有了这种恐惧、愤恨和爱,才会把抗击侵略者的行为,从最初发泄逃避自身的恐惧,上升到自觉自发的去抗争──这才是一个英雄之所以能成其为英雄的思想轨迹。

    而以往的主旋律作品之所以虚假,很显然,是因为那些作品把一个英雄原本应当属于人的最基本的低级情操,或者说基本情感与意识给抽空掉了──彷佛这些英雄都是不具备正常人的情感一样,在他们的世界里似乎是永远没有恐惧、发泄这一类近乎软弱的情绪的,有的只是天生的对国家民族的伟大的爱,和抵抗外侮的神圣使命。

    搞清楚了这一点,那么一切都好办了。从表演学的理论上来说,依依已经为自己的所有组织行动的表演依据找到了一个最佳的基点和爆发点──接下来要做的,对于一个外行看来也许很难很复杂,但是对她来说就如同在学校里按部就班的完成一个作业一样简单。

    这是一种复杂的混合的情感,一种于一个中国妇女的最朴素最原始的情感,它揉杂了恐惧、愤怒、伤痛和坚韧不屈的意志──在这个情感的背后,是整个倍受欺凌的民族的吼声。

    而这样一种人物情感,也恰恰能印证和升华整个影片的主题──人人都是双枪老太婆,一个双枪老太婆倒下了,必然有后人上前接过她手里的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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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99楼 发表于: 2007-10-17
……

    “所以说,在这场戏里,妳所要表现的就是一种层次分明的思想过程。明白吗,小意?”依依对一直静静的听她分析的小意说道:“你所饰演的人物,从一开始的不敢碰枪,到后来疯狂的抢过我手里的枪射击,这个过程决不是苍白而虚假做作的那种,而是一种恐惧恐惧再恐惧积压到一定程度,累积出来的爆发;是人物要挣脱自己内心的恐惧;这是一个普通中国农家女孩向一个战士的蜕变。再开枪的那一剎那,你超越了,超越了对侵略者的惧怕,而萌发了一个战士不屈的意志……”

    “我试试看吧。”小意轻轻的说道。这个女孩在成为了炙手可热的国际巨星之后,却依然是如此的简单质朴,她在片场永远只是这一句话──我试试看吧。

    易青也已经完全陷入到依依的思路中去了,他飞快的在脑子梳理着这个人物的脉落,他沉吟着道:“这样表演出来的感觉,可能就完全颠覆了原有的剧本了。那么依依你一会儿所流露出的,就不再是一个革命前辈居高临下的对小意讲解革命到哩,而是一种同病相怜、却又不得不逼着她成熟,逼着她面对现实的一种复杂的情绪……除了人物自身的情绪之外,你们两个还要有一种彼此怜惜的情感在里面……这里的层次太复杂了,有点不好表现啊!”

    “但是如果能表现出来,一定非常的精彩、充实和有爆发感!这样的两个人物,决不是以前那些主旋律影片里那些只会枯燥的传教式的拔高型人物,而是两个活生生的女人!”依依两眼放光似的说道,语气里充满了跃跃欲试的兴奋。

    “好,各单位准备好了没有?”易青抬起头来,用他一贯的充满煽动性的意识流的鼓舞语气,大声的喝问道。

    早就准备好很久很久了──这是所有人没有懊恼的喊出来却全都写在脸上的一句话。

    其实易青和依依根本没感觉到,所有人已经各就各位等着他们商量了半个小时了。这些着急着赶紧收工,好去自由活动过节过年的工作人员们,已经按捺不住要抱怨出声了──本来以为早就可以搞定的事,现在一拖又是这么久。再过一会儿天可就要黑了,还让不让人过年了?

    “开始吧!”在易青的点头示意下,场记举起了场版……

    “好……《双枪老太婆》第一百六十五场第十九……”

    “各单位……预备……开始!”

    场板啪的一声合上──依依站在四个机位中间,冷冷的看着小意,旋即将一把驳壳枪扔到小意的脚下,厉声道:“拿起来!”

    小意畏缩着向后退了一步……

    “姐,我、我不敢……”

    “拿起来!”依依再度大声喝道。随即,她突然转头对着罗纲的肩扛摄影机──也是这一条的主拍机位,做了个暂停的手势;然后她望向易青的方向举起手,大声道:“对不起,导演!给我三十秒……”

    “Cut!”易青大声道。

    “唉……”等待着收工的人们的心理承受力再一次受到了打击,一起低声的哀叹出来。

    易青冷冷地扫视了一眼各个位置的剧组成员,按捺下心里的火头,没有说什么。

    依依是一个非常出色的演员,在她的职业生涯中,像这样演了一半演不下去甚至“出戏”的情形并不多;而她的状态失常很大程度上是受到全场工作人员的这种情绪的影响。

    一种懒散的、将就应付的、恨不得赶紧走完过场的情绪,像呵欠和咳嗽一样,在各个位置上的剧组人员身上蔓延着──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按理说,他们的行为跟依依的表演是不相干的;但是一个职业演员却就是能从骨子里感觉到全组的工作气氛,周围的某种奇妙的力场或者叫气息,干扰了她激情饱满的演出。

