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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版《兄弟连》:穿越死亡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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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72楼 发表于: 2007-08-31
  也许只有两分钟,她甚至怀疑A团参谋长是不是真见到了江涛,他就又从洞口闪身走出来,并且似乎立即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张医生,”尹国才用一种轻松的语调说——这轻松是做给我看的,她想——“团长说他现在没空儿。他问您找他有什么事!”

  江涛不愿见她了!江涛连走出洞来同她谈几句都不愿意了!她想。泪水涌出来,她硬硬心肠又把它们堵在眼眶内。奇怪的是身子不抖了!

  “我想离开这儿,”她开口说,注意着坚决不让自己的话音打战,“明天要打仗了,我想今晚就回我原来所在的师第三前沿包扎所!”

  眼下心慌的是尹国才了。在这位与团长有特殊关系、相处一些日子后他也对之抱有某种好感的女军医提出的要求里,他听出了一声发自内心的痛苦的呻吟!

  “您怎么能走呢?……我们这儿也需要医生,”他有些语无伦次了,一时间又机灵地想到由于猫儿岭来了另一位女性,张莉是否还应当留下只能由团长决定。“啊,这样吧,”他又改了口,“我跟团长说一声,看他是什么意思!”

  尹国才匆匆回到洞里去了。张莉僵直地立在月明中,觉得自己又成了一个等候终审判决的犯人!

  尹国才第二次从洞口闪身出来。她明白江涛对她的死刑判决,再次被确定了!

  “张医生,”尹国才轻轻咳嗽一声,开口说,半分钟前江涛随口答应了张莉回师医院前沿包扎所的请求,此刻他却不好那么轻松地把话说出口了。“……我把你的想法给团长讲了,他说他尊重你的意愿。”他迅速地朝她脸上望了一眼,话又说得活泛了。“张医生,我和团长当然希望你能留下来,但是如果你执意要走,就把走的时间告诉我,我派车去送您!”

  “我……我现在就走!”张莉没给自己留下太多思考的时间,她怕自己真的相信了尹国才的话,以为江涛还有留她的意思!不,尹国才讲的肯定不会是江涛的原话!江涛今晚真的同意让她走了,她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那好,您先回去收拾一下,我这就给你去叫车!”尹国才说,看得出他很想尽快结束掉这件事。

  张莉没有再说一句话,便转身走向了自己的帐篷。尹国才却没有马上离开。他突然对今晚月光下张莉那仿佛突然单薄下来的背影生出了几分怜悯。他对江涛仍是佩服的,但后者对张莉做的事他觉得自己目前还做不出来。他想这大概也是一种大将风度:无论是女人还是战争,你都得拿得起放得下,不要有过多的中学生式的缠绵!

  张莉在昏暗的帐篷里站住了,狠命憋在眼窝里的泪水此刻才扑簌簌地流下来!她一动不动,让泪水在眼里慢慢干涸,心也渐渐变得硬朗了:走,走吧!

  她在黑暗中摸索着,找到了帐篷中央的那张折叠桌,桌上的蜡烛,把它点燃了,收拾起自己的行装来。她很快就把一只药箱和一个捆扎得很结实的背包提到了门外。但是吉普车还没有来,她咬着牙,目光冷冷地望着远处被月光照亮的层层叠叠的山林,不让自己再去想那个人。吉普车来了,却又出了故障,司机钻到车底下去修理,尹国才走过来,劝她耐心回帐篷里等一会儿。她把药箱和背包撇在门外,又回到帐篷里,在那张折叠桌前坐下,等着。心底有一团黑暗的坚定的东西涌上来,又沉下去。一苗黄亮的烛火在眼前摇摇闪闪,四周围空荡荡的,几株芦苇茂盛地长在壁角黑糊糊的湿地上。夜格外地静。沉寂把她的听觉引向帐篷外广大的山野。那团黑暗的坚定的东西正在膨胀,升上来,又沉下去,让她有一点惊慌。她仍旧硬着心肠,不让自己去想那个人,那团东西,却无法拒绝悄然袭进生命意识中的悲伤和孤独。失去了江涛的悲伤和孤独。“我不能再想他了,”她对自己说,“他和我已经没关系了。他也是一个上了战场的军人,我也是一个上了战场的军人。”她想,思绪却以此为转机突破了意志的脆弱的篱笆,让她清晰地回忆起了与那个男人有过的甜蜜和幸福的时刻,眼泪一滴滴顺着脸颊流下来。她还是想把注意力引向别处,避开那团正在她内心中越来越坚定的东西,结果却想到了明天的战争,想到了她只在电影里看到过的战场景象:炮火、厮杀、伤员、血、尸体。“我在世上已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明天我一定要上前沿。我并不是谁的情妇,我只是一个参战的军人。”忽然间她明白那是一团什么样的东西了,“我不怕枪林弹雨,我也不怕死亡,我可以成为英雄,从而将过去那些关于我和江涛的流言飞语一扫而光……”她又想到江涛了,奇怪的是到了现在她仍不能真正恨他。“如果我在战场上成了英雄,客观上也帮助了他。别人就不会以作风问题损害他的名声了。”“但是我真的会死吗?”一个念头跳出来,粗暴地截断了她的意识流,让她打了个寒战,惊慌起来,“不,我怎么会死呢?我还这么年轻,刚刚懂得生活和爱情。……据说死在战场上的女军人是极少的,大多数参战女军人的经历都是浪漫小说里的情节,有惊无险。……我不会死,却会有一番冒险经历。”她想。

