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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易经典-《大唐双龙传》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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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60楼 发表于: 2007-09-09
第六章 危里偷闲
  跋锋寒在徐子陵旁坐下道:“刚才那人是谁?无论他的体型风度都相当有气概;虽走得气冲冲的,但我站在柳树后仍瞒他不过,确是个难得的高手。”

  徐子陵答道:“他就是李靖,我们起始时的十式刀法就是跟他学的。”

  跋锋寒曾与他山中论武,当然知道“血战十式”是甚么。动容道:“几年前已能创出如此威霸的刀法,现在自然更是不凡,有机会真要看看从他手上使出来的血战十式又是甚么一番味道。”

  徐子陵苦笑道:“我们终跟他有过一段过命交情,锋寒兄最好就不要找他动手。”

  跋锋寒哂道:“现在不是我想找他动手,而是他不会放过我们,文的不成就来武的。听说李靖的夫人武功高强,擅使红拂,来历神秘。咦!为何仍未见寇仲呢?”

  徐子陵皱眉道:“你究竟得到甚么消息?为何说李靖要和我们动手?”

  跋锋寒冷哼道:“李世民那小子若仍不清楚我们是和他作对的,还用出来争天下吗?听东溟公主的口气,李小子对我们三人极为忌惮,如不能用,便会不顾一切把我们杀死,免致后患无穷。”

  徐子陵听他提起单琬晶时语气冷淡,更不像一向亲密地呼之为“琬晶”或“公主”,讶道:“你和单琬晶不是有甚么不妥当吧!”

  跋锋寒目光落在驶过的一艘小舟处,双眼寒芒一闪,叹道:“我和她大吵了一场。”

  徐子陵愕然道:“为甚么要吵架?”

  跋锋寒苦笑道:“当然是为了和氏璧,但说到底为的都是李小子。她说来倒很好听,怪我和你们混在一起,致卷入这解不开的死结里。又说甚么李小子乃真命天子的气人说话,要我把和氏璧交出来。哼!这事那轮得到她来说我。”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怀宝其罪,此语果非虚言。忽然间朋友都成了敌人,真是有趣。”

  跋锋寒微笑道:“像和氏璧这种宝物,唯有德者能得之,从来也不属于任何人。我才不会向权威屈服,谁有本事便放马过来,我现在手痒得很呢。”

  接着又哂道:“我还以为今早和你们分手后,定会有人来找我算账,至少也该有像拓跋玉和他的俏师妹,又或独孤凤等诸式人来凑凑兴。岂知人影都碰不到半个,真教人失望。”

  徐子陵笑道:“你老哥昨晚大显身手,把曲傲迫退,谁想来惹你,都该先好好揣揣自己的斤两。”

  跋锋寒摇头道:“照我看却非是如此,而是因王薄已向江湖发讯,背后更有慈航静斋和净念禅院为他撑腰,所以谁都要卖他们面子,让他设法把和氏璧讨回来。以此推之,直至今晚子时的最后期限前,我们将会闲得发慌。”

  徐子陵道:“别忘了涫涫是不会受任何人约束的,说不定她会先来寻我们晦气,顺便看看可否从我们身上把和氏璧迫出来。”

  跋锋寒欣然道:“那更是求之不得,只要给我们掳着她的一个党徒,便有方法知道君瑜的行踪。问题最怕是阴癸派想坐收渔人之利,待捱到今晚子时后瞧情况才向我们采取行动。”

  徐子陵苦思道:“现在街上全是我们的敌人,敌众我寡,单凭武力跟他们周旋乃下下之策,锋寒兄有何妙招?”

  跋锋寒从容道:“若我所料不差,这一切都是师妃暄在背后推动策划,目的是要使我们作贼心虚,起出贼赃离城远遁。但我们偏不如她所愿,留在这里与她周旋到底。哈!谁猜得到和氏璧根本不在我们手上,以后也不会在任何人手上。”

  徐子陵奇道:“在眼前这种形势下,且又刚与单琬晶吵了一顿,为何你的心情却像比以前任何时间更好呢?”

  跋锋寒微笑道:“你和寇仲可能仍未觉察到我们从和氏璧得到的好处有多大,那是在中外武林的历史上从没有发生过的事。现在我们三个人,每一个正都是活生生的奇迹与见证。你不觉得真有脱胎换骨的美妙感受吗?”

  徐子陵愕然道:“没有你所形容的那么厉害吧?”

  跋锋寒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好一会后睁开道:“我已是说得非常谦虚。正如传说所言:和氏璧乃来自天外的神物,内中藏有可怕的神秘力量,但这力量现在已归我们三人所有,不但扩充和强化了我们全身的经脉窍穴,还使我们能提取宇宙某种力量和精华。只要我们努力不懈,终有一天能超越其他所有人。因为和氏璧内的力量本身正是超越武功范筹的东西。我能得此妙遇,心情那能不好。”

  接着又道:“至于与单琬晶吵架只是小事一件,和她闹翻其实还有种痛苦的快感。只要找回君瑜,以后我跋锋寒再无牵挂。那时寇仲去打他的天下,你则云游四海过你欢喜的生活,我便返回突厥挑战毕玄;各自追求自己的目的和抱负,人生至此,夫复何求。再念到忽然间所有梦想都变成伸手可触的现实,我难道还要心情大坏吗?”

  徐子陵苦笑道:“那要看看我们是否过得今夜子时才说吧!”

  跋锋寒露出一丝傲气十足的微笑,淡然道:“今晚子时便让我们三人大摇大摆的找个地方喝酒作乐,看谁有本事,就来取我跋锋寒的命好了。但谨记无论在甚么情况下,我们都不可承认和氏璧真是我们偷的,因为那将使敌我双方均无转寰的余地。”

  徐子陵眉头深锁道:“我倒不是怕任何人,而是不希望因此事出现血流成河的场面。”

  跋锋寒叹了一口气道:“你当我真是欢喜杀人吗?不过你不杀人,人家却要你的命。我们亦惟有尽量看着办吧!我可以答应你,除非迫不得已,我绝不会随便弄出人命来。”

  徐子陵心中一阵感动。

  跋锋寒出身马贼,一向心狠手辣,能说出这番话来,纯粹是看在自己份上,他还有甚么话可说?

  此时寇仲来了,挤到两人间坐下,哈哈笑道:“你们不是在想找个甚么地方来躲他娘的一会,先避避风头吧?”

  ***

  三人在洛阳最繁盛的天街成品字形般漫步。

  徐子陵在前,寇仲和跋锋寒并肩居后。

  天街的店铺均曾经刻意整饰,檐宇如一,又盛设帷帐,摆满珍宝器物,各式财货。伙计们则披锦挂彩,以作招徕,衣彩华绝。

  最动人处是这些售货者不乏年青女孩,更是花枝招展,令人目不暇给。

  连摆卖地档的小贩,亦一律铺坐龙须席,既划一又别有气派。

  三人各有奇相,徐子陵潇洒飘逸、跋锋寒魁宏奇伟、寇仲则威霸精灵,走在一起,自是令路人侧目倾倒。

  三人一边谈笑,一边对特别瞩目的东西指指点点,有时还驻足观看,细作评估研究。从外表的神态去猜度,谁都想不到他们正在绞尽脑汁,要与强大至不成比例的敌人周旋。

  寇仲向一个坐轿子经过的年青贵妇投以令她脸红的笑容后,哈哈一笑道:“洛阳真是好地方,最妙是横看直瞧都有美女,哈!怎样?”

  最后两字则是压低声音,运功收束,再送入徐子陵耳内去的。

  徐子陵避过一群小懊子追逐,轻轻道:“最少有五股人在跟踪我们,他们化装成各式人等,不断替换,避免引起我们怀疑。”

  跋锋寒赞道:“我只知被很多人跟踪着,却没法分辨对方分属于五股势力,你是怎样办到的。而最令我不解的是你根本没有像我和寇仲般四处张望,却竟然没有任何事能瞒过你。”

  徐子陵在一档卖人参的摊位停下,向寇仲道:“要不要买株人参回去泡壶人参茶?”

  那小贩是个外乡来的大胖子胡汉,闻言不悦道:“我的参乃万水千山运来的正宗一等野山参,最能活血舒筋,延年益寿,须浸酒才更显功效,泡茶实在太浪费。”

  寇仲笑嘻嘻道:“请恕小子无知,那株是最好的?今晚我们便拿来浸酒喝。”

  小贩色变气道:“不卖了!不卖了!这些参定要浸上一年半载,还得埋在地下窖藏,那能就这么拿来送酒的?”

  跋锋寒扯着寇仲离开,哑然失笑道:“此人如此固执,包保不会发达,但却赢得我们的尊敬,如此可否算是得不偿失呢?”

  接着迅快道:“子陵尚未答我。”

  徐子陵目光飞快的朝行人如鲫的对街瞥了一眼,从容笑道:“用志不分,乃凝于神。当我把全副精神集中到感官上去后,我的感觉便延伸到四周的人群去,甚至别人投在我身上的目光,也可感应得到。最妙是跟踪者的足音,每当我们停下时,他们的速度都会相应变化,又或故意在我们身旁走过,到了前面某处再由其他人替代。于是很快你便能掌握到他们跟踪的方式和规律,并清楚他们分属五组不同的人。”

  寇仲踏前一步,和他并肩前行,赞道:“小陵果然了得,但为何你刚才说至少有五股人呢?是否表示除这些人外,另外尚有更隐秘的跟踪者,但你却把握不到他们的所在?”

  徐子陵道:“正是如此。那纯粹是我的感觉,此人才是我们的劲敌,除非能把他甩掉,否则我们休想可快快乐乐的捱到子时。”

  跋锋寒微笑道:“纵管是师妃暄、宁道奇之辈,亦想不到子陵有此特别本领,故我们此计必成,可以行动了吗?”

  徐子陵哈哈笑道:“当然可以!”

  往横一移,进入了洛阳三大市场之一的丰都市集。

  在皇宫以东和洛水以南的整个城市区域,分布着一百零三个里坊。

  里坊间有街道连贯,坊内则陌巷相通,在这样一个百姓众居的地方捉迷藏,确是刺激有趣的一回事。

  丰都市集在洛阳三大市集中居首,比其他大同、通远两个市集更具规模,食档货摊林立,人头涌涌,喧闹震天。

  徐子陵领着二人左穿右插,看似速度一般,皆因三人上身不动,但下面却展开脚法,从人群的间隙中如泥鳅般滑行。

  徐子陵此时把感觉发挥至巅峰状态,忽左忽右,忽缓忽速,横移直窜,每一下移动都是针对敌人跟踪的方式而变化,有若与人交手过招。有时更会折返原路,教人难以猜测。

  转眼间他们已从市集的北门溜出去,横过车马道,又不顾人家的阻拦抗议,前门入铺,后门离开,到了一条横巷内,越墙离去。

  寇仲和跋锋寒随着徐子陵翻过高墙,窜房越屋,有时又落巷狂驰,到了城东南处,一条河流从东方蜿蜒而来,两岸树木婆娑,房舍重重。

  寇仲得意道:“地图上有说明的,这条就是伊水。”

  又指着右方水去处道:“那就是集贤坊,伊水到了那处开叉分成两条,从长夏门左右流往南郊,再去便是了空的老巢!”

  跟着压低声音道:“甩掉了吗?”

  徐子陵沉吟半晌,摇头道:“只甩掉了那些庸手,我刚才说的劲敌,仍像附骨之蛆般蹑在我们身后,现在我的感觉更强烈。”

  寇仲骇然道:“这么都甩不掉,会否是师妃暄或宁道奇呢?”

  跋锋寒负手淡然道:“当然不是他们。以他们的身份地位,怎屑于干这种事。若我所料无误,这跟踪者必是独孤凤,因为在市集一次掉头窜走时,我似乎嗅到她的体香。”

  寇仲和徐子陵记起“多情公子”侯希白给她追踪的往事,都点头同意。

  寇仲苦恼道:“这叫功亏一篑,没有市集那种便于捉迷藏的地方,更难避过她的跟踪。”

  徐子陵微笑道:“你看河上的舟揖来来往往多么热闹,我们也来凑兴如何?”

  跋锋寒哈哈笑道:“若只是到船底凑兴,小弟自乐于奉陪。”

  寇仲喜道:“果然是妙计!”

  当先穿过岸旁的疏林,投进水里去。

  三人在城西南一座小桥底下神不知鬼不觉的离水登岸。

  同时运功催发体热,当经过里坊的牌楼时,衣服都乾透了,就像变魔法般神奇。

  入坊后是一个以石板铺成的广场,接痕斑驳,造成丰富的肌理,令人有种心脾凉透的舒畅写意。

  场中有口水井,两个妇人正在汲水,有若一张描写民间生活的图画,动人得不似是真实的。

  徐子陵苦笑道:“我们的不幸是从未试过平凡中见真趣的生活。像现在我的心神只能放在是否给人跟踪上,其他的事只好抛开,你说是多么无奈。”

  跋锋寒领先左转入巷,又避到一旁,让一群你追我逐,争先恐后的小孩奔过身边,涌往石板广场去。

  听着孩子们远去的欢笑声,寇仲向徐子陵叹道:“我们像他们那么年纪时,除了打架和设法找生计外,似乎从未试过像他们般无忧无虑的玩个天昏地黑,那我们是否已痛失真正的童年呢?”