    电影,是一个群体创作的艺术形式。声、光、画、影、演,任何一个最小的环节出一点毛病,整个戏就不可能协调,就会显得别扭;一个具有敏锐艺术感觉的演员在这样别扭的环境哩,根本发挥不出自己的水平。

    依依叫停之后,随意的席地一坐,彷佛是在五星级的酒店地毯上而不是在满地黄土的高原野外一样,很自然的坐了下来。她在沉思,在她的想象中,刚才的那种开头还是远远不够的,不够冲击力,也表现不出自己要表现的情绪层次。既然易青允许她跳出剧本,自由发挥,那么以她的脾气,她当然要发挥到淋漓尽致,发挥到无以复加酣畅淋漓……

    这个镜头在易青原来的拍摄方案里,用的是四架机器连拍──两架机器形成正打反打,一架对着依依,一架对着小意;第三架机器负责的是中远景;最后一架也是主拍机位,是留给罗纲自己发挥的,扛在他肩膀上,随时依据他的灵感捕捉构图和拍摄节奏。

    几十秒钟很快过去了。依依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她想了想,走到第三机位面前,要了个特写;然后再上前和罗纲商量了两句,告诉了他自己的想法。在一般的剧组里,这种方案的变更肯定是要经过导演的,甚至还要经过开会讨论;但是以易青、依依、罗纲这样的合作默契,却根本不用──易青清楚依依和罗纲在各自专业上的艺术水平,他敢完全放手,放心得很。

    依依和罗纲商量了两句,然后走回场中,凑近小意的耳朵交代了几句,小意轻轻的点了点头。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把手里的枪弹夹下了下来,推出子弹。

    “导演,OK!”依依举手示意。

    “好……”场记再次对着镜头举着场板,大声道:“《双枪老太婆》第一百六十五场第十九……”

    “各单位……预备……开始!”

    依依眼睛直勾勾的望着远处,那里有一个稻草人扎成的人行靶子,身上扎着一面不知道哪里来的JP国旗,正中一个红通通脏兮兮的太阳,狰狞得令人作呕。

    依依一边看着这个靶子,一边望弹夹里压着子弹。

    罗纲快速的推进了特写,每一个子弹压进去的时候都是那么的用力……

    小意怯弱地看着自己的脚尖,依依猛地一抬头,她像是一个受惊的小兔子一般向后跳着退了一步,因为依依这时候的眼神太可怕了!

    “姐……我……”

    “Cut!Cut!Cut!”易青几乎是吼叫着喊了停。

    他一脸无奈和压抑的瞪着灯光组和录音组,足足瞪着十几秒钟,才慢慢把自己心头的怒火给压了下去。他缓缓的拿起话筒,费力的喊道:“各位大哥,你们帮帮忙、帮帮忙好吧?我知道大家今天都辛苦了,过年还在工作,真是对不起大家了,我代表剧组代表公司感谢大家!但是活儿还得干是不是?你们想收工,我也想早点收工啊。请大家配合一下,打起精神来好不好?”

    说着,易青也不去骂那些具体出了错的工作人员,只是示意性的指了指几个人──连最小的毛病他都挑了出来,让这些人纷纷垂下了头,没有话说。

    一种懒散和焦虑的、应付事儿似的气氛充斥在每个位置上,所以易青也知道发脾气也没有用,总不能全组人无差别的劈头盖脸骂一通。

    还是向好了想吧,希望大家能打起精神来,争取一遍过。

    易青长呼了一口气,大声问道:“机器怎么样?演员怎么样?准备好了就招呼!”

    依依和罗纲同时举了举手。

    “好……《双枪老太婆》第一百六十五场第十九……”

    “各单位……预备……开始!”

    依依开始向弹夹里压子弹;小意上前、对话、给反应。

    易青站在监视器后头看着,怎么看怎么觉得缺了些什么。他正在凝眉思索着,忽然画面一花,一个灯光过度照射,使得依依的脸闪了一下,出现了一个曝光过度的效果,然后一个录音长杆不小心一抖,露出了几公分出现在镜头里……

    “Cu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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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500楼 发表于: 2007-10-17
易青暴跳如雷的吼了出来!他扔掉和监视器连接在一起的导筒,抓起一个扩音喇叭刚要朝掌灯的两个工作人员砸过去,又停下来看了看,回头到处找什么东西,最后抄起自己的保温杯,连杯子带茶水的朝灯火组扔了过去!