  但是死的念头已深深地惊动了她。死,这是陌生的东西;活着,爱别人而且被人爱,则是她熟悉和渴望的。然而有战争就有死。“……你也许会死的,因为战争与那个男人是否爱你一样,都是你不能左右的东西。”她的心突突跳起来,蜡烛的光亮却在暗淡下去。“你的生命就像这火光,熄灭了就再也亮不起来。”“不过你真的害怕死吗?”那团黑暗的坚定的东西又涌上来了,让她不那么害怕了,“失去江涛之后,你还觉得会有人再爱你吗?你真能够将自己与他有过的一切都洗刷干净吗?”她静静地想下去,意识到泪水又一次在眼里干涸了。“没有了江涛,我是不会再爱上任何人的。比江涛更好的人不会有,即使有也不会跟我结婚,比江涛差的人我又不会爱上他……”她没有再往下想,心却因这番思想完全变硬了。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73楼 发表于: 2007-08-31
 “我的一生还是有些遗憾的。从小我没有得到父母和兄弟姐妹更多的爱,离开父母的家之后又没有找到自己的家。……但是真正的遗憾却是没能同江涛结婚。……”收拾得很干净的折叠桌上有一叠A团的公文纸,一瓶胶水和几个公用信封。她掏出钢笔,下意识地在公文纸上画起来。“江涛,我爱你,我想跟你结婚,”她写道。“我的生命属于你,除了你我不爱任何别人,连同整个世界。……你就是我的整个世界。”“我这是在写遗书吗?”脑海里倏地冒出了一个念头。“是的,战争再过几个小时就要打响,我可能死在战场上,走前我应该给江涛留下一封信。……我要告诉他我爱他,如果为了这爱情需要我死,我也毫不珍惜自己的生命。”“我真想和你结婚啊,”她继续顺着自己的思绪写下去,“哪怕过上一天名副其实的夫妻生活也好。我不想只做你的情人。”蜡烛头越来越小,她想再写几句,思想却似乎枯竭了。烛光迅速暗淡下来,她只来得及将这封胡乱写成的信装进手边的一只信封,用胶水封了口,准备走时留在这顶帐篷里。“A团江团长亲启。”她在信封上写道。“师医院张莉留交。”吉普车已在帐篷外面发动起来,烛火也在这时完全熄灭。帐篷里马上一片黑暗,她的心境也在这一刹那间改变了。“不,把这封信留下来没有任何意义。江涛会在乎我给他留下这封信吗?失去江涛之后,我真的在乎给他留不留下一封信吗?……”这最后的意念让她改变了主意,将信装进军上衣口袋,走出帐篷。

  ……在以后的四个小时内,那辆由A团指挥所派出的吉普车一直在猫儿岭北侧的大山峡里颠簸穿行。战前的最后一夜,师医院第三包扎所已在骑盘岭东端631高地北方山谷里一座瑶寨边上。张莉默默地坐在驾驶员右侧的座位上,注视着前方。一路上车灯不时将两侧的山石树木怪模怪样地显现在她眼前,给她留下了许多狰狞恐怖的印象。张莉没有再想到江涛,但是一种与那团沉重黑暗的东西相关联的感觉,却在她心灵中变得异常真实了:这次长时间的深夜山林旅行,连同这无数梦境一般的可怕景象的出现和消逝,在她的生命中,都是最后一次了。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74楼 发表于: 2007-08-31
穿越死亡 第二部六
 江涛是在下面一种情形下随口答应张莉的请求的:从林子里走回二号岩洞,他接了师长的一个询问情况的电话,便陆续接到了已到达预定攻击出发地域的各分队指挥员的报告;离开白帆之后,他对这个晚上自己的表现是懊恼的,心中升起的愤怒和自责使他命令自己忘掉洞外的一切,将全部注意力高度集中到作战行动上来。他刚刚回到“卧室”,要面对洞壁上那幅顶天立地的巨型军用地图思考一番,尹国才便一掀“卧室”出入口那块雨布做的“门帘”,走进来,轻声说:

  “团长,张医生要见你!”

  江涛的思路被打断了。他有些恼怒:方才他嘱咐过参谋长,不让任何人打扰他,张莉当然也不能例外!

  “不见!”他干脆地说。

  尹国才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又进来了,看他一眼,更加小心地说:

  “团长,这件事还是要跟你讲一下。……张医生要回师医院第三包扎所!”

