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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版《兄弟连》:穿越死亡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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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44楼 发表于: 2007-08-31
 “你让他们现在就出发!”尹国才命令道。

  于是在刘宗魁向A团指挥所发出请求增援的呼叫后四十分钟,一个排的援兵加上一挺重机枪就由628高地出发,顺631高地南方大山腿下到C团三营营指挥所所在的山腿最南端东侧的冲沟里。看到这支小小的队伍,刘宗魁对江涛寄予的最后一线希望完全破灭了!

  这就是江涛给予他的增援!江涛并非没有给他增援,江涛给了他一个排,这就是说,除了这个排,你再也不能从他那儿得到更多的增援了!他们这个营的命运真的要像他想过的那样,完全交由战场上各种未知因素左右了!

  那种无望的和愤怒的感情又一次涌上心来,残存在他生命中的最后一点镇静和自持也失去了!

  ——是他将这个营从黑风涧带进632高地地区这一死亡地带的,现在他却没有力量将它从覆灭的厄运中解救出来了。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与全体官兵一起战死!

  他的眼睛盯上了那挺重机枪!它让刘宗魁的心热辣辣起来!机枪手们已把它抬到山腿腰部棱线上架起,瞄准了634高地西北侧鹰嘴峰山腿上下的敌人。他没有让机枪手去操纵它,处在一种悲愤、绝望而又渐渐为自责充满的心境中,他觉得只有亲手操纵这挺重机枪,去遏制鹰嘴峰山腿之敌对九连的威胁,才是他最应当做的事情!是他今天的两次错误将这个连送进了绝境,九连的所有官兵都将因为他的错误而牺牲,他还有什么理由活下去!他现在只能用这种方法帮助九连了,让敌人的子弹在对射中将他打死吧,但在他被打死之前,他绝对不会让鹰嘴峰山腿的敌人过那道冲沟的!

  ……他很快就沉浸在重机枪的射击声带给他的亢奋和狂热中了。这挺重机枪刚刚加入战斗,鹰嘴峰山腿上的敌人就乱了套,让他高兴,甚至没有注意自己已轻易地答应了一个人的请求。

  “副团长,让我带A团这个排去增援九连吧!”教导员陈国庆走到他身旁,用一种热烈的恳求的声调说道。

  尽管他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打击目标上,还是转过头来看了陈国庆一眼。陈国庆的表情和目光里有一种东西让他心热。这位教导员仿佛要说:副团长,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军人,可到了这种时候,我还是应该上去了!

  “好吧,我同意!”刘宗魁回答。方才他觉得自己没有理由拒绝肖斌,现在他也同样不能拒绝陈国庆上战场的请求。此刻拒绝一个军人上战场,几乎等于当着许多人的面污辱他!他没有多想这件事,目光随即转向南方的鹰嘴峰山腿,又打出了一串长长的点射!

  他很快就把这件事忘记了!

  从633高地主峰西南侧凹部林子里,也有一挺轻机枪响亮地叫起来!它是由已经上了633高地的肖斌派到那儿去的。肖斌本来让这挺机枪一路向西南插下去,可它运动到主峰腰部却遇上了雷区,这样它便就地卧倒,向鹰嘴峰山腿突然开了火!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145楼 发表于: 2007-08-31
穿越死亡 第三部六
 顺裂沟跑下山腿东侧的冲沟,同A团三营来增援的一个排会合在一起,教导员陈国庆觉得自己的愿望实现了!

  带援兵去634高地支援九连战斗的念头出现于他的意识里,是在肖斌向刘副团长要求去633高地并被批准的时候。正是那一刻他对翡翠岭方向之敌对630、632、633高地实施大规模反扑后全营的危险处境有了深刻理解——不是到了最危急的关头,副团长是不会让营长离开自己的指挥位置的!——也是这一刻他清楚地意识到了,在整个632高地地区,目前最让副团长揪心的仍是634高地上下的九连,处境最危险的也是九连!632高地上现在有曹副营长,营长去了633高地,带担架队的副教导员自翻越骑盘岭后就没有再跟上来,营首长中只有他还在营指挥所,他应当到九连去,而且越快越好!

  当然不能像肖斌去八连那样一个人去九连,那是没有意义的。九连目前需要的是援兵。急迫间他想到了向A团指挥所请求增援的主意,马上被副团长采纳了!

  现在A团的援兵来了,虽然只有一个排,但到底是一支队伍!方才他曾担心副团长信不过他,会阻止他带兵去634高地,但副团长好像想也没想,就批准了他的请求!