  三人沿巷深进,跋锋寒不断打量两旁的房舍。

  徐子陵伸手搭着寇仲的肩头,苦笑道:“这就是想出人头地要付出的代价。若非你既要去偷鸡摸狗,又要念书学功夫,我们宝贵的童年岁月怎会为此虚渡,现在更不会像三头过街老鼠般给人人喊打喊杀。”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说过街老虎不是好些儿吗?至少无人不害怕。凡事都有代价的,现在就当是还债好了!来!这边转。”

  三人右转至另一条巷内,踏着石板砌成的路面,说不尽的闲适写意,彷似与世无争。一位少女正在门前洗濯衣服,蓦地见到三人,立时看呆了眼。

  世间竟有如此英雄人物,且还有三个之多。

  跋锋寒显是心情大佳,向她报以微笑,追上两人道:“若有人发动洛阳的地痞流氓四出查探,不到子时前便可知我们到了这里来。因为我们实在太易辨认,见了后绝不会忘记。”

  寇仲压低声音道:“你好像走错方向哩!是否故布疑阵呢?”

  跋锋寒微笑道:“我这叫先测度地形,来吧!”

  忽地翻上左方房舍的瓦面,领着二人飞檐走壁,好一会后才跃落其中一所平房的小院子里。

  大门处有一方写上“思世居”三字的横匾,字体洒逸有力,如龙飞于天。

  寇仲哈哈一笑道:“虚先生的书法确非常了得。”

  在虚行之交给徐子陵的纸团上,画的正是寻找这思世居的示意图,也是他约寇仲见面的地点。

  屋子分前后两进,中间有个天井。

  徐子陵笑道:“虚先生,我们来了!”

  屋内全无反应。

  跋锋寒奇道:“难道尚未回来吗?”

  寇仲领先而行,大门应手而开。

  他首先跨步入屋,立时虎躯剧震,愕然叫道:“又是你!”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161楼 发表于: 2007-09-09
第七章 武侯再世
  跋锋寒和徐子陵跨过门槛,来到寇仲两旁,亦呆了起来。

  厅内陈设简单,只有必需的台椅几架等物。而在靠南面大窗所放置的一张长椅处,虚行之闭上眼睛,一动不动的坐着。

  他的头发长垂下来,而一身素白的涫涫正拿着梳子,一派呵护备至,神色温柔地站在椅后,为他梳理头发,情景诡异至极点。

  三人千方百计,才摆脱了跟踪者,岂知来到这认为是乱世中的桃花源和避静的圣地,欢迎他们的却是这可怕的大敌。

  涫涫的目光深注在虚行之的头发上,檀口轻呼的道:“这么久才来,人家等得心都烦了!”

  三人你眼望我眼,均感落在绝对的下风处。

  寇仲亦想不出任何方法去应付眼前的窘局,伸了个懒腰,到另一角遥对涫涫的椅子坐下,道:“你倒有本领,究竟是怎样找到这里来的?”

  跋锋寒和徐子陵分别在靠近大门两旁的椅子坐下,回复冷静。

  涫涫仍没有抬头,目光随着梳子在虚行之的头发上移动,柔声道:“以你们这么聪明,仔细想想该可得到答案。闲话休提,先让你们看点有趣的东西。”

  “啊!”

  虚行之不知被涫涫弄了些甚么手脚,猛地睁开眼睛,回复神智,但仍是动弹不得。涫涫螓首低垂,瞧着虚行之的侧脸轮廓。微微一笑道:“你们现在说的每一句说话,虚先生都可听得一句不漏。现在便让我们来玩个有趣的小玩意儿。”

  虚行之似已知晓涫涫口中的玩意儿,双目露出苦涩无奈的神倩。

  寇仲苦笑道:“你似乎有乱闯别人温暖之家的不良习惯,有屁快放!”

  涫涫仍没有瞧往他们,平静地道:“对女孩子怎能如此口出污言?我只想问你一句话,究竟是和氏璧重要,还是虚先生的生命重要?”

  三人均大感头痛。

  涫涫现在的神态动作,优美高雅,动人之致。白衣黑发配上她那对赤足和绝世容颜,更是极尽女性的娇妍温柔。但三人都知她随时会下手杀人,不会有半点心软。

  而这一招最厉害处,便是让虚行之亲耳聆听寇仲的答案,教他不能耍花样。

  寇仲捧头痛苦地道:“和氏璧真的不在我手上,教我怎样交出来呢?”

  跋锋寒和徐子陵亦相对苦笑。

  涫涫闻言为之一愕,仰起俏脸,往三人瞧来,接着娇躯剧震,一对有如永远被迷雾笼罩的美眸射出不能相信的神色,梳头的动作倏止。

  虚行之眼中反透出充满希望的神色。

  跋锋寒接口道:“不在我们这里就不在我们这里。看在虚先生性命的份上,我跋锋寒可破例立誓证明和氏璧确不在我们手上,若你仍要下手杀害虚先生,我跋锋寒誓要杀尽阴癸派的每一个人。”

  涫涫像回过神来般,秀眉紧蹙道:“究竟有甚么事发生在你们身上?为何你们的神气都像脱胎换骨似的?”

  三人心中懔然,知道涫涫眼力高明,瞧穿了他们精神修为上全面的突破。

  徐子陵淡然道:“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昨晚我们确曾到净念禅院盗宝,可惜连和氏璧的影子都未见到时,便给了空发觉行藏,只好知难而退。其后又横竖闲书,便依《长生诀》上的方法联手练功,竟意外地得到些突破成绩,但和氏璧真的不在我们手上。”

  跋锋寒和寇仲心中叫妙。这番话由一向不说谎的徐子陵口内吐出,自然比寇仲说的更有说服力。

  涫涫露出一个引人遐想的思索表情,幽幽一叹,收起梳子,柔声道:“说出来你们也不会相信,因我真的相信和氏璧不在你们手上,因我懂得‘听音辨情’之术,刚才寇仲那句话确是发自真心,但子陵兄这番话却有不尽不实之处。但既与和氏璧无关,奴家自然无暇理会,和氏璧究竟是谁偷的?你们该仍没有这本事。”

  三人都松了一口气,但亦心中骇然。

  魔门的秘功绝技层出不穷,教人心生寒意。

  寇仲苦恼道:“若师妃暄有你这分辨真伪的本领,我们便不用再背这黑锅!”

  “啪!”

  涫涫一掌拍在虚行之背上,后者立时回复说话与动作的能力,当然仍知机地不敢轻举妄动。

  涫涫移转娇躯,变得以粉背对着四人,瞧往窗外围墙间的小园子,柔声道:“今趟你们是水洗难清。不过在我听到这消息时,我便感到奇怪,为何盗宝者是一个人而非三个人?但了空既认定是你们做的,当然有他的道理。”

  跋锋寒冷冷道:“现在你想怎样?”

  涫涫娇憨地微耸香肩,浅笑道:“假若你们肯把杨公宝藏的秘密说出来,我可助你们安然离开。现在除了我们外,还有谁敢开罪静斋那群女人?”

  寇仲苦笑道:“我看你的听音辨情并非时时灵光。当年我娘来不及把宝藏说出来便过世了,你教我现在拿甚么跟你作交换?”

  涫涫“噗哧”娇笑,把美好的娇躯别转过来,含情脉脉的瞧着寇仲道:“还要说谎。可别忘了我们从你的手下身上查知所有关于你们双龙帮的事呢!”

  徐子陵冷哼一声,虎目神光电闪。

  如非因虚行之仍在她控制下,致投鼠忌器!这刻他便会动手。

  涫涫目光投到徐子陵俊逸不凡的脸庞上,轻叹道:“两方双争,不是你杀我,便是我杀你,但因应形势和利害关系,也可以暂时来个合作吧?”

  跋锋寒哈哈笑道:“小姐敢否和本人单打独斗一场。其他事则待分出胜负后再谈。”寇仲和徐子陵愕然以对,想不到跋锋寒有此一招。

  他们虽在功力上因和氏璧突飞猛进,但还须一段时间去消化和修练,那时尚或可有和涫涫一拚之力,但现在却是赢面极少。

  涫涫从容笑道:“若你不是生就自我毁灭的性格,便是天生的蠢材。”

  跋锋寒露出一个充满自信的笑容,淡淡道:“你爱说甚么都悉随尊便,跋某人只要知道你是否够种接受挑战。”

  涫涫皱眉瞧了他好半晌后,点头道:“你是看穿了我不会与你们动手,才如此口出狂言。但小心我会忽然改变主意,越俎代厨的替师妃暄收拾你们。”

  跋锋寒双目射出利比刀刃的光芒,深深刺进涫涫的秀眸去,摇头沉声道:“我亦知你既不会亦不敢那么做的。最微妙的原因是你和师妃暄决战在即,故而双方均要保存实力,在这种情况下,你敢和我跋锋寒决一死战吗?”

  寇仲和徐子陵恍然大悟,同时心中叫绝。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主动权全操在涫涫手上。

  她既可落井下石,把他们这藏身之所泄漏出去。

  又可下手杀死虚行之,以泄心中对他们不肯合作的怨恨。

  但跋锋寒却点出了她唯一的弱点,就是害怕因苦战而实力受损,致被师妃暄所乘。

  换了在别个地方,这威胁可能不会生效,但在这师妃暄可随时出现的城中,涫涫岂能不无顾忌。

  所以只要她下手加害虚行之,三人将会不惜一切的与她恶拚,绝不留手。

  涫涫“噗哧”娇笑道:“跋兄怕是误会了。我绝无出手杀人之意,只是闲着无事,想和你们聊聊天稍解闷儿吧!”

  寇仲长身而起,哈哈笑道:“这就最好。来!我们大家喝杯香茗如何!说到底你都是客人嘛!”

  边说边往厅心的桌子走去。

  虚行之趁机离开长椅,笑道:“该由在下这个作主人的斟茶奉客才对。”

  跋锋寒和徐子陵则全神监视涫涫,蓄势以待。

  涫涫飘飞而起,穿窗落到院子里,娇笑道:“祝你们好运!”

  声落一闪不见。

  虚行之舒了一口气坐下,犹有余悸的道:“这妖女记性真好,以前在竟陵只隔远瞧过我一眼,便知我是谁。今早我和徐爷联络时,她该刚好在附近,故给她看个一清二楚。”

  跋锋寒皱眉道:“那你是否今早便给她制着呢?”

  虚行之点头道:“她跟踪我回到这里来,然后我便昏迷过去,真奇怪,她为何不用卑劣手段迫我说话?”

  跋锋寒沉声道:“你可能早已说了。魔教中道行高者均懂得甚么迷魂、移魂一类邪门手法,能令你在睡梦般的状况下吐露一切秘密,而被拖术者事后一点都不晓得。”

  虚行之道:“难怪我的脑袋仍怪难受的。”

  寇仲苦笑道:“涫妖女只因见我们功力大增,一时无奈,才罢手而退。但以阴癸派有仇必报的传统,定另有算计我们的手段。此地似乎不宜久留,但我们又可以躲到那里去?”

  跋锋寒长笑道:“我们现在最大的心障是觉得自己理亏,所以老是想找个地方躲起来避风头。但其实只要我们能克服这心障,便索性大碗酒大块肉的在这里等待子时的来临,看看别人能拿我们怎样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虚行之一脸茫然道:“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寇仲搭着他肩头道:“有酒吗?”

  虚行之笑道:“家中怎可无酒,让我到后面去拿酒。”

  寇仲陪他到后进去,顺便向他解释所发生的事。

  跋锋寒和徐子陵各自静坐了好半晌,然后不约而同地移往桌子前对坐下来,前者冷然道:“若我没有猜错,下趟再遇上涫涫时,必是一场恶战。”

  徐子陵点头同意,却皱起眉头。

  因他们功力猛进,已成了阴癸派一个严重的威胁。

  涫涫不立即动手,是希望让他们先和师妃暄一方拚个两败俱伤,而她则可坐收渔人之利。

  跋锋寒见徐子陵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态,讶道:“你可是想到甚么特别的事?”

  徐子陵回过神来,思索道:“刚才祝玉妍该隐在后院某处,当时只要证实和氏璧真在我们身上,她会立即出手抢夺,幸好和氏璧真的不在我们处。”

  跋锋寒深吸一口气道:“这才合理,只凭我们在作出突破前的身手,涫涫已没能力应付我们三人的联手。所以她必另是有所恃,才敢在这里等我们。”

  徐子陵吸了一口凉气道:“只一个涫涫便可教我们头痛,若再加上个祝玉妍在一旁虎视眈眈,我们的日子岂非更难过。”

  跋锋寒大笑道:“明天的太阳将是我们最渴望见到的东西,生命要这样才有趣味,只有在面对死亡时,才会感到生命的弥足珍贵。且武道之要,在于置于死地而后生,只有不害怕死亡,才能克服死亡,不被死亡征服。”

  徐子陵欣然道:“好一番豪情壮语,要用酒来助兴才行。”

  “砰!”

  一掌拍在台上,叫道:“酒为何仍未来?”

  寇仲捧着一壶酒奔出来道:“来了!来了!两位大爷请原谅则个。”

  虚行之为各人摆杯子,寇仲则负责斟酒。

  “叮!”

  四个杯子碰在一起,然后一口喝尽。

  跋锋寒看着一滴不剩的杯底,赞道:“好酒!”

  寇仲作出不胜酒力之状,伏倒桌上呻吟道:“涫涫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她可否仍算是人?有没有人的七情六欲?为何我总觉得她不似是有血有肉的呢?”