    “都想不想干?想不想干了!不想干都他妈滚!”易青冲到场中间,举起扩音喇叭吼道:“谁?!你们谁急着回家过年的?谁觉得受了委曲的,站出来,现在就给你结算工钱,马上打发你滚!谁?都有谁?说话!”

    “华星集团拍戏这么多年,从来没出过这么低级的错误,你们是什么职业队伍?屁!连拍国产电视剧的草台班子都不如!”易青猛地转身,指着拉录音杆子的那个倒霉鬼吼道:“长杆都入画了,你他妈还恬着脸在这行混饭吃?”

    所有人都被骂得低下了头。说实在的,大家都有点烦燥和不服气,但是易青的权威形象形成再它们心中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也都清楚易青的脾气,火撒出来一会儿就好。

    易青发泄了一通之后,突然停了下来,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眼眶突然红了。他缓缓的举起手里的扩音喇叭,低沉着嗓音道:“我知道今天日子有点特殊,但是你们以为,我就不想早点完事早点收工?还是你们以为是依依小姐吃饱撑得非要和大家伙较劲?难道她就不知道今天是过年,是万家团圆的日子?我们全公司上下,谁不知道依依小姐是出了名的二十四孝女儿,谁不知道她跟她妈妈的感情?就因为拍这个戏,周依依小姐的母亲已经在香港住院一个多月了,她却不能去陪陪老人!在今天这个日子哩,周妈妈一定是守在电话旁边,盼眼欲穿的等着她的电话!难道她就不想早点收工,给病重的母亲问声平安,到声新年好?要是她肯将就、肯马虎,刚才第一遍这条就能过!可是不行,为什么不行?就因为咱们是拍电影的,这是咱们的活计,你不把自己火烫烫的心肝掏出来,救出不了东西!”

    所有的人都楞住了。几个女同事红着眼睛咬着嘴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大家的眼光齐刷刷地望向了场中心席地而坐着的依依。依依对这里发生的一切恍若未闻,只顾凝神思索着自己的事,彷佛易青说的人不是自己,跟自己毫无关系一样。

    “……下面我们再来一条。大家心里都好好琢磨琢磨,该怎么干这个活儿!再有不给劲的,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我卷铺盖滚蛋,我们华星不要混饭蒙事儿的废物!”易青声色俱厉的喝道:“下面做准备!”

    大家彼此看了看,又看了看依依,互相叹了口气,使劲的跺了跺脚、揉了揉脸,振奋起精神来,各干各的忙活了起来。

    随着易青的示意,场记又一次举起了板──

    “好……《双枪老太婆》第一百六十五场第十九……”

    “各单位……预备……开始!”

    就在刚才易青发火的时间里,依依已经从头将这个人物的规定情境梳理了一遍。在她心中梦魇一样的假想中,彷佛出现了无数的画面──这个女主角是如何长大,有过些什么经历,有过什么感情生活,第一次看到JP鬼子杀人和奸淫妇女时的反应……她甚至假想一个她爱了多年的男人,像易青一样的男人,被JP人杀害了,JP人活活的从他的大腿上割下肉来穿在刺刀上烤着吃,而他凄厉的惨叫着,再递上拖着裸露出血管和神经的白骨森森的一条腿,绝望地挣扎着……

    一系列具体得不能再具体的规定情境的画面反复地刺激着依依的大脑,她似乎完全陷入了角色的世界,达到一种爆发前的饱满──一种拉满了弓弦似的感觉!

    耳边依稀听见了易青喊开始,依依开始往弹夹里压子弹。

    她依稀记得在几年前,自己好像也有这种体验,那是在拍《潜龙于渊》的第七十三场戏的一组镜头中,那场戏拍的当时搭档的梁超伟和她争吵的一场戏。易青在执导这场戏时,故意地NG了三十几条,为了让自己寻找到一种临界爆发的状态,使戏里一个简简单单用筷子翻动盒饭里的菜的组织行动,透露出烦躁、不安、委屈、伤心……等等不同的情绪。

    而后来这个镜头得到了香港金像奖评委会极高的评价,他们认为“……用如此简单的一个半秒不到的动作居然能展现出如此丰富的表演层次──组委会认为,周依依小姐的才华不仅应该属于香港、属于中国,更应该是属于世界的!”

    现在,依依又找到了那种感觉。而且,今天的她已经不需要易青刻意的NG来辅助她酝酿情绪,今天的她比起当年的青涩,已经炉火纯青!

