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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小说《搜神记》作者:树下野狐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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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2楼 发表于: 2007-08-12
第二章 落日楼头

 

  霏霏细雨止时,拓拔野终于赶上了那鲁将军的侦兵部队。雨师妾的妖烧芳香尚萦绕在他鼻息,但他却不敢分心思念,凝神聚意,御风穿行,远远地紧随其后,生怕惊动了耳目警觉的侦兵。

  火族侦兵连夜行军,马不停蹄,直到翌日凌晨,才在某山谷河边稍作休息。饮马歇息之后,又匆匆上路。这次便不再丝毫停歇。

  拓拔野乘著天色黑暗,火族探兵迤逦蛇行之时,突然追上最末一名探子兵,将其击昏,然后迅速换上他的帽服,策马追上前行部队。那龙马对拓拔野珊瑚笛内散逸出的气息颇为惊惧,不敢嘶鸣反抗,服贴疾行。

  那侦兵的衣帽甚是独特,几将整个脸面全部罩住,只露出双眼与鼻孔,盖为侦察之时防止被人认出。拜之所赐,拓拔野穿上这衣帽之后,其他侦兵却也辨别不出。有人招呼,他便点头含糊回答。一路之上,众人匆忙赶路,竟没露出丝毫马迹。

  第二日接近晌午时,侦兵已经越过火木两族的边界,回到火族领土之内。越过那巨大的石碑之后,众人似乎都松了一口气。令官挥旗示意慢行,拓拔野心中却是焦急难耐,恨不得立时插翅飞到那凤尾城中。众人缓行一阵,在马上吃了乾粮,喝了些水,这才重新策马疾行。

  到了下午,众侦兵终于奔到了官道之上,道路平坦,奔驰越快。两旁山丘渐少,沃野千里,村庄星罗棋布,人迹越见稠密。

  微风吹来,麦浪稻香,道旁杨树沙沙作响,白絮纷扬。拓拔野久未见著这等平和美丽的田园景象,心中紧张牵挂之意稍稍放松。

  突然背后叱喝之声大作,蹄声密集。一声怪异至极的号角破空奏响,有人喝道:“让开让开!”回头望去,却是一队百余人的骑兵急速奔来。人人红衣紫帽,座下怪兽尽是烈焰麒鳞,瞪目嘶吼,四蹄如飞。最前一人扛著长旗,“火正”二字鲜红跳跃,直欲迎风怒舞。

  侦兵连忙朝两旁辟易,躲避甚急,一个探子勒不住龙马,“哎呀”一声大叫,被抛下马背,压倒了田里的一片稻子。

  那群麒麟骑兵哈哈大笑,热浪狂风也似地袭卷而过。瞬息之间,拓拔野感受到一股极为凌厉威霸的真气迫面而来。受那真气所激,他经脉内的护体真气也突然绽爆。忽然想到眼下的身份,立时聚意丹田,将真气尽数收敛。

  只见一个红袍男子擦肩飞驰而过,“咦”了一声,转头朝他瞥来,目中精光大盛。

  那威霸的真气赫然便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想来也是感应到拓拔野身上的真气,颇为起疑。拓拔野心下一凛,故意装做畏惧猥琐之态,那男子微微皱眉,又瞥了他一眼,回身疾驰。右袍扎在腰间,空空荡荡,竟是独臂人。

  麒麟骑兵狂飙也似的从夹道中呼啸而过,刹那间已经遥遥远去,只剩下漫天烟尘,滚滚散布。

  待得他们不见踪影,众探子兵这才重新聚拢,策马疾行。拓拔野旁边的一个探子似乎愤愤不平,咕哝道:“辣他奶奶的,火正兵便这般了不起吗?每次都得给你让行。”

  拓拔野含糊道:“辣他奶奶的,忒小看咱们了。那个独臂人是谁?”

  那探子讶异地瞪了他一眼,道:“辣他奶奶的,你是乡下来的?火正仙吴回你也认不得吗?”

  拓拔野笑道:“原来是他。”但心里依旧不明白他是谁,直骂辣他奶奶的。

  正说话间,身后蹄声密集,又有数百骑风驰电掣地追将上来。回头望去,俱是蒙面劲装,与他们装扮并无二致,想来也是火族侦兵。果不其然,双方似是颇为熟稔,相互招呼。那为首的一名红衣银带汉子呼喝声中,纵马奔到鲁将军旁,并肩疾行。

  拓拔野凝神倾听片刻,陆陆续续听得前因后果。原来这后来的红衣汉子姓千,也是火族侦兵将军之一,与鲁将军是颇有交情的老友。此次火族圣杯失窃之后,族中大乱,赤炎城长老会盛怒之下,竟将火神祝融囚禁,并限期寻回圣杯。自昨日听闻烈侯爷在凤尾城郊寻得空桑转世之后,大长老烈碧光晟便火速下令十三路侦兵赶至凤尾城候命。除了鲁将军部之外,已有数千精锐侦兵四面八方赶赴而去。

  又听鲁将军提到那独臂人吴回,拓拔野心下一凛,更是凝神聆听。原来那吴回乃是火神祝融之弟,也是族内仅次于祝融的神职高官火正仙,排名火族七仙之首,所率火正兵,专司神职兵事,护卫神器、降伏圣兽等等。那吴回沈默寡言,但对部下却颇为骄纵,是以那鲁将军与千将军都对他颇为不满。

  到得凤尾城外时,太阳已经西斜大半。山谷环合,碧树如云。那火红色的城墙掩映在护城河边的密林之中,护城河青水如带,环绕不绝。吊桥高悬,城门紧闭。城楼上彩旗猎猎,鼓舞招展。

  凤尾城乃是火族与土族的交界城邦,由此往西北数里,便是土族领地。相传当年火族圣鸟烈焰凤凰飞经此处,掉落两根凤尾,变为两株荫蔽数里的巨树,是为凤尾树,乃大荒绝无仅有。八百年前火族赤帝封这两株凤尾树为圣树,这凤尾城也因此成为火族六大圣城之一;是以虽然地形不是非常险要,但素来为火族所重。

  此时城外护城河外岸,帐蓬遍布,井井有条,一共十三路侦兵三千余众都已经日夜兼程赶到候命。大荒五族,水火两族的侦兵系统最为庞大;火族共有两万侦兵,除了驻扎在本土的一万两千名之外,还有八千名隐藏在四族境内,及时打探一切消息。侦兵独立于军队之外,仅听命于赤帝与太长老。

  此次城外竟齐齐聚集三千侦兵,足见火族对圣杯与空桑转世一事的谨慎。

  鲁将军与那千将军将部下安置好后,策马扬鞭,迳自朝中心大帐奔去,那里正是十三路侦兵将领的临时集合地。侦兵纪律严明,虽然数千人交错安扎,却是井然有序,寂然无声,除了风萧马鸣,竟没有丁点声音。

  拓拔野随著众侦兵迅速搭起帐蓬,而后按序列队休息,静候命令。拓拔野与那中心大帐隔得太远,虽然凝神倾听,但终究没有顺风耳,只能断断续续听得只言片语。那十三个将军都颇谨慎,不敢多言,听了半晌,竟还没有适才在路上盗听得多,只好作罢!

  当下索性四下眺望,观察地形。凤尾城坐落山谷之中,四处可以藏避逃逸的地方颇多,那城墙不过四丈来高,前面又有层层密林,自己若要强行越入,或是从城中掠出,也是轻而易举。但不知城内究竟有多少敌人,眼下又不知纤纤下落,若迳行闯入,打草惊蛇,反倒不好。完全之计是先藉机混入城中,寻著纤纤之后再偕其闯出重围。

  计议已定,收敛心神静观其变。过了片刻:心中又开始挂念纤纤,不知她现在城中何处,可曾吃了苦头没有?正胡思乱想间,只听凤尾城楼上,有人吹奏号角,长声呼道:“烈侯爷有令,请十三将军进城商议!”

  城门徐徐打开,吊桥也缓缓地放了下来。

  中心大帐内的十三个将军大步奔出,纷纷翻身上马,策马列队,朝城中行去。拓拔野心中一动,此时正是天赐良机!脑中倏然闪过一个念头,不及多想,立时翻身上马,策马狂奔,口中喊道:“鲁将军!”

  鲁将军闻声勒马转头,见来人乃是自己部下,沈声道:“什么事?”

  拓拔野奔到他身侧,低声道:“属下有极为重要的事禀报。”

  鲁将军瞧了一眼那勒马不前、讶然回顾的十二位将军,皱眉道:“等我从城中出来再说吧!”

  拓拔野道:“那就来不及了,是关于圣杯的消息。”

  鲁将军面色微变,犹豫刹那,但邀领奇功的念头瞬息间便占了上风,当下回头抱拳道:“诸位将军还请暂留,鲁某马上赶来。”当下随著拓拔野策马奔入南侧密林之中。

  拓拔野绕过一块巨石,确保众人已经决计瞧不见了,这才翻身下马,故作神秘道:“将军,属下发现那圣杯原来还在赤炎城内!”

  那鲁将军吃了一惊,道:“什么?”

  拓拔野趋身上前,似乎要附耳相告。鲁将军弯下身,刚探过头去,忽觉腰上、头上齐齐一麻,登时眼前一黑,人事不知。

  拓拔野低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我要是知道了还能告诉你吗?”迅速将他身上的衣服剥了下来,套在自己身上,戴好帽子蒙起脸,整冠束带。然后将那鲁将军横绑在龙马背上,重重抽了马臀一鞭,龙马吃痛,长嘶声中扬蹄狂奔,转眼消失在密林深处。

  拓拔野翻身上马,不紧不慢地从密林中出来,十二人急著进城,心中惴惴,不疑有他。那千将军道:“老鲁,快走吧!”他口中含糊咕哝一声,随著那十二人匆匆朝城中奔去。

  方甫奔进城门,便见一条宽约三丈的青石板大道笔直朝前,直抵一个颇为开阔的中心广场。那广场正中,是两株极为巨大的怪树。虽然高不过四丈,但那荫盖甚是密集宽阔,方圆近百丈都在它荫蔽之下。树干青黑巨大,树叶片片修长火红,犹如凤凰尾一般随风摇曳,在夕阳映衬之下,宛如漫天烈火,熊熊燃烧。

  广场周围,乃是井然有序的街道以及高矮参差的民居、广场东面,一座三层的青木塔楼巍峨矗立,檐角弯弯,破云而去,檐下数百盏琉璃灯在风中摇曳,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街道两旁,都是红衣白刃的火族士兵,所有的居民想来都已接著禁令,闭门不出,就连猫狗也绝少见著。广场西侧,路上见著的那百余名火正兵骑在麒鳞上,四下张望。

  他们脸色已经颇为不耐,但似是对此处某人也颇为畏惧,一扫先前张扬嚣张之态,没有丝毫言语。拓拔野心中一凛:“那独臂人吴回已经来了吗?”想到那人真气极强,是个高深莫测的大敌,倘若有他在此,要救走纤纤只怕又多了许多困难。心中登时起了谨慎之心。

  众人骑马行到那塔楼前,纷纷翻身下马,将缰绳交递与上前的士卒,整顿衣冠,朝塔楼大门走去。

  楼中士兵倒是不多,一楼大厅只有八个红衣汉子立在四角,身高九尺,不苟言笑,腰间长刀紫鞘黑柄,霸冽之气逼人而来。拓拔野想起适才在路上,险些因为暴涨的护体真气被那独臂人吴回看出破绽,当下不敢怠慢,立时凝神敛气,气沈丹田,随著众人小步朝楼上走去。

  走在楼梯上,拓拔野意念积聚,四下感应。刹那间探到楼上当有七人,分列四周。

  其中三人真气极为霸烈,充盈周围,另有一人空空荡荡,真气若有若无。

  刚登上二楼,便听见一人道:“大家辛苦了,请入座吧!”

  众人齐声道:“多谢侯爷!”循序在边上长椅中坐下。

  拓拔野心道:“这便是那个烈侯爷了。”悄悄一瞥,只见那人是个二十一、二岁的年轻男子,紫衣红带,颇为高大,坐在椅中亦有六尺余高。红色络腮胡子,一双虎目炯炯有神,看来极为威猛。

  那烈侯爷坐在北侧,左边是一个红衣少女,坐在阴影之中,面色苍白,淡绿色的大眼睛,如春水波荡,相貌极美。但却如风中弱柳,娇小嬴弱,满脸倦怠已极的神色。

  少女身旁,坐了一个身形矮胖的男子,满脸堆笑,颇为和蔼可亲,眼光转扫间,偶有精光暴闪。

  西面临窗处,坐的正是那独臂人吴回,身后站了两个火正兵,满脸傲色。吴回周身红衣被阳光照得金光闪闪,木无表情,冷冷的望著南侧。拓拔野顺著他的眼光朝南望去,心中剧震,险些便要喊出声来。

  一个紫衣少女软软地坐在长椅上,夕辉斜照,尘粉漫舞。发鬓凌乱,俏脸上满是嗔怒怨恨,那眼角的一滴泪渍在阳光中泛著眩目的光泽,嘴角挂著冷冷嘲讽似的微笑,不是纤纤又是谁?