  ……

  在冲沟里,他和A团三营八连的那个小个子排长见了面,介绍了一下情况,刚说到这个排的任务,就看到北方631高地下的大山坡上,又有一队军人隐现着,跳跃着,灵巧地躲避着炮弹炸起的一团团烟火,像一条游动的长蛇,曲折地、时断时续地、飞快地向坡下奔来。

  下午的太阳白亮亮地照耀着,山坡上的每一棵树,每一块石头都明晃晃地反射着阳光。由于空气中水分充足,它们看起来全被拉近了,每一个局部和细节都显得真切而鲜明。陈国庆眯着眼睛,盯着那条“蛇”头部的一名军官或士兵,忽然间心中肯定他是一个腿脚麻利、诙谐多趣的小伙子——后者在敌人炮弹炸起的团团烟火中活跃地奔走,卧倒,消逝了又出现,而且每次总出现在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他的身影沉着又矫健,透着真正的军人那种干练和毫不在乎的劲头儿,仿佛有意与敌人的炮兵捉迷藏,还以这样的游戏为乐一般。

  “好样的!”陈国庆赞叹起来,被全营的险恶处境压迫得沉甸甸的心也因这支新来的援兵陡然振奋和轻松了许多。“郭东,快去接应一下!”他对警卫员说。

  郭东飞快地顺着沟底向北方林子里跑过去。陈国庆等了不大一会儿,就见山坡上那队人下到沟底,进了林子,然后向自己站立的地方走过来。他吃惊地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原来十几分钟前在山坡上看到的那个让他从心底发出赞叹的人,竟是一个头戴钢盔、腰束皮带、一左一右交叉背着手枪和野战救护药包的年轻女人!

  再走近几步,他看得更清楚了,她还是一个皮肤白皙、唇部多少残留着鲜红的唇膏、相貌颇有几分光彩的年轻女人。

  在同类女人身上,往往是医生的标志更突出,而她却让人首先觉得是个女人!

  “您好!……欢迎你们来支援我们的战斗!”尽管是在战场上,尽管他很快就为新来的队伍不是援兵而是一支带有担架队的三十几人的战场救护分队感到失望,陈国庆还是没有忘记童年时便养成的对人特别是女性的温文尔雅的态度——那个显然是救护分队领队的女军医刚刚踏上他们立足点北侧的一道土坎,他就快步迎上去,远远地伸出一只手,微笑着说。

  同陈国庆握手的一刹那,钢盔下那张因奔跑而大片大片泛起红潮的女性的脸庞上出现了一点不易觉察的窘态。此前女军医已从郭东口中得知,一位姓陈的教导员正在冲沟沟口等他们,却没想到自己遇上的竟是一位文质彬彬的白面书生。多年来在师医院工作,她对来自基层部队的营长教导员一类人物早就有了固定看法:他们都是些面孔黧黑,浑身烟酒味,以举止粗鲁为豪爽、以对女性的漫不经心和亵渎性语言表现自己的所谓“男子汉气质”的家伙,这位陈教导员却截然相反:他脸上的神情明朗、诚挚、谦逊,透过两片眼镜望过来的目光和善而又小心——后一点感觉还通过语言和握手的动作直接传达到她心里——他的手还刚刚接触到她的手,握手的过程就完成了,仿佛她的手是件易碎的名贵的瓷器,稍有不慎就会碰破——上述这一切表情、目光、语言、动作里都含有一种对于女性的礼貌以及与之相适应、并非不重要的分寸感,既让你愉快地意识到自己受到了尊重,又不自觉地显现出了他自身的良好教养和优雅风度。哪怕到了炮火连天的战场上,女军医也改不掉将自己遇到的每一位漂亮男人都要同江涛相比的习惯:这位她第一次见到的陈教导员给她的印象不但与江涛不同,也与昨天早上在猫儿岭见到的何副处长不同;江涛和何晏身上的男性光辉主要是通过出众的或标新立异的相貌、装束和行为举止来表现的,基本上是外在的;这位陈教导员的男性光辉却是他自身所禀赋的文化和教养的自然呈现,无论他的外貌是否完美,他身上穿的是西装革履还是一套最普通的军服,他精神深处含蕴的儒雅、斯文和善良都会像光一样从体内迸射出来。女军医忽然意识到自己心中正迅速地对面前的男人涌出不同寻常的好感,于是在握手的一刹那,她的脸便微微发窘了。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146楼 发表于: 2007-08-31
 “您好。我叫张莉,是师医院的外科医生。”她不利索地,脸红红地对这个男人说,一边让他第二次接住自己的手——这一次他是扶她从土坎上跳下,来到沟口的战士们中间——“我们奉A团指挥所的命令,前来增援你们的战斗。”她还想再说点什么,对方那双明亮的眼睛却已表示出他对他们的任务是明白的,毋庸她多说。他的目光和态度里依然包藏着对一位女性的体贴,女军医感觉到了:他敏锐地发现了你的紧张与不安,便温柔而善意地止住了你的话,避免让你因继续讲话加重发窘的感觉。