    这一条一开始,扛着摄影机的罗纲就惊讶的张了张嘴,然后手微微发颤似的,激动的捕捉着镜头里依依的每一个表情和每一个眼神。

    仅仅是一个把子弹压入弹夹的动作!但是做这个动作的依依,却似乎把自己整个生命灵魂以及全身心的力量全部压了进去,那种揉杂着恐惧、愤怒、歇斯底里的仇恨却又带着一点点无助与怜惜的复杂感情,让人看到这个构图中的依依第一眼,就有了想流泪或是想放声大喊的冲动。

    这是一个人,活生生的人!而不是“英雄”或者什么其它的像神多过像人的生物。

    依依站了起来,把压满子弹的弹夹装好,倒转着递给小意……

    易青和所有目睹这一段表演的公作人员们,全都屏住了呼吸──身为专业人员的他们,大气也不敢出一下,他们当然知道,这种程度的表演是什么难度,是怎样的可遇不可求──彷佛出一点点声音,都会干扰和打断依依饱满的爆发和爆发中丰富的层次……

    这一段戏终于走到了最后,大段的台词独白之后,受到了依依充分的对手刺激之后的小意疯狂的喊叫着举枪向那个象征着JP鬼子的靶子射击──烟火道具师们凝神静气,准确无误的随着小意开枪的节奏,把事先埋在草人身上的炸点一一引燃。

    最后一个镜头,小意猛得丢掉手里的枪,扑进依依怀里酣畅的大哭了起来;凛冽的北风吹拂着依依的衣袂,她仰起了美丽的脸,上面留着两行凄美悲壮的泪水──她仰天发出愤懑悲凉的大喊,这喊声直捅进全场所有人的心里去,彷佛把大家直接带回了那个苦难深重的年代……

    罗纲扛着机器的手依然稳定而干燥,可是他自己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脏跳得都乱了节奏。这时,天忽然暗了,无巧不巧的,西北高原上凄美的如鲜血般红的夕阳经过依依和小意的头顶,罗纲适时的捕捉到了这种构图──坐在监视器前的易青豁然站了起来,泪如雨下!

    “Cut!过,过,过!太完美了!”易青说着,自己就止不住的留下泪来,激动得泣不成声。

    依依还在呆呆的看着天空,直到先从戏里出来的小意捅了捅她,道:“依依姐,导演叫过了!”

    一句话,彷佛从依依屹立着的躯体里豁然抽去了所有的生命力,依依毫无征兆的身子一晃,颓然倒地。

    “依依姐!”

    “依依小姐!”

    “依依……”

    易青冲进了人圈,一把扶起微微喘气的依依,仔细的看了看她的脸──她的脸色出奇的红润,微睁着星眸,还带着一脸满足的喜意。

    易青顿时破泣为笑,抬起头来对大家说道:“没事没事,她用脑用心力过重,演得脱力了!休息一下,休息一下就好!”

    “哗!”

    雷鸣一样的掌声把易青和依依包围在了人群之中,整个剧组爆发出潮水一样的欢呼声、欢笑声……在这样的声浪中,依依疲倦的靠在易青的怀哩,幸福的闭上了眼睛,这一段拚尽了全力的爆发表演,把她身上所有力量都耗尽了。

    天,在这个时候黑了下来。

    没等易青发出收工的号令,大家就在蒙蒙的暮色中,依稀听见了大卡车隆隆开来的声音。

    易青抓起扩音喇叭,大声道:“各位,这是天路集团的朋友来请我们进文化城吃饺子、看晚会、过大年喽!”

    早就张罗着要进城过年的大家听到了这句话,更加兴奋的欢呼了起来。

    这时,缓过了劲的依依,悄悄的站了起来。兴高采烈的人们没有注意到她,她默默的分开人群,走到自己的专用化妆车上,从自己的衣服里拿出手机……

    “妈,我是依依……妈妈,过年好!”

    说完这句话,依依的泪水向决堤了一般夺眶而出,对着电话那头的妈妈,她像一个累极了的孩子一样嚎啕大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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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501楼 发表于: 2007-10-17
第十八章 说亲谁最亲(上)
    大卡车隆隆的卷着黄尘沙土,开进天路文化城物业中心的大院。前面几辆车上先跳下来的全是解放军战士;剧组的几辆车子把贵重的器材拉回驻地之后,也前脚后脚的随后到了。

    早就准备好的居委会干部和居民们,举着“向解放军同志学习”,“向电影拍摄组同志致敬”的条幅,热情的欢迎着众人的到来??这些在大城市里早已看不到了的场面,在这些从高原、窑洞、山区里迁居出来的老百姓做来,却是纯出自然,热情洋溢。

    不用等人家招呼,早到的战士们就已经纷纷卷起袖子,帮着居委会的妇女们忙活了起来。一张张厚重的楠木、樟木八仙大圆桌,在宽敞的大院里团着圈摆开;几个临时垒起的灶头烧起了旺旺的灶火;最大号的行军锅支了起来,一桶桶热汤倒进了锅里,闷锅烧着;一瞬间,仿佛天地之间都暖和热闹了起来。

    易青看见路威带着天路集团的几个负责人,以及文化城开发总公司和工程队的几个高层,都等在那里,十分意外和感动,连忙上前和他们握手致谢;协助拍摄的战士们的连队指寻员,也连忙上来敬礼。

    易青歉疚的道:“怎么好意思让你们等在这里,今天是大年三十,耽误了您几位和家里人团圆,这真是让我们怎么过意得去啊!”