  答他的竟是虚行之,道:“魔门的人都是从小便接受训练,绝少半途出家。所以每三年便有‘选种’之举,由长老级的高手四出强掳未懂人事的小孩作弟子传人。只是这残忍的行事已不知教多少父母心碎魂断。”

  顿了顿续道:“所以阴癸派中都是天性泯灭的人,但求目的,不择手段。”

  徐子陵瞧着跋锋寒缓缓把酒注进杯内,道:“天性该是不可能被磨灭的,只能是被替代和压抑。涫涫那对眼睛便不时透露出难以形容的复杂表情,不过手下确是绝不留情。”

  跋锋寒放下酒杯,望向虚行之讶道:“虚先生刚才说的应是阴癸派惟恐人知的秘密,不知是如何得来的呢?”

  虚行之瞧了仍伏在桌上的寇仲一眼,眼中射出伤感的神色,沉声道:“旧事不要提啦,总言之我和阴癸派有很深的仇恨,故曾千方百计查探有关他们的事。”

  寇仲坐直身躯,正容道:“若是如此,我们和虚先生便是志同道合了。”

  虚行之微笑道:“只凭寇爷肯向虚某人推心置腹,连和氏璧之事亦不作丝毫隐瞒,我虚行之岂能辜负寇爷的厚爱。”

  接着露出慷慨激昂的神情,笑道:“我虚行之多年来遍游天下,却从未见过如三位般的英雄人物,纵是陪三位一起命送洛阳,亦觉无憾。”

  跋锋寒举杯道:“虚先生不也是英雄了得吗?否则何来这般豪情,我们敬你一杯。”

  再尽一杯后,虚行之的脸上升起两朵红云,眼睛却闪动着充满智慧的光芒,道:“今趟我们可说是陷于被动、捱打和劣无可劣的形势里。如若只呈勇力,最后只会落得力战而亡之局。三位大爷可有想过应付之法?”

  寇仲皱眉道:“当然想过,可是除了应战或逃走两条路子外,我实想不到第三条,躲在这里终不算是办法。”

  虚行之从容一笑道:“现时洛阳形势的复杂处,实是从未之有也。例如阴癸派肯袖手旁观,便正因是这种形势使然。假若我们能好好利用,说不定可找出一条生路。”

  寇仲大喜道:“计将安出?”

  虚行之拈须微笑道:“让我先来分析形势,首要论及的当然是王世充、杨侗和李密这三角关系,他们虽似与和氏璧没有直接关系,但若知道师妃暄得到和氏璧之后,将会把它赠与李渊的次子李世民,那他们定情愿和氏璧落在别人手上,也不愿让李世民检得便宜。”

  跋锋寒思索道:“虚先生的话很有道理。现时这三方面的人最忌惮的就是声势日盛、稳居关中观虎斗的李渊,而李阀最杰出的就是李世民,在这样的情势下,若任由师妃暄取得和氏璧交予李世民,当是他们绝不容许发生的事。”

  顿了顿续道:“但问题是三方面正在互相牵制,僵持不下的局面中,谁敢冒开罪慈航静斋之险,阻挠师妃暄取回和氏璧?别忘了师妃暄背后尚有宁道奇这无人敢惹的武学大宗师。”

  虚行之胸有成竹的道:“他们或者不敢直接介入这纷争,但却会发动自己的手下和与他们有关系的派系帮会作间接的牵制,又或以虚张声势的手段来阻挠师妃暄的行动,在这情况下,我们便不须面对那么多不同的战线?”

  寇仲点头道:“这在理论上确是可资利用之法,但最大的难题是我们既不肯承认和氏璧到了我们手上,却又要令别人相信师妃暄可从我们处追回这鬼东西,这两种情况不是互相矛盾吗?”

  虚行之长长吁出一口气道:“三位爷们有否想过;上官龙是个大有利用价值的人物?”

  三人此时对这留着五绺长须,颇有几分仙气、书卷味极重的智士已信心大增,闻言都露出倾听神情。

  虚行之对他们的反应大感满意,油然道:“要解决寇爷刚才提出的困难乃毕手之劳。只要我们分别发放出两条消息,便可收疑兵之效,教人真伪难辨。”

  三人均是才智高绝之士,只因身在局中,不若虚行之的旁观者清,闻言已有点明白。虚行之双目亮起,淡然自若道:“第一道消息,就是要使人相信你们之所以知道和氏璧藏在净念禅院中,是从上官龙身上迫出来的,如此便可把阴癸派直接卷入此是非圈内了!”

  三人均不禁拍案叫绝。

  要知昨夜他们公开在数百人眼前掳走上官龙,而事后立即摸到净念禅院盗宝,虽事实两件事本身全无关系,但外人却是无从知晓。

  至于上官龙迅即被祝玉妍救走,就算有人知晓,但谁敢肯定他们不能在这段时间内已迫问出一些秘密来。

  最妙是没有人知道他们不当场杀死上官龙,却要费功夫把他掳走,为的只是探听傅君瑜的行踪。

  所以若能发出这么一段消息,保证能令任何一方都会疑神疑鬼,因为阴癸派一向都以故布疑阵,嫁祸陷害别人而臭名远播的。

  上官龙若知道和氏璧所在,自然代表阴癸派也是有资格盗宝的人。

  魔教能人众多,要找个人扮徐子陵应是大有可能的事。

  所以放出这道消息后,定可触发所有人的联想力。

  那便可将集中在三人身上的注意力分化,变成三人和阴癸派都有嫌疑。

  跋锋寒赞叹道:“虚先生的智计,纵使诸葛亮复生,也不外如是。另一道消息不知是否为师妃暄已挑选了李世民为和氏璧的得主,好令所有落选者都对此生出不满的情绪呢?”

  徐子陵皱眉道:“但这似乎有点太不择手段哩!”

  虚行之好整以暇道:“徐爷既有此顾虑,我们可稍作调整,只须放出师妃暄已择定和氏璧的得主,却不指明是谁,便已足够。”

  寇仲拍案道:“此招更妙,但怎样才能把这两种消息在子时前传得整个洛阳街知巷闻?”

  虚行之正要答话。

  “笃!笃!笃!”

  似是木杖触地的声音。

  第一下来自遥不可及的远处,第二下似乎在后院墙外的某处,到第三下时,清晰无误在正门外响起。

  四人色变时,“砰”的一声,院门碎裂的声音直刺到四人耳内去。

  只是其声势,便足可夺人心魄。

  难道是宁道奇大驾亲临?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162楼 发表于: 2007-09-09
第八章 披风杖法
  “啪!”门闩折断。

  四人身处厅堂那扇门无风自动地往外张开。

  以寇仲、徐子陵和跋锋寒三人的身经百战,会尽天下好手,也不由心中懔然。

  他们自问隔空运劲,虽有本事以“前冲”的劲道把门震开,但却绝不能像来人般以“吸啜”的劲力拉门和断闩。

  只此一手,已知来人确达到宁道奇那种级数。

  四道目光,毫无阻隔地透过敞开的门,投往变成一地碎屑的院门处。

  红颜白发,入目的情景对比强烈,令他们生出一见难忘的印象。

  玲珑娇美的独孤凤,正掺扶着一位白发斑斑,一对眼睛被眼皮半掩着,像是已经失明,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但却贵族派头十足的佝偻老妇人,步进院子里。

  这老妇身穿黑袍,外被白绸罩衫,前额耸突,两颊深陷,而奇怪地肤色却在苍白中透出一种不属于她那年纪的粉红色。

  这怕足有一百岁的老妇人身量极高,即使佝偻起来亦比娇俏的独孤凤高上半个头,如若腰背挺直的话,高度会与寇仲等相差无几。

  眼帘内两颗眸珠像只朝地上看,但四人却感到她冷酷的目光正默默地审视着他们。

  那种感觉教人心生寒意。

  独孤凤那张生气勃勃的脸庞仍是那么迷人,却赌气似地撇着小嘴,一脸不屑的神气,首先傲然道:“以为这样就可以撇下人家吗?你们的道行差远了。”

  寇仲低呼道:“是尤楚红!”

  他已尽量压低声音,但并瞒不过这外表老态龙钟的婆婆,她两道眼神箭矢似的投到寇仲处,以尖细阴柔的声音喝骂道:“竟敢直呼老身之名,讨打!”

  四人目光自然落到她右手一下一下撑在地面、浑体通莹、以碧玉制成、长约五尺、仿竹枝形状的拐杖去。

  这一刻尤楚红已甩开独孤凤,跨入屋内,身法之快,可令任何年青力壮,身手敏捷的小子瞠乎其后。

  “锵!锵!”

  跋锋寒和寇仲一剑一刀,同时出鞘。

  来人乃独孤阀宗师级的第一高手,若给她那根看来只可供赏玩的碧玉杖敲上一记,保证寇仲他们那里也不用去。

  尤楚红佝偻的身体近乎奇迹的倏地挺直,满头浓密的白发无风拂扬,脸上每道皱纹都似会放射粉红的异芒,眼帘半盖下的眸珠射出箭状的锐芒,形态诡异至极点。

  四人中,徐子陵坐的位置对着正门,低喝一声“避开”,双掌拍在桌沿处,人已迅速退开。

  寇仲和跋锋寒亦左右弹开时,桌子旋转起来,像个大车轮般往尤楚红撞去。

  最奇怪是桌面上的酒壶酒杯,全随桌子旋转,但杯内的酒没有半滴溅出,当然更不会翻侧倾跌。

  尤楚红双目闪过讶异之色,幽灵般电速升起,当桌子来到脚下时,黑袍底探出右足,足尖迅疾无伦的点在桌面上。

  四人这才见到她右足穿的是红色的绣花鞋,而左足的鞋子却是录色的。

  “啪勒!”

  木桌坚实的四条腿寸寸碎裂,桌面却安然无恙,降往地面,也是没有半滴酒从桌面上的杯子洒出,就像给人小心翼翼安放到地面似的。

  这一手当然胜过徐子陵。

  寇仲心知若给她抢得先手,必是乖乖不得了。长笑声中,井中月像电光迅闪般,随着标前的脚步,往身仍凌空的尤楚红横扫过去。

  强烈的劲气,立时活漫全厅。

  虚行之虽勉强可算是个好手,但比之三人自是相差甚远。

  当寇仲行动时,他感到在寇仲四周处生出一股爆炸性的气旋,割体生痛,骇然下知机往后退开。

  尤楚红显是预估不到三人如此强横,但却夷然不惧,发出一阵夜枭般的难听笑声,在空中闪了一闪,不但避过了寇仲凌厉的一剑,还来到三人之间。

  尖长的指甲令她乾枯的手宛若老鹰的爪子般往前一挥,登时爆起漫厅碧光莹莹的杖影,把三人笼罩其中。

  无论速度劲度,均达至驾世骇俗的地步。

  最厉害是每挥一杖都生出像利刃般的割体劲气,使人难以防堵。

  一时“嗤嗤”之声,有如珠落玉盘,不绝于耳。

  虚行之功力大逊,只是她碧玉杖带起的风声骤响,已令他耳鼓生痛,无奈下只得退至后门外。

  跋锋寒凝立不动,冷喝道:“披风杖法,果然名不虚传。”

  手中斩玄剑幻起一片剑网,守得密不透风。

  以他一向的悍勇,又功力大进,亦只采守势,不敢冒然进击,可知尤楚红的威势。

  寇仲却是杀得兴起,展开近身拚搏的招式,硬是撞入尤楚红的杖影里,一派以命博命的格局。

  徐子陵一指点出,刺正尤楚红挥来的杖尖,只觉一股尖锐若利刃,又是沛然不可抗御的真气透指而入,触电似的硬被震退两步,心下骇然。

  要知现在尤楚红同时应付他们三大高手,若单凭内劲,怎都胜不过三人加起来的力量。可是她却能以一套玄妙之极的步法,绝世的轻功,使她每一刻都能移往教人意想不到的位置,甚么奕剑术亦不能在她身上派上用场。

  若非功力因强化了经脉而大有长进,只是这一杖便足可教他吐血受伤。

  “叮叮叮”之声不绝如缕,更添此战风云险恶之势。

  徐子陵再次冲前,加入战圈之内。

  刀光剑影和徐子陵变化无边的拳脚招式从四方八面往尤楚红攻去,跋锋寒在守稳阵脚后,亦改守为攻。

  这老婆子竟招招硬架,恃着强绝的内功外功,粉碎了三人一波接一波的凌厉攻势,还碧光打闪,以手上的绿玉杖把三人全卷于其内。

  杖声倏止。

  尤楚红连闪三下,脱出战圈,退到入门处,不住急剧喘气。

  独孤凤则来到她身旁,探手为她搓揉背心,杏目圆瞪道:“都是你们不好,若累得姥姥病发,我就宰了你们。”

  三人正在发呆,既是啼笑皆非,更是心中骇然。

  这派头十足的老太婆的“披风杖法”已臻达出神入化、超凡入圣的阶段。

  那枝碧玉杖到了她那对乾枯得像鹰爪的手上,已转化成无以名之的武器。不但可刚可柔,软硬兼备,还可发挥出鞭、剑、刀、棍、矛等各类兵器的特色,确是变化无方,层出不穷,教三人完全没法掌握。

  如此厉害的招数,比之祝玉妍亦毫不逊色。

  她的内功更是深不可测,以三人强化后的功力,也丝毫奈何她不得。

  若非她“名闻天下”的哮喘病发作,他们三人多多少少也会受点伤。

  但现下却是获益匪浅。

  尤楚红如此对他们全力施为,等若助他们完成了由和氏璧开始的整个经脉强化的过程。

  在生死相搏的极端情况下,他们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竭尽所能,把力量发挥至极限,使全身经脉进一步贯连透通,达致完满的阶段。

  三人同感震孩之下,却不知尤楚红心中的震骇比他们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原来她的披风杖法不惧群战,敌手愈多,愈能发挥借力击敌的妙用。加上她玄奥的步法,即使面对一个以上的敌手,但也像单打独斗般,不会有难以兼顾的问题。

  所以表面看以三人联手之力,都只能与她平分秋色,若她面对的只是其中一人,对方必败无疑的推论,绝不适用于这情况下。

  换句话说,以尤楚红的目中无人,亦没有办法在哮喘病发前,收拾他们任何一人。

  不过话又说回来,要同时应付三人,功力上的消耗自是倍增,哮喘发作的时间更随之加速,所以只对付一人时,仍是以她的嬴面大得多。

  尤楚红忽然深吸一口气,老脸红晕一现即逝,然后停止喘气。

  寇仲向尤楚红行了个晚辈之礼,微笑道:“不如坐下先喝口热茶,有事慢慢商议,若小子们有甚么做得不对的,随便教训好了。”

  虚行之等自是心知肚明,寇仲是想借她们之口,把刚拟好的消息传递出去。

  独孤凤不悦道:“少说废话,就看在你们尚有点道行份上,饶你四人一命,交出和氏璧便可以走!”