  在那种持续了一晚上的亢奋情绪的作用下,一个对原来的作战方案进行局部修改的新方案正在江涛头脑里初现雏形。江涛恼火地问:

  “为什么?”

  尹国才不回答,神情却似在说:团长,你心里明白!

  江涛没有认真思考这件事。但一个来自心底的声音本能地提醒着他:让她走好了!

  “行,让她走吧!”他随口答复了参谋长,转过身去,目光盯着洞壁的作战地图,又集中精力思考起那个未臻成熟的修改方案来。

  ……在潜意识里,江涛对今晚发生的一切还是很清楚的:夜幕降临之际,当他自以为很轻松很潇洒地走向三号岩洞时,战争的沉重在他内心里形成的压力仍然是巨大的,那时恰恰是他最软弱的时刻。但现在不同了,他已在三号岩洞里度过了一段异常轻松的时光,从中重新获得了镇静、力量和勇气。现在他心里只有战争,任何人这时来打扰他都只能引起他的愤怒,张莉也一样。是的,一闪念间他还想到了:让她走好了,明天就要打仗,有过今天早上何晏的警告之后,再让她留在猫儿岭也许真的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了!……

  ……尹国才又在他身边等了半分钟,看到他不会再有别的话说,才悄悄退出了“卧室”。

  也就在这段时间内,一个新的作战设想在江涛头脑里变得清晰了!

  军师首长原来为各部队规定的发起攻击的时间是明晨六时四十分,我方完成全线炮击之后,步兵才能发起冲击。由于今夜A团各分队占据的攻击出发地域距离骑盘岭三座敌高地仍有一千到三千米之遥,即便炮击开始时就让工兵在雷区中开辟冲击通路,步兵随后展开冲击,接近高地时我方炮击肯定也结束了,接下来冲击部队就可能被迫转入强攻。今天早上他对军长夸下了速战速决的海口,但具体想到一场强攻式的战斗,他又有些心虚了:工兵分队仓促之际能为步兵开辟出的冲击道路宽度是有限的,于是步兵一次正面对敌展开的兵力也是有限的,敌人只要在山头上架起一挺高平两用机枪,封锁住冲击通道,高地就有可能久持不下。明天他与柳道明竞争的只是结束战争的时间和完成战斗的质量,如果不能速战速决,他就将失去所有看来垂手可得的胜利!

  必须缩短攻击部队向高地运动的距离。最好能在炮击尚未完结时摸到敌人鼻子底下,才能使攻击行动成为奇袭而不是强攻!他必须在这一点上下些工夫!

  午夜来临之际,这个新的作战设想终于变成了坚定的决心。

  这个决心是:各营配属的工兵不是明天拂晓六点四十分,而是比原定时间提前两小时行动,务必在全线炮击前从敌占高地下的雷场中秘密将步兵冲击通道开辟完毕,各营主攻连随即向目标跟进渗透,视情况许可渗透得距敌前沿阵地愈近愈好。一俟明天拂晓我炮火急袭结束,即短距离一鼓作气扑上去,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这样做的妙处和危险同样明显:如果今夜他能将部队渗透到一跃即可进入敌阵地的距离,明晨就可以把结束战斗的时间缩短成一个令人惊讶的数字;危险之一是容易过早暴露我军企图,使明天公母山全线的战争失去突然性,二是今夜部队太靠近敌阵地,可能被明天我方密集猛烈的炮火击伤。江涛认为自己可以冒险:下午视察时三个营的汇报进一步增强了他的一种直觉,即骑盘岭上的守敌可能比原来估计的还少,哪怕各营在渗透过程中踩响一两颗雷,造成我军整体暴露的可能性也不大。几个月来敌我双方侦察兵一直都在这一带频繁活动,敌人对深夜山林里的一两声雷响不会太介意。当然也不能保证绝对不会暴露,而一旦暴露就等于提前两小时给敌人报了信,明天的战斗就会复杂化,尤其是目前仍在迂回运动中的B团主力,将会突然陷入极其困窘的境地。江涛在这种危险面前思考了半小时,最后还是决定不管它!任何一个战场指挥员也不敢为自己下定的决心打十二分的保票,下决心本身就是冒险,军事史上的大家成功的秘诀之一便是敢于冒险和出奇制胜,于此他对另一种危险的思考也结束了:就是各营因距敌太近被我方炮火误伤几个人,也比发起攻击后,距敌太远使突袭变成强攻付出的代价小得多!

  腕上指挥员多用表的时针指向二十四时整,他让尹国才接通了三个营的电话,用命令的形式,将自己新的作战决心下达给了每个营的指挥员。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75楼 发表于: 2007-08-31
 二营营长和三营营长没有表示异议,164高地下带一营的副团长赵勇沉吟一下,提出了一个江涛没想到的问题:

  “团长,我能不能干脆一鼓作气地摸到敌人山头上去?!”