    一阵寒暄之后。众人互相推让着入了座。路威和一众天路集团的人千推万请的,请易青和依依、部队指导员坐了上座;桌子不够,剧组地工作人员和战士们你推我让,说什么都不肯先坐下来;最后连队指寻员一声令下。几百名战士齐刷刷的坐在大院的地下,解决了这个问题。

    大院里炊烟袅袅,热气腾腾,烧沸了的汤水揭开了锅,那边大家早已经等不及了地伸长了脖子。

    欢呼声中,天路学院大食堂的师傅们捧着一板板白生生的饺子热热闹闹的从里面走了出来??很多住在这个社区里的老百姓在路威他们的动员下,把自己贮藏室、厨房的木头门都给卸了下来,铺上报纸给厨师们摆放饺子。

    一排排饺子,喜气洋洋争先恐后的跳下了沸腾的热锅,大家高兴的一起鼓起掌来。

    学院大食堂地老厨师长带着几个伙工从地窖里抱出一坛坛自酿的黄酒。拍开泥封,一阵阵甜美的酒香随风撩鼻,勾得人口齿生津。食指大动。

    “这都是几年前咱们学院奠基地时候,老总裁埋下的一百坛好酒,都有了十几年上的力气,”老厨师长介绍道:“今天路总发了话,拿出一半来。招待贵客。咱们都盼望着,易寻和电影摄制组的同志们,能是咱们的贵人。给咱文化城带来好运气。咱们不求发大财,只求这次竞标引资成功,明年过年娃们都有菜肉饺子,菜肉夹馍馍吃!”

    易青大笑着捅了路威一下,道:“你小子工夫倒做地细,怎么叫老师傅来做说客。”说着,易青止住笑,正容接过老厨师长手里的酒坛子,致谢道:“谢谢您,老人家。这酒我得喝。您放心,咱们决不会让乡亲们失望……”

    说着,易青提高了自己的声音,周围所有地人不约而同的安静了下来,看向了这里??

    ………我代表华星集团和新城建设投资方向大家保证:一年引资、三年建设,从自给自足过渡到上缴国家利税达标,五年之后,我们的新城再实现利税翻番,计入全国国民生产总值;十年之内,归入国家行政区划,正式建城!各位,让我们改天造地,在贫瘠的西北高原上,一手一脚,平地建城!我们的名字,将与这个城市的历史同在,永远铭刻在这个城市建设历史的丰碑上!”

    “好……”

    “好!”

    轰然一片的叫好声中,剧组的同事们和社区地干部群众一起高兴的喝彩叫好,巴掌拍的山响。

    “吃饺子喽!”

    那边忙着下饺子的厨师们,不知道谁叫了一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原来第一锅下锅的饺子已经冒着欢快的热气出了锅。

    一个年轻的小厨师颠儿颠儿的端着一只粗瓷大碗,满满的盛了一碗刚出锅的饺子端到易青面前,道:“饺子出锅了,美得很!第一碗一定要请首长先个尝尝,多批评指导!”

    易青听他的口音是地道的西北地方人,看样子是个憨厚的农村娃子,连忙接过他手里的饺子,道:“我可不是什么领导,我就是一个倒腾电影的。饺子我可不能先吃,这里最辛苦的,是咱们的官兵战士,应当先给战士们吃!”

    说着,易青指着剧组成员那几桌,笑着大声交代道:“喂喂喂,你们都注意点形象啊!让战士们先吃,他们没都吃上饺子前,咱们剧组的人一个都不许动。”

    小厨师疑惑的小声问厨师长道:“他咋说他不是甚领导咧?你不说这里数他个官最大?”

    “你个呆娃知道个甚咧,憨得很!”

    老厨师长狠狠的给了他一个爆栗,道:“这是首长谦虚咧,笨不死你个憨娃娃!”

    一个大行军锅能下几百个饺子,里面厨房里,请来帮忙的当地婆姨们还在不停的包出来。不一会儿每个人面前都有了一碗诱人的水饺。这下没有人说话了,劳累一天了,这会儿谁都肚里没食,只顾埋头解决最基本的生存和热量问题。

    一片牛啃草一般的咀嚼的声音汇成了波浪海潮??易青从来不知道六七百个人在一起吃东西会是这种声响。这大概是他这辈子吃地最香的一顿饭。吃着吃着,他的心里却不由自主的溢满了感动。

    几百人吃地饺子,要在一个半天左右的时间包出来,就是这样。这些厚道朴实的西北兄弟姐妹们,也不肯有一点点应付任务式的偷工减料??一个个饺子足面足料,恨不得里面的菜肉馅压实给足的撑破了皮才算;饺子皮也擀压的筋到匀实。这一个薄皮大馅的饺子,哪里是简单的吃食?分明是黄土地上生活着的中国人地一颗颗厚道、实诚、淳朴、至情至性的火烫烫的心啊!