  “我看这样吧,”等这支战场救护分队全部到达沟口之后,陈国庆开口对女军医和A团三营的排长说,用的是一付商量的语气,却让人觉得他的话应该被认为是定下来的事情,“现在634高地形势比较紧张,伤员肯定也多,这儿所有的男同志都跟我去支援634高地的战斗,女同志留在营指挥所,负责同师医院前沿包扎所联系伤员的转运与后送。”说到这里,他望一眼张莉,目光中闪出一丝歉意,好像在说:对不起,可是按照我的生活理念,让一位妇女上战场是不合适的。

  “不,陈教导员,我一定得去!”张莉心里慌了,尽管这位教导员说话时很细心,不想让她感到难堪,可她还是感到难堪了——冲沟里所有的目光都望着她,因为她是这儿唯一的“女同志”。“我是这支救护分队的领队,”急切中她终于找到一条让对方无法反驳的理由,语调也变得坚定了,“我得对全体队员负责,因此我绝对不能离开救护队!”

  她注意到所有的人——包括面前那位细心的教导员——都微微地笑了,这才发觉刚才自己过于神经质了;本来她的脸就一直涨红着,现在红得更厉害了。

  634高地方向的枪声骤然激烈起来。陈国庆朝那儿望一眼,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再回过头,他的目光中已涌满了战斗的激情与紧迫。“好吧!”他对女军医说。不是他同意了张莉的请求,而是他突然觉得不能再为别的事耽搁出发的时间了!

  然后他蹲下去,在膝盖上铺开地图,同628高地来的那个排长和女军医研究了一下行动路线。由于翡翠岭方向的敌人封锁了632、633高地间的岭谷,再沿九连走过的路线接近634高地是不可能了;634高地西北侧的冲沟又是不能通行的雷区,敌我双方还在那里和鹰嘴峰山腿之间进行着激烈的战斗,走那儿也是不行的。于是他们就选定了下面一条路线:首先从他们立足的冲沟沟口南出至633高地西北侧山脚下,然后从那儿斜着向东南方翻越633高地,在八连火力的配合下,顺633高地东南侧山腿下到634高地东北侧的洼地里去,再从那儿兵分两路——陈国庆带628高地来的一个排投入634高地进攻战斗,救护队去战场上救助伤员。

  “两位都明白了吗?……那么好吧,咱们出发!”最后陈国庆从地图上抬起头,又用谦逊的、商量似的语气对蹲在自己面前的两个人说,一边站起身,收起地图,不由自主地多望了女军医一眼。

  张莉这时已站了起来。她的感觉是敏锐的,猛地意识到陈国庆在注视她,眼睛马上迎上去,脸颊便因对方目光中一点异样的东西灼烧起来。

  这样出发前他们就又彼此相互淡淡地一笑。这一笑在张莉来说是礼貌,她的感觉告诉她,假若陈教导员方才还只把她看做一名参战军人,最后一瞥里却把她当成一个美丽的女性欣赏了,她不能不既幸福又惶恐地回报给对方一个羞赧的感激的微笑;陈国庆向女军医淡淡一笑则因为对方给予了自己那样的一笑,还因为这位漂亮的女军医方才让自己暗暗钦佩的还只是她的勇敢,此刻却无法不欣赏她浑身上下洋溢的青春的美和勃勃的生气了!

  他就带着这样一种意念,将冲锋枪移立胸前,冲全体人员喊了一声:“出发!”率先冲出了沟口!张莉回头朝自己的人打个手势,也紧紧跟了上去。这一会儿,陈国庆的心又动了一下:他还是觉得不该让这位美丽的女军医跟随他上战场!

  ……

  假若有人以为陈国庆在某种意义上是被张莉迷住了,他的话并没有错。但是如果他说,迷住陈国庆的并不是张莉生命中那些具象的和形态的美,而是一种抽象的、在每个女性身上都可以看到张莉生命中尤为突出的精神之美,他的话就更正确。

  更准确地说,陈国庆是通过女军医生命中那些具象的和形态的美,看到了自己内心的一种信仰——所有女性无论美丑,其生命本身都是美丽的——后者根源于他的更长久也更隐秘的一种认识:生命——无论人,植物,动物,一棵树,一株灌木,一朵野花,乃至于石头,流水,山峦和天空(它们因为是世界上所有生命的伴侣也进入了他对生命的感知圈)—— 一概都是美丽的。