  四人中,只有虚行之大惑不解,不明白为何在尤楚红无功而退后,独孤凤仍大言不惭的以如此口气说出这番话来。

  但寇仲等人自不会当她在乱吹大气。

  跋锋寒曾被她折断佩刀,更深悉她的厉害。

  寇仲和徐子陵则是从尤楚红的高明推测出独孤凤的本领非同小可。

  当日侯希白曾推崇独孤凤为独孤阀尤楚红以外最厉害的人,只要她的成就接近尤楚红,又没患哮喘病,就不是可说笑的事。

  寇仲故作惊讶的道:“假若我们真有和氏璧,保证立即奉上,好免去成为众矢之的那种苦不堪言的处境。真不明白两位为何要沾手这不祥之物?”

  虚行之踏前数步,来到徐子陵处,正容道:“我敢代表他们以项上人头立下毒誓,和氏璧的而且确不在他们身上,所以根本无从交出。”

  尤楚红和独孤凤交换了个眼色,均感愕然。

  尤楚红冷哼道:“你是谁?那轮得到你代他们说话。”

  虚行之捻须微笑道:“晚辈虚行之,曾在竟陵方泽滔手下办事。”

  独孤凤目光转到跋锋寒脸上,出奇的客气地道:“跋兄敢否亲口立誓?”

  跋锋寒皱眉道:“跋某人生平从不立誓,皆因觉得这种行事无聊兼可笑,不过和氏璧确不在我们手上,你们若不信就算。”

  寇仲等心中叫妙,他以自己的独特方法说出这种话来,比甚么誓言更有说服力。

  尤楚红冷笑道:“那为何了空秃驴却认定是你们偷的?”

  寇仲苦笑道:“因为我们走正大霉运,先一步摸到禅院盗宝,连和氏璧的影子都摸不着,便给人迫走了,后脚才离开,就有人成功盗宝。我们只好哑子吃黄连,代人背了这黑锅。哼!兵来将挡,我们才不怕呢。”

  尤楚红的眸珠在只剩下一隙的眼帘后射出骇人的精芒,紧盯着寇仲,声音俱厉地道:“是否王世充指使你们到那里去的?”

  寇仲等有点明白过来。

  两人来此的目的,志不在和氏璧,而是针对王世充的一个行动。

  假设她们能取回和氏璧,便可公开把宝物交还净念禅院,如此独孤阀必可声威大振,又可争取师妃暄方面的好感和支持。

  但更重要是她们深悉寇仲和王世充的关系,希望凭此一事实指证王世充乃幕后主使者。

  此实各大势力斗争中,最能起关键作用的环节。

  寇仲抓头道:“这事与尚书大人有何关系呢?”

  尤楚红踏前一步,凌厉的杀气立时紧罩四人,厉叱道:“还要装蒜,若非王世充,你们这几个初来甫到的人,怎猜到和氏璧藏在了空那里?”

  虚行之首先受不住她庞大的气势,连退两步,徐子陵忙移到他身前,为他挡着。

  一时杀气漫厅。

  寇仲装模作样地叹一口气道:“误会!告诉我们和氏璧所在的人,是阴癸派的上官龙而非王世充,当时还以为他为保命才以此作交换,岂知竟是这坏家伙布下害我们的陷阱。这趟真是阴沟里翻船,栽了他娘的一个筋斗。”

  尤楚红呆了一呆,杀气立减。

  此时一阵长笑在院墙外远方瓦顶响起,道:“既是如此,为何要躲起来不敢见我王薄呢?”

  听得王薄之名,包括尤楚红在内,各人无不动容。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163楼 发表于: 2007-09-09
第九章 久别重逢
  在众人期待下,一人现身窗外,含笑瞧往厅子内来。

  这人年在五十许问,身材修长,腰板笔直,唇上蓄着一把刷子似的短髭,清俊的脸上有种曾经历过长期艰苦岁月磨练出来的风霜感觉,这或者是由于他下眼脸出现一条条忧郁的皱纹致加强了感染力。双目则精光烁烁,深邃严肃得令人害怕,与他挂着的笑意显得格格不入,形成极其怪异的特别风格。

  以擅于作曲而名闻全国,被誉为辽东第一高手的王薄,竟大驾亲临。

  寇仲等心中叫苦,不但感到他完全不相信他们的话,更是个绝不易被骗的人。

  他的眼神就像能看破任何谎言。

  尤楚红冷哼道:“你滚来洛阳干吗?”

  王薄微一颔首道:“王薄先向红姊请安。少弟这次到洛阳来,至少有一半原因是为了红姊。”

  众人才知两人不但是素识,还关系不浅。

  寇仲笑嘻嘻道:“趁两位前辈叙旧谈心,能否容我等晚辈到外面兜个转处理些儿私人事务,迟些再回来讨教?”

  王薄讶然瞧往寇仲道:“你该是寇仲吧!别人不是说你既精明又狡猾吗?为何竟连大难临头仍不自知?”

  跋锋寒哈哈笑道:“少说废话,要动手便动手好了。和氏璧确是我们偷的,你要代了空出头,便来拿吧!”

  配合着刚才的否认,又同是从跋锋寒的口中说出来,这番“直言”反变成似是意气之语,比任何“辩白”更有效。

  独孤凤似是对跋锋寒有点微妙的好感,娇叱道:“若真非你所为,就不要乱说话。”

  王薄冷静地揪着跋锋寒,好半晌才道:“我不理你是否盗宝的人,只冲着你刚才的一番话,王某人便要出手教训你。”

  尤楚红冷笑连声道:“那老婆子便要看你这几年长进了多少,不要令我失望才好。”

  王薄愕然道:“你和他动过手吗?”

  尤楚红碧玉杖在地上顿了一下,发出沉郁若闷雷似的声音,震荡力传到所有人的脚板处。

  寇仲三人都暗中咋舌,更高兴刚才自己能力拚她而毫无失误。

  这老太婆目光扫过众人后,点头道:“我相信和氏璧确不在你们身上,首先是只凭你们三人之力,根本没有盗宝能耐,更没理由只让一个人去下手。其次你们看来都不像那么愚蠢的人,如此抢得和氏璧肯定是得物无所用,对你们更是有害无利。”

  接着双目一瞪,眼帘上扬,露出精芒大盛的眸珠,环视全场枭笑道:“你们最好离开洛阳,否则下次碰上,我再不会像今趟般因和氏璧而留有余地,明白吗?我们走!”

  四人那想得到她如此“明白事理”,又提得起放得下,目送独抓凤掺扶着她消失在破碎的大院门外。

  四人的目光再移到王薄处。

  窗外虚虚荡荡的,那还有王薄的踪影。

  来无踪、去无迹,确不愧名传天下的高手。

  太阳移往西山之上,斜照洛阳。

  徐子陵和跋锋寒昂然在行人逐渐稀疏的街上并肩漫步。

  后者哑然失笑道:“以王薄的自负,为何未动手就溜之夭夭?照道理他该不会是怯战吧。”

  徐子陵道:“当然不会。此人在武林中的威望,一向在李密和杜伏威之上,虽然胜不过我们三人联手,但肯定有保命逃生的资格。照我猜想,他是因听到阴癸派可能牵涉其中,故赶回去作布置。”

  跋锋寒低语道:“阴癸派这黑锅是背定了!妙的是想找个阴癸派的人来对质也办不到。且最精采是阴癸派比任何一方都更有理由去破坏师妃暄的好事。这虚行之确是个人才,只一句话,顿然扭转乾坤。”

  徐子陵苦笑道:“睁大眼睛说谎的感觉真令人难受!这种事一次便足够,我不屑再有下一次。”

  跋锋寒淡然自若道:“两军相对,若无诓敌之计,怎能取胜。尽避我们现在直认盗宝那又如何?你非是第一趟说谎吧。”

  徐子陵沉吟道:“当然不是第一次,但以前说谎的对象都是认定的恶人坏蛋。今次要骗的却是代表正义的两股方外高人,所以心里不太舒服。”

  跋锋寒冷哼道:“规则是人定的,故此为何不可由我们来决定?任人牵着鼻子走,岂是能造时势的好汉子。”

  徐子陵耸肩道:“事已至此,我们唯一能做的便是勿要弄出人命,否则会结下解不开的深仇。”

  跋锋寒微微一笑,领头横过长街,道:“所以这诓敌之策,是善意而非恶意的,目的是减低发生火拼的可能性。”

  徐子陵叹道:“也只有这么想好了。”

  跋锋寒指着前面一间挂书“河洛酒铺”的馆子道:“就是这间!”

  推门而入。

  铺子此时尚未开始晚市,两名伙计在抹拭铺内的十七、八张桌子。

  “啪!”

  跋锋寒把一锭金子掷在桌上,大喝道:“这间铺子我包了!”

  ***

  尚书府。

  密室内。

  王世充拍案叫绝道:“亏你想得到,刚才我还苦无良方,因为这确是一个欲盖弥彰的破绽。”

  寇仲心中暗骂他自私兼欠义气,脸上却堆起笑容,打着哈哈道:“我当然首先要为王公着想,现在推到上官龙身上就最理想不过,黑锅改放到比我们更老资格的阴癸派的魔背上,正好减轻我们这三个清白无辜者的痛苦。”

  在三人之中,寇仲是不怕说谎,跋锋寒是不屑说谎,而徐子陵则不爱说谎,只从这方面,便看出性格的分异。

  王世充瞟他两眼,点头道:“我和希夷兄筹思过,大家都同意若是你们偷的,便有很多不合情理的地方。例如你们给人发现迫退后,怎会忽然又掉头回去要强抢,且何来信心只让一个人去冒险;更不运功改变身型,以致给人认了出来等诸如此类。”

  寇仲叹道:“都是王公明白事理。这块鬼玉我们拿去有啥用,送给我也要拒收。何况还要以小命去博。唉!不知王公有没有关于了空或师妃暄的消息可以告诉我?”

  王世充摇头道:“没有任何消息。但王薄却来找过我说话,表面虽是客客气气的央我劝你们把和氏璧交出来,其实却是间接向我发出警告。哼!我王世充何等样人,岂是这么容易被吓倒的。”

  寇仲心中好笑,道:“王公现在不暇分身,还是置身事外的好。我只有一事相托,就是请王公保护我的一个朋友。”

  王世充点头道:“你指的是否那随你来的虚行之,这个没有问题,若连这等小事都辨不到,我王世充那还用出去见人。”

  寇仲喜道:“那我就放心了!”

  接着压低声音道:“王公可否给他一官半职,此人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论智计更胜于我。他成了你的下属后,别人来要人时,你便有大条道理不把他交出来。”

  王世充半信半疑道:“我会和他谈谈的,若真是人才,自会按才录用。”

  寇仲微笑道:“他是个可以信托的人。且若有他对付李密,保证王公今仗必胜无疑。好了!我要走哩,如若命未该绝,明天再来拜谒王公吧!”

  ***

  “叮!”

  碰杯后两人将酒饮乾。

  徐子陵叹道:“这样下去,我们可能变成酷爱杯中物的酒徒。”

  跋锋寒挨在椅背处,目光扫视空无一人的铺子和关上的大门,道:“我们今晚不宜饮醉,横竖闲着,不如让我们来猜一猜谁会是下一个推门进来的人。”

  徐子陵皱眉道:“实在太多可能性,你可以猜到吗?”

  跋锋寒微笑道:“最大的可能当然是仲少,他该安置好虚行之这着重要的棋子!”

  话犹未已,大门给人推得敞了开来。

  ***

  寇仲甫离皇城,转入大街,一直在后面跟踪他的两个人急步赶上。

  他正奇怪为何对方会如此不怕暴露形迹时,其中一人喝道:“死寇仲,还不停下来!”

  寇仲一震转身,失声道:“小姐!”