    一阵风卷残云过后,头几锅饺子下了肚子打了个底。依依踢了踢正在埋头战斗地易青,易青抬头一看,剧组的灯光组、录音组、道具组等几个单位的头儿,每个人领着自己组里的几个代表,端着酒碗向这里走了过来。

    易青连忙放下筷子,站了起来。几个技术部门的头儿。都是他们当年从学院毕业地时候,从北影请来的各行当的老前辈,最年轻地也有五十出头了。平时拍戏的时候,易素和他们是导演和工作人员、公司主管和下属之间的关系;可是不拍戏的时候,他对待这些人都是以晚辈对长辈的礼节,这也是北影系统这么多年以来几代人传下的一个传统,凡是入门见过祖师爷的人。不守长幼、不尊前辈是会被整个圈子鄙视的。

    易青这一站,依依、小意和连队指寻员、路威他们也纷纷站了起来,倒把几个老组头儿闹了个不好意思。

    灯光组的老刑师傅把刚才拍戏地时候打灯晃了罗纲镜头的那个“肇事”的年景灯光师拉到了依依面前。然后自己举起酒碗来,道:“依依小姐,今天的事,我老刑代表灯光组所有在场上的人,给你认个错道个歉!我喝一整碗。”

    说着,老头儿一点没含糊,端起粗瓷大酒碗咚咚有声,一口气全给灌了下去??西北农家酿的黄酒可不比南方人家里酿得那种传统的米酒,那是有度数的。虽然比不上二锅头、烧刀子,但是也能兑个三十来度;这一大碗半斤酒下去,一般酒量不好的可就直接放倒了。

    他一碗喝完,几个刚才做错了事的老的少的,个个上来一阵道歉,话不多,不过句句都是发自真心,听得人心一阵酸、一阵暖的说不上啥滋味。

    这下倒把依依闹了个手忙脚乱,看着易青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易青连忙解围道:“要说错,今天首先是我这个导演的错。要说咱们这一行的规矩,祖师爷说的好,是没黑没晌、没歇没讲,从来是要以戏以活儿见事,不能分个喜庆节假。按说,国内大大小小这几千个电影、电视剧剧组,也都没有说为了过年、中秋、国庆啥的,就放鸽子歇戏这么一说。今天咱们要是按规矩办,就得该怎么拍就怎么拍,可是我今个儿却坏了行里的规矩,起了私心,想着借着过年这回事躲一回懒,蒙一回事儿。要不是依依小姐今儿个坚持,非得误了戏砸了华星的招牌名声不可!要说错,要说罚,头一个得罚我;要按老理儿论,我今天就该给祖师爷跪夜去。啥也别多说了,我罚三碗!”

    说着,易青抬起酒碗,一碗下肚,面不改色;顺手又拿起依依面前的半碗酒,两碗倒成一碗,又抬手全给灌了下去。

    “好!好!好……”

    周围看直了眼的人纷纷大声的叫起撞头好来,这一闹,周围几桌剧组的人全围了上来。

    老刑师傅和几个组头儿都架不住的红了脸,连忙劝着易青道:“易头儿,您喝慢点儿,喝慢点儿。”

    易青喝得兴起,把手一摆,道:“既然说了罚三碗,那就得喝完了,再说别的。”

    话音刚落,路威连忙把自己的酒碗斟满了端了过来。易青顺手接了过来,一口气没喘,看也没看,仰头就喝……

    “好……好哇……好酒量!”人群中又叫起好来。

    老刑师傅摇着头道:“易头儿,您要是这样。那就是拿大耳刮子抽我这老脸了!其实您特意做了安排,那是心疼大家伙儿,我们原应该更争气、更认真、更仔细的把活做好做实才对,可不知道怎么的,可能是这趟活儿出来时间太久了,整整七个月了,咱们都有点想家,所以才心浮气躁。我打从十五岁起,就吃这行饭,今天居然犯了规矩,我对不住您,更对不住传我手艺的老师傅们。您别喝了,还是罚我吧。”

    “不能这么说,从根儿上说,还是我的不是。”易青连忙道:“今天原就应该罚我,就是喝死也是应该的。”说着伸手又去拿小意面前的那碗酒。依依抬手打了他一下,嗔道:“我看你是禁酒禁的日子长了,趁机过瘾涮酒虫呢吧你!我不用你替我挡酒。”