  自那夜她哀痛自尽之后,迄今已有月余。这短短的月余时间,当真有如隔世。此刻终于又见著她活生生地在自己眼前,那嗔怒之态如此鲜活如此真实,仿佛从前生气时的样子。刹那间心中狂滔怒卷,欢喜、愧疚、难过齐齐涌将上来,将自己吞没。

  见她脸容憔悴,泪渍犹在,也不知这一路上吃了多少苦头,受了多少委屈。拓拔野心中大痛,忖道:“好妹子,无论如何,今日我也要将你救出去!”

  烈侯爷道:“桑高藤、孔淮东,你们当日不是见过那盗走圣杯的空桑转世吗?瞧清楚了,可是她吗?”声音真气充沛,煞是好听。

  十二将军中两个汉子应声而起,端详了纤纤片刻,行礼道:“侯爷,就是她,决计错不了。”

  纤纤柳眉一竖,冷笑道:“我有见过你们吗?瞧你们长得这般丑恶,若是见过了,想忘也忘不了。”

  那两个火正兵喝道:“妖女放肆!”

  烈侯爷将手一摆,温言道:“姑娘,我请你到此处并无恶意,只是想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若你真是清白,更无须害怕。”

  纤纤哼了一声,道:“将我封闭经脉,困在这里一天一夜,恐吓威胁,还说没有恶意?当真可笑!别这般惺惺作态哄骗我,姑娘见过的世面多啦!”

  烈侯爷哈哈笑道:“你这般古灵精怪,我骗得了你吗?”

  纤纤道:“知道就好!瞧你也不是傻瓜,我早告诉你啦,我两个哥哥一个是龙神太子,一个是青帝转世,厉害得紧,识相的话就快将我放了,否则他们追到这里,你就有得苦头吃啦!”

  拓拔野听她说到自己,心中激动,那愧疚爱怜之意随著周身热血直达喉头,几乎便想立时出手。

  烈侯爷笑道:“我不威胁吓唬你,你也别威胁吓唬我,咱们心平气和的将事情说得一清二楚,若真不是你所为,我马上放了你,再给姑娘好好赔礼谢罪。”

  纤纤听他说得客气,便“哼”了一声。

  烈侯爷沈吟道:“姑娘,你所乘的那只雪羽鹤,可是空桑仙子的吗?”

  纤纤道:“是又怎样?”

  烈侯爷笑道:“那可不妙。那夜有人瞧见你骑著雪羽鹤在金刚塔上盘旋。单单人长得相像那或许是巧合,但雪羽鹤乃是少见的圣物,要寻著一只一模一样的,可不是件容易事儿。”

  纤纤叹道:“瞧你长得挺聪明,怎地却是个海瓜脑袋?要想信口雌黄,栽赃陷害,别说是一只雪羽鹤,百十只都编得出来。”

  她口齿伶俐,语音清脆,虽然著恼生气,但说起话来依旧说不出的好听。拓拔野听得忍不住微笑,这小丫头口尖嘴利的,想要在辩驳中讨得她的便宜那是难了。但瞧那烈侯爷似乎毫不生气,反倒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爽朗真挚,心中不由对此人生了些许好感。

  那吴回突然冷冷地说道:“侯爷,证据确凿,不必听她狡赖了!圣帝三个月后便要出关了,眼下当务之急是问出圣杯的下落。”

  那烈侯爷眉头微微一皱,正要说话,身边那红衣少女淡淡地说道:“事关重大,倘若果真不是她所为呢?我们去哪里寻那圣杯?”她的声音也如她人般,娇怯淡雅,仿佛一阵风吹来,每个字都会吹散一般。

  吴回道:“八郡主,她自己早已招认了身份,大家又都曾亲眼瞧得分明,那还错得了吗?”

  孔淮东点头道:“属下火目修行了二十年,黑夜中目视十里之外,纤毫可见。这姑娘就是盗走圣杯的空桑转世,决计错不了。”那孔淮东素以为人耿直著称,听他这般说,众人都微微点头,大以为然。

  八郡主淡然道:“这可奇了,她的武功法术这般不济,在城郊被我大哥手到擒来,挣脱不得。以这等身手,要从赤炎城金刚塔盗走圣杯,那不是笑话吗?”

  纤纤怒道:“臭妖女,你才不济呢!姑娘我昨日累了,不小心中了你们的圈套。否则凭你们那三脚猫的工夫,能困得住我吗?”

  吴回道:“有了雪羽鹤,飞上塔顶轻而易举,如果再有内应,即便武功法术稀疏平常,也能盗去。”

  八郡主蹙眉道:“内应?那日塔内由祝火神镇守,难道你认为是他吗?”

  吴回冷冷道:“我自然希望不是!祝融虽然是我大哥,但此事关系太大,如果当真是他,我也决计饶他不了。”语气斩钉截铁,凛然正气。

  那笑脸可掬的胖子笑道:“人说火正仙执法严明公正,今天看来果然不假。”起身道:“不过郡主所说也有道理,此事牵涉太广,只怕有一个极大的阴谋藏匿其中。咱们需得仔仔细细问清楚了,可不能冤枉了忠良。”他这一捧一褒,俱是两边都没有得罪。

  烈侯爷道:“说的是!”手上一抖,展开一幅丰皮纸,那上面用七彩彩笔描画了一只琉璃杯,殊无特别之处,只有杯中似有一点火苗跳跃。烈侯爷道:“姑娘,这只杯子你见过吗?”

  纤纤瞥了那羊皮纸一眼,俏脸上倏然闪过诧异之色。众人见她神色,心中都是猛然大震,便连拓拔野心里也突然一沈,暗呼不妙。

  纤纤道:“自然见过!我交给雷泽城的雷神了。”

  “什么!”此言一出,如雷霆霹雳,众人同时霍然起身,面色大变,一时之间,空气仿佛突然冻结,连彼此心跳呼吸之声都清晰可闻。拓拔野心中震骇,但要他认为纤纤平白盗走圣杯,送予素不相识的雷神,他却是决计不信。想到当日在驿站中听闻纤纤为雷神献上木族圣器长生杯,突然心中一动,隐隐觉得一种不祥之感如浓雾缓缓笼罩而来。

  纤纤见他们这般表情,似乎觉得十分有趣,竟然格格笑将起来,道:“这是木族的长生杯,自然是给木族中人啦!你们这般激动干吗?”

  众人愕然道:“长生杯?”拓拔野闻言更是震骇,脑中疑云密布,但一时之间却是迷乱不已。

  吴回冷冷道:“妖女,现在狡辩太迟啦!雷神要你盗走圣杯究竟有何居心?”

  火族与木族素来有瓜葛,四百年前曾为三城八百里疆土血战二十年,各亡数十万人,结下深仇;若非后来神农帝竭力调和,这争端还要持续下去。自水族与木族交好之后,火族对两族的猜忌疑虑之心更盛,神帝驾崩,虽然暂无干戈,但彼此防范之意却是日渐分明。眼下听闻纤纤将火族圣杯盗献木族雷神,而这圣杯又与三个月后赤帝出关之事息息相关,众人心中怎能不惊惧忧急?拓拔野虽然不明白此中关节,但瞧见众人脸色,也能猜到大概,脑中飞转,暗调真气,随时准备出手。

  纤纤对他颇为厌恶,故意嫣然一笑道:“一条腿,想知道吗?我偏不告诉你。”

  那两个火正兵大怒,喝道:“妖女找死!”踏步上前,便欲横加教训。

  忽听烈侯爷喝道:“给我退下!”

  这一声大喝如焦雷崩爆,众人都吃了一惊,那两个火正兵更是大骇,急忙退了回去。

  烈侯爷冷冷道:“火正仙,你的部下再这般没上没下,可怪不得我烈炎不客气了。”

  他昂立阳光之中,紫衣鼓舞,眼神突然变得极为凶猛锐利,仿佛天神一般威势凌人。

  吴回头抬也不抬,冷冷道:“侯爷对敌人温柔,对自己人却这般威风,嘿哩……”

  烈侯爷沈声道:“姑娘,此事关系重大,对你自己影响也将极大,希望你原原本本的说给大家听听。”

  众人听闻圣杯落入雷神之手,都有些方寸大乱,彼此之间原就有些嫌隙,在此非常关头,更加激化。

  拓拔野心道:“此刻众人心浮气躁,彼此又起了嫌隙,正是脱身的良机。”

  当下缓缓调动真气,传音入密道:“好妹子,我是拓拔野。”

  纤纤闻言大震,全身虽被封闭经脉,难以动弹,却如秋风中的树叶般簌簌发抖,眼波突然迷蒙,四下流转探寻,一颗泪水倏然滑过脸颊。俏脸上欢喜、愤怒、凄凉、幽怨、哀怜诸多神情瞬间转换,脸色苍白,又转嫣红,古怪至极。

  拓拔野心如针扎,愧疚怜惜,传音道:“好妹子,你不用著急,我马上救你出去。”

  正要运气准备瞬息救人,却听纤纤突然脆生生地格格笑道:“红胡子,你想知道实情吗?

  那我便告诉你吧!那琉璃圣火杯确实是我盗走的,只怪你们的守卫太差劲。那破杯子留著也没用,我就索性送给那个雷神啦!你们若想要只管去向他拿吧!”

  众人听她突然改口,俱极讶异。烈侯爷面色一变,甚为意外,那八郡主也轻轻“咦”

  了一声,只有吴回木无表情,冷冷地望著纤纤。拓拔野也是猛吃一惊,不明白纤纤何以改口,自陷困境。

  岂料更为出奇的事还在后头。纤纤格格笑道:“你们猜得没错,我确实有个帮手,那便是他!”素手蓦然朝拓拔野指去。

  拓拔野措手不及,心中惊异愕然,只见众人眼光齐唰唰地望了过来;再看纤纤,她正笑吟吟地望著他,眼神中凄凉、哀怨、快慰、兴奋,交杂波荡,柔声道:“拓拔大哥,你不是说盗走圣杯之后,便和我远走高飞吗?怎么现在才来呢?”言语柔媚缠绵,又带著一种说不出的悲欣交缠的喜悦。

  纤纤听见拓拔野传音之时,心中惊异欢喜,几乎便要爆炸开来。但突然之间,又觉得说不出的酸楚悲苦,一路上的孤独伤心、为人所擒的委屈愤怒、当日被他所拒的锥心疼痛都刹那之间如春水溃堤,倒注心中。当听他说“好妹子”之时,更是心中气苦,那种窒息的疼痛又如利刃般绞心断肠,不可遏止。刹那之间,一切都变得了无兴味,自凌自虐的念头竟然充斥心头,只觉得被万人错毁、死在他的眼前也是说不出的快慰。片刻间那连自己都为之诧异的话语便脱口而出。

  看著拓拔野惊讶错愕地望著自己,心中悲苦欢愉,凄凉快慰,脸上笑容越加绚烂,但忍不住又流下一颗泪来。

  厅中众人又惊又疑地盯著拓拔野,一言不发,浑身真气流转戒备。那千将军突然呼了一口气,霍然起身,喝道:“你不是鲁将军!究竟是何人?”

  拓拔野听若罔闻,只是愕然地望著纤纤,心中沈痛愧疚,忖道:“她终于还是没能原谅我,宁可赌气死在此处,也不愿被我救走。”

  心中大痛,念力凌乱四溢,那沛然真气也登时随之绽爆。“嗤”地一声,护体真气被众人真气所激,立时绿光隐隐。

  吴回冷冷道:“我正想究竟是那里来的高手化身鲁将军,竟能将真气念力收敛得点滴全无,原来就是你,这一路上辛苦了!”