  来的赫然是翟让之女翟娇和当年护送她逃离荥阳的屠叔方两人。

  翟娇扮成男人,确是“惟肖惟妙”,令人难辨雄雌,屠叔方则依然故我,只是脸上多添几分风霜的感觉。

  翟娇毫不客气的一把抓着他臂膀,拉得他跄踉转入横街,骂道:“你两个小子出名哩!不用再听我的吩咐了。”

  不知是否因素素的关系,寇仲心中涌起劫后重逢和一股难以形容的亲切感觉,苦笑道:“奴才怎敢!小姐你这几年必是日夕练功,抓得我的臂骨都差点折断。”

  又觑空向另一边的屠叔方打个招呼。

  翟娇冷哼道:“这个还用你来教我吗?没有真功夫,如何可手刃李密那叛主的奸贼。这边来!”

  放开他,窜进左旁的横巷去。

  此时天色逐渐昏沉,家家户户亮起灯火,巷子冷清清的,杳无人烟。

  寇仲和屠叔方展开步法,紧蹑在她身后。

  翟娇确没有吹牛皮,身手明显比以前高明,腰身虽粗壮如故,但却扎实灵巧,纵跃自如。

  忽地翻过高墙,然后穿房越舍,窜高伏低,奔了约一盏热茶的时间后,终抵达城东北漕渠旁景行坊内的一座民房。

  三人入厅坐定,一名俏婢来奉上香茗。

  寇仲定睛一看,大喜道:“你不是楚楚吗?”

  美婢眼圈一红,垂下螓首幽幽道:“难得寇公子仍记得人家!”

  寇仲想起当年在大龙头府与她掷雪球为乐的情景,当然更难忘记她晚上到宿处来找自己亲热一番的甜美回忆,不由勾起某种似是遥不可及和被遗忘了的情怀,正要说话,却给翟娇粗暴地打断道:“我最怕看人哭,楚楚给我滚进去,不准再踏进厅来。”

  楚楚吓了一跳,送予寇仲一个无比幽怨的眼神,才匆匆避往内厅去。

  屠叔方正用神打量寇仲,此时叹道:“想不认老都不行,小仲你现在精神内敛,实而不华,难怪能名震八方,纵横不败。”

  寇仲想谦虚两句时,翟娇一掌拍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

  两人齐齐吃惊,朝她瞧去。

  翟娇圆睁的巨目射出深刻的仇根,咬牙切齿道:“我要杀李密为爹报仇,寇仲你定要帮我!”

  寇仲很想告诉她自己连是否过得今晚都是未知之数,但给她铜铃般的眼睛一扫,心中软化,拍胸道:“这个当然,我们岂是没有义气的人。”

  说罢也觉好笑。

  翟让当年恩将仇报,不讲义气。现在他寇仲反要在义气的大旗下为他报仇。

  风声微响。

  寇仲吃了一惊时,一名年约二十七、八的壮汉穿窗而来,立在翟娇前施礼道:“报告小姐,已撇下跟踪的人。”

  翟娇喷出一声闷哼,摆足架子,才道:“这个就是寇仲!”

  那人微笑道:“见过寇公子,本人宣永,乃翟爷的不记名弟子。”

  寇仲留神打量,见此人长得威武轩昂,背挂一枝形状古怪的兵器,一派在千军万马中取敌酋首级若探囊取物的猛将格局,心中欢喜,连忙客气回礼。

  宣永见他留心自己背上兵器,取下来递给他道:“这是我从叉竿得到灵感改制而成的兵器,叉竿本是用来作守城之用,长度可达五丈过外,专对付利用云梯爬城的做人。这安装在竿头的钢制横刃,既可抵着敌人的兵器,又可发挥啄、刺的功能,所以我名之为‘鸟啄击’。”

  屠叔方长身而起,来到两人身旁道:“宣永不但得翟爷亲传,还自创三十六招鸟啄击法,当年若非是他,那能击退李密派来的追兵。”

  寇仲正要说话,翟娇叱道:“现在事态紧迫,你们还有谈天的闲情了,”三人只好围桌坐下。

  翟娇探手指着寇仲的耳尖道:“你出名狡猾,快说有甚么办法可杀李密?”

  屠叔方和宣永都听得眉头大皱,只是不敢作声。

  寇仲啼笑皆非,表面当然要扮作严肃,道:“首先我要了解小姐那边的情况。”

  翟娇不耐顿地道:“有甚么好说的,那时爹把我送到东平郡投靠泰叔。李密派人来攻了几次城,都给宣永击退;到最近李老贼大胜宇文化及,宣永反说是刺杀老贼的机会来了。于是挑选了一批好手,到洛阳碰机会,说不定老贼会为和氏璧偷偷潜来,那我必教他没命离开。”

  寇仲立时对宣永刮目相看,问道:“宣兄为何知道今次李密是惨胜犹败呢?”

  宣永虽不算长得好看,但轮廓却端正讨好,更予人坚毅不拔的印象。

  他这时用神瞧着寇仲,眸光灵活,浓黑的眉毛微往上扬,衬起他稍长的鼻子和略高的颧骨,阔嘴巴的两角露出从容的笑意,在在都使人感到他有大将之风。他有条不紊地道:“李密这奸贼总不能把所有与翟爷有关系的人扫出瓦岗军外,所以我对他的事,一直了如指掌。”

  寇仲一拍桌面,大笑道:“李密今趟死定哩!”

  三人听得愕然以对,完全不明白寇仲凭什么说出这句话来。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164楼 发表于: 2007-09-09
第十章 众强环伺
  刘黑闼大步走进铺内,笔直来到面门而坐于最后一桌的两人跟前,毫不客气的拉椅坐下,只向跋锋寒微一颔首,算是打个招呼,然后双目变得鹰隼般锐利凌厉,一瞬不瞬的盯着徐子陵道:“是否你们干的?”

  徐子陵感到完全没有办法向他撒谎,微笑道:“砸碎哩!”

  刘黑闼的脸色先沉下来,然后出乎两人意料之外般由嘴角逸出一丝笑意,像阳光破开乌云普照大地,最后变成灿烂的笑容,竖起拇指赞赏地大笑道:“有种!我刘黑闼服了!”

  “砰!”

  刘黑闼喝道:“兄弟还不给我斟酒送行。”

  徐子陵尚未动作,跋锋寒提起酒壶,为他斟满一杯,欣然道:“刘黑闼果是好汉子,我跋锋寒敬你一杯。”

  三人豪情盖天的碰杯对饮,气氛热烈。

  徐子陵放下空杯,讶道:“刘大哥要到那里去?”

  刘黑闼轻松地挨坐椅背,举袖拭去嘴角的酒渍,低声道:“我有军命在身,和氏璧之事既了,须立即赶回寿乐,向夏王报告形势,假若你们想离开洛阳,我会安排一切。”

  跋锋寒道:“子陵只向刘兄说实话,对外则是坚持不认的,还望刘兄包涵一二。而现在仍未到我们离开洛阳的时刻,过了今晚才会想这问题。”

  识英雄重英雄,心高气傲的跋锋寒表现得对刘黑闼特别客气。

  刘黑闼表示了解,伸手阻止徐子陵替他斟酒,好一会后从怀内掏出一只造型古雅的玉佩,递给徐子陵道:“我一直想在再见面时把此玉送给令姊,便当是我欠她的贺礼吧!”

  徐子陵心中一阵刺痛,默然接过。

  刘黑闼长笑而起,转身去了。

  ***

  寇仲来到酒铺门前,与刘黑闼撞个正着。

  寇仲大喜把他扯到路旁,低声道:“正想找你。”

  刘黑闼打量寇仲,奇道:“为何在眼前风云险恶的形势下,你仍能满脸春风,一派洋洋自得的样子?”

  寇仲抓头道:“天掉下来当被子盖,船到桥头自然直。忧心又有他娘的鸟用。嘿!你想不想让李密吃场大败仗?”

  刘黑闼动容道:“当然想得要命。我们给他截断了南下之路,只要能令他吃亏,甚么都在所不惜。”

  寇仲环顾左右,待两个过路人走远,才凑到他耳旁道:“只要你们能虚张声势,扮成似要南下与王世充联手的样子,迫得李密出兵偃师,李密肯定要完蛋。”

  刘黑闼既清楚形势,更是精通兵法,一点便明,先连声叫绝,旋又皱眉道:“问题在于王世充,最怕他把握不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误了大事。”

  寇仲拍胸保证道:“刘大哥请放心,这个可包在我的身上。”

  刘黑闼点头道:“此事对我们绝对有利无害,但你却要小心点,李密智计过人,一个不好,说不定你反会落人他的陷阱去。”

  寇仲胸有成竹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李密总不会一世人都那么走运吧!”

  刘黑闼欲言又止,最后大力拍拍寇仲肩头,洒然去了。

  寇仲正要进酒铺与两人会合,给人在后面叫唤他的名字。

  他认得是宋玉致的声音,转过身来,宋玉致仍在十多丈外,当然是怕他溜走,故聚音成线,送进他耳内去。

  她出奇地并没有像往常般劲装疾服,穿的是南方贵家妇女轻便的罗衣绸裤,头发在脑后束成一个矮髻,以一把像梳子般的发簪固定,打扮淡雅,高贵迷人。

  他忽然发觉以前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般留神她的神采和装扮。

  她那种阳刚中隐透妩媚的风姿,使她拥有出众而与别不同的艳丽,事实上比之李秀宁亦毫不逊色。

  但为何夜深难寐时,自己总是想起李秀宁而非是宋玉致?

  一时间寇仲糊涂起来。

  香风扑鼻下,宋玉致来到他身前,美眸射出无比复杂的神色,微带嗔怒道:“寇仲你真糊涂,竟闯下如此弥天大祸。”

  寇仲见街上行人无不朝他们望来,牵着她的衣袖走进附近一道横巷去,笑道:“原来三小姐是这么关心我!”

  宋玉致叹了一口气,轻轻甩开他的手,美目深注的道:“关心你的不是我,而是二哥。”

  寇仲笑嘻嘻道:“既是如此,理该是宋二公子来找我才对,为何却要劳动宋三小姐的大驾?”

  宋玉致没好气地横他一眼,低声道:“你们不知事情闹得有多大,鲁叔怕二哥卷入你们这漩涡而祸及宋家,所以严令禁止他与你们见面。家规森严,二哥只好返回南方,临行前嘱我来通知你们一声。”

  寇仲面对玉人,听着她似有情若无情的话儿,嗅吸着她发颈间透出沁人心脾的幽香,柔声道:“玉致放心!我自有手段去应付眼前的凶险,能成大业者,总不会事事都风平浪静的。”

  宋玉致露出矛盾的神色,迎速瞥了他一眼,垂下螓首道:“我也不知该赞赏你还是狠狠痛骂你一顿,虽然没有人说出口来,但心底里都在佩服你们竟能办到这几属不可能的事。不过这亦是最不智的行为,你们是否打算怎么样都不把宝璧交出来呢?”

  寇仲微笑道:“玉致怎能肯定和氏璧必是在我们手上?”

  宋玉致抬头狠狠盯着他道:“寇仲、徐子陵,再加上个跋锋寒,有甚么事是你们不敢做的。不过你们今趟的敌手太强了!即管鲁叔对你们很有好感,仍不敢插手其中。还有两件事要提醒你们。”

  寇仲喜道:“玉致心中其实是喜欢我的,对吗?”

  宋玉致黛眉轻蹙,不悦道:“人家是在说正经事,关乎你们的生死,不要总岔到些无聊事上好吗。”

  寇仲举手作投降状,道:“玉致教训得好,在下正洗耳恭听。”

  宋玉致白了他一眼,玉掌按在他胸膛处,双目忽地射出锐利的神色,淡然道:“只要我掌心使劲,保证你寇仲小命不保,你害怕吗?”

  寇仲若无其事道:“死便死吧!有甚么好害怕的。”

  宋玉致讶然道:“你是否认为我不会杀你呢?我们宋家一向和李密关系密切,说不定真会杀你。”

  寇仲低头细看她按在他胸口要穴的玉掌,玉指修长青葱,心中涌起难言和像溶化了的感觉,柔声道:“因为除了娘和素姐外,你便是我寇仲绝对信任的女子,这句话够了吧!”

  宋玉致眼神变化,旋又叹了一口氟,贴近少许,按在他胸口的手掌变成支持她斜倾娇躯的凭藉,凑到他耳旁道:“曲傲已和突厥来的高手结盟,誓要把你们三人置于死地,只不知他们会在子时前还是子时后下手而已。”

  寇仲瞧着她从衣领内透出哲白修长的玉颈,差点要狠狠咬上一口,但因怕触犯她,只好强忍着不敢妄动,沉声道:“你是否指拓跋玉师兄妹?”

  宋玉致道:“除他们外尚有刚抵洛阳的‘龙卷风’突利和大批随行高手,他们虽以跋锋寒为首要目标,但对你们都没有甚么好感。唉!你们凭甚么去应付呢?实力太悬殊了。”

  寇仲搜索枯肠,才记起跋锋寒曾提过此人,乃突厥王族内出类拔萃的高手,又曾助李阀攻打开中,与李世民关系良好。

  冷哼一声道:“他才不会单为跋锋寒千山万水到洛阳来,照我看他是想在中原搅风搅雨才对。”

  宋玉致道:“不管是甚么都好,最怕他是要借你们来建立威势。现在突厥势大,谁都不愿树立这种强敌。勿要以为王世充肯会保护你,他本身亦是突厥来的胡人,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寇仲心中一寒,说不出话来。

  宋玉致柔声道:“另一个要防的人是伏骞,此人智勇双全,有不可一世的气概,今次到中原来绝不会是为做好事,他和王薄必系密切,说不定会因而出手对付你们。”

  寇仲这才记起昨晚决斗的事,奇道:“听你的语气,好像昨晚伏小子和曲傲老头并没有动过手的样子,这是甚么一回事?”