    说着,依依拿起小意面前的大酒碗,平端在胸前,气定神闲的扫视了一眼周围的剧组同事,正色道:“各位前辈老师,和咱们华星的兄弟姐妹们,今天因为我一个人的坚持,这大过年的,让大家伙儿受了累,还挨了骂,我在这儿给大家赔礼了。大家知道我周依依虽然能喝一点,但却是从来不爱喝酒的。但是今天,我要喝这一碗;我平时不爱说话,但是今天,敬过这碗,我有几句话要说……”

    说着,在易青和小意等人心疼和惊讶的眼神中,依依毫不犹豫的张口仰脖,把一大碗酒喝了个涓滴不剩。

    依依举起空酒碗,向着四周围着的人亮了一圈,放了下来,脸上升起两朵娇艳的红云,星眸闪烁,清丽不可方物。

    依依定了定神,压了压酒意,望了望周围关怀和期待的眼神,从容淡雅的抬起莹玉一般的面容,说出一番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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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502楼 发表于: 2007-10-17
第十八章 说亲谁最亲(中)
    “各位在这里的,都是咱们一起合作了多年的,就象是自家亲人一样。大家一直以来对我周依依照顾有加,十分担待,我感激大家。”依依平心静气,沉静从容的说道:“今天,是我对不起大家了。但是,如果时间再倒回去,回到几个小时前那一刻,或者下次还有同样的情况,我一样还是会对不起大家。因为,如果我不对不起大家,那就要对不起咱的衣食父母,对不起买票进场看咱们的戏的观众了!”

    “……说到专业上的水准和处世上的见识,诸位前辈都比我强太多了。我本是一个穷人家的孩子,打小就没了爹,本来以为这辈子能躲在小城里,守着个千把来块钱一个月,也就知足了。做梦也没曾想,我现在吃的山珍海味,穿得是几千块一件的名牌,住得是五星级酒店,开得是世界级名车;赚了多少钱,论千论万,连我自己也算不清楚,出入都有一大群人围着捧着……是谁给我这荣华富贵、鲜花掌声?谁给了我这衣着光鲜的人上人生活?那是千千万万抬举咱们的观众们,拿他们的辛苦钱一步步铺出来、垫出来的……”

    ……自人家辛辛苦苦赚来的钱,拿出几十大元来坐在黑屋子里捧咱们的场,咱们该给人家看什么?年三十儿要过,五一国庆要休。中秋元旦情人节,一样也不落一样也不少;饿了要吃、渴了要喝、困了要睡,冷了热了都得照顾体谅着,寻常人的舒服日子。普通人地懒心惰性,样样都全活儿??象这样做人做戏,您还指望能出好活儿?您还有脸面让观众捧着你敬着你?”

    ……自我周依依不象易寻那样满肚子学问,会讲一堆大道理。我只是个演戏的,一辈子除了这个不会干别的。但是我就记得,当年入行学东西的时候,学院传手艺给我地老师们说过??天不亲、地不亲、爹不亲、娘不亲,要说亲,观众们最亲!我就认一条,只有咱们流上三船五车的汗、遭上七茬六遍的罪。把整个心血熬出来捧上去,才能对得起咱得亲人,才能对得起观众!要说人情。咱们这行儿,干得就是不近人情、不讲人情、不顾人情的活儿,无论什么情况下,把戏做到最好、最足,对得起观众、对得起祖师爷赏这碗饭吃,才是咱们这一行最大的人情;才是对观众、对衣食父母的大人情!”

    一段话说完。依依的面容依旧平静,仿佛这个人就是水晶做的、玉制的,永远那么明净皎洁;可她所有的坚持、所有地智慧、所有的美德。所有善良的柔软,以及一腔火一样滚热地激情,都藏在矜持的内里,不爱张扬,不轻易表露。

    这一番话,让整个小圈子静静的,许多人都低下了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老刑师傅叹息着摇了摇头,对几个组头儿苦笑道:“咱们在这行里干了半辈子。今天让一个后辈丫头给咱们上了课了,咱这张老脸,真是该撕下来扔了。依依小姐,我老刑服你啦!”

    一个老师傅在旁边接上话说道:“依依姑娘,您说的这些,其实只要是行里的,人人都懂。咱们并不是不守规矩,实在是这些年来,这些老理儿老规矩,早就被后来地人扔的差不多了,现在样样都讲钱,讲为自己个儿打算,谁还讲这些个?现在的小年青、小明星,成天就想着一夜成名、飞黄腾达,上镜就抢戏,下场使心机;出名基本靠脱,演戏基本靠说;不敬前辈不修业务,更不用说十万八千里远地观众了,在有些人眼里,观众只是好糊弄的大头、祟牯罢了!要说咱们华星,确实是我这半辈子来见过的,少数没沾染这种歪风的公司;可是这几年路走得太顺了,颂扬赞美的话听得多了,咱们不知道怎么的,也渐渐浮躁了起来。所以我说呀,依依姑娘,你今天这件事,干得好,干得及时!这不是一段戏的事儿,而是咱们整个公司、整个这一伙人的态度和心气儿的问题。要是今天开了这个头,不用几年,咱们跟那些凑戏蒙钱地公司,还有什么区别?”