  那胖子使了一个眼色,“呛然”声响,十二个将军刀光胜雪,将拓拔野团团围在中央。森森寒气直指他周身要害,与那护体真气弹压吞吐,发出低微的“嗤嗤”响声。

  楼内真气纵横,在阳光中依稀看见彩幻之气交错飞舞,窗外微风被真气所激,四下乱舞,登时将檐前的数百盏琉璃灯搅得叮当作响。

  拓拔野视若不见,按捺心中难过之意,心道:“纤纤性子倔强,倘若我一意劝她走,不知她还要说出什么话,生出什么事端来。眼下只有两个法子,一个是强行将她救出此处,一个是证明她的清白。”

  当下起身哈哈大笑道:“东海龙神太子拓拔野,冒昧造访凤尾城,多有得罪。”猛地将真气朝十二柄长刀激撞去。

  青光爆舞,那十二柄长刀呛然龙吟,满楼刀光乱卷,映得屋顶四壁光芒闪烁,檐前琉璃灯登时又接连清脆作响。那十二名侦兵将军特长不在真气武功,哪里是他对手?

  “啊”地惊呼声中,四下跌退开去。

  众人大骇,那十二名侦兵将军听得“龙神太子”四宇,更是面上变色。一个月前新任龙神太子孤身打败百里春秋与水娘子、降伏东海凶兽流波夔牛,又率军大败水族三支强大水师,令横行汪洋的万年龟蛇成了缩头王八,威名远播天下。火族与水族宿怨已深,虽与龙族亦不交好,但当日听闻此事无不拍手称快。

  火族侦兵耳目广众,对拓拔野三字早已如雷贯耳。眼下听闻这少年竟就是拓拔野,无不震撼。瞧他腰上斜插的珊瑚笛,那洒落不羁的仪态,果然与传言中的龙神太子相似。

  听那空桑转世所言,龙神太子竟是她的同谋,将圣杯盗献雷神,此中关系实在是有些一塌糊涂了。

  塔楼下众兵听得楼上声响,都惊异互望。不知是谁传令调度,登时兽嘶马鸣,潮水般的围兵四涌而来,将广场周围团团围住。

  那烈侯爷虎目光芒四射,拍掌道:“好厉害的碧木真气!烈炎有一件事不明,倘若阁下果真是龙神太子,不知怎会有如此强劲的木属真气?”

  拓拔野双臂一振,将侦兵服饰碎裂震飞,昂首而立,神采熠熠,微笑道:“五族归属在其心不在其真气。拓拔野有幸在汤谷受木族圣女空桑仙子恩惠,学得长生诀,所以才会碧木真气。”他瞧那烈侯爷坦荡爽朗,大有好感,不想言语相欺。

  纤纤瞧著拓拔野不动手足震退众人,神采飞扬,洒落倜傥,心中又甜又酸又苦,没来由的又是一阵难过,突然有些后悔将他拖入此事之中,转而又想:“这无情无义的乌贼,你又何必为他著想?”牙根咬紧,心中抽疼,颇觉快意。

  吴回冷冷道:“这倒巧了,一个是空桑转世,一个是空桑弟子,难怪要将本族圣杯偷盗送给木族奸人了!”他似是认准了纤纤便是偷盗圣杯之人,听得两人的身份与关系后,心中更是笃信不已。语气森冷,浑身真气鼓舞不息,似已随时准备出手。

  那两名火正兵本想随之大喝,但突然想起先前烈侯爷的震怒之语,登时一骇,话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只是重重“哼”了一声,反手拔出火红的麒鳞刀来,作势欲扑。

  拓拔野哈哈一笑道:“在君子眼中无人不是君子,在小人眼中无人不是小人。”

  他朝那烈侯爷抱拳道:“空桑仙子两百年前便与木族恩断情绝,又怎会授意他人献宝雷神呢?眼下大荒无主,小人觊觎,离间撩拨之事还望谨慎明查。”

  烈侯爷目光炯炯地盯著他,见他坦然相望,微笑以对,一时沈吟不语。虽然拓拔野瞧来不似鸡鸣狗盗之辈,但此事太过重大,那空桑转世又改口承认,要听这陌生少年一面之词也太过草率。

  八郡主淡淡道:“公子既然与此事无关,又是龙神太子,为何假扮鲁将军,混入凤尾城中?”

  拓拔野看了纤纤一眼,苦笑道:“舍妹被人诬以此事,所以才一路寻来。”纤纤抿嘴微笑不语,彷佛眼前之事与她全无关系一般。

  楼上众人均是皱眉不语,这般解释实在太过牵强,比之那如山铁证,直如鸿毛飞絮。

  拓拔野虽然舌灿莲花,机智善辩,但此次尚不明事情来龙去脉,对方又自恃证据在手,先入为主,想要证明清白实是大大的困难。

  吴回冷冷道:“巧舌如簧。若你心中无鬼,何必这般鬼鬼祟祟?能习得长生诀,纵然不是木妖,也有极大关系。给我留下吧!”说到最后一个字时,突然拔身而起,红光如电,阳光耀眼,众人眼前一花,一道烈焰似地光芒暴闪而过,炙热的狂风真气轰然席卷。

  檐前琉璃灯被热气所激,立时“嗤”地一声,齐齐点燃,叮当乱响。那各色光芒在斜阳下璀璨跳跃,绚丽刺眼。

  真气炙烈凌厉,力道之猛,极为罕见。拓拔野心中一凛,忖道:“罢了!空口无凭,要想眼下证明难得紧,先带纤纤离开再说。”哈哈大笑,调用潮汐流,真气如海潮突涨,瞬息便集至右手,断剑应声出鞘,白光一闪,自那红色光波中倏然切入。

  这一剑乃是水族的“逆江流”,是拓拔野在汤谷从一个水族游侠处学得的。以潮汐流的御气方式,辅以祟尚变化的水族起剑式,自然最为流畅自如。剑光如弧,真气锐利,刹那间便破入红光之中。

  突然“噗”地一声闷响,那断剑竟似被什么极为强劲的吸力吸住一般,拓拔野臂上一紧,险些被朝里拖去。念力一凛,仿佛有某件极为凌厉的物事朝自己疾刺而来。大骇之下,左掌拍出金族至刚至猛的“崩雪裂”,青色真气掀起一道波浪,狂飙突进。轰然巨响,两道气浪并生的巨大撞击力方才勉强将彼此震退。

  拓拔野藉势抽出断剑,朝后疾退。那吴回冷冷道:“水属真气?原来你还是水妖的探子!”红袖挥舞,袍襟开处,又是一道红光怒浪般奔卷而来。真气滔滔炙热,比之此前竟还霸道三分。

  拓拔野心中骇然,这几日连遇顶尖高手,这阴鸷冷酷的独臂人真气之雄浑,武功之莫测,竟远在自己预估之上。不及多想,双手握剑,陡然旋转,剑光自下而上斜撩而上,光芒暴吐,真气浩荡如巨浪回旋。赫然便是潮汐流中的“回潮浪”。

  “回潮浪”将真气化为三层,彼此推攘,层叠回旋,便是防范被真气远甚于己的高手一下吸纳制住。

  岂料“蓬”地一声爆响,拓拔野只觉所有真气都忽然倒卷回来,连带那汹涌红光气浪一齐猛袭而来。大惊之下,立时因势利导,凝神聚意将真气调度分布,登时如叶舞狂风,被瞬间抛起,重重撞向墙壁。

  纤纤忍不住惊呼失声,泪水泉涌,心中说不出的悔恨。

  拓拔野背脊方甫触著墙板,立刻调气背脊,如隔气垫,顺势向下闪电滑去。那狂飘也似的气浪“轰”地一声,立时将墙壁破开数尺大的裂洞。

  众人“咦”了一声,见他竟能在吴回阴阳火正尺下藉力消力远离险区,从容逃逸:心中惊疑更甚。但他适才那两剑分明都是水属武功,圆熟流畅。这少年究竟是谁,竟能同时习得两族至高无上的心法?

  吴回目中讶意一闪而过,独袖飞卷,一支三尺余长的暗红铁尺倏然而没,缓缓步近,眼中冷漠凌厉,直如浑身上下逸散出的杀气。他手中的阴阳火正尺乃是火族神器之一,以上古阴阳磁铁制成,左面阴,右面阳。对天下所有兵器及其卷引的真气,均可以视其阴阳,自行反转变化从而吸纳、反推,随心所欲,威力极强。适才以火正尺阳面吸纳拓拔野断剑,又以火正尺阴面反击拓拔野“回潮浪”,若非拓拔野真气超强,随机应变,早已被反震而死。

  烈侯爷与八郡主对望一眼,颇为惊异。烈侯爷拍拍扶手,转头望向那满脸微笑的胖子,轻轻点了点头。

  那胖子会意地微一颔首,轻轻击掌。楼下那八名大汉登时狂风般飞掠上来。

  “呛然”脆响,八道矫龙飞电般的刀光疾斩拓拔野。刀光雪亮,刀气更是炎热锐利,四下纵横,楼内满是酷热之意。这塔楼乃是以至极坚硬的青木,涂以坚韧防火的不破胶搭建而成,极为坚硬;但被那八道刀光所激,立时应声裂开细小的痕迹,木痕上火苗跳跃不已。

  拓拔野凝神穿梭,护体真气青光吞吐,在刀光之间堪堪躲避而过。

  烈侯爷朗声道:“烈雪八刀,采玄冰铁与火焰石在火山中炼成。刀魄相连,可避不可断,阁下小心了。”他对这陌生少年的来历大感迷惑,又恐吴回出手太过狠辣,便以自己护卫试探。但八刀仍极凶险,对他颇有相惜之意,忍不住出言提醒。

  拓拔野哈哈笑道:“多谢侯爷。”从四道刀光中穿过,朝后翻去。

  那八道刀光越斩越快,彼此配合得天衣无缝,远远望去,八道刀光犹如一道,首尾相连,绵绵不绝。热烈炙酷的刀气触著拓拔野护体真气,“嗤嗤”作响,将他越迫越后,缩围在东边一角内。拓拔野脑中已来不及想任何问题,只是根据念力,本能地穿梭躲避,竟连调气反击的刹那时机也抽不出来。

  众人远远的围观,越看越是惊异佩服。那吴回袖手旁立,冷沦地瞧著,目中也不禁露出惊讶之色。这少年竟能在“烈雪八刀”的围攻之下,支持如许之久,毫发无损,实在是匪夷所思。

  突然拓拔野脚下一滑,“哎呀”一声险些摔倒。两名大汉大喝一声,刀光交织电舞,左右开弓朝拓拔野腰间斩下。“嗤”地一声,绿色护体真气倏然破裂,刀光电斩而入。

  纤纤心中剧痛,彷佛万箭穿心。恐惧、后悔、悲痛、担忧刹那决堤,哭叫道:“住手!不关他的事!”忽然之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经脉仿佛被瞬间冲开,双手一按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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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33楼 发表于: 2007-08-12
第三章 凤尾城中

 

  拓拔野哈哈长笑,突然青光暴闪,一道气浪“轰”地炸将开来。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鼻息稍稍窒堵,耳边叮叮当当一阵脆响,刀光乱舞,“咄咄”之声大作。

  凝神再望时,均心下大骇,失声惊呼。

  那八名大汉木立各处,双手空空,满脸不可置信的惊异神色。八柄烈雪刀齐齐整整的竖排插在顶梁,入木三分,刀柄犹自震荡不已。拓拔野反手将断剑插入鞘小,微笑道:“多谢诸位手下留情。”

  烈侯爷、吴回等人瞧得分明,适才电光石火之间,拓拔野突然奇迹般地爆涨真气,将那两刀开山裂石之力尽数反弹,而后顺势拔剑,移形换位,刹那间连击八剑,将众大汉手中的烈雪八刀尽数磕飞,没入梁中。若非他手下留情,这八名大汉早已身首异处。

  这烈雪八刀刀魄相连,使刀之人又是同胞兄弟,彼此之间心意相通,刀刀相连。若是当真动手,全力进击,拓拔野未必就能这般迅捷将其等反制。但他们既受烈侯爷意旨,刀下留了四分力,而拓拔野故意露出破绽,诱使其中两人急功而入,连绵刀意刹那间自行破断。拓拔野乘机以定海神珠,鼓足真气将那两刀反荡,尔后拔剑反击。八刀刀意既断,各个击破,自然远非拓拔野对手,瞬间败北。

  烈侯爷起身击掌道:“果然好身手!坦荡君子,手下留情,烈炎感激不尽!”