  赵勇是全团营团两级干部中江涛私下最欣赏的一个。如果说他自己把战争看成一种艺术,赵勇简直就认为它是一种好玩的把戏。

  他一下就听出了赵勇话中隐藏的意思。

  “赵勇,你小子给我听着!”他厉声朝对方喝道,“我只叫你向敌阵地渗透,没让你摸上去!要是你给我胡来,过早暴露了我军企图,影响了明天全线的胜利,军长杀你的头!”

  “在下明白!”赵勇用一种活泼的、貌似温顺其实狡猾的腔调回答。

  刚刚放下电话听筒他便悟出了赵勇“明白”二字中包含的两层意思:一是团长没让他直接摸到敌阵地上去;二是在不承担责任且能绝对保证不暴露的前提下,团长并不完全反对他摸上敌阵地。一刹那间江涛站住了,想这后一层意思究竟是不是他的想法,马上他就暗自承认了。赵勇刚才讲出的是一个对他很有诱惑力的建议,一个对他新形成的战斗决心的更大胆的发展:假若各营今晚凭借夜色掩护,一直摸上敌阵地,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它们拿下来,明天拂晓结束骑盘岭之战的时间就会更早!“不,”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冲上山头不可能不开枪,而响枪就不可能不暴露。”

  从这时起他的精神就加倍紧张起来。新的作战决心正在被付诸实施,他心里不能不捏着一把汗。164高地,是的,虽然他刚才斩钉截铁地拒绝了赵勇的提议,但它对164高地下赵勇的约束力是有限的。那家伙会自作聪明地认为自己领悟了团长的暗示。事实上他也并不想让赵勇真的放弃自己的打算。不过这件事太悬了,冒的险太大,他不能不为赵勇提心吊胆。

  折叠桌上三部电话中的一部蓦然“丁零零”炸响起来。江涛悚然一惊。直到看清是那台通师指挥所的一号机在响,高高悬起的心才猛地落下去!

  拿起听筒,岩洞里马上回荡起师长粗哑的嗓音:

  “江团长吗?”

  “是我!”

  “你怎么不报告情况?!”

  原来他忘了在午夜二十四时向师指挥所汇报情况了。他迅速撒了个谎:

  “师长,你那儿电话是不是出故障了?……我怎么打不进去?!”

  “胡说,我的电话一点故障也没有!”师长说,“快报告情况!”

  “我团两小时前已经到位,现在没什么变化。”他尽量让语气显得轻松些。“师长,有了情况我会立即向你报告!”

  师长又问了些别的事情,没挑出毛病,才挂断了电话。江涛没有把自己的秘密讲出来,那是不能讲出来的!

  放下电话他的心又回到骑盘岭上。不知道赵勇和一营怎么样了!吊在洞顶的灯泡“咝咝”作响,“卧室”外的“大厅”里也寂然无声,桌面的三部电话全都像睡着了一样。除非发生了他不愿意设想的情况,无论是赵勇还是二营三营营长,在完成他的新的作战指示之前都不可能再给他来电话了。像这个长夜开始时一样,江涛又意识到自己必须等待!

  他又一次感觉到内心的软弱了。等待是折磨人的,因为你一点也不知道骑盘岭上发生了什么,而它们对于你却是命运攸关的!“你太紧张了……今天这一夜你一直是紧张的,根本没有表现出什么名将风度!”一个严厉的声音叫道。“你不是很自信你的才华吗?你不是很相信你的部队的战斗力吗?……至少是今天,你还不是一个成熟的战场指挥员,你还需要锤炼!等待就是一种对你的意志、毅力和自信心的锤炼,只有承受住它,日后你才能成就更伟大的事业!……走吧,走出这间‘卧室’,去放松一下。不要怀疑,不要胆怯!”

  他离开“卧室”,向“大厅”里的尹国才交代了一下,走出了岩洞。外面的月色依然银白,三号岩洞里,仍旧有舒缓的音乐轻轻飘出,但他没有再向那里走去。现在他需要的、渴望的是一种安静的休息。他想到了张莉,同时也就意识到张莉已经离开了猫儿岭。“我怎么就让她走了呢?”一时间他十分懊丧地想,一边踏着满地月色,一个人走向张莉住过的帐篷。帐篷里没有灯火,没有人声,黑糊糊的。他在门外停了一下,掀开门帘走进去。帐篷内潮气很重,空气中仍旧淡淡地残留着张莉的气息。他闭上眼睛站了一会儿,什么也不想。——好了,那一阵沉重过去了,他又为自己的软弱感到可耻了!

  ——张莉愿意走,就让她走吧!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76楼 发表于: 2007-08-31
穿越死亡 第二部七
凌晨四时。一部电话突然“丁零零”急响起来。江涛迅速站起抓起话筒。

  “哪里?”

  “是团长吗?我是赵勇!”

  “情况怎么样?”

  “报告团长,我已经摸上了164高地!”

  “你说什么?……胡闹!”江涛心中本能地一震,吼了一声。“谁叫你们上164高地的!”一个意念油然浮上脑际,让他心慌起来:也许赵勇这小子已经暴露了我军企图!