  宋玉致道:“你昨晚大显威风时,伏骞早来了,待你们走后,便主动把战期更改,定在明晚再在曼清院与曲傲一决雌决。唉!此人只是几句话,便在中原建立了身份地位,先声夺人,手段非凡。”

  寇仲苦笑道:“我的头现在开始痛了!玉致可否赠我一吻,以鼓励士气。”

  宋玉致骇然移开,俏脸飞红,大嗔道:“你休要痴心妄想,我是看在二哥份上,才来提醒你这恬不如耻的家伙。”

  寇仲嘻嘻一笑道:“甚么也好,三小姐对我恩重如山,我保证娶你为妻后会哄得你终日开开心心的。”

  宋玉致花容转冷,淡淡道:“你今晚留得性命再说!唉!我真弄不清楚你是聪明人抑或是大蠢材,一下子开罪了这么多强横的敌人。罢了!玉致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

  寇仲目送她远去后,一个筋斗翻上瓦面,朝酒铺的天井掠去。

  他再不想被人截住了。

  ***

  跋锋寒独踞一桌,闭目静坐不动。

  徐子陵则在另一角,把几张椅子排成一张临时的床,仰躺熟睡,呼吸深长匀称。

  今晚恶战难免,两人都努力用功,以保持最佳的状态。

  大门张开少许,一道人影闪进来,迅如鬼魅的来到跋锋寒桌前。

  跋锋寒睁目一看,讶道:“淳于薇你一个人来干吗?”

  娇俏野泼的淳于薇目光掠过在一旁睡觉的徐子陵,皱眉道:“寇仲呢?”

  跋锋寒啼笑皆非的道:“你好像不知我们是大仇家似的。”

  淳于薇叉起小蛮腰,露出一个迷人的甜美笑容,道:“你是英雄好汉嘛!难道会见我落单便乘机下手?何况我根本不怕你。噢!竟然有酒喝,给我来一杯。”

  一屁股坐在他对面的椅子,还随手抓起酒杯,递到跋锋寒前,示意他作斟酒的服务。

  跋锋寒拿她没法,为她倒满一杯。

  淳于薇左顾右盼,漫不经意的道:“你的情敌来啦。”

  跋锋寒冷静如亘,沉声道:“突利终于来了!”

  淳于薇目光回到他有若古井不波的俊伟容颜处,天真地问道:“你在突厥时不是总爱在额头扎上红巾吗?为何会改变这习惯,我欢喜你扎红巾的样子,非常迷人。”

  跋锋寒放下酒壶,哑然失笑道:“你在突厥时几曾见过我呢?怎知我是甚么样子,迷人又或骇人。”

  淳于薇没有回答,迳自把酒杯送到唇边,轻呷一口,盯着徐子陵道:“他是否在诈睡?还是在偷听我们的密语?”

  跋锋寒对这位小妹妹大感头痛,索性不答。

  淳于薇见他没有反应,把目光移回他脸上去,讶道:“你是否忽然哑了?”

  跋锋寒耸肩苦笑。

  淳于薇放下酒杯,倾前煞有介事般道:“你的旧情人也随突利南来,传闻她恨你入骨,要亲眼看着突利斩下你的首级。”

  跋锋寒眼中抹过一丝淡淡的伤感神色,叹了一口气,却没有说话。

  淳于薇气道:“你再不说话,我就要执行师命,和你动手!”

  跋锋寒双目精芒一闪,冷然道:“你最好待会才来找寇仲。”

  淳于薇忽又甜甜一笑道:“我一个人怎打得过你,只是吓唬你吧了!人家赔罪好嘛!嘻!寇仲平时有没有在你面前提起我?”

  跋锋寒没好气道:“寇仲从不和我谈女人的。”

  淳于薇露出失望神色,站了起来,狠狠道:“你代我告诉寇仲那没心肝的家伙,教他远远离开你,否则莫怪我反脸无情。”

  猛跺小足,一阵风般走了。

  跋锋寒一掌推去,敞开的门关起来。

  就在此时,他听到寇仲说话的声音。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165楼 发表于: 2007-09-09
第十一章 公子多情
  寇仲踏足酒铺后院房舍的瓦面,正要跳下天井,从后门进入酒铺,一个人背对着他从天井升起,刚好拦着他的去路。

  只看此人的背影,至少有七、八成像杜伏威,又高又瘦,只欠了顶高冠,但却作道士打扮,背挂一把式样高古的檀木剑。

  他腾升上来的姿势更是怪异无伦,手脚没有丝毫屈曲作势发力,而是像僵尸般直挺挺的“浮”上来。

  寇仲心中大叫邪门,连忙止步,低喝道:“宁道奇?”

  那道人仰首望往刚升离东山的明月,淡淡道:“宁道兄久已不问世事,你们尚未有那个资格。”

  寇仲放下提起了的心,但仍丝毫不敢大意,只听此人能和宁道奇称兄道弟的口气,便知他是和宁道奇同辈份的武林前辈。

  寇仲从容笑道:“道长如何称呼?法驾光临,有何指教?”

  那道人柔声道:“贫道避尘,今趟来是想为我们道门尽点心力。只要你肯把取去的东西交出,贫道会为你化解与慈航静斋和净念禅院的仇怨,保证他们绝不再予追究。”

  寇仲抓头道:“若我真有盗宝,不如由我亲手送回去,何用道长你大费唇舌?”

  避尘道长哈哈笑道:“因为我知你根本不肯交回宝物,所以才要来管这件事。”

  寇仲哂道:“道长既自称避尘,为何忽然又有闲心来管尘世的事?”

  避尘被他冷嘲热讽,却丝毫不以为忤,轻叹道:“问得好,贫道今次动了尘心,皆因不忍看着千古以来唯一能勘破《长生诀》的两朵奇花,就这么因人世的权位斗争而毁于一夕之间。”

  寇仲肃然起敬道:“原来道长有此心胸,请恕我寇仲年少无知,但如若我坚持不交出宝物,道长会否亲手来毁了我呢?”

  避尘莞尔道:“你的脑筋转得很快。不如这样吧!我背着你挡你十刀,若你不能迫得我落往天井,你便乖乖的把和氏璧交出来,让贫道为你物归原主,把事情圆满解决。”

  寇仲苦笑道:“请恕我不能答应。并非因欠此把握,而是即使道长胜了,我也拿不出和氏璧来,此事绝无虚言,不知道长肯否相信。”

  避尘讶然转身,与寇仲正面相对。

  避尘道长面相高古清奇,拥有一个超乎常人的高额,只看其肤色的晶莹哲白,便知他的先天气功已达化境。

  他那对眼睛似若能永远保持神秘莫测的冷静,有种超越了血肉形相的奇异感觉。

  寇仲在打量他时,他亦用神地审视寇仲,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震骇神色。

  不知如何,寇仲心中涌起对方可亲可近的感觉,更深信对方是抱着善意来介入这纷争的。

  避尘仰望屋顶上的星空,摇头长叹道:“寇仲你可知道自己已臻练虚合道的道家至境,欠的只是火候吧了!”

  寇仲不解道:“甚么叫练虚合道?”

  避尘再平视寇仲,神情肃穆,一字一字的缓缓道:“我道门修练,共分四个阶段,就是练精化气,练气化神,练神还虚,练虚合道。其中过程怎都说不清楚,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要知人的潜力无论如何庞大,总有尽头极限。所以前两个阶段,指的都是肉身的修练。唯有后两个阶段,练的却是如何与充盈于宇宙之间的道相结合;故能超脱肉身,达至入圣合道的化境。”

  寇仲喜道:“我们练《长生诀》时,似乎打一开始就是道长说的后两个阶段的境界。”

  避尘苦笑摇头道:“这是贫道没法明白的事。现在该怎样解决这事呢?因眼前形势,一不小心,就会引起佛道邪三家之争。”

  寇仲微笑道:“坦白说,就算我真有和氏璧在手,也绝不会交出来。像和氏璧这等宝物,唯有德者居之,谁有本事,便该属谁,若要拿宝,就凭真本领来索取吧!”

  避尘哈哈笑道:“你很像贫道年青时的性子,好吧!我再不管此事了!你们好自为之。”

  接着长笑而去,转瞬不见。

  寇仲跃落天井,跋锋寒启门恭候。

  他步入铺内,第一眼便瞥见徐子陵像尊卧佛般睡在一角,摇头失笑道:“这小子真是个乐天派,惹得我也记起自己多晚没睡!”

  跋锋寒搭着他肩头,神色凝重地道:“坐下再说。”

  坐好后,寇仲环目四顾,奇道:“伙计们那里去了。”

  跋锋寒应道:“一锭重一两的黄金可令人愿意做很多事。”

  寇仲这才注意到跋锋寒的脸色,奇道:“你的神情为何如此沉重,是听到刚才那避尘的话吗?一看便知那是有德行的道门前辈哩!”

  跋锋寒冷笑道:“今趟你偏偏看走了眼,此人叫‘妖道’辟尘,而非避尘,三十年前曾横行北方,无恶不作,是魔门数一数二的高手,声望仅次于‘阴后’祝玉妍,幸好和氏璧真的不在你手上,否则刚才你定给他探出虚实。”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又大奇道:“你怎能如此清楚他的来历,我却从没有听过他的名字。”

  跋锋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道:“关于魔门的事,你说是谁告诉我的呢?辟尘虽与祝玉妍同是魔门,但各属不同的流派,平时勾心斗角,但对着外人时却颇为团结。”

  寇仲呆了半晌,皱眉道:“这妖道真厉害,连半分邪气都没透出来。”

  跋锋寒道:“若非我知道魔门有这么一号人物,也会像你般给他骗倒。只从这点,便可知此人修养道行之高,已达登峰造极的境界。”

  寇仲沉吟道:“他是否真能背着来挡我十刀呢?”

  跋锋寒摇头道:“这是绝无可能的,连宁道奇都不行。他只是想诈出和氏璧是否在你手上,现在反被你错有错着的骗了。最后一番话表面好听,骨子里却是推波助澜,希望我们和了空一方先拚个两败俱伤,卑鄙之极。”

  寇仲苦笑道:“还有甚么像他这类的高手,不若你一并说出来给我听,让我心中有个准备。”

  跋锋寒赔以苦笑道:“不要自己吓自己好吗?至少在子时前,他也不会再来烦我们,那时有命再说吧!”

  寇仲叹道:“我倒有个消息提供,传闻曲傲和突厥的‘龙卷风’突利准备联手来对付我们,又是一场不易对付的硬仗。我们是否须改变做英雄好汉的计划,转而研究如何落荒逃命呢?”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你认为在现今的情势下,我们仍可搭船坐车地轻易离城吗?你留心听一下,外面静如鬼域,行人们都到那里去了?”

  寇仲奇道:“难道有人把街道封锁?”

  跋锋寒油然道:“虽不中亦不远矣。”

  瞧了徐子陵一眼后,微笑道:“我们是否该向子陵学习,好好睡上一觉?”

  寇仲道:“这提议最合朕意,唉!有人骑马来了!是否过早一点呢?”

  跋锋寒道:“子时前来的是朋友,子时后则是敌人,你看我猜得是否准确。”

  寇仲长身而起,朝与徐子陵隔了约三丈的另一角走去,边伸懒腰道:“干扰我睡眠的则朋友也变敌人,有甚么事由你出头应付好了。”

  跋锋寒瞧着寇仲搬台移桌,苦笑道:“你真够朋友。”

  蹄声渐近,轰传长街。

  寇仲躺在两张合起来的方桌上时,蹄声止于门外。

  一把年青男子的悦耳声音在外边响起道:“你们三个给我滚出来!”他说话的内容虽毫不客气,声调却是温雅动听,斯文淡定,跟语意毫不相配。

  跋锋寒双目闪过森寒的杀机,冷冷道:“来者何人!我跋锋寒今夜不杀无名之辈。”

  那人默然半晌,才柔声答道:“跋兄请恕在下一时冲动之下口出粗言。如若跋兄肯化干戈为玉帛,交出和氏宝璧,让在下归还妃暄小姐,在下愿为刚才惹怒跋兄的话敬酒道歉。”

  声音从紧闭的门缝传入,扬而不亢,字字清楚,只是这份功力,便教人不敢小觑。

  徐子陵和寇仲均匀的吐呐呼吸此起彼落,造成奇异的节奏,隐隐中似透出某种难言的道理。

  跋锋寒皱眉道:“我最讨厌说话兜兜转转的人,阁下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要代师妃暄出头?”

  那人发出一阵长笑声,道:“听跋兄的语气,交回和氏璧的事是没有得商量哩!那只好动手见个真章。”

  跋锋寒搜索枯肠,仍想不到街上是那个年青高手,索性不答他,闭目冥坐。

  “砰!”

  铺门四分五裂,化成漫天木碎,洒满铺内。

  以跋锋寒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功夫,亦为之动容。

  要知这两扇门只是虚掩,毫不受力,而对方竟能一拳隔空同时把两扇门板震碎,其功力已到了惊世骇俗的境地。

  一位说不尽风流倜傥、文质彬彬,宛如玉树临风的年青英俊男子出现破开的入门处,手持画上美女的摺扇,正轻柔地摇晃着,一派悠然自得之状,那像来寻晦气的恶客。

  跋锋寒一对虎目爆起电芒,盯着来人恍然道:“原来是‘多情公子’侯希白,难怪如此落力护花,失敬失敬。”

  他以一种极端冷淡漠然的语调说出这番话来,充满冷嘲热讽的意味。

  侯希白俊脸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叹气道:“实不相瞒,在下一向对三位心仪向往,绝不愿在这样的情况下碰头。咦!寇兄和徐兄不是受了伤吧?还是在睡觉呢?”