  长袖一挥,一道红色劲带破空弹出,闪电般将那八柄刀卷住,“噗”地微微一响,红带突收,那八柄烈雪刀应声插回众大汉鞘中。那八名大汉朝拓拔野齐齐躬身,然后退回到烈炎身俊。

  吴回冷冷道:“侯爷太过爽直了,我瞧他分明是奸狡小人,使诈讨巧。与那女娃儿正是奸猾同谋,决计不能放过。”踏步上前,朝拓拔野走去。

  纤纤怔怔地望著拓拔野,脸上酡红,泪水一颗一颗滚落。在拓拔野遇险的那一刹那,她的心几乎便要爆炸,此时如释重负、浑身酸软无力,心中说不清是欢喜还是难过,酸楚难当。

  当是时,远远地城门开启,车马辚辚,有人高声长呼道:“大长老使者驾到!”

  楼内众人面色微变,纷纷朝窗外望去。拓拔野心道:“此时不走可就走不成了!”

  趁著吴回等人掉头西顾之时,猛然调气涌泉,闪电般窜出,拦腰抱起纤纤,兔起鹊落,翻身朝三楼奔去。

  动作奇快,一气呵成,待到众人醒觉之时,他已经抱著纤纤跃上了三楼。

  怀中纤纤突然发出一声悲切的哽咽,蓦地玉臂舒展,紧紧的搂住拓拔野的脖颈,将脸贴在他的耳旁。兰香扑鼻,发丝撩人,冰冷的泪水瞬间流入他的耳朵和脖于。耳边听见她断断续续地哭道:“拓拔大哥,拓拔大哥。”那声音悲戚缠绵,不知是在喃喃自语,还是在低徊呼唤。

  拓拔野心中悲喜交集,拍了拍她的背笑道:“傻丫头,咱们回家了!”足不点地,翻身越出三楼栏杆。

  突然听人暍道:“哪里走!”一道炙热真气冲天而起,犹如凭空起了一个透明的屏障,正是火正仙吴回。拓拔野左掌一拍,藉著那反冲之力,轻轻巧巧地朝上翻起,又上了塔楼之顶。

  刹那间凝神四望,塔楼下广场众兵围涌聚集,弯弓待命,万千刀枪在夕阳下闪闪发光,眩目已极。那吴回如影随形,疾追在后。塔楼东南两面均有极强真气迫面而来。四面围兵,天罗地网,而纤纤发上的雪羽鹤簪不见踪影,想来已是被火族收去。

  拓拔野左臂抱紧纤纤,意念如织,感受到那火正尺真气电袭而至,立时反手朝后猛挥一剑,撞著火正尺真气,气浪汹涌。因势利导,高高飞起,在空中御风踏步,清啸声中朝那巨大的凤尾树掠去。

  万箭齐发,飕飕破空,暴雨般朝他们射来。匆听那烈侯爷喝道:“住手,不可伤了他们!”

  拓拔野哈哈笑道:“多谢了!烈侯爷,拓拔先行告辞,日后水落石出,再登门谢罪!”

  聚意定海神珠,真气瞬间绽爆,箭矢到他身前三尺之处纷纷冲天飞起,四下抛落。

  御风滑翔,刹那间便奔到了那凤尾树连绵如红云晚霞的荫盖之上。远远听见有人惊呼之声,身后那紧迫的杀气也嘎然而止。回头望去,吴回驻立塔楼檐角,红袍飘飘,满脸古怪的神情。那烈雪八刀站在楼顶,面面相觑。广场上所有围兵也都放下刀枪,昂首观望。拓拔野见他们都不追来,心中诧异。

  烈侯爷与那八郡主站在二楼栏杆边上,朗声道:“凤尾树乃是凤尾城圣树,阁下请快下来,否则将被万火灼烧,难逃生天。”那烈侯爷直爽诚挚,拓拔野对他颇为信任,闻言微微一惊,果觉一股热浪缓缓迫来。

  远处,斜阳在青色群峰间缓缓沈落,那余辉照在漫漫凤尾树盖上,彷佛熊熊火海:微风吹过,树叶摇曳,犹如火焰跳跃。凝神望去,隐隐可以瞧见红光吞吐,那热气从树叶中蒸腾,由四面八方逼迫而来。

  纤纤低声道:“拓拔大哥,这里好热。”

  拓拔野低头望去,见她娇靥艳红,鼻尖、额头上都是细细的汗珠,发丝也湿漉漉的贴在额前、脸颊,浑身酸软无力地偎在他的怀中。心中大是疼惜,微笑道:“好妹子,这就找一个凉爽的地方休息去。”猛地调集真气,腾空跃起。

  岂料方甫用气,便听耳边“呼”地一声,只觉那热浪突然爆涨为炙炎酷热的滔天烈焰,轰然烧来。

  眼前一片血红,纤纤“啊”地一声,一缯秀发突然著火;拓拔野大惊,将她发上火焰拍灭,真气运转,护住她周身上下,足下用气,硬生生又朝上拔高了六丈。

  但那火焰立时又腾地窜烧上来,犹如道道火墙,八面迫挡。拓拔野衣襟瞬息焦枯,心中大骇。立时借助定海神珠之力,调用真气,将热浪朝外迫去。但那热浪虽被暂时迫退,立时又有更凶猛的火焰扑面而来。

  烈侯爷长声道:“凤尾树乃本族圣鸟烈焰凤凰的火尾所化,一经真气激发,便会燃烧百倍火焰。阁下这般用气,非但逃不出来,反而会被万火灼烧而死。”

  拓拔野放眼望去,烈火熊熊而起,滔滔汹涌,知道他所言非虚。没想到自己逃出众高手之围,却又跳入这火坑之中;颇觉滑稽,哈哈一笑,心中镇定下来。

  纤纤偎在他怀中,意识逐渐混沌,双臂软软的勾住他的脖子,迷迷糊糊地道:“拓拔大哥,你……你别抛下我。”泪水从紧闭的双眼中淌出,被周围热浪蒸腾,立时消散。

  拓拔野心中一痛,将她紧紧抱住,温言道:“好妹子,我决计不会丢下你!刀山火海,也一齐闯过。”纤纤迷蒙中心中大定,嘴角露出微笑,双颊酡红,宛若睡海棠般沈沈昏睡过去。她这几日困顿疲惫,不知经受了多少磨难,此刻心情安定,被这热气一薰,再也支撑不住。

  拓拔野心道:“纤纤真气不足,需得尽快离开此处。”一面护住纤纤与自己,一面飞快地思虑,寻找脱身之计。苦苦回想所学到之五族法术,又思索潮汐流、长生诀、五行谱诸多神功。

  如那烈侯爷所言,自己每发真气,即便是用定海神珠反弹烈焰热气,都会激起这巨树更强的火浪,自己至多一跃能及十余丈,但这火海窜烧腾空远不止这个高度,要想迳直跃出火海,御风逃离,殊无可能。但若是自己丝毫不用真气,纵然能支撑到不被烈焰烧死而定到树荫之沿,也必定身受重伤,纵使其时跳离凤尾树,也必然逃脱下出吴回、烈雪八刀等诸多高手的围击。

  突然想到:“是了!这妖树既会百倍反弹,倒不如索性激起万重火浪,然后借助反推力,因势利导,看看有无可能逃走!”精神大振,瞬息间在心中定出一个极为大胆的计划来。

  当下真气疏导,贯通纤纤任督二脉,将自己与她周身经脉贯穿相连,雄浑真气滔滔不绝地在彼此经脉间游走,护体真气由内而外,将她完全护住。而后猛地调集周身真气,运用潮汐流,倾注右掌,“轰”地一声朝下掹拍,漫天冰寒之气呼啸奔腾,正是从水族游侠处学来的水族法术“千重雪”。

  这法术原本较为简单,由他使来,虽未能完全得其诀窍,但威力之大,确实惊天动地。远远望去,犹如凭空突然降霜落雪,白茫茫一片,煞是壮观。

  “轰”地一声暴响,如百十个惊雷齐齐绽爆,那凤尾树仿佛突然爆炸开来一般,团团烈火蓦地膨胀炸裂,刹那间放大了数十倍,赤焰乱舞,火浪冲天。那窒息热浪如狂风卷席,四下猛冲。

  广场上众围兵失声惊呼,被迎面扑来的气浪闪电般击倒,狂呼乱叫声中浪潮般层层摔倒。塔楼上诸人也被那狂风吹得拔身而起,飞出好远。琉璃灯叮当乱响,四处飞散。

  水火原就相克,拓拔野那汹涌真气激起狂炎烈火,与那漫天冰寒之气相交,立时爆炸开来,比之先前单纯真气相激,威力十倍计。

  拓拔野一掌既出,立时汇集所有念力于那定海神珠,真气聚敛,全力反弹那惊天骇地的爆炸巨力,立时“呼”地一声,双耳生风,眼前一花,笔直飞起。

  身在半空,念力如织,感受所有方向的力道真气,因势利导,斜斜飞起。犹如苍鹰展翅,青龙翔空,破云而去。

  烈侯爷避开那层叠鼓舞的热浪,倚栏远眺,只见漫天红光烈焰之中,一道人影如离弦之箭冲天射起,在蓝空之上宛若黑蚁。心中惊骇,这少年真气之强、法术之高、胆子之大,可谓惊世骇俗。突然更加相信,他便是近来风头极健的龙神太子。

  拓拔野此举危险极大,若非他真气超绝,会使那式黑水法术,腹有定海神珠,又深谙因势利导之法,早巳被这狂烈的漫天火浪灼烧而死。但他艺高胆大,竟然在电光石火间做这惊人之举,逃出凤尾树的烈焰火海。

  身在高空,俯首可见漫漫火海,密蚁围兵。当下藉著那残余推力,凝神调息,空中抄步,御风斜冲,朝西城外俯冲逃逸。

  风声猎猎,火光熊熊。忽然听见广场上传来雷鸣般的欢呼声,继而感觉到两道真气一左一后夹击而来。左翼真气空明变化,仿佛冰下暗流,捉摸不定。后侧真气霸烈雄浑,犹如沙漠狂风,移山填海。

  心中一凛,稍加辨别,似乎并非那火正仙吴回,当下回头迅速一瞥。左翼来者,乃是一个红衣翩翩的少女,骑坐在一只火红色的凤凰上,清丽如仙,雅致如画。皓腕上一对彩石链,熠熠生辉。正是八郡主。

  背后,一条黑紫色的火龙张牙舞爪,怒吼横空,其上赫然便是烈侯爷。袖中红色长带倏然迎风挺直,在他手中微微振抖,立时化为一杆红缨长枪。枪尖指处,红光破空,咻咻有声。

  一凤一龙,来势极快,刹那之间便只距他数丈之遥。那两道真气登时将拓拔野压得遍体燥热,鼻息窒堵,护体真气相激浑身绽放。

  拓拔野意念探扫,心中微惊,那烈侯爷体内真气之强,虽比他稍有不如,但凶霸之势更甚惊人。那八郡主真气却含而不露。以三人真气,若近距离,必定相互激发,而她竟如春水微澜,捉摸不定,其真气之强只怕不在那烈侯爷之下。

  这两人联手,真气必在自己之上,又有封印灵禽圣兽,御空自如,占尽上风。

  而自己身在半空,受制于人,又要顾忌怀中纤纤,要想从容逃离,难比登天。眼下被他们气势所压,想要反抢先机更无可能。

  烈侯爷长枪呼啸,斜指上空,驭龙绕翔,沈声道:“阁下神功超绝,若这般带令妹逃离,岂不是更令我族人疑心吗?既是坦荡君子,问心无愧,何必自陷尴尬境地?”