  “团长,我没有暴露!”赵勇说,听得出来,他不仅不为自己摸上164高地感到内疚,相反还为此兴奋异常,“我是带三连的一个排摸上来的,本来只打算用刺刀和匕首,没想到连刺刀和匕首也没用上!”

  “怎么回事儿?!”

  “团长,他妈的164高地上根本就没有敌人!”赵勇哑哑地笑了一下,说。

  “没有敌人?”……江涛一下子没能理解这个意外情况的含意。但话刚出口,他的脸色就微微白了!

  “赵勇,你把情况说详细点儿!”他不甘心地说,语气变得更严厉了。

  “团长,我一刻钟前带三连一排摸上来,本打算藏在敌阵地前就算了。后来听听敌人堑壕里什么声音也没有,忍不住就跳进来摸了一遍,一个人毛儿也没碰着。……倒是在高地阵地后面找到一个竹子和稻草搭成的小棚子,棚子里一堆柴灰还热着。我怀疑164高地可能只是敌人的警戒阵地,白天来几个人放哨,夜里撤回去!”

  江涛想说什么又止住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差一点说出口的话才是对他的最大威胁:如果海拔最高的164高地上没有敌人,骑盘岭另外两个高地——342高地和631高地上也可能没有敌人!他已经不再担心赵勇在164高地上暴露我军企图了,现在令他的心为之惊悸的是另一种前景:当他把自己呕心沥血制定出的作战方案付诸实施时,他要攻打的山头上却没有敌人!

  “不……这怎么可能!”有一会儿他的全部意识都在激烈地反抗这个分明已存在的事实,同时也就承认了它的严峻存在。江涛的心一下乱得厉害:如果整个骑盘岭上都没有敌人防御,这仗他还怎么打?!

  “团长,既然已经摸上来了,就得利用这个机会!”赵勇的声音又在他耳畔响起来,“我想把三连全部拉到山梁上来,埋伏在高地两翼。估计敌人拂晓前后会上山。等我方炮火急袭一结束,立即从侧后冷不丁地给他们一个突然袭击。这样明天早上的仗就会变得很简单!”

  “你敢保证拂晓前后敌人会回到高地去?”江涛松一口气,语调仍是严厉的。他已从绝望中窥见了一线生机,却不敢太相信它!

  “我敢保证!”赵勇很干脆地回答,语气也变得严肃了,“我军大集群压在公母山一带,敌人不在骑盘岭上派一兵一卒是难以想象的。但他们兵力有限,想派很多人又不可能,结果就朝这儿派了警戒哨。……团长你放心,我们一定能打到敌人!”

  他的心思又被赵勇看透了!但江涛还是受到了鼓舞。不,他还不能让自己的部下相信他们打的只是敌人的一处警戒哨。“赵勇,你听着,告诉你的人,你自己也要记住:你们打的不是敌人的警戒哨!拂晓时上来的是敌人的一个加强排!……这么重要的阵地,他们不可能连一个排的兵力也不放!”

  赵勇立即明白了他话中的含意。“知道了!”他说。

  “我同意你对三连的安排。不过要绝对保证安全,不能过早被敌人发现!也不要让拂晓我军的炮火打到他们!”

  “明白!”

  放下电话,他一颗高悬的心才落了地,大脑却在紧张地思考骑盘岭上的新情况。一旦拂晓没有敌人的危险大致可以排除,赵勇提前摸上164高地又成了一件好事。如果此时164、342、631高地上都没有敌人,就出现了一个他可以加以利用的宝贵机会!

  他又把电话要到了164高地上。

  “赵勇吗?”

  “是我,团长。你有什么指示?”

  “如果我现在让你派出一个小分队——譬如说一个排——顺骑盘岭大山梁向东,秘密侦察一下342高地和631高地,你能确信他们不会暴露我军企图吗?”

  这是个出乎赵勇意外的问题。但他只迟疑了一下,便反应过来了:

  “团长,我把我最得力的一个排——三连一排——派出去。敌人确实没在山梁上埋设地雷。让一营营长带他们去!绝对保证用刺刀和匕首解决可能遭遇的敌人!”

  江涛最后犹豫了一下。这样做他自己要冒更大的风险。164高地上没有敌人并不等于342、631高地上不会有敌人。但他还是狠了心去冒这个险:既然164高地没有敌人,其他两个地位并不比它重要的高地也就不应该有敌人!

  如果342、631高地上也没有敌人,二营和三营就可以像一营那样赶在我军炮击之前摸上敌阵地埋伏起来。这样拂晓的战斗就会打得更紧凑,更精彩!

  “好吧,我同意下这个命令!”他对赵勇说,“不过你要他们格外小心,出了问题我拿你算账!”