  这种独特地看待女性及世界上所有生命和非生命物的观念,来自一条已流淌了三十一个春夏秋冬的生命之河,来自这条河流过时两岸的景色。

  陈国庆的童年和少年是在一个以尊重妇女为美德的中西合璧的知识分子家庭度过的。他的祖父是北洋政府时期的高级外交官,祖母受完西洋教育又回国做贤妻良母,外祖父母是出洋留学归来献身启蒙教育的大学教授,父亲先在延安、解放后则在莫斯科、巴黎、纽约从事外交工作,母亲以夫人身份随丈夫四海为家,又是丈夫供职的外交使团的秘书。从小负责照料他和两个妹妹的是年迈而睿智的祖母。祖母的前清传下来的旧宅邸里有一间按照她的审美情趣布置的融中西文化为一体的大客厅。她在客厅里接待新中国的部长,也接待前清遗老中的旧识,更多时间接待的却是与她趣味相投的老派知识男女。祖母的旧客厅是一座舞台,色调黯深的雕花漆木家具,年代久远的新疆和田地毯,阿拉伯风格的落地长窗帘,法国古典画家安格尔名画的复制品,一轴悬在米兰花架旁的齐白石的《虾趣》,客厅一角那架佛罗伦萨1893年出品的海浪牌钢琴,乃至于妇女们高高跷起左手小指捏起咖啡杯的姿势,一股永远滞留在不大流动的空气中的淡雅的法国香水味,冬日格窗外斜逸的一枝披雪的腊梅花,都是舞台上的道具和背景,所有的客人则是演员,而祖母则永远是剧中的女主角和头号明星。站在舞台灯光照不到的地方,陈国庆日复一日地瞧着剧情的起承转合,很早就潜移默化地懂得了至少两种道理:人的生命是美丽的,女性的生命尤其美丽;与必要的物质生活条件相比,人的精神生活——读书、思索、听音乐、歌唱、同高雅的人谈话——是同样重要的,如果不能说它更重要的话。吃饭只可以让小孩子长高长大,唯有丰富的精神生活才能让人在有别于一般生灵的道路上获得充分的和高度的发展,而后者才是人之所以为人的真正美丽所在。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147楼 发表于: 2007-08-31
 “文革”之风尚在青萍之末时祖母给予他的庇护就结束了。某个夏天的中年,一伙破四旧的“红卫兵”冲进她的旧客厅,老人端坐在自己习惯坐的沙发中闭上眼睛,没有再睁开。不久父母从国外被召回,到外地一家工厂接受劳动改造,自祖母的旧宅邸里被扫地出门的陈国庆和两个妹妹则进了专为外交人员留国子女包办食宿的公寓。他第一次真正走出祖母的旧客厅,便开始了身心两重意义的流浪。他和两个妹妹在那幢公寓里相依为命地过了一年,然后下乡插队,两年后又参军到了部队。没有人觉得他的生活比别人更不顺利。哪怕是在那样的岁月里,他有祖母旧客厅里学到的谦逊、克己的品质,他对于别人的一视同仁的尊重与善意,他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首先就要维护别人的尊严而显现于日常交往中的拘谨、礼让和分寸感,不知不觉就使自己在周围人们眼中赢得了普遍的好感与敬意。仅仅是当兵两年就提了干调到军政治部工作这一点,他在同年入伍的战士中就是独一无二的。无论在农村,还是在部队,塞进他档案袋里的都是溢美之词。在许多人眼里,他几乎就是世间仅有的一个完美无瑕的人。

  没有人知道这些年间陈国庆心灵里发生的事情。从走出祖母旧客厅的第一天起,陈国庆已形成的理念世界就受到了严重的戕害。过去他看到的都是美,优雅,文明,富足,谦逊,现在则看到了丑,粗俗,野蛮,贫穷和狂傲;过去他只简单地认为人的生命是美丽的,现在却深深地意识到人的生命应该是美丽的。他在人生的旅途中跋涉得越久,距离祖母的旧客厅——他的精神的家园——越远,现世的日子对他心灵的戕害就越严重。为了一种简单的生存需要他不得不与置身其间的世界妥协,妥协本身则使他距离祖母的旧客厅更加遥远。他像是个被逐出故乡的可怜人,日甚一日地走在流放的长途中,并且为自己居然这样活着而越来越自卑。到了后来,这种模糊的自卑甚至发展到很严重的程度。譬如说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一直都认定自己是一个对谁都无用的废人。他的祖父母、外祖父母和父母全都学贯中西,作为这个家庭第三代的他中不通古文,洋不懂外语,他连个真正的军人也不是,充其量不过是军机关一个无足轻重的文抄公罢了。——越这么想,他对自己的生命价值就越气馁和绝望。

  在这样的岁月里一个姑娘走进了他的心灵。杨旻的父母也是外交官,长期生活在国外,她一直跟随外祖父生活。“文革”开始后老人因为曾接受过某位北洋大臣馈赠的一套私宅,不久就“畏罪自裁”,于是某一天清晨陈国庆就在外交人员留国子女寄宿公寓的走廊里看到了一个哆哆嗦嗦、满脸惊惶的女孩。最初他在公寓里保护过她,仅仅是出于怜悯,等他先于两个妹妹下乡插队,杨旻则成了他的两个妹妹的保护人。多年间他一直同杨旻保持着通信联系,先是为了妹妹,妹妹下乡后就是为了自己。杨旻不是一个具体的人,而是他与失去的祖母的旧客厅代表的世界的一种联系,甚至是他离开现实世界回到那个世界去的一条秘密通道。他是很难回到那个世界去了,但只要这条秘密通道还在,他的被戕害的关于人和生命的信仰就能找到一个庇护之所。杨旻后来还成了他的“家”——七十年代初父母“解放”后马上被派往国外,两个妹妹相继下乡,他们原先在出国人员留国子女公寓的一间斗室也被管理部门收回,兄妹三人在北京团聚时竟没有了一块立足之所。这时杨旻就分别写信给他们,让他们都到她那儿“过年”。陈国庆和两个妹妹在杨旻那儿过了好几个凄凉的春节,那时中国在联合国的席位已经恢复,常常有这样的除夕之夜,他们围着小火炉,端着一碗一碗煮好的饺子,一边打开收音机,往往就忽然听到了父亲在联合国所属组织活动的消息。妹妹们刚刚还在笑,马上就失声痛哭起来。