  拓拔野笑道:“那独臂老头一口咬定是我们所为,贵族对我们也怀疑得紧。眼下与其困在这里,含不白之冤,倒不如自己去查个水落石出。”

  烈侯爷道:“阁下言行磊落,烈炎也相信其中必有隐情;但要洗清冤屈,查明真相,就需要我们同心协力。烈炎保证,在未查明事情原委之前,绝对不难为阁下与令妹,只将二位当作本族贵宾。如何?”他直爽诚恳,令拓拔野登时心动。

  八郡王碧绿清澈的双眼凝注拓拔野,淡淡道:“我大哥一言九鼎,海内闻名。

  如果公子还不放心,那我也愿意许此承诺。”

  拓拔野哈哈笑道:“郡主、侯爷金玉之言,拓拔岂有不信之理?”颔首道:“多谢了!”他见两人胜券在握,却不藉势凌人,大生好感。心想倘若再一味逃脱,未免猥琐狭隘,当下御气转身,轻飘飘地翻身跃上那火龙脊背。

  烈侯爷大喜,暍道:“贵客临门,备宴!”突然又想起一事,加了—句:“也为长老使者洗尘!”声音浩荡雄浑,震得广场上众人耳中轰隆作响。城外众侦兵也都听得分明,引颈眺望,只见四人分乘龙凤,在霞光火色之中徐徐转向,朝城内降落。

  晚宴依旧设在塔楼二楼。落日西沈,暮色降临,窗外西望,那凤尾树的百丈荫盖依然红光吞吐,跳跃若火。衬著黛蓝夜空,淡淡晚霞,颇为壮丽。晚风吹窗,也带来温热的气息。

  烈侯爷、八郡王、火正仙吴回、笑面胖子凤尾城主木易刀、十二侦兵将军分列两旁。

  拓拔野与纤纤果然坐在上座,俨然贵宾之姿。旁边一个瘦高老者,乃是刚刚到来的长老会使者米离。他是大长老烈碧光晟派遣的全权使者,代长老会追寻圣杯下落。不苟言笑,说话缓慢,对烈侯爷将疑犯恭为贵宾却是不置可否。

  吴回对眼下情形似乎颇不满意,但烈侯爷与八郡王既已发话,也无可奈何。满脸木无表情,一言不发,只是浅浅啜酒。那木易刀满面春风,瞧不出心里所想。十二将军不敢多言,虽然心中各有疑虑,也只管默默喝酒。

  那烈侯爷烈炎与八郡主兄妹俩乃是火族四大世家“烈家”的显贵,也是当下火族大长老烈碧光晟的亲侄。两人年幼时便师从火神祝融与圣女赤霞仙子。烈炎天资圣绝,又颇有君王之风,乃是备受赞誉的年轻一代中的翘楚;火族中四大公子,以他为首,将来之前途,更是无可限量。是以吴回、米离虽然权势都颇大,但见他决意奉疑嫌为上宾,也不便执拗。

  纤纤虽然已经醒转,但连日奔波,久未休息,依旧疲怠不已,被那凤尾烈焰一薰,一直烦闷欲呕,因而只是恹恹地倚在桌旁,脑中尚不明白为何自己与拓拔又成了座上宾。

  但脑中纷乱,只要拓拔野还在身侧便足够了。众人话语听在耳中只是嗡嗡作响,徒增困倦之意。

  烈侯爷一边喝酒,一边将此事来龙去脉原原本本说与拓拔野听。八郡主坐在灯光暗淡处,每逢烈侯爷说至族中秘密之处,便偶尔淡淡地说上几句,岔开话来。

  原来那琉璃圣火杯乃火族圣器,排名第一。圣杯以上古琉璃石磨制而成,乃是远古燧人氏盗火的容器,圣火火种在杯中千年不灭,绵延至今。

  火族圣城赤炎城中,有一座族中圣塔——琉璃金光塔,相传也是当年燧人氏为储存圣火而造的上古之物。琉璃金光塔乃是火族历代赤帝修行与羽化之地,聚敛了历代赤帝残余元神。于此修行,可以感应吸纳诸赤帝的离逸元神,事半功倍。而琉璃圣火杯,自远古燧人氏收藏火种于此起,便被嵌入塔顶,作为此塔的密钥。

  换言之,要想开启琉璃金光塔,只能施法于琉璃圣火杯。一旦琉璃圣火杯失窃或是损坏,琉璃金光塔将永不能开启。

  三十年前,火族历来天资最高的赤帝赤飘怒为了练就赤火仙法与赤火真气的最高境界,决意进入琉璃金光塔闭关修行;琉璃圣火杯也随著他入塔闭关,而被收藏在另一座固若金汤的金刚塔内。三十年来,他不闻塔外之事,潜心修练,感应塔内灵力,吸纳万帝元神,当已练成赤火仙法与赤火真气的最高境。三个月后,就是他出关之时。

  半年之前,为了加强琉璃圣火杯的护卫,确保九个月后赤帝能顺利出关,长老会特地召这位列大荒十神之一的火神祝融镇守金刚塔。另外又调来重兵,层层护卫。装有圣杯的圣匣钥匙又被大长老烈碧光晟封入自己体内。

  但是十八日前,午夜时分,赤炎城中有众多人亲眼瞧见一个紫衣少女骑鹤从金刚塔顶飞过。那容貌装束与近来盛传的空桑仙子转世并无二致。继而烈碧光晟与祝融等人例行巡塔之时,发现守塔神卫晕倒在地,圣匣中的琉璃圣火杯竟然不翼而飞。

  烈侯爷说到此处时,那米离方才缓缓道:“各位将军中有不少人在那夜守值的,你们说说吧!”

  孔淮东点头道:“那日属下在塔下墙楼率部轮值,恰好瞧见……”瞥了纤纤一眼,迟疑道:“瞧见那位姑娘骑鹤飞过。”

  桑高藤也道:“属下在城北城楼轮值,确实也瞧见了。属下刚觉奇怪,便听见金刚塔警号大作,想要追赶却已经来不及了。”

  众人又不禁朝纤纤脸上望去;纤纤此时已经稍稍清醒,但却不加辩驳,只是嘴角冷笑,笑吟吟地充满讥诮之意。

  拓拔野心想:“原来这琉璃圣火杯不仅是火族第一圣器,还是赤帝出关的关键,难怪火族这般紧张了。此事关系重大,需得好好地弄个明白,否则纤纤可要吃尽苦头了。”

  当下微笑道:“烈侯爷对拓拔开诚布公,毫不猜忌,这份心胸让人佩服得紧。投桃报李,拓拔自然也不敢有任何的隐瞒。”

  他微笑道:“这位所谓的空桑转世,名叫“纤纤”,是断浪刀科汗淮的独生女儿。”

  众人“啊”地一声,脸上均是惊诧之色。

  断浪刀科汗淮当年为水族龙牙侯时,曾经纵横大荒,大败火族诸多高手,就连如今的战神刑天,昔年也是他的手下败将。火族可谓对他又怕又恨,在火族的黑名单上,他曾经位列第七,以他当时年纪,实在是旷古绝今。但后来科汗淮忤逆烛龙,成为大荒游侠,又为了救助蜃楼城生死不明,虽然道义不相容,但那侠义无私之心,却是让人不自禁地敬重。听说这少女竟然是断浪刀之女,众人无不动容,心中突然都有些动摇:以其父侠义,其女当不至于斯。

  纤纤见众人听闻父亲名字都纷纷变色,既惊且佩,心中不免有些得意欢喜,对他们的憎恶恼怒之情也莫名地消去了大半。

  拓拔野道:“她与空桑仙子确实曾有一段缘分,这雪羽鹤也是空桑仙子赠送于她的。”

  当下将自己当年如何邂逅神帝,奉旨为和平使者,如何路上相逢科汗淮父女同赴蜃楼,又如何城破流亡东海,遇见空桑仙子等等诸多事情娓梶道来。但或因立场、或因守秘,对于率领汤谷群雄举义、纤纤何以自杀,又何以前往大荒等自然略过不提。

  众人对于当年往事都有耳闻,在座诸侦兵将军又都是耳目广众、博闻强记之人,听他回溯那段往事,都是心有戚戚,惊心动魄。拓拔野言语之中自有一种真诚的感染力,令人听来不得不信。当年神帝使者之事便曾轰传一时,没想到便是这少年,更没想到竟然机缘巧合,他竟成了荒外龙族太子。

  纤纤听拓拔野侃侃而谈往事,想到父亲生死不明,自己孤苦伶仃,以及那些快乐的、伤心的过往,登时又突感悲苦,自怜自艾,眼圈不由微微红了。心中跌宕转辗,汹涌澎湃,仿佛在短短时间之内,又将这数年的光阴重新历练了一遍。拓拔野那魔魅的声音,听在她的耳中更加情浪翻卷,无常变化,匆而欢喜,匆而怨艾。

  拓拔野说完之后,楼内寂然无声,半晌烈侯爷才点头道:“原来如此……”

  匆听吴回冷冷道:“这些话都是从阁下的嘴里说出来的,是真是假暂且别论。

  阁下与纤纤姑娘今日方才重逢,又怎知道这十几日间在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那木易刀笑咪咪地道:“火正仙说得有理!木某倒不是怀疑纤纤姑娘存心偷盗圣杯,但许多人亲眼瞧见的事情,也不会是凭空捏造的。纤纤姑娘又承认拿了圣杯,送交给木族雷神。木某以为,此中曲折之处,只有纤纤姑娘本人才最清楚。”

  见众人纷纷点头,拓拔野道:“木城王请明说吧!”

  木易刀朝米离与烈侯爷行礼道:“属下听说以摄魂大法可以令人迷失本性,做出平时决计做不出的事情,过后又会忘得一乾二净。纤纤姑娘或许是遭妖人摄魂利用,做出盗取圣杯之举。”众人面面相觑,颇为动容。

  八郡主淡然道:“木城王说的也不无可能。”秋波凝注纤纤道:“纤纤姑娘,我倒有一个法子,可以很快还你清白,不知你愿不愿意一试?”纤纤对她稍有好感,当下点头。

  八郡主道:“倘若真是中了摄魂之法,你自己也必定记不起来啦!唯一的法子便是用“原心法”,再将你摄魂,这样你便能根据我的问题,将埋藏在记忆深处的东西一一回忆起来。”

  纤纤瞥了拓拔野一眼,见他鼓励地凝望自己,当下点头道:“你问吧!”

  木易刀唤人将宴席撤去,清场焚香,就连四面窗户也二阖上。纤纤与八郡主对面而坐,众人环坐四周:心中都颇为紧张,拭目以待。拓拔野虽然决计不信是纤纤所为,但也忍不住有些心弦紧绷。倒是纤纤此时满脸平静,若无其事。

  其时大荒,法术共分“天地书”、“人书”、“兽书”三种。每种皆有幻术、摄魂、御物、异化、同化、封印六支,摄魂法术乃是其中颇为凶险的术法;盖因摄魂术乃是以自己之念力控制他人之意念,除非笃定念力远胜对方,否则极易被对方反制。不到万不得已或有必定把握,不能轻易施放。

  先前审询纤纤之时,她被认定为空桑转世,念力真气虚实难定,所以火族众人不敢立时轻易施以摄魂术追询。

  香烟袅袅,八郡主氤氲缭绕,瞧来朦朦胧胧,更像仙人端坐虚无缥缈问。

  纤纤望著八郡主,脑中渐渐迷糊。匆觉她的双眼变得说不出的恍惚,仿佛雾锁湮树,雨笼寒江。那眼波迷蒙飘忽,一点点晕开,一点点扩大,渐渐地仿佛成了一潭春水,又慢慢地化为古浪屿外的碧海白浪。

  耳中听到那淡淡的声音:“你困乏了吗?那就好好地睡一觉吧!什么也不要想,醒来以后什么烦恼的事情就全都忘啦!”仿佛春风拂过耳楷,又轻轻地拂过心田。那酥酥麻麻痒痒的感觉,传遍全身,她忍不住发出轻轻的笑声。

  阳光灿烂,大海温柔,鸥鸟在白云下滑翔,远处,拓拔野在礁石上吹著悠扬的笛子。

  她要躺下来,躺在那柔软的雪白沙滩上,好好地睡上一觉。

  阳光抚摸著她的脸庞,春风掀起她的衣角,一只小螃蟹在她耳旁急速地横行穿过,被倏然卷来的层层白浪卷回大海。悠闲舒适的海岛下午,她再也没有一点烦恼,她要在海浪与笛声中甜蜜地睡著……

  拓拔野瞧著八郡主与纤纤不发一言,默默对坐,纤纤的脸上露出安详甜蜜的微笑,心中突然悲喜交加;这种甜蜜而无邪的笑容,他已经好久没有瞧见了。从前在海滩上,他吹笛之时,纤纤每每前来捣乱;闹得乏了,便枕著他的腿躺下,眼睛扑眨地望著他吹笛,然后沈沈睡去,那熟睡时的笑容便是这般。那时的日子简单而快乐,虽然相隔不过数月,却仿佛已经非常久远。

  正寻思间,匆听见八郡主淡然道:“你是什么时候来到大荒的?”众人均是一凛,侧耳倾听。

  纤纤闭著眼,在睡梦中低声道:“一个月前。”

  八郡主道:“你这一个月里去过哪些地方?可曾遇见什么奇怪的人吗?”

  纤纤过了片刻,低声道:“去过好些地方,我不知道地名:见到许多古怪的人,他们瞧见我骑著雪羽鹤,起初有膜拜的,后来也有许多要追杀我的,当真莫名其妙得紧。”

  眉头微蹙。

  拓拔野想她独自一个姑娘家,素未单独出门,这一路上不知受了多少危险:心中大感愧疚,怜意大甚。

  八郡主道:“你去过赤炎城吗?”