  此刻他才感觉到这段时间岩洞内气氛紧张到什么程度:所有的值班参谋都丢下自己正在干的事站起来,脸上现出惊惶和忐忑不安的神情。等他说完最后一句话,他们才像一场危机已经过去那样悄悄松了一口气,重新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去,脸上再次显现出了激动和兴奋,连同那种他已见惯的、对他的敬佩之情。江涛从“大厅”走回“卧室”,正是这些表情和目光,让他的心重新高悬起来!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77楼 发表于: 2007-08-31
 “我是不是太冒险了?……假若342高地或631高地上有敌人,难道一营营长和三连一排能保证不让敌人放一枪?”望着洞壁上那幅巨大的军用地图,他高度紧张地想。从164高地到342高地,再由342高地到631高地,中间各有一公里半的山梁,一营的小分队如碰上敌人的潜伏哨和游动雷区,都会暴露!……但是收回已下达的命令又是他不愿意的,再说赵勇恐怕已把小分队派出去了!

  他用“卧室”里的电话分别给二营和三营通了电话,命令他们配合一营小分队的行动,继续秘密向342、631高地抵近,一旦发现高地上有敌人活动的迹象,立即向他报告!

  接下来又是等待!他在“卧室”内紧张地走了两圈,拉过一把折叠椅坐下,万分焦躁地等候来自各营的消息,特别是随时会从骑盘岭响起的枪声!不到十分钟他又站起来,走进“大厅”,让尹国才带两个参谋去设在岭脊线上的观察所,注意听骑盘岭一线是否有枪声响起!

  枪声已经响了。开始只是零星而模糊的几下,接着又密集起来,然后又稀疏了。江涛浑身一振,命令自己镇静!镇静!他侧耳细听,发觉枪声并非来自骑盘岭方向,而是来自西南方向遥远的山林之中。很明显,是柳道明的部队还没有到达攻击出发位置就同敌人遭遇上了!

  他脸色铁青地站着,不让自己有一丝激动!电话铃又响了。原来二营和三营接到他的命令之前也都分别派出突击分队,偷偷开始了对342、631高地的渗透,现在均已登上高地。二营的小分队还和一营的小分队在342高地上会合了。二营和三营营长报告的情况是:342高地和631高地上也没有敌人!

  江涛思索了一分钟。现在激烈酝酿在他脑海里的念头是:B团的作战行动已经暴露,它会对他在骑盘岭上的胜利构成什么样的威胁?怎样做才能消除这一情况的不利影响,变不利为有利,使自己获得成功?!

  骑盘岭上的我军不能再暴露!本来164、342、631高地上就没有多少敌人可打,一旦暴露,担负警戒任务的敌人或者就不会再上来了,那时A团真会陷入没有敌人可打的尴尬境地!

  B团的暴露或许还有助于把敌人的注意力从骑盘岭上引开!只要他在164、342、631高地的部队不暴露,就会造成敌人对于这个方向的麻痹大意!他随即果断命令二营三营也将上了山梁的兵力增加到一个连,在342、631高地两翼埋伏停当,又格外严厉地警告三支作战分队的指挥员,要他们以脑袋担保,不发生枪走火之类的事件!

  以下直到拂晓他都是在岭脊线的观察所里度过的。001号高地以西山区的枪声时断时续,一会儿听不到了,一会儿又爆豆般响起来。他明白B团在最后一段进行途中遭遇到了很大困难,但他最担心的还是正南方夜色笼罩下的骑盘岭,尽管他已向三个营下了死命令,还是不能完全相信那儿不会突然响起枪声!

  六点十分。尹国才匆匆跑上来喊他:

  “团长,一营的电话!”

  他快步从观察所回到作战指挥室。参谋们齐刷刷地站着,神情严肃而激动。他猛然意识到随着战斗发起时刻的临近,岩洞里的气氛已高度紧张起来。他拿起了电话听筒。

  “团长吗?……我是赵勇!”

  “有什么情况?!”

  “团长,敌人上来了!”

  他激动起来:“多少?”

  “大约一个班!”

  一个班也行!只要有敌人就行!

  “赵勇,先不要惊动他们!待我方炮击完毕后再动手!”

  “明白!”

  二营和三营的电话铃声也同时响了。二营营长和三营营长分别向他报告:十分钟前,342高地和631高地上也分别上来了一个班的敌人!

  “太好了!”江涛忍不住叫起来!他太兴奋了,几小时以来他最担忧的事没有发生!骑盘岭只有一个排的敌人是少了些,但毕竟有了敌人,他的作战计划可以实施下去了!

  我军的炮击已经开始。最初只是一些零星的试射,很快就化作连绵成一片的齐射。在撕天裂云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他的心情亢奋极了!他没有离开“大厅”,一直站在那架同时接通三个营指挥所的电话机旁,手握听筒,看着腕上的表针。他没有亲眼看见炮击的景象,但炮击引起的山摇地动的震颤和回响却让他体会到一种极大的、前所未有的振奋!

  六点四十分。最后几发炮弹还在飞行,他已经命令各营立即向164、342、631高地上发起攻击!同时让全体参谋军官都看着自己的表!

  七分钟后,赵勇最先通过电话报告:“我营已占领164高地!”