    话说到这里,易素忽然意味深长的看了依依一眼,那眼里,除了欣赏和肯定,还有一点感激和欣慰。他心中蓦然一动,想起许多年前宝叔闲谈时跟自己转述过的出自孙老爷子的一番话。

    老爷子说,对看他易青而言,小茹会是他良好的臂助和生活上的伴侣;可是在他人生的关键时刻、最需要人点醒的时候,真正能成为他的定海神针的,还是那位女状元周依依小姐。

    许多年过去了,生活反复的证明着,老爷子超人的睿智和独到的眼光。事实确如他老人家当初预言的那样,依依凭着一颗晶莹剔透的清新明澈的心,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里,但是她从不轻易表态;她只在最关键的时刻,只在事态最需要她的那一个点儿上,突然平静从容的说出自己的意见,令人恍然,又令人心折。而她自己,却总是那么一副清爽淡雅的模样,好象自己只是做了一件吃饭喝水一样平常简单的事情一样。

    华星集团这么多年来,能够发展的这么快,在竞争激烈的国际市场和国内的同业竞争中脱颖而出、屹立不倒,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这个集体从易青本人开始,自上而下的具有这样一种“较真儿”的精神,一种在艺术上“斤斤计较”的精神,一种近乎偏执的对艺术的狂热和不计一切代价要为观众负责的、对自己的职业负责的高度责任感??这种“华星精神”,在依依的身上有着最集中最鲜明的体现。

    但是也许是顺风路走的太多了,成就来得太顺太快,正所谓打江山容易坐江山难,任何人面对这样辉煌的成绩,都免不了会松劲、会自满。易青现在回头想想,觉得今天自己真有点神使鬼差,在他的字典里,怎么可能会出现“差不多就行了,,“能将就就将就点吧”之类的概念呢?

    只是为了提早点过年这样的理由,自己居然降低作品的质量,怀着“差不多就行了,反正也是政治任务”,就按照一般主旋律的套路应付了事了;不但是自己,居然整个剧组的人都是和自己一样的心思,只顾着自己那一点点心情感受,一点也不考虑作品的质量和自己的职业道德与责任??这在华星创业之初,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幸好有依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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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503楼 发表于: 2007-10-17
有时候人身在局中,不由自主,倒不见得是易青和华星易家班的人都堕落了,但是一个群体的腐化和松懈,往往就是从这么一些最小的细节和一些不起眼的事件开始的。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很多时候,只是那么一点点的松懈,一点点的惰性,就悄悄的注定了一个人、一个企业、一个团队走向滑坡和失败的道路。因为已经获得了成功,已经获得了名气和财富,以及与之俱来的安逸生活,所以就想着马虎一点吧,偷点儿懒吧,反正人家也看不出来,反正差不多就行。

    无数的差不多,慢慢的就变成了“差得多”。在中国的电影行业,有多少欣欣向荣的公司,赚了大钱之后渐渐的陷入了名利享乐的泥沼,又有多少原本朝气蓬勃、意气风发的导演、艺术家,在成名之后慢慢的变成了只会凑出一个戏来赚钱的“将就型”导演。

    如果一个公司,一个导演,都能有依依这种“要说亲,观众最亲”的觉悟和心态,普天之下,又有谁能撼动你的金饭碗?又有谁能动摇你既得在手的名和利?

    一个企业,如果能有一个象依依这样兰心慧质的人??平时不多话,只是静静的在旁边看着;可一到关键时刻,当所有人都身在局中犯迷糊的时候,她能清醒的挺身而出,而且挺身而上,毫不客气、毫不妥协的坚持原则??有这样的人,真是整个企业的福气。

    今天这件事,如果换了小云,打死也不会干这种得罪人的事;要是换了孙茹和杨娴儿,恐怕当易素叫过、叫收工的时候,她们决不会拂逆他的意思,但是会在事后委婉的提醒他。

    不过这样一来,且不说事后补拍所要消耗的资源和浪费的资金要以数十万计,但就戏本身而言,从演员到摄影到寻演自身,都不可能保持当时的那种状态和感觉了??艺术这个东西,本来就是不可再现的,不象物质生产,没有什么过后再补这回事;日后再花十倍的时间精力,你想叫依依再找到今天这种创作的感觉,做出这种水平来,那都是扯淡了。

    只有依依,她敢毫不犹豫的得罪所有人,敢毫不客气的冒犯寻演的权威,在导演叫过的时候大声的说不行,我说重来就必须重来!

    公生明,正生威。壮哉依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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