  纤纤摇头道:“我不知道!去过好些城,都不记得啦!”

  八郡主道:“你见过琉璃圣火杯吗?”

  纤纤蹙眉,想了片刻摇头道:“没有。”

  众人面面相觑,烈侯爷仿佛松了一口气,但面色叉旋即凝重起来。米离也眯起双眼,皱眉不语。

  八郡主沈吟道:“你见过什么杯子吗?”

  纤纤皱眉道:“杯子?是了!我见过长生杯,已经送给雷神啦!”

  八郡主道:“那杯子就像烈侯爷给你看的那幅图一样吗?”

  纤纤点头道:“好像差不多吧!”

  众人面色大变,那米离的脸色也是瞬间苍白,耳廊转动。眼下纤纤已被“原心法”

  摄魂,自无欺言。倘若那“长生杯”当真如那图中所示,则必是琉璃圣火杯无疑!

  八郡王道:“那杯子你是从何处得来的?”声音依旧淡雅平定,没有些许波动。

  纤纤道:“是一个老太大给我的。”

  众人忍不住低“咦”一声,纷纷竖起耳朵来。听纤纤又道:“十八、九日前,我在一个林子里遇见一个老太大,她浑身鲜血躺在车地上,眼见是快不成了。我瞧她可怜,便扶她起来,喂给她“同心丸”。”

  拓拔野心头一热,微微一笑。那“同心丸”乃是两年前岛上弟兄被海毒参所垫时,拓拔野揣摩《百草经》中的药单气性,讨教怪医草本汤后,自己配成的方子。

  其中一味同心花,便是纤纤与拓拔野一道在南岸崖下找著的。忽然心头大震,蓦然想起纤纤摘著那花时,侧头红著脸说,将这味药命名为同心丸。他当时也未多想,只道以花名好记,一笑而已。但今日陡然忆起,才发现那时纤纤对自己竟已是情根深种。

  想到此处,心中酸苦,百感交集。纤纤离岛之时,竟不忘将这药带走,想来也是舍不得自己的缘故了。只是这药只对寒毒有奇效,要拿来补心救命,那就远下能逮了:听她竟以此药用以疗伤,酸苦之中又不禁有些莞尔。

  纤纤道:“那老太太对我说:“姑娘,你心肠真好。可是你是救不了我啦!老太婆就快死了,想求姑娘帮我做件事。”我见她好生可怜,便点头答应。她说:“老太婆这里有个东西,想求姑娘交给一个人。”

  “我见她都快喘不过气来,只怕就要死啦!便又点头答应了。老太大说:“那就多谢姑娘啦!那个人叫雷神,住在雷泽城。有名得很,你定然找得到的。见了面,你只须说这东西是空桑传人送给他的便可以了!””

  听到此处,众人无不变色。依此说来,那老太太又是何方神圣?

  纤纤道:“我听她说到空桑仙子,觉得奇怪,还想问个仔细,岂料她说得太急,一口气续下上来就死了。”

  八郡主道:“那老太太长得什么模样?”

  纤纤道:“她长得好生古怪,眉心有一个大瘤,耳朵尖尖的,手里始终握著一根桃木杖。”

  众人大惊失色,孔淮东失声道:“桃木姥姥!”众侦兵将军的脸上俱是难看之极。

  原来这桃木姥姥乃是昔年木族圣女空桑仙子的侍女,相传与雷神有姑侄血缘。

  自空桑仙子被流放汤谷之后,便四处流浪:十年前,桃木姥姥在都社山被群兽围困,恰逢火族九路侦兵经过,亲眼瞧见她被兽群冲倒,只余白骨一具。倘若纤纤所言属实,那么这桃木姥姥十年前便没有死,当时侦兵便有失职之嫌。

  八郡主道:“她给你的东西是什么?你记得吗?”

  纤纤道:“便是那长生杯,和那张图上所画的一模一样。”

  八郡主道:“你记得是谁告诉你那是长生杯吗?”

  纤纤道:“我到雷泽城后,找到雷神府,说空桑传人给雷神送礼物来了。雷神和几个人见了那杯子后,都激动得很,其中一个人喊道:“是长生杯”!我这才想起,从前听辛九姑说过,那长生杯是木族的第一圣器。没想到这第一圣器竟在我的手里啦!”

  众人越听越是糊涂,拓拔野也是一团迷雾。纤纤既然一口咬定那杯子如图所示,则必是琉璃圣火杯无疑。但雷神等人见了之后,又何以大呼“长生杯”呢?难道是雷神造作,故意诳骗纤纤吗?那么桃木姥姥岂下是偷盗琉璃圣火杯的嫌疑人?以她与雷神的关系,以及杯子的归属来看,只怕那雷神也与此事有莫大关系。

  众人越想越是起疑,又惊又怒。那米离缓缓道:“如果纤纤姑娘说的全部属实,那此事只怕是木妖蓄意已久的阴谋了。想盗定琉璃圣火杯,令赤帝永不能出关,让我们在两年后的五帝会盟上失意而返。”

  吴回冷冷道:“究竟是不是那桃木姥姥干的,眼下断言还太早。即使是她,也必定有内应相助。”转身运转真气,对著纤纤道:“既然那杯子不是你盗走的,为何先前又突然承认?又说拓拔野是同谋?”他对纤纤始终有所怀疑,又对拓拔野颇有警惕之意,即便此时仍存疑忌之心。

  纤纤柳眉紧锁,似乎不愿回答。八郡主又淡淡地重新问了一遍。

  纤纤肩头微颤,突然掉下一颗泪来,继而玉珠纵横,哽咽道:“那臭乌贼对我这般无情无义,我是不想活啦!他……他要救我,我偏生就要死在他的眼前,让他这一生一世都永远记得我。”声音凄楚悲苦,刻骨缠绵,一声声如雷霆般劈入拓拔野心头。

  拓拔野心中大震,那酸苦疼痛之意陡然又翻涌上来。愧疚、怜惜、难过、茫然交相跌宕,心道:“她的这番情意,我这一生一世又怎能报得过来?”想到雨师妾的笑靥,心中更是疼痛不可抑。虽然他此刻心中,已经分明知道情感隶属,但要他日后为情断义,将纤纤拒之千里,又觉得断断不能。一时间心潮激涌,迷茫不觉。

  众人没想到这一句诘问,竟然引出了儿女情意,都微觉突兀尴尬。烈侯爷咳嗽一声道:“此事相关重大,牵涉两族战和,你们有什么建议?”

  吴回冷冷道:“易办得很,带上这两位贵宾,一齐到雷泽城与雷神当面对质!”

  众人倏然色变,那雷神是出了名的火暴脾气,倘若此事当真是他所为,那也罢了,但万一其中还有隐情,则一场大战不可避免,纷纷把目光投向米离与烈炎。

  米离缓缓道:“传令三军,明日一早出发。干里快马,速请战神雄兵电压边境,待命而发。”扫了烈炎、吴回一眼,沈声道:“我们即刻赶往雷泽城,为雷神贺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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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34楼 发表于: 2007-08-12
第四章 青丘美人

 

  树影闪掠,星光乱舞,风声呼呼。

  那紫衣女子风行极快,一盏茶的工夫,已经穿过树林,将蚩尤抛在数十丈后。

  蚩尤本就不擅长御风术,又逢大战初毕,经脉受损,真气调集不能随心所欲,追赶起来极是吃力。但事关纤纤下落,心中忧急,咬牙振奋精神,穷追不舍。

  紫衣女子始终不回头,匆东匆西,绕折奔行。她所选路线,均是极为凶险曲折的所在;险壁飞瀑,刺木灌丛,穿梭自如。

  疾奔了半个时辰,紫衣女子突然顿住;前面天蓝如海,星辰欲坠。狂风呼卷,四壑林涛不绝。竟是个千仞悬崖,已无路可走。

  紫衣女子衣袂飘飞,黑发卷舞。驻足片刻,突然奔上悬崖,朝下奔踏崖壁一路冲将下去。蚩尤想也不想,也—跃而出,陡然垂直朝下,急速踏壁狂奔。

  两人前后相随,在笔直峭立的千仍崖壁上御气疾行。

  紫衣女子格格脆笑,双臂一张,身形曼妙地翩翩飞起,乘风滑翔,从对面山崖那犬牙交错的嶙峋兀石之间穿过,足尖一点,又高高飞起,转眼已到了彼山百丈开外。

  蚩尤待要收势调气,御风追行,但方甫用气,心窝突然撕裂般地剧痛,彷佛当心被扎了数十刀,真气迸散。他低喝一声,豆大的汗珠瞬间进飞出来,全身衣裳尽数湿透。

  眼前一花,全身无力,登时朝下疾速摔落。耳边听见那银铃般的笑声,在山谷间回荡。

  万丈悬崖,白雾凄迷横锁;冷风如刀,劈面刮来。蚩尤神志稍稍清醒,咬牙强忍那撕心裂肺的疼痛,猛地吸了一口气,聚意凝神,将丹田真气一路调集,集结右臂,反手霍然拔出苗刀。

  绿光从手腕上闪入刀柄,刀锋亮起一道眩目的光芒。念力及处,红影乱舞,咿呀声起,十日鸟“扑扑”飞出,盘旋绕飞,将他接住。

  蚩尤心如万虫噬咬,周身每一处都随之剧痛震荡,大汗淋漓,面色惨白;咬紧牙关,不发出一声呻吟,意念积聚,驾御著太阳乌,展翅高翔,朝著紫衣女子追去。

  那“两心知”肆虐益盛,蚩尤几次险些便要疼痛得晕厥。但他凭著坚韧的意志力,竟然苦苦支撑,保持清醒,始终驾鸟紧随紫衣女子之后。

  紫衣女子的曼妙背影,那拧身踏步,御风飞行的身姿步法,都与昨夜纤纤像极。迎风吹拂的夜风,带来她身上丝丝缕缕的幽香,也同昨夜纤纤身上的妖异体香完全一致。

  蚩尤忍痛追行,心中越来越是惊疑,那莫名的不祥之感迅速扩散,竟比那钻心的剧痛还要强烈,让他喘不过气来。内心深处,那个始终不敢思量的念头缓缓浮起,越来越清晰——难道昨夜自己追逐的纤纤,不是真正的纤纤,而是这女子乔装所化?

  心中剧震,许多疑惑与不解处突然冰雪消融。

  这个念头昨夜便曾在脑海中闪过,但当他面对那春花灿烂的笑靥,听到那娇脆婉转的声音,所有的疑虑便又立时风消云散。特别当他在竹林之外,听见她呼唤“鱿鱼”之时,更是心醉神迷,再无疑虑。

  是了,倘若那纤纤果真是假的,她为何又知道这私密的称呼呢?心中疼痛忽然加剧,原本笃定的念头又迷糊起来。猛地吐纳真气,意守丹田,屏却浮念,忖道:“罢了!多想无益,先一路追行,看她往哪里去!”

  紫衣女子似是知道无法将他摆脱,索性放慢节奏,飘落在地,款款而行。

  过了片刻,蚩尤心中那“两心知”怪虫也逐渐安稳下来,疼痛渐止。蚩尤调整真气,跃下鸟背,尾随其后。十只太阳乌则昂首挺胸,阔步而行。偶尔振翅扑瘘,立时卷起阵风。咿呀怪叫,叶木簌簌,林鸟惊飞,众多麋鹿、虎兽也闻声而逃。

  天色将亮,幽蓝朦胧的林中,晨雾弥漫,湿气甚重。滴下的露水渗透鞋底,洇入麻袜。举步踩在厚厚的落叶上沙沙作响,在寂静中格外清脆。

  巨树参天,藤蔓四垂。紫衣女子分花拂柳,婀娜而行,不紧不慢。那雪白的赤足,交错款摆,似乎隐隐合著某种韵律,说不出的优美,说不出的魔魅,似乎每一步都踩在蚩尤的心弦上。

  她的紫色腰带上,垂悬著一个冰蚕丝袋,蚩尤青光眼望去,里面似乎是个红色玛瑙似的东西,轻轻摇摆,撞击著那浮凸丰盈的臀部,蚩尤看了两眼,登时口乾舌燥,不敢多望。

  紫衣女子旁若无人地漫步,低低地哼起歌来。嗓音略带沙哑,低沈婉转,仿佛在他耳畔低语哼唱。偶尔顿挫的鼻音,摩挲得他耳根都有些发痒:虽听不清歌词,但那歌声妖媚温柔,似乎与先前在林中河边,裸体洗浴时所唱的一样。

  蚩尤才听了片刻,脑海中就突然闪过她雪白妖娆的胴体,登时面红耳赤,一道热火从小腹直窜全身,立时收拢心神: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这妖女定然不是纤纤!