  江涛微微有些诧异:发起攻击令后他一直从稀疏下来的炮弹爆炸声中聆听着来自骑盘岭上的枪响,却没有听到!

  “赵勇,我怎么没有从你们那儿听到枪声?”他问。

  “我带着三连冲上去,敌人都被炮火报销了!”赵勇十分沮丧地说。

  他的话没有说完,江涛便从骑盘岭方向听到了枪声。守在观察所的一名作战参谋跑来报告:枪声来自342高地!果然,不大一会儿,枪声消失了,二营营长报告:他们已经占领了342高地!江涛看了看表,他们用了十分钟时间!

  三营在631高地上花了十五分钟时间才结束战斗。胜利的喜悦充满了江涛的内心,但他没有忘记命令各营迅速按计划在岭上岭下各大小高地、山腿、突出部展开,构筑工事,转入防御。忽然,还是这种充满生命的狂喜,让他打电话给赵勇和各营指挥员: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78楼 发表于: 2007-08-31
 “你们为什么不放枪?……我现在命令你们放枪!至少要持续十分钟!你们难道不想让别人知道你们打了胜仗?……”

  他没有放下电话听筒。马上,他听到了,骑盘岭上枪声大作,其激烈程度与001号高地方向的枪声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参谋长,你代我向师指挥所报告,就说我团的骑盘岭进攻战斗已经结束,目前部队正进一步展开,扩大战果,构筑阵地,转入防御!”江涛在枪声中大嗓门地对尹国才说,脸上不自觉地显现出往常那种高傲神情。此刻他所以不亲自报告,正是想用这种方式,对师长表示一点轻蔑,以报复昨天早上以及这以前给予自己的所有污辱!

  然后他走出了二号岩洞,来到指挥帐篷前的空地上。天色已经大亮。第一抹红亮的阳光已经照射到岭脊之上。经过了一个不寻常的夜晚之后,重新展现在他眼前的每一座山峰,每一道沟壑、每一片森林和近处的每一棵小树,都好像被赋予了第二次生命,一切都显得真实、鲜明、可爱!

  两位记者和团指挥所的勤杂人员正从岭脊线的观察所走下来。江涛已忘记了昨晚上和白帆之间发生的事情,他觉得他们每个人脸上也都像他一样洋溢着胜利的兴奋和激动。肖群一眼望见他,便撇下众人,最先跑过来,用一种似乎比江涛自己还要冲动的声音问道:

  “江团长,请问我现在是否就可以向北京报道骑盘岭战斗的胜利消息?”

  “记者先生,打仗是我的事,发新闻就是你的事了!”江涛愉快地回答。

  肖群转身跑向三号岩洞。两分钟后,A团骑盘岭进攻战斗胜利的消息就传到了北京!

  受尹国才提醒,刘二柱为聚集在指挥帐篷前的人们送来了“首都牌”红葡萄酒。江涛擎起一只斟满深红色酒浆的高脚玻璃杯,脸上现出坚定、明朗的笑容,接受部下的祝贺。在猫儿岭西南方,001号高地上下的枪声愈来愈激烈。B团的战斗还刚刚开始,他就已经取得了胜利。可这胜利似乎来得过于轻松。一个暗藏在心底的疑问冷不丁地冒了出来——

  他在骑盘岭上打的只是敌人的警戒哨,那么敌人的主力究竟在哪里?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79楼 发表于: 2007-08-31
穿越死亡 第二部八
 昨夜到达黑风涧之后,刘宗魁直到凌晨四点还没有休息。他先是通过提前架设好的电话同A团指挥所取得了联系,报告了他们按时到位的消息,接着又分别派人去联络342高地下的A团二营和位于黑风涧北方谷底的师医院第二包扎所,以及与之相邻的一个弹药补给点,同时等待七连的一个排帮营指挥所在涧溪东南密林中构筑一个掩蔽部。等派出的人陆续回来,营指挥所的掩蔽部也构筑完毕,表针已指向凌晨三点。这时他又和肖斌一起,到各连宿营地检查了一遍,结果发现九连一排二排竟露宿林间,没有挖猫耳洞。刘宗魁最担心的就是这个连,现在一见是这种情况更恼火了,找到九连连部掩蔽部,把程明喊醒,训了一顿。程明马上要去纠正自己的错误,又被他制止了:既然大家已经睡了,那就让他们继续睡吧,赶到我军炮击前半小时把他们叫醒起来挖洞,不然这一夜谁也别想睡了!