  跋锋寒淡淡道:“侯兄不用理会他们,大家初次相识,不若先喝两杯,然后动手,如何?”

  侯希白定神打量跋锋寒,好一会才道:“这叫名副其实的先礼后兵,让在下先敬跋兄一杯。”

  大步走过来,在跋锋寒对面坐下。

  跋锋寒凝坐不动,一瞬不瞬地瞧着侯希白把摺扇收入袖内,又伸手为他和自己斟酒。

  侯希白丝毫不因对方锐利得似能洞穿肺腑的目光而有半分不安,动作潇洒好看,不愧是能令天下美女倾心的风流人物。

  侯希白双手轻捧酒杯,致礼道:“闻名不如见面,跋兄没有令在下失望。”

  跋锋寒毫无回敬的意思,淡淡道:“侯兄的摺扇以精钢为骨,不知扇面却是用甚么材料造成?”

  侯希白微笑道:“这个问题我还是首次碰到,跋兄的眼力真厉害。敝扇乃采天蛛吐的丝织成,坚勒无比,不畏刀剑。”

  跋锋寒哈哈一笑道:“好兵器,只不知上面是否绘有师妃暄的画像呢?”

  侯希白低头凝望杯中的美酒,苦笑道:“此扇独欠妃暄小姐,跋兄可猜到原因吗?”

  跋锋寒从容一笑道:“这个该不难猜,一是她气质独特,侯兄感到难以把握;又或侯兄用情太深,反患得患失,无从着墨。”

  侯希白颓然道:“跋兄提的这两个原因都有点道理。在我来说,却是不知该以她那个神态入画,才能表现她至美之态,故一直犹豫,未敢动笔。”

  跋锋寒动容道:“这番话比甚么赞美更能令人动心,不如侯兄一口气在扇面上画出十多个师妃暄来,每个代表她一种姿态神韵,不就可把难题破解?”

  侯希白叹道:“那恐怕要画无穷尽的那么多个才成,如此对她可太不敬了。”

  跋锋寒愕然半晌,才举起酒杯,道:“说得精彩,跋某人敬侯兄一杯。”

  碰杯后两人均一口饮尽,半滴不剩。

  放下酒杯后,侯希白的目光变得像剑刃般锐利,直望跋锋寒,声音转冷道:“此事能否和平解决?”

  跋锋寒断然摇头道:“侯兄少说废话。”

  侯希白不解道:“跋兄一向不过问家国之事,为何独要卷入眼下这无谓的争端中,得到宝璧于跋兄有何用处?”

  跋锋寒不耐烦地道:“侯兄不是要动手吗?跋某正想见识一下侯兄震惊天下的扇艺,这叫相请不如偶遇,侯兄请!”

  两人双目同时精光大作,毫不相让的互相凝视。

  一股浓烈的杀气,从侯希白身上直迫跋锋寒而去。

  他身上的文士服无风自拂,猎猎作响,倍添声势。

  跋锋寒却是静如渊海,又像矗立的崇山峻岭般,任由海浪狂风摇撼冲击,亦难以动摇其分毫。

  桌面的酒壶杯子都颤震起来,情景诡异至极点。

  两人再对望半晌,均知难在气势上压倒对方,最后唯只动手一途,以寻出对方的弱点破绽。

  “飕!”扇子来到侯希白手上张开,面向跋锋寒的一面画了八个美女,各有不同神态,极尽女性妍美之姿。

  跋锋寒一呆道:“扇角那个不是沈落雁吗?我从未见过她这种神情,也从未想过她可如此引人的。”

  侯希白的气势有增无减,脸上却露出温柔神色,轻轻道:“落雁是个很寂寞的女孩子,那一天当我采来一朵白菊花,为她插在头上时,她便露出这既惊喜但又落漠的伸色。当时她定是想起别人。我不但没有嫉忌,还把她那一刻的神情画下来。只有这神情才最能代表她。”

  “锵!”跋锋寒拔剑出鞘,横斩桌子另一边的侯希白。

  “什”!扇子合起,潇洒自如地架着跋锋寒这凌厉无匹的一剑。

  两人同时摇晃一下。

  双方无不凛然。

  跋锋寒这看似简单的一剑,事实上极难挡格,在闪电般的速度中,连续变化三次,估量侯希白如何高明,亦要狼狈避退,那知竟难逃被他挡个正着的命运。

  侯希白心中亦泛起难以相信的感受。

  自出道以来,无论碰上如何威名赫赫,横行霸道的对手,也找不到能挡他十扇之辈。但他应付跋锋寒这幻变无方的一剑,却要施尽浑身解数。

  他表面虽似是轻松自如,内里却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

  他天生便是潇洒不群的人,表现于武技也是这样子,就算被人杀死,临死前仍会潇潇洒洒的,不会像一般人的狼狈。

  两位如若彗星崛起于武林的年青高手,终于正面交锋。

  剑扇凝止桌面上的空间。

  侯希白连续挡了跋锋寒从剑上传来一波比一波强劲的五道真气,动容道:“跋兄比我想像中要厉害多了。”

  跋锋寒亦是心中暗惊,想不到侯希白高明至此,若非经和氏璧昨晚改造经脉,这刻毫无花假的内劲火拼,自己说不定要吃上暗亏。

  淡然一笑道:“彼此!彼此!”

  斩玄剑一收一吐,离开了侯希白的“美人扇”,一口气隔桌刺出五剑。

  侯希白的美人扇或开或阁,总能妙至毫巅的挡着跋锋寒水银泻地式的狂攻猛击。

  最妙是寇仲和徐子陵仍是熟睡如死,似是丝毫不知两人间正以生死相拚搏。

  一声“呵欠”。

  寇仲从“桌床”上坐起来,拭目奇道:“侯希白你这是何苦来由,和氏璧根本不在我们手上,就算在我们手上,我们也可以撇开他娘的江湖规矩,先联手把你宰了。”

  “锵!”

  斩玄剑回鞘。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166楼 发表于: 2007-09-09
第十二章 自天而降
  “什”!

  “多情公子”侯希白的美人扇以一个赏心悦目的姿态在跋锋寒前方画了个半圆,才阁起来斜拢胸前。

  紧盯跋锋寒道:“此事可真?”

  跋锋寒冷冷道:“和氏璧确不在我们处。”

  侯希白皱眉道:“为何你早先不告诉我?”

  跋锋寒苦无其事答道:“你有问过我吗?”

  两人再对望了一会,忽地齐声大笑。

  寇仲正要睡回去时,侯希白高举美人扇,把扇张开,以只画上涫涫一人的那面遥向寇仲,道:“请问寇兄,这美人究竟是谁?”

  寇仲斜着睡眼兜过来一看,动容道:“确是维肖维妙,传神生动,就像在扇面上活过来般。”

  跋锋寒侧头去看,由衷赞道:“侯兄最令人赞赏处就是掌握到她那种难以形容诡秘迷茫的特质,若你的功夫像你那枝画笔,恐怕所有人都要甘拜下风。”

  寇仲仍呆瞪着扇上的涫涫,大奇道:“你这水墨的涫妖女只有黑白二色,为何我却有色彩丰富的感觉,真是古怪。”

  侯希白一震阁起美人扇,愕然道:“涫妖女?”

  寇仲躺回桌上,呻吟地道:“那就是你的梦中情人师妃暄的头号劲敌涫妖女。阴癸派继祝玉妍后最出类拔萃的魔门高手。幸好她不喜采补之道,否则必把你这多情种子采得一滴汁都不剩下来。”

  侯希白脸上现出悠然神往的表情,摇头赞叹道:“原来是她,难怪能有如此独一无二的气质,娇躯还像会喷发香气似的。”

  又讶道:“寇仲兄似乎对我想不客气哩!”

  寇仲叹道:“因为我妒忌了!”

  跋锋寒和侯希白听得脸脸相觑,不明所以。

  寇仲梦呓般闭目道:“师妃暄肯做你的红颜知己,却指使人来迫害我,两种对待有天壤云泥之别,我怎能不妒忌。”

  侯希白哑然失笑道:“既是一场误会,我便陪你们在这里等到子时。横竖我已三个多月没有见过她的仙颜。”

  跋锋寒摇头道:“事情绝非如此简单,侯兄最好不要牵涉在内,否则以后你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寇仲亦道:“你凭我们一句话就这么信任我们吗?”

  侯希白哂道:“有甚么规矩说过不可凭一句话去相信人。不要以为容易骗我,而是我从跋兄的剑性看出他是个敢作敢为,绝不介意别人怎样看他的人,这类人做过的事必不怕承认,寇仲你明白吗?”

  跋锋寒讶道:“侯兄只是这项本领,便可列入奇兵绝艺榜上。”

  侯希白见寇仲像睡了过去般,目光移回跋锋寒处,微笑道:“跋兄心中最美的女子是谁呢?”

  又为跋锋寒斟酒。

  跋锋寒不悦道:“侯兄是否没有听到我的说话,摆出一副要坐到子时的模样。”

  侯希白哈哈笑道:“跋兄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不过我这人行事一向意之所之,任性而为,从来不计较后果。除非跋兄下逐客令,否则我很想趁趁这场热闹。横竖现在洛阳没有一个地方比这里更有趣。”

  跋锋寒冷冷瞧着他斟酒纤长白哲如女子的手,沉声道:“我们三人同心,本是全无破绽,但若多了侯兄这未知的变数,将会扰乱我们的阵脚。这一杯就当作送行的酒好了。”

  侯希白举杯道:“跋兄这朋友我交定了,乾杯!”

  两人大笑举杯,一饮而尽。

  侯希白长身而起,深深瞧了从没有动静,像一尊大理石雕卧像般的徐子陵一眼,才洒然去了。

  寇仲坐起身来,道:“给这小子吵得睡意全消,真想揍他一顿来出气。”

  跋锋寒瞧着寇仲在自己旁边坐下,含笑道:“这确是个令人倾心的超卓人物,手底更是硬得教人吃惊,但为何你却像不太喜欢他呢?”

  寇仲沉吟道:“我也不明白。不过他的画功无可否认是妙绝当世。嘿!我根本没资格说这句话,除非我曾遍览天下古今名家的杰作。不过总觉得很难有人画得比他更传神。哈!这小子如果去画‘枕边画’,必可引死全天下的所有色鬼。”

  跋锋寒苦笑道:“你最好不要在他脸前说这些话,否则他不和你拚命才怪。”

  寇仲忽地正容道:“跋兄心目中最美的女人是谁?若是涫妖女就最好不要说出来。”

  跋锋寒听他模仿侯希白的口气,想要笑时,倏又神情一黯,摇了摇头,目光投往变成了一个空门洞的店门,喟然道:“或者是石青璇吧!只听箫音和她甜美的声线,便可想见其人。但相见争如不见,没见过而只凭想像出来的才会是最好的。”

  寇仲凑过头来,仔细审视他的神情,见他直勾勾地透过门洞看往杳无人迹的大街,压低声音道:“你口上说的虽是石青璇,但神情却像在想别个女人。只恨我欠了侯希白的画笔,否则就把你这罕有的神态画下来,像那趟沈落雁一边让侯希白在秀发上插花,心中却想起小陵那样。”

  “寇仲闭上你的狗嘴!”

  徐子陵愤怒的声音传过来。

  寇仲和跋锋寒立时抛开一切,开怀狂笑,连泪水都呛了几滴出来。

  寇仲从椅子弹起来,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徐子陵“床头”那端的位置,单膝跪下道:“陵少息怒,我还以为你像平时般睡得像头死猪,那知竟给你听到,罪过罪过!”

  徐子陵猛地睁开一对虎目,透射出连见惯见熟他的寇仲也大吃一惊的慑人异芒,沉声道:“何方高人,为何有大开的中门而不入,却要在屋顶上盘桓呢?”

  跋锋寒和寇仲齐齐吓了一跳。

  即使他们刚才心神分散,但来人可瞒过他们的耳目来到头顶,只此本事,便知来人非同小可。

  屋顶一阵震耳长笑。

  “轰”!