  纤纤怎会唱如许淫邪妖异的曲子?”一念及此,登时对这女子起了说不出的厌憎之意,她的魅惑力也似乎在刹那间荡然无存。

  两人一前一后,不紧不慢地漫步行走。清晨时,朝阳红艳,层林染金,山林中水雾逐渐消散。蚩尤将十日鸟封印苗刀,负刀而行。

  两人又如此走了半个多时辰,终于下了这片巍峨山林,到了平原上。

  万里麦田,金穗如浪。紫衣女子从田埂上曲折穿行,沐著阳光,发丝裙角飞扬卷舞,宛若透明一般。田中的男子瞧见她翩翩走过,蝴蝶追随,都怔怔地放下手中的活儿,直楞楞地瞧著,直到她消失在麦浪之中,方才回过神来。一个男子失魂落魄地望著,手中镰刀机械似的挥舞,割著麦穗,突然“哎哟”一声大叫,险些将自己的手指一齐切下。

  牛群抬首低鸣,紫衣女子格格娇笑,蝴蝶般翩然穿梭,掠到了宫道上,朝北而蚩尤依旧远远的随行其后。见她漫不经心,东张西望,似乎随意乱逛,心中颇有些不耐,直想冲上前向她质询。但此女妖异诡秘,并非寻常之辈,又与昨日的纤纤似有微妙关系,自己这般强行质询,只怕适得其反。既已花费这么多时间,倒不如耐心追随,瞧她能要出什么花样。

  又走了半个时辰,紫衣女子突然抬头看看太阳,又低头看看影子,侧头冥思片刻,蓦地发足飞奔。赤足一点,翩然乘风而起,空中踏步,急速朝东北奔行。

  蚩尤立时调息御气,全力追去。暖风吹来,麦香阵阵。突然心中一疼,那刀绞虫噬般的尖锐剧痛又排山倒海般袭来,真气崩散,汗如雨下,蚩尤“啊”地一声,险些从空中摔下。他心中骂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定是这妖女使怪!”

  突然心中一凛,想起昨日那“纤纤”暗施毒手时,所说的话来,刹那间恍然大悟:“是了!这“两心知”不是能让下蛊者知道我心中所想吗?所以她才知道我叫“鱿鱼”!”

  一念及此,所有疑虑全部想通,这紫衣女子定然便是昨日那“纤纤”无疑!

  心中寒意大盛。突然又想,或是纤纤被妖魔附体、妖法所惑,化成这神秘女子?

  但蓦地又想起当日龙神在古浪屿冰窖中曾说过,纤纤右腰下有一点梅花痣,自己昨夜瞧她洗浴时,洁白无暇,绝无此痣!

  冷汗涔涔而下,心中再无半分怀疑。

  想到那妖女竟然能知道他心中所想的每一桩事,登时犹如自己全身一丝不挂,被她瞧个精光一般。心中狂怒,又想到这妖女竟然假扮纤纤,令他神魂颠倒,傻态百出,更是怒不可遏,当下忍痛仰天狂啸,登时数十只飞鸟被震得肝胆尽裂,扑簌簌地摔将下来。

  远处众人无不惊骇侧目。

  蚩尤盛怒之下,便又想运转真气,将那“两心知”硬生生逼将出来,但是方甫用力,那剧痛攻心,登时摔落,几欲晕死。

  蚩尤咬牙爬将起来,忍住那波浪般袭卷而来的剧痛,御风疾行。决计无论如何,也要将那紫衣女子擒住,逼问出纤纤下落。

  紫衣女子衣裳漫舞,飘飘欲仙,蚩尤真气不畅,心中又剧痛若狂,始终追她不” 。

  前方出现了隐隐山丘,虽不甚高,但绵延不绝。穿过一条横亘的大河,对岸便是野草地,繁花似锦,一直铺陈到十余里外的山脚下。

  那山脚下层层叠叠一片,都是以竹木构建的巍峨楼台,几支大旗迎风招展,似是驿站。正中一竿大旗上,写著“雷泽”二字。蚩尤心道:“原来已经到了雷泽城境内。想来这驿站便是雷泽城的南郊百里驿了。”

  大荒各大城邦,通常设纵横两条宫道。在离城邦百里外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通常都会设四个驿站,供来往之人休息,称“百里驿”。越是大的城邦,盖因南来北往客极多的缘故,其百里驿以及城内的驿站,规模也便越大。而且百里驿也是各大城邦炫耀实力的招牌。

  雷泽城乃是木族三大圣城之一,规模之大,即便是全大荒,也不过有十余个城邦可与之匹敌。是以它的百里驿气派甚大,亭台楼阁既雄伟又雅致,绵绵一片。百里驿方圆十余里都不种庄稼,开辟草地,改道河流,供来往客人的龙马驰骋与饮食。

  雷泽城既是木族圣地,高手颇多,倘若被人瞧见苗刀,只怕又要陷入重围,反倒让这妖女乘隙逃脱。当下蚩尤忍痛聚意,默念“抽丝诀”,真气在五指间旋绕缠舞,草丝拔地而起,随著五指的转动迅速缠织成一匹绿色的丝布,迎风鼓舞。

  蚩尤脚下毫不停顿,反手拔刀,左手将那绿布电卷缠绕于苗刀之上,将苗刀完全封好之后,重新反负于背,步履如飞,紧追紫衣女于。

  将近百里驿时,紫衣女子放慢步履,蚩尤心中的剧痛也随之缓释。一路疾奔,他心中的狂怒逐渐平息,慢慢冷静下来。见那紫衣女子飘然进入百里驿,心道:“这妖女七折八拐到这雷泽城驿站,定有原因。”想到连日来所听见的此城雷神寿庆的消息,以及纤纤敬献长生杯的传闻,隐隐更觉不妥。当下强自按捺愤怒,敛息凝神,大步朝驿站走去。

  远远的便瞧见驿站主楼里人头耸动,三层楼上都坐满了八方来客。鼎沸人声,隐隐可闻。紫衣女子如蝴蝶穿花,翮然朝楼上走去。

  蚩尤收敛真气,大步而去。驿站外笼马长嘶,怪兽徘徊。少说也有千余马兽在草地上吃车休息。但蚩尤刚一走进,藏于层层包裹下的苗刀所逸散出的木属灵力仍是惊动了兽群,一时间惊嘶惧吼,不绝于耳,龙马灵兽纷纷奔散。

  驿站众人纷纷回头,只见一个高大傲岸的少年背负绿色布裹,狂野不羁,满脸怒色,一路大步而来。所到之处,兽群惊惶辟易,草木摇摆不定。不知是何方神圣。

  但驿站诸人俱是从大荒各处赶来,为大荒十神之一的雷神贺寿的,连日来穿行千里,所见所闻都是奇人怪事,这少年虽然殊为特异,但也并不放在心上,纷纷回头继续聊天喝酒。

  蚩尤目不斜视,迳自进了驿站主楼,穿过人群朝楼上定去。

  经过西面窗口时,一个瘦小汉子突然吃了一惊,霍然起身,指著蚩尤尖声道:“就是这小子!羽青帝转世!”这一声叫喊尖锐刺耳,整个主楼突然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再次齐唰唰地望了过来。

  蚩尤稍稍转头,瞥了那瘦小汉子一眼,他登时“啊”地一声,吓得朝后猛退,脚下一软,坐倒在后面一人背上。蚩尤突地想起这汉子似是在日华城的驿站中见过,叫做古侯声。

  众人纷纷起立,脸上均是古怪的神情,眼睛死死地盯在蚩尤背后的绿色布裹上,鸦雀无声,只有众人粗浊的呼吸声与心跳声越来越沈重。

  这十几日内,羽青帝转世背负苗刀纵横木族疆上的消息,早巳传遍大荒。木族第一神器重现天下,对于眼下扑朔迷离的木族局势,自然一石激起干层浪。倘若谁能获得苗刀,在明年的青帝推选中,获胜的机率将极大。几日前日华城内,青帝转世大战木神的消息也不陉而走,木族诸城邦城王得知这资讯之后,更是转侧难眠,生怕被木神捷足先登,纷纷派遣精兵,四下追寻,盼望能于他人之前夺得苗刀。

  而金火水土四族,也对这苗刀颇有觊觎之意。神帝既死,新帝待立,自然谁也不愿意他族此时团结强大。木族青帝失踪之后,各大木族城邦明争暗斗,青帝转世与空桑转世的消息遍及天下后,这种争斗更是越演越烈,大有一触即发之势。四族坐山观虎斗,都是心中窃喜,巴不得木族为了这苗刀自个儿打得头破血流,元气大伤。

  眼下听说这少年竟就是连日来闹得大荒沸沸扬扬的青帝转世,众人心中震惊、狂喜、畏惧、兴奋、忧虑一股脑儿进将出来,连呼吸几乎都在瞬间停顿。木族众人几乎便想立时出手,将苗刀抢下逃之夭夭,但立即想到此处众人环伺,纵然抢到苗刀也未必能够生还。倒不如静观其变,等到旁人争抢得两败俱伤之时再伺机抢夺。

  一时间人人都这般打定主意,是以虽然起身环伺,但却无一人动手,只是相互观望。

  蚩尤此时心中,只想著一个念头,那就是抓住紫衣女子问出纤纤下落。对于周围这人山人海,重重杀机竟没有丝毫在意,冷冷地瞥了古侯声一眼,继续目不斜视地往楼上走去。

  楼梯上的几个大汉咽了口口水,情不自禁地往旁边让开,任由他大步而上。

  厅中诸人面面相觑,突然齐齐围涌而上,“呛然”声中,刀剑纷纷出鞘,寒气大作。

  蚩尤视若不见,充耳不闻,拾级而上。

  楼上挤将过来,一看究竟的黑压压人群也不由自主地朝后退去,潮水般朝两旁分开。

  蚩尤一步步走上二楼,冷沦地扫望了众人一眼,那凌厉剽悍的目光使得众人心中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噤。蚩尤目光突然顿住,偌大的二楼,只有一个人未离开座,依靠南窗,托腮眺望。正是那紫衣女子。

  紫衣女子转过头来,眼波流转,笑吟吟地盯著他,雪白素手托著香腮,玉葱似的手指韵律地轻敲著脸颊。眼神中满是笑意,倒仿佛与他十分熟稔一般。蚩尤心中怒甚,但受拓拔野影响,身处险境情绪波澜之时,反而更加镇定,当下嘿然而笑,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五族群雄海潮般涌上,将他们团团围住,刀枪如林,在数丈之外科斜相指。

  紫衣女子格格笑道:“臭小子,你这般死缠烂打地追著姐姐,是想吃姐姐的豆腐吗?”

  蚩尤哈哈一笑道:“我对臭豆腐一点也没有胃口。”盯著她的双眼,一字字道:“只要你把纤纤的下落老老实实地告诉我,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紫衣女子笑得花枝乱颤,彷佛听见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半晌才喘著气,笑道:“纤纤?那又是什么豆腐?竟能让你拼著性命不要,也非吃到不可吗?”

  蚩尤强忍怒意以及裂心的剧痛,攥紧拳头道:“现在说出来,我决计不难为你。”

  紫衣女子将头凑到他咫尺之距,眼波荡漾,吐气如兰。笑吟吟地盯著他,吹了一口气道:“我偏不告诉你!”