  但是他和杨旻的婚事却拖了很久。岁月流逝,他已深深爱上了杨旻,妨碍他向她求婚的真正原因是他心灵深处的自卑。杨旻对于他不仅是爱情投注的对象,还是他失去的祖母的旧客厅代表的旧的世界精神的体现者,他关于高尚、美丽、纯洁、优雅等等形而上的思想的寄托,他从现实世界逃遁到真善美的天国的秘密途径。而且,每当他试图把自己的身心向对方靠拢过去,杨旻那病弱的单薄的身子——她就是因为有病才没有下乡插队——便会像秋风中的枯叶一样嗦嗦颤抖起来。这件事给了他很大打击。祖母的旧客厅给予他的理念之一便是:婚姻是件严肃的事,它不仅事关两个人的生活,还事关两个人的尊严。陈国庆也不止一次要自己回答一些非回答不可的问题:我配向杨旻求婚吗?杨旻愿意帮助我和两个妹妹,或者并不是出于爱情,而仅仅是出于仁爱之心,如果我贸然求婚,不会让她感到难堪吗?我不过是一个被生活的凡庸弄得心灵和躯体都污秽不堪的俗人罢了,杨旻却是一朵历经劫难却一直开放在上帝园圃里的花朵,一种关于天国的形而上的思想的集合,一种善和美仍存在于世的证明,我冒冒失失地求婚不会亵渎她的尊严吗?如果她不是厌恶我,为什么总对我的亲近感到恐惧并因而颤抖呢?假若她仅仅因为同情我们一家而接受我的求婚,事情就更坏,因为婚姻从她那一方来考虑也应是严肃的和美丽的。他回答不了这些问题,就年复一年地不能下决心向杨旻求婚。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148楼 发表于: 2007-08-31
三年后父母回国,又要到非洲某国做大使,一家五口团聚在北京,陈国庆才明白杨旻对自己的恐惧可能不是出自厌恶,而是一个不再渴望幸福的姑娘,对正在走近的爱情生出的本能的慌乱和怀疑:杨旻的父母是最后一批“解放”的,还没有从“干校”回到北京,便双双病逝。他们不是被“迫害致死”,这使得他们的死成了一种简单的和纯粹的不幸。杨旻失去外祖父之后又失去了父母,无论在生活上和精神上都成了一个孤儿。再一次单独相会时,陈国庆胆大起来,说出了多年一直想说的话:

  “杨旻,我爱你。没有你我将无法生活。我希望你能答应我的求婚。”

  这一刻他完全忘记了自己生命中的不完美。他求婚的方式、姿态和语气都像曾在祖母客厅里出现过的一位绅士,后者当年向祖母求婚,遭到了婉辞拒绝,却没有因此失去尊严。今天他同样的一番话却让浑身惊颤起来的杨旻呜咽了。他后悔起来,以为自己把事情做错了,杨旻却擦干眼泪,用她那双像冬日北京晴朗的天空一样明净的眼睛望着他,轻声说:

  “我还以为……我盼不到这一天了呢!”

  陈国庆的生活中出现了一个重要的转折点。婚后内心的风景与其说是欢欣和激动,不如说是一派前所未有的宁静与美丽,天空、山峦、森林、沟谷、溪流与草地,都被清晨的阳光照亮了,所有的一切都重新活了一次,清新、鲜亮、芬芳、悦耳。他不是步入一个全新的世界,而是回到了久违的故乡,回到了自己一直念念不忘的真善美的理念之中。杨旻愿意跟他结婚,极大地治愈了他的自卑,但他也明白自己的生命仍是不完美的,他必须努力,使它接近完美。