  瓦顶破碎。

  随着尘屑木碎瓦片,一个雄伟的影子自天而降,来到铺子中心一张桌子之上。

  寇仲拔出井中月,怒喝一声,全力出手,毫不容情。

  尚有一个时辰就是子时了。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167楼 发表于: 2007-09-09
第十五卷 第一章 死中求活
  那人身穿夜行劲装,脸上戴着一个五彩缤纷,却是狰狞可怖的木制面具,披散了头发,面具边沿处可见浓密的虬髯,状极骇人。

  虽看不到他的庐山真貌,但紧身衣下显示出来的体型已有慑人之姿。

  其高度不但可与寇仲等三人相比,且非常壮硕,这可从他的虎背熊腰、宽阔的肩膀、粗壮的脖颈以及一双特大的手掌看得出来。

  他的身体每一个部份分开来看都予人粗犷的感觉,可是揉合起来整体而观,却是健美匀称,有着灵巧矫逸、健美无瑕的完美姿态。

  手上的兵器是一条浑体乌黑,油亮闪光、长达丈二、粗如儿臂的木棍,也不知是取什么木材制成。

  此时他双足才踏上桌面,寇仲的井中月已化作一道精芒,疾斩他下盘。

  劲气漫厅。

  跋锋寒双目掠过惊异神色,但仍凝坐不动,冷眼旁观。

  徐子陵却闭上眼睛,似懒得理会的不闻不问。

  “锵”的一声,来犯者长棍下挑,正中寇仲的刀锋处,准确迅疾得令人难以相信。

  他以乌木棍扫挡寇仲的井中月,寇仲丝毫不会奇怪,因为他既有胆孤身破瓦而下,自该有此本领,那乌木棍必然也是不怕锋刃的奇门兵器。

  但对方能尽破他井中月的所有变化后着,有如命中咽喉要害般只点正在节骨眼处,便无法不使他大吃一惊,锐气立挫。

  罕有匹俦的惊人气劲,像山洪暴发般从棍端传入刀锋内,把寇仲强猛的螺旋劲气冲得七零八落,差点连井中月都给地挑得甩手脱飞。

  寇仲那想得到来人强横至此,幸好他的经脉得到昨晚使他脱胎换骨的改造,故真气容量激增,补充迅快。

  旧方刚消,新力又至。

  急提一口真气,登时把对方入侵手内的气劲化去,“唰唰唰”一连三刀,暴风雨般往来人攻去。

  那人也是奇怪,一声不吭的连挡他两刀,接着一个翻腾,越过寇仲头顶,乌木棍化作一柱黑芒,朝安坐铺子尽端桌后的跋锋寒激射过去。

  跋锋寒凝然不动,有若坭塑石雕,直到乌木棍离他脸门只余五尺距离时,左手按上桌沿,右手则闪电掣出斩玄剑,“噗”的一声疾劈乌木棍头。

  桌子夷然不动,连桌面上的杯壸也没有翻侧,但刚才侯希白坐过的椅子却四足折断,颓破倒地。

  劲流横逸。

  跋锋寒上身后晃,脸上抹过一片红云。

  那人借力升起,往后翻身,手中长棍在电光火石的剎那中再连挡寇仲两刀,先挑后扫,都以令人难以相信的准绳,点中刀尖,教寇仲生出有力难施的无奈感觉。此人武功之高,差可与婠婠相比拟。

  那根估量重达百斤以上的乌木棍,在他一双手上如拈稻草般舞动得轻巧自如,只此便可知他膂力强绝。

  此时他足尖点地,乌木棍化作漫天黑影,把追击而至的寇仲笼罩其中,两道人影倏进忽退、刀棍交击之声不绝于耳。

  他们均是以快打快,兵器撞击的声音密集得像雨点打在瓦片上,清脆动听。

  “锵”!

  跋锋寒剑回鞘内,冷喝道:“来人可是吐谷浑伏允之子伏骞?”

  那人发出一阵震耳长笑,再挡寇仲一刀,借势升起,“嗖”的一声从瓦顶的破洞冲了出去。

  接声音传回来道:“领教了!”

  到最后那了字时,人已在百丈开外,速度迅若流星。

  “锵”!

  寇仲亦回刀鞘内,骇然瞧往跋锋寒。

  跋锋寒深吸一口气道:“想不到他如此厉害,就算我们三人联手,恐亦留不住他。”

  寇仲情绪平复过来,抬头仰望破洞外的夜空,皱眉道:“这虬髯小子是什么意思?是想显示实力,还是要害酒铺的老板赚少一点?”

  徐子陵的声音传来道:“他不是伏骞,而是影子刺客杨虚彦,只是改用木棍,希望我们猜不中是他吧了!”

  跋锋寒和寇仲两人愕然互望,反心中释然。

  杨虚彦最擅长慝迹藏踪之术,能避过他们耳目来至近处毫不足奇。

  寇仲移到一旁,挨墙坐地,瞧着那一片混乱,木屑满地的劫后情景,骂道:“定是李小子派他来杀我的。”

  跋锋寒吁出一口气道:“他的武功比我猜想中更高明,最厉害是他那飘忽无定,似前实后的身法,教人难以把握。”

  又瞧往徐子陵道:“子陵怎会猜得他是杨虚彦?”

  徐子陵坐了起来,与寇仲脸对着脸,中间隔了一地破碎和东歪西倒的桌椅,微笑道:“他虽以种种方法隐瞒身份,既改变身法步法,又舍弃以剑芒惑敌的绝技而改用不会反光的乌木棍,但变不了的是他森冷酷烈的真气,所以他甫出手我便知他是杨虚彦。”

  寇仲恍然道:“难怪他不去惹你,正是怕给你认出来。”

  旋又皱眉道:“但他这样来大闹一场,究竟于他有什么好处?若他以为如此这般便可嫁祸别人,那只是个笑话。”

  徐子陵瞪着寇仲好一会后,缓缓道:“他此来是为了要杀你。”

  寇仲愕然道:“杀我?”

  跋锋寒亦不解道:“若他要杀仲少,该用回他擅长的兵器才对。”

  徐子陵仰首望向屋顶的破洞,长长舒出一口气,淡然自若地道:“因为他怕李世民晓得他违令卷入今晚和氏璧的争端中,所以才如此藏头露尾。当他发觉无法以乌木棍干掉仲少时。便顺手攻锋寒兄一招,好惑人耳目。”

  三人沉默下来,没有半点动静。

  时间逐分过去,离子时只剩下不到半个时辰。

  好一会后,挨墙席地而坐的寇仲把井中月连鞘解下,平放在伸直的大腿上,摇头道:“我差点想破脑袋,也找不到杨虚彦既要违背李世民命令,又要如此急不及待杀我的原因。”

  跋锋寒沉声道:“但你却不得不同意子陵的猜测,因为他与你交手时杀意甚浓,但攻向我那一棍则纯是试探,有杀势而无杀意。”

  寇仲晃晃大头,似要把所有令他心烦的事驱出脑海之外,道:“管他娘的是为了什么,下次给我再遇上,就把他的卵蛋割下来送酒好了,哈!”

  跋锋寒微笑道:“今晚我们若能不死,绝对是个毕生难忘的经验,尤其一夜间我们成了天下各方霸主和黑白两道的众矢之的,恐怕在历史上也是从未之有的盛事。”

  徐子陵油然道:“此间事了后,锋寒兄有何打算?”

  跋锋寒沉吟半晌,淡然笑道:“我将会和两位分道扬镖,重返塞外的草原大漠,进行武道上另一阶段的修行。当我把这些日子来的得益完全消化后,会回突厥向毕玄挑战,胜败生死在所不计。”

  徐子陵瞧了寇仲一眼,再望向他衷心地道:“我真羡慕你。”

  跋锋寒仰天发出一串震耳长笑,道:“我生性孤独,从来没有朋友,只有你两位是例外。”

  两人心中一阵感动。

  要跋锋寒说出这番话来,是多么的难得。

  寇仲皱眉道:“你要走我们自然尊重你的意向。但你不再管瑜姨的事了吗?”跋锋寒长身而起,从容道:“这当然包括在未了之事内。仲少放心吧!跋某人岂是半途而废的人?”

  寇仲弹起身来,右手轻握连鞘的井中月,欣然道:“坐得气闷哩!到街上走走应是好主意。”

  跋锋寒傲然道:“在激战之前,不如我们先立下誓约,今晚一就是三人同时战死,一则是携手安然离开,再没有第三个可能性。”

  寇仲豪气干云的大笑道:“那就让我们以酒立誓,痛饮他娘的三杯,然后出去杀个痛快。”

  徐子陵好整以暇的盯着寇仲,冷冷道:“仲少似乎自己把自己弄胡涂了,今晚我们绝不可杀人,若与慈航静斋结下解不开的深仇,对你梦想的大业并无好处。”寇仲愕然道:“两军对决时,若我们处处留手,岂非等同绑着手脚来捱打?”

  徐子陵微笑道:“这正是我刚才睡觉的原因。”

  说着站起来移到跋锋寒所坐的那张桌子旁边,拿起三个酒杯,摆成一个“品”字。

  寇仲早走了过来,抓头道:“这是什么?”

  徐子陵那还不知寇仲在采激将之法,迫他多动脑筋,瞧往跋锋寒道:“锋寒兄以为如何?”

  跋锋寒凝注那三只杯子,双目闪动慑人的精光,沉声道:“从理论来说,天下间最完美的就是圆形,无始无终,来而复往,但却利守不利攻,皆因没有特别锋锐之处。”

  顿了顿续道:“三角形却是攻守俱利,皆因每一边都是锋棱尖角,但又隐含圆形的特性。子陵是否悟出什么阵法来呢?”

  徐子陵道:“正是如此。今晚我们三人若各自为战,必死无疑,只有靠出人意表的战略,才能使我们有一线生机。”

  接着指向三只杯子道:“我们就是这些杯子,由于我们多番出生入死,在配合上比之操演阵法多年的人亦不会逊色,且不拘成法,能随机应变,变化无边。如今唯一要谈的,就是心法的问题。”

  跋锋寒皱眉道:“什么心法?”

  寇仲叹道:“我明白了!小陵指的是真气互补那方面,就像昨晚我们练功时,老跋你成了我们两人间的天津桥,把被洛水分隔开南北两边的洛阳城连接起来,变成一座没有人可攻陷的坚城。”

  跋锋寒一震道:“我明白了!”

  寇仲提起酒壸,把酒斟进杯子里,道:“今趟洛阳天街之战,将是我们一生人中最大的考验。若能不死,立即可晋身武林顶尖高手之列,想想都觉兴奋。”

  徐小陵首先取酒,举杯道:“但待会我们却绝不可兴奋,饮杯吧!”

  二人举杯互祝,一饮而尽。

  然后摔杯地下,只发出一下清响。

  对视而笑。

  子时终于来临。

  ※※※

  在跨越门槛,穿门下阶前,寇仲凑近徐子陵,低声道:“谢谢!”

  徐子陵讶道:“为何忽然谢我?”

  前面的跋锋寒到了门外石阶尽头处,停下来笑道:“仲少罕有这么有礼的哩!”

  寇仲叹了一口气,跨步出门,来到跋锋寒旁,顾左右而言他的道:“洛阳店铺的门阶要比别处高,不知是否怕大雨时洛水泛滥,会淹没街道?”

  跋锋寒给他引开注意力,沉吟道:“那若我是李密,必会趁雨季结束之前引兵攻打洛阳,可收奇效。”

  徐子陵此时到了跋锋寒另一边,展望长街。

  这条洛阳最繁荣的通衢大道静如鬼域,不见半个行人,所有店铺楼房均门窗紧闭,只余门檐下的风灯斜照长街。

  洛水在左方千步许外流过,浩然壮观,具天汉津梁气象的天津桥雄跨其上,接通这条宽达百步,长逾八里,两旁树木罗列的洛阳第一大街。

  寇仲哈哈大笑道:“若锋寒兄肯助我打天下,我何愁大业不成?”

  跋锋寒双目掠过慑人的精芒,目光从石阶移往街心特别以白石板铺成,再以榴、榆与旁道分隔的御道,微笑道:“说到底我毕竟非是中原人,故志不在此,何况凭仲少你的聪明才智,本身便绰有裕余,何需区区一个跋锋寒。”

  寇仲正游目四视,搜索敌人的影踪,从容道:“我只是有感而发。不过老跋你虽算外人,但对我国的情况和文化却似乎比我两个更为认识清楚,此事确奇怪之极。”

  跋锋寒双目神色转柔,暗蕴凄伤之色,叹了一口气,却没有答他。领头步下石阶,横过行人道和车马道,朝御道走去。

  徐子陵和寇仲随在他身后,寇仲满怀感触地道:“昔日杨广在时,若有人敢施施然在御道漫行,必被治以欺君的杀头大罪。这御道代表了皇帝和万民的隔离。不能亲躬民间疾苦的人,怎能做得好皇帝?”

  徐子陵没有作声,只盯着跋锋寒雄伟的背影。

  踏进御道,跋锋寒转左朝天津桥缓步而走。

  寇仲伸个懒腰向徐子陵道:“刚才我谢你,皆因若非陵少你这些日子来戳力相助,我寇仲该早玩完了。而更令我感激的是你若非为了我,绝不会到今天仍去干这种事。”

  徐子陵嘴角飘出一丝笑意,淡然道:“人世便像一幅拦江的大网,游过的鱼儿没有一条能溜得过去。我既答应你去发掘‘杨公宝库’,便知会有这种种情况出现和必须全力应付。”

  顿了顿又叹道:“但我却从没想过会惹来像师妃暄、宁道奇这类可怕的敌人,现在还有什么好说呢?”

  前面的跋锋寒似对他们间的话听而不闻,径自负手朝天津桥走去。

  寇仲哑然失笑道:“你该早猜到有这种种后果的。偏仍是那么积极助我,除了是对我尽兄弟之义外,是否还有别的因由?”

  徐子陵盯着跋锋寒那似若永不会被击倒的雄伟背影,默然举步,好一会才道:“在所有原因之中,其中一个或者是要为素姐出一口气,要李靖那无情无义的混蛋不能有好日子过。”

  寇仲愕然瞧他两眼,一时说不出话来。他从没想过徐子陵会因这理由去争夺和氏璧。

  跋锋寒倏然止步,双目神光电射,望往天津桥上。

  一个修长优美,作文士打扮的人,正负手立在桥顶,凭栏俯眺在桥下来了又去的洛水。

  一叶轻舟,刚好驶过。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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