  这以后他才回到营指挥所的掩蔽部,背靠潮湿的土墙坐下来,同A团指挥所通了一个电话。A团参谋长尹国才告诉他:该团各营已按原计划进入攻击出发地域,一切正常。他松了一口气,想到自己也应该在战争打响前睡一会儿,就把身子往土墙下顺了顺,脑袋枕着一块石头,闭上了眼睛。

  他很久没有睡着。大战在即的紧张情绪一直影响着他,使他难以进入梦乡;更重要的是,随着C团三营抵达黑风涧,他对战争和这支部队命运的想法也悄悄发生了变化。就像一个对海滨浴场怀有畏惧的人走在沙滩上和海水已经没胸时想法大不相同一样,此时他想的也不再是部队能否打仗或者江涛会给他们带来什么样的厄运之类的问题,而是部队面对各种可能遇到的险情时如何处置,如何组织战斗。战场就在面前,战争已经具体化了。几年前那场边境战争中的往事也清清楚楚地回忆起来,一时间他决定了许多事情,譬如部队误入雷区后怎么办,运动途中突然遭遇炮火拦截怎么办,第一位烈士牺牲后如何继续组织战斗,等等。最后他甚至还想到了战场上他们可能遇到的最厉害的步兵武器,那是一种经过敌人改装的高平两用机枪,弹丸有拇指粗细,打到人身上就是一个碗大的洞,上次战争敌人就充分地运用了此种对步兵的士气极具震撼和瓦解力的武器,这次战争敌人也不会不使用它,他必须提前告诫C团三营的各级指挥员警惕这种武器。

  但他还是赶在拂晓前迷迷糊糊地打了一个盹儿,却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他梦见妻子还活着,来信向他要钱。他讨厌她和她的信,下决心不再到司务长那儿借钱寄给她;忽然徐春兰来部队找他了,他想躲起来,因为没有给她寄钱。一下又见徐春兰正笑嘻嘻地向他走来,红光满面,身上什么病也没有了,说宗魁咱们走我带你到一个好地方去。他一时那么高兴,随她来到一片绿草如茵野花盛开的山冈上,像电影中的恋人一样手拉着手,面对面地旋转起来。就在这时他想到妻子已经死了,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知道自己为何在此刻猝然惊醒。腕上战前新发的指挥员多用表的夜光表针正指向六点。掩蔽部和四周围的山林间一片死水般的沉寂。那个时刻就要到了。他坐直身子,发现肖斌和陈国庆也醒了,便命令他们通知各连做好战斗准备,然后猫腰钻出掩蔽部,将松弛的腰带紧了紧,走到外面的林坡上去,心情却因刚才的梦恶劣起来。

  林子里夜色尚浓,与潮湿的凉涔涔的雾气弥漫在一起,黑魆魆的,但是也有些微弱的青光渗进来,将灰褐色的空间和黑褐色的树干模糊地分辨开。地面上被夜雾打湿的落叶层在他的脚下发出“嚓嚓”的脆裂声。穿过林间空隙望出去,涧谷和涧溪两侧的林木还是黑糊糊的,几颗大而白亮的星辰在洞坡上方乌蓝的天穹上闪烁,一轮失去了光亮、三分之一边缘模糊不清的银盘似的圆月还悄悄挂在乌色的林梢中,没有最后落下去。

  刘宗魁登上了林子边缘的一座高突的土岗。从这里既可以向南遥望骑盘岭大山梁上的342高地,又能一览无余地看清整个黑风涧。342高地巍巍耸出在拂晓时青灰色的天空里,目前还悄无声息;涧溪两侧的林子里,一名战士走出来,蹚开茂密的灌木丛,下到涧底去打水;另外一个地方,几个士兵蹲在林边抽烟,一点点暗红的烟火明明灭灭。涧溪东北侧林子里,有人大声地叫骂着什么,远远听来像是九连连长程明的声音,林子里不时有人跑进跑出,伴着一些沉闷的响动,他明白那是九连一排和二排正在挖他们昨天夜里没有挖的防炮洞。“原来他们早就醒了,”他想,“或者根本就没有睡着。”最后一个念头让他的心境更坏了。“没有睡着体力就不可能完全恢复,那对作战来讲是件坏事。”空气中飘散着士兵的汗臭味儿、火药味儿、枪油味儿、辛辣的劣质烟草味儿,同黎明前林间逐渐冷凝的寒雾搅和在一起,吸进肺里很不舒服。他对这一切并不感到新奇。这就是战争,战争的气味,战场的拂晓。他漫无边际地想,心脏却因战争就要打响而似乎被一根细线很疼地束紧了。“今天江涛会给我们什么任务呢?”他又想到那个老问题,却没有想下去,因为它不是一个自己能够做出回答的问题,一会儿又想到拂晓前的那个与妻子有关的梦,“她为什么今天还来向我要钱呢?……她死了,是我的负疚的灵魂在替她向我讨账,”他解释道,“可是她最后又要带我去那个地方是什么意思呢?……她的病全好了,那就是说她已经死了,她要拉我去的地方只能是她的墓地。她在责备我至今还没有到她的墓上去看一看。”“不……”另外一种解释蓦然涌上心来,他马上严厉地将它驱逐掉了,“死。我是因为战争的来临而想到了死。她恰恰在梦中满足了我的恐惧。……不,几年前那场战争比公母山地区的战争规模更大,我都活下来了,难道还会死在这次战争里吗?……徐春兰死了,这个世界上已没有让我挂念的人了,我对它一无眷恋,难道还怕死吗?!……”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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