  于是七十年代末“文凭热”风靡全国之前若干年,陈国庆便开始了一生中第二个读书时期。他自学不是为了实现某个世俗的目标,而仅仅是为了完善自己。事实上他在杨旻面前的一点自卑中就隐含着对祖父母、外祖父母以及父母的自卑,成为他们那样的人无形中就被当做了他自我完善的目标。一个出身外交世家的子弟首先要学的自然是外语,陈国庆不是自修其中的一门,而是像祖母当年讲过的那样,要学就同时学英德法俄四门语言。军营并不是学习外语的好环境,但一个业余时间心无旁骛的人想做什么事是一定能做成的,何况他还有条件得到祖父母、外祖父母和父母的朋友的帮助。他也没有忘记学习自己的母语,当“文革”后第一批走进大学的幸运儿毕业之际,陈国庆也自修完了大学文科的全部课程。他还刚刚能流利地阅读各种古文书籍和外文书籍,陆续发还的祖父母的藏书就将他推向一个更广大的知识世界。读书已不再是为了学习语言,它成了一种经历,一种精神享受,一种嗜好和渴望。他在书的海洋里漂流的日子越久,越觉得腹中空无一物;或者说人类的知识如同广阔的原野,他窥视到的仅仅是一颗沙粒。再后来各种知识体系连同支撑它们的认知框架也一起消逝了,他看到的只是几千年来人类智慧的闪光和他们不懈地完善自己的巨大劳动本身。陈国庆通过学习使自己完善起来理想化起来的目标没有完全实现就真正懂得了,为什么学富五车的祖母就精神实质方面讲竟是那么谦逊、虚心和克己。陈国庆恍惚又回到了少年时期思索的旧问题上,认识却大大深入了:人的生命是美丽的,却不是完美的,前者正是通过后者表现出来的;不仅人和世界是不完美的,理想和天国的概念本身也不是完美的,它们不过是某种不断随着人类历史思维的变化而变化的东西,是人类追求理想和天国的过程中某一阶段的精神成果而已。就像哲学是哲学史,而不是某种一度会被奉为金科玉律的哲学思潮一样;人不可能使自己的生命和世界真正完美,却能够通过不停地追求完美使其达到较高的完美程度。他的心依旧向往着完美和天国,但不再会不能自容于凡俗的世界中了;他有了一个新的生活目标:不要骄傲,不要认为自己比别人好,要脚踏实地的活在人间,让自己的生命一点点走向那可望而没有终极的美丽。

  这几年是他的心灵充满安静和倍感幸福的一段时间。但是随着时光流逝,生活中的不和谐音也渐渐显露出来,让他总不能不为之苦恼。他难以理解,婚前那么坚强地经历了命运的风雨的杨旻竟变得那么脆弱,两地分居的日子在她几乎成了不堪忍受的酷刑,每次分别总要大病一场;父母已经离休,她与母亲的关系总也处不好;结婚这么多年,她仍然没有学会做饭,他不在的日子里,她照样天天吃食堂,吃得骨瘦如柴。她还有一块心病哪:婚后她一直没能生育。陈国庆不大看重有没有后裔,杨旻却像个最普通的女人一样,一直为这件事内疚和痛苦不已。他自己也有了问题:读的书越多,他的心得越多,他就越想把它们写出来,但部队并不是一个好的写作环境,不能提供给他一个可让他沉思冥想的书斋。他想到调回北京了,很快就有一家军事学术研究单位决定接收他。

  战前陈国庆的调令就到了部队。他喜欢这一调动,它将使他的生活、杨旻的生活以及父母的生活都变得较为完美。但当一场战争袭来的时候,他还是决计留下来参战,然后再离开部队。像不少服役时间甚长却没有真正打过仗的老兵一样,他也总觉得自己的军旅生涯是有缺憾的,何况战争就在眼前,他怎能逃兵似的离开呢?顺这条思路走下去,他还打了报告要求到基层任职:他是为使自己的军人生涯更完美一些才留下来参战的,这将是他的最后一次战争,他当然要争取上战场,而不是像上次边境战争期间那样,远远地待在军的后方指挥所里!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149楼 发表于: 2007-08-31
 不能说他没有想到自己会在战争中死亡,但像许多缺少战场经历的人们一样,陈国庆对战争和牺牲的理解并不是他们自身,而是他们被赋予的英勇壮烈之美,况且自从有过特洛伊之战和荷马史诗,勇敢就一直被人类的先哲们用作构建上帝之城的栋梁之材。然而哪怕上述条件并不存在,陈国庆也不会因为死亡威胁的存在而放弃对完美的追求。无数先哲沉思后留下的精神财富早已让他明白:人生其实是一种过程,彭祖不可以称为寿,殇子不可以视为夭,活着并不是目的,最重要的事情是你能否赋予这个自然的过程以尊严和美丽。尊严和美丽是人生境界中至高无上的境界,你达到了它,也就进入了天国。

  ……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150楼 发表于: 2007-08-31
穿越死亡 第三部七
 现在他带着一支人数不多的队伍,冲出631高地南方大山腿东侧的冲沟,向东南方的633高地奔去。

  陈国庆对自己今天在战场上的表现并不满意。拂晓我军炮击骑盘岭敌阵地以来,他认为自己已有两次因心情紧张而失态:一次是没有顶住炮击时充塞天地的巨大共鸣音呕吐起来;另一次是全营接到奔袭632高地地区的命令后,脸上一时显现出的慌乱之色(后者来自他的一种直觉:这一仗不好打!)。他觉得上面两件事发生的时候,刘副团长都朝他投来过鄙夷的一瞥。从昨晚到现在,刘宗魁已在他心目中成了一个偶像,英勇无畏,临难不惊,始终那么坚定、沉着。真正的军人正是刘宗魁一类的人,因此受到刘副团长的鄙夷在他就是非常有伤尊严的事情。——可是现在好了,他正带着一队人走上战场,他会在战场上有所表现。哪怕走进了战争,他发现自己的生命也是不完美的,可他会在战斗中找回自己失却的尊严,让生命变得更完美一些!

  他们在632高地两侧的洼地里奔跑了一段路,就遭到了鹰嘴峰敌人那挺高平两用机枪的袭击。陈国庆一惊之下卧倒在地,脑瓜里欻然闪过一阵惊惧,随后竟冒出了女军医的形象。女军医带救护分队从631高地奔下来时给他一种感觉,仿佛她就是洒满那片大山坡的明亮的阳光和生气勃勃的绿色的化身,是它们共同孕育出的一个精灵。女军医身上有一种惊人的质朴和自然的美,这种美与他熟悉的杨旻身上那种旧客厅式的美大相径庭,后者更多地属于精神之美或天国之美,前者扑面给人一种世俗的气息,却更加生动绚丽,活泼可爱,令人心不知为什么就感动起来,突然领悟到这种来自旷野的阳光与绿色之美也能成为人走向天国的捷径。它还让你想道:活着就是美丽的,根本不需要挑剔它的不完美,也不需要在它之上加上许多柏拉图式的沉思。

  可是死有时也是美丽的。他又想道,一面盯住前方二十米处一块被小树环绕的卵石。又一串高平两用机枪子弹从身边掠过,他挺身跃起,飞快地向卵石跑去。这次他跃进的距离比较远,卧倒后有五分钟没有动一动。倘若逃避死亡有损生命尊严和美丽的话,他又想,譬如今天的战场上,许多人已壮烈地死去,许多人正在死去,许多人将要死去,如果你还希望活下去,本身就是不美丽的,同别人一样英勇战死则成了一种美丽。……不过张莉却应当活下去。战争并不绝对需要这样一位青春焕发的女性牺牲。她活下去可以做某人的妻子(大概她早是了吧)和某个孩子的母亲,给别人和自己带来幸福。人世间少了这个女人,就少了一条通往天国的道路。

  归根结底,人类对天国的思考无非就是对幸福的思考。他们对天国的向往也无非是对幸福的向往……

  现在他带着这支小小的队伍攀上了633高地西北侧的山坡。陈国庆再次清醒地想:不能让女军医随他一同去634高地。他可以把她留到633高地上,在这里她也可以履行自己的职责!

  队伍到达山腰时,鹰嘴峰敌人的高平两用机枪不再追逐他们,调转枪口去打击631高地南方山腿上的刘副团长和他的那挺重机枪。陈国庆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直起身来,命令加快行进速度。他们在主峰西南侧的山脊线下同主峰上下来的肖斌见了面。633高地东侧的防御战正在进行,山上山下枪声激烈。肖斌引导他们沿那道从主峰上伸下来的、南北走向的岭脊线西侧向南运动,来到高地南端的一个凹坡里。肖斌停下,告诉他们目前东三高地上的重机枪为掩护步兵攻击633高地,已不再封锁高地东南侧的山腿,他们可以翻过岭脊线,顺山腿向东南下到634高地东北侧的洼地去。

  “教导员,你们一定要匍匐前进!”肖斌对教导员带兵去支援九连并不放心,可他却没有理由阻止陈国庆,九连需要增援是显而易见的,他能做的事就是反复叮咛对方。“你们既要快,又不能让东三高地和634高地上的敌人发现,一旦让敌人盯住了,就要在敌火力下暴露运动,那样损失就大了!”

  “我明白!”陈国庆回答。站在这里,他已经看清634高地上下正在发生的事情:高地东北侧、北侧和西北侧,九连同时进行着三个方向的战斗,处境的困难一望可知,他必须马上带队伍投入战斗!

  但是还有张莉。

  “张医生,”他回头在人群中找到女军医,话音里多了急切和命令的意味,“我们把部署调整一下,我带救护队的男同志去634高地,你带一部分担架队员留在这儿,参加八连的战场救护。……就这么定了!”

  这次他没有单把张莉挑出来留在633高地,但队伍中反应最迟钝的人也明白他的用心。张莉因爬山而涨红的脸更红了,她急迫地接上他的话头,说:

  “不,教导员,你不能这样安排!……我——”

  “我认为这位女医生应服从教导员的安排!”肖斌参加进来,打断了她的话。他的想法是:教导员不愿带女人上战场是可以理解的,到那儿哪还派得出人来保护她?!

  他们没有再讨论下去。陈国庆朝634高地望一眼,不由得吃了一惊!

  从高地东南侧谷地里,又冒出至少一个连的敌人!

  一团浓烟从东三高地南侧山沟里涌出来,弥漫在它与634高地之间的大山峡间。这队从天子山方向来的敌人刚刚绕过634高地东南侧山脚,正快速向北冲进烟雾!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151楼 发表于: 2007-08-31
 跟随他朝那里一望的肖斌顿时也明白了:当翡翠岭方向之敌大举向630、632、633高地反扑时,天子山之敌也加强了对634高地我军的压力。他们从鹰嘴峰山腿增援634高地的行动被迟滞和瓦解了,就用新的一连兵力从高地东侧绕过来打击九连。刹那间陈国庆想到:若让这批敌人绕到634高地东北侧和北侧去,即刻就会对九连构成毁灭性的打击!

  必须挡住这股敌人!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世界上的一切就被他忘掉了!

  “跟我来——”他举起手中的冲锋枪一挥,用变了调的嗓音喊一句,率先跃过山脊线,顺着633高地东南侧山腿冲下去!

  他没有记住肖斌要他匍匐前进的告诫,东三高地的敌重机枪由于要支援步兵的攻击行动,也暂时没有发现这支队伍。等陈国庆跃过山腿最下端的棱坎,进入634高地东北侧洼地,肖斌担心的事没有发生!

  陈国庆没有在这儿停留,便径直带队伍向东南方谷地里涌过来的敌人英勇地迎上去!他跑在所有人的前头,先是越过一片由634高地东北侧洼地平缓伸向谷底的斜坡,坡上只有几丛灌木,没有任何可以利用的地形地物,他无法停下,就继续顺峡谷向南奔跑,进了一片水杉林。林间光线陡然转暗,让视力不好的他感到很不舒服。这儿地面仍很平坦,他觉得应继续前进,到林子另一端去狙击敌人!

  接下来发生的是一场真正的遭遇战。从陈国庆这一方讲,他即使有了主动迎敌的思想准备,却没有在林子里同敌人猝然开仗的打算,加上眼神不好,只到距敌人很近了才看清对方;对于敌人来说,先是634高地东南侧谷地里弥漫的烟雾,再就是这片林子,妨碍了他们的观察。于是奔跑中的陈国庆和敌人的尖兵在十几米远的距离内互相瞅见的一刹那,双方连就地卧倒也来不及了。敌人仓促之际首先开火,没有打中陈国庆,却将一个很长的、具有报警意义的点射全打到了一棵水桶粗细的树干之上。陈国庆急切中也开了火,没有看清敌人是否死亡,只于一团明亮的火光之上逼近地看到了对方因惊骇而大睁的眼睛。他仍旧处在奔跑的状态中,打完一个点射身体并没停在那棵被敌人击中的树干背后,却被运动的惯性带到前面一片林中空地上。猛地,他看到一团火光从两米外一棵树干后冲自己亮起来。他意识到了它是什么,还明白躲闪是不可能的,就没有躲闪,反而把全身力量作用到把住冲锋枪扳机的右手食指上,冲着打出那团火光的敌人搂出一个耀眼的火团。“哒哒哒——”两个人的枪声响起来,又中断了,陈国庆先是一条腿软软地跪下去,然后才慢慢地扑倒在面前的草地上。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陈国庆也没有忘记追求生命的完美。他就是为了上面那个目标走上战场又走向死亡的,当死神的翅膀终于扇灭了他的生命之火,他或许明白自己的理想已经部分地实现了。自从他带着队伍迎着敌人扑进这片林子,甚至在他意识到死亡来临的一瞬,心中都没有生出丝毫的恐惧,于是这个浑身书卷气的、从精神实质来说不是一个真正的军人的人,在人生的最后十几分钟里,却成了一个真正的军人中也不多见的、无所畏惧的英雄。

  陈国庆迎面倒在林间草地上时,这场发生在634高地东侧峡谷中杉木林子里的遭遇战还刚刚开始。它持续了很久,直到天黑之前,仍有零星的枪声响着。由于我军官兵全部阵亡,后来人们一直没有弄清楚战斗的详细过程。可以猜测和想象的是,敌我双方相距过近是造成参战者大量死亡、没有生还的主要原因。战后一段时间内盛传一种说法,好像这场战斗中发生过肉搏,第二天晚上借助夜暗去打扫战场的人们愤怒地反驳说:肉搏根本没有发生,C团三营教导员陈国庆以一个排的兵力狙击了三倍于己的敌人,使该营九连免除了即刻就要蒙受的灭顶之灾。他们中所有的牺牲者倒下时头部和枪口都是朝着前方的,此种壮烈情景已足以惊天地而泣鬼神。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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