  蚩尤大怒,再也按捺不住,意念聚集,便要施放“蔓藤萝诀”,突然心中猛然剧痛,全身微微一颤,“两心知”又发狂似地咬噬起来。这次的疼痛远较先前为甚,心肺犹如被万箭攒穿、齿锯磨锉,真气念力登时涣散。豆大的汗珠再次淌落如雨。

  众人见他突然委顿,汗出若浆,脸上虽木无表情,但脸色煞白,极是难看,显是遭了谁的暗算。心中大喜,但见别人不动,也犹豫不敢上前。

  紫衣女子在他耳边腻声道:“真是恶人有恶报。瞧你以后还敢不敢偷看姐姐洗澡。”

  当是时,窗外兽嘶马鸣,烟尘卷舞,叱暍声中远处又有六人呼啸而来。驿站外有人欢声长呼道:“松竹六友来啦!”紫衣女子“咦”了一声,花容微微失色。

  驿站内五族群雄无不变色。这松竹六友乃是雷泽城雷神极为亲信的悍将,“松尾针”

  唐矢、“竹节刀”宫风波、“梅花刀”若有无、“梧桐琴”郭筑、“残荷扇”史听风、“菊花刺”窦琮,六人素以勇悍团结闻达天下。担任雷泽城巡城使十余年,不知斩杀了多少居心叵测的奸细谍使。这六人突然离城来此,多半是听闻青帝转世到来的消息,赶来争抢苗刀了。强龙不斗地头蛇,倘若苗刀在此落入“松竹六友”手中,其他城邦将再无希望了。

  众人相互对望刹那,一个水族汉子叫道:“还等什么?快抢呀!”众人霍然醒晤,猛然大吼,齐齐向蚩尤冲去。楼上楼下观望的群雄也发狂般地冲来,楼梯上挤作一团,“咔喳”一声,楼梯陡然断折,数十人惊叫跌落。

  “轰”地一声,楼板翻飞断裂,十数大汉破地而上。一时间众人纷抢,刀剑相加,乱成一片。

  “哎哟!我的耳朵!烂木奶奶的!”一人捂著血淋淋的耳朵,当头给了身侧汉子一刀。旁边一人怒道:“你姥姥的!”回身也是一刀。

  鲜血飞溅,众人破口大骂声中先行火拼开来。

  冲在最前的数十大汉狂呼著挥刀冲上,突然银光暴射,惨呼四起,十几人捂脸弯腰,鲜血淋漓,双手在全身乱抓不已。后面的人冲将上来,登时将他们踏倒,长枪刀剑如雨刺来。

  紫衣女子叹道:“臭小子!你得罪的人可真多。难道这些臭男人洗澡你也偷看吗?”

  素手轻扬,又是一蓬银光暴闪而出。众大汉惨叫不迭,又倒下一片。

  众人又惊又怒,暍道:“妖女!识相的便给我让开!”

  紫衣女子格格笑道:“哎哟,我好害怕。”拍拍蚩尤的肩膀道:“我可帮不了你啦!”

  衣袂飘飞,身形曼妙地飞出窗去。

  众人狂呼声中一涌而上。“哧”地一声,两条丝索笔直飞出,将苗刀缠住,奋力向外夺去。

  蚩尤捧心弯腰,痛得喘不过气来。“噗”地一声轻响,心中剧痛倏然尽消。刀枪齐至,寒气森冷。背上苗刀已被丝索缠住,几乎将他朝后拖起。

  蚩尤大吼一声,昂然立起,绿光爆舞,桌椅四下飞射,撞倒三个大汉。“嗤”地一声,那绿色丝布寸寸飞裂,青光眩舞。两条丝索登时断裂,随风卷起。

  蚩尤反手拔刀,转身飞旋斜劈,电光飞舞,宏声巨响,宛如闪电惊雷,惊天动地。

  正是“神木刀诀”中的“惊雷诀”。

  这一刀狂野恣肆,气势恢弘。刀光及处,鲜血横飞,十余人来不及惨叫已被硬生生斩成两段。刀势未衰,厉气纵横,又将十余人手足斩断,血肉四溅,红雨喷飞。

  蚩尤心中的狂怒已经达至沸点,只觉一股麻麻痒痒的感觉经由喉咙直贯脑顶,几欲爆炸。那血腥味闻入鼻息,不知为何竟让他说不出的兴奋。从未有过的凛冽杀意如潮水般将他淹没,突然仰天哈哈狂笑。

  众人惊骇之下,已经全部住手,不可置信地望著他,心中升起莫名的惧意。

  蚩尤猛地止住笑声,扭头朝众人瞪去。双目尽赤,面目狰狞,目光中满是兴奋而又狞恶的杀机。众人惊惧之下,纷纷朝后退却。

  五族群雄中多有凶悍桀骛之徒,被他这般一瞪虽然颇有惊惧之心,但立时镇定下来。

  想到若能抢得苗刀,那便是不世奇功,功名利欲之心迅速便压过了恐惧之意,兵器紧握,凝神戒备。

  一个中年长须男子缓缓道:“诸位好朋友,大敌当前,咱们木族可不能为了长生刀自相残杀,没的让外人笑话。”声音雄浑,清晰地传到每人的耳中。蚩尤认出此人正是日华城时邂逅的宗春绍。

  有人叫道:“他奶奶的,说的好听。若是我抢了苗刀,你们能不把我大卸八块吗?”

  宗春绍道:“这位朋友,你是火族的人,若是要抢我们的神器,那自然要被我们大卸八块了。”

  众人叫道:“正是!”

  宗春缙道:“宗某有个建议,既可避免咱们自相残杀,又可从这冒牌的青帝转世手中取回本族圣器。”

  木族群雄叫道:“说!说!”

  宗春绍道:“谁先抢到长生刀,谁便是长生刀的主人。其他人若是敢突施冶箭,再行抢夺,大伙儿便将他碎尸万段。”

  众人叫道:“好极!”

  宗春绍喜道:“既然如此,大家便跟著我发誓吧!”众人轰然答应,都随他一道发了一个毒誓。

  木族众人先前都担心抢到苗刀之后,反成为众矢之的,死无葬身之地。既有这等规炬,心中都大为平定,摩拳擦掌,便欲一哄而上,抢得苗刀。

  蚩尤冷泠地站在一旁,听众人呼叫喝喊,心中又疼又痒,躁动难耐。那陡起的杀机越来越盛,眼前一片血红,狂暴的真气宛若狂风骇浪般四处疾走。脑中狂热混沌,只想立时挥刀杀入人群,斩个痛快。突然心中一凛:那紫衣女子呢?刹那间清醒了大半,抢身冲到窗前,朝外眺望。

  万里蓝空不知何时已被乌云遮蔽。黑云从西边翻腾蔓延,迎面吹来的风中,偶尔夹杂著冰冷的雨丝。天边传来隐隐雷声。

  烟尘滚滚,旷野上六骑狂飙突进,朝那紫衣女子合围而去。六人身著青衣,高矮胖瘦各异。衣裳上俱绣了一幅图案,各是松、竹、梅、菊、荷、梧桐,想来便是那“松竹六友”。六人口中喝道:“妖女,快将东西交还我们!”

  蚩尤道:“不知这妖女又偷盗了他们什么物事,竟惹得追兵一路。”

  紫衣女子长身玉立,笑吟吟地站在翻飞的草地上,似乎并不急著逃走。待到他们奔近之时,方才笑道:“六根烂木头,什么稀罕物事,还给你们吧!”素手一挥,一只绿色的小丝囊悠然抛出,朝为首的“松尾针”唐矢丢去。

  唐矢矮矮胖胖,骑在青甲丰上彷佛一个圆球,左右滚动,随时会跌落下来一般。见那绿丝囊飞来,不敢伸手去接,冷笑道:“妖女,又想玩什么花样?”肥短的手指朝空中一弹,“嗤”地一声轻响,三只淡青色松针似的东西破空飞出,稳稳地将绿丝囊托住。

  “轰”地一声巨响,那丝囊方甫接触松尾针,立时四下爆炸,光芒夺目,白烟弥漫,难闻刺激的气味急速扩散。松竹六友“啊”地大呼,眼睛立时变得红肿,泪水狂流,一时间双目不能视物。纷纷勒缰急停,骑兽昂首惊嘶。

  紫衣女子拍手格格笑道:“烂木头,羞也不羞,这般老了,见了姐姐还要哭鼻子。”

  柔声道:“乖,不哭,姐姐给你蜜糖吃。”十指弹舞,“哧哧”之声大作,数十道银光朝松竹六友疾射而去。

  松竹六友虽被那丝囊暗算,一时不能视物,但双耳灵动,意念敏锐。听风辨物,迅速挥舞手掌兵器,将那暴雨般射来的诸多暗器一一震飞。

  “竹节刀”宫风波大暍道:“藤萝连竹!”六人齐声大暍,双臂一振,突然青光万道,破空纵横,瞬间交织成巨网,翻腾扑卷,将紫衣女子紧紧兜缠。

  蚩尤熟习青木法术,知道这“藤萝连竹诀”乃是几个碧木真气与念力都相彷的人,一齐瞬间动用念力与真气,将真气卷缠四周树木花草的灵力,织成气网克敌。

  松竹六友真气相若,心意相通,使将起来电光石火,一气呵成。

  眼见紫衣女子被气网缠住,动弹不得,蚩尤心中也大感快意。但想到紫衣女子知道纤纤下落,倘若被这松竹六友抓去,只怕再难以得知。正想到此处,突然心中一凛,背后有无数寒冷凛冽的杀气,瞬息攻来。

  蚩尤陡然想起身在陷境,猛地一声大暍,挥舞“神木刀诀”,一式“惊涛木”,身形随著刀势拔地而起,半空拧身急旋。真气随著刀锋霸烈无匹地四下激射,青光怒卷,倏然后折。

  蓬然巨响中,冲在最前的二十几个大汉冲天飞起,骨肉横飞。鲜血喷舞,兵刃四落;之后的数十大汉被冲撞反弹的气浪锤击,跌撞后退。

  蚩尤左肩一疼,被一竿乌金长矛蓦然贯穿,身不由己地朝后方飞起。那使矛之人显是真气极强的高手,竟然从蚩尤刀风最弱处凌厉破入。蚩尤大吼一声,硬生生将长矛拔出,鲜血喷射。他手臂猛甩,长矛呜呜怒射,将追将上来的两个大汉前后贯穿。

  蚩尤一面默念“春叶诀”,勉力愈合伤口,一面苗刀狂舞,气浪奔腾,将密集射来的诸多兵刀暗器尽数激飞,藉著那反激之力,凌空翻越,朝楼下飘落。虽然心中杀意极浓,但抓住紫衣女子乃是第一要务,是以收神毫不恋战,突围而去。

  足尖方一点地,立时急弹,冲天而起,几个起落之后已在数百丈外。

  群雄冲到窗口,瀑布般汹涌跃落,浩浩荡荡疾追而来,箭石暗器滔滔下绝,往蚩尤身上招呼。

  松竹六友见一个魁伟少年闪电奔至,后面数百群雄发狂追赶,杀声震天,都是微微一楞。突然看见蚩尤手中青光眩目的苗刀,登时面色大变,失声道:“长生刀!”

  他们连日来听说长生刀重现大荒的消息,都是将信将疑,但现在亲眼目睹,心中震骇,继而狂喜。刹那间连紫衣女子都抛到了脑后,气网登时消散,纷纷纵马朝蚩尤冲去。

  紫衣女子轻飘飘地落在草地上,俏脸上满是迷惑的神色。蓦然感到一股炙热的气浪无声无息地席卷而来:心中“喀喳”一响,猛地循息望去,只见一个面色苍白的红衣男子,徐徐走来。步履瞧起来虽然僵硬缓慢,但不知为何,速度却是极快。

  紫衣女子面色顿转惨白,但迅速又恢复娇艳红润。转头四顾,格格一笑,突然翩翩飞起,踏风而行,从松竹六友头顶飞过,朝著蚩尤冲去。口中银铃般地笑道:“六根烂木头,你们的冤家对头来啦!”

  松竹六友闻声后望,瞧见那红衣人,面色大变,略一迟疑,唐矢喝道:“长生刀要紧!”六人扭头疾驰,振臂使出“藤萝连竹诀”。绿光交织成网,抢在群雄冲到之前,将蚩尤圈住。

  蚩尤念力积聚,大喝声中,苗刀光芒大作,那“藤萝连竹”所织的碧木真气网急剧波动,猛地被吸向刀锋。松竹六友大骇,连心协力,将气网扯回,藉著坐骑的急速奔跑,环绕交织,将刀锋缠住。这六人乃是雷泽城中的一流高手,协力而行,更是威力惊人。

  蚩尤喝道:“十鸟齐飞!”狂风陡起,绿光迷离,十只火红的太阳乌展翅怒飞,那气网登时被震将开来。

  蚩尤刀光飞舞,震退后面攻来的箭石,宛若离弦之箭冲天而起,人刀合一,破网而出,凌空踏足,倏然踩上太阳乌的背脊。

  十日鸟咿呀怪叫,心有灵犀,排成一字长阵,节节升高。蚩尤足尖接连飞点,踏著鸟背瞬息上了高空。途中长臂舒展,猛地将御风而来的紫衣女子抱个正著。紫衣女子“哎哟”一声就势撞入他的怀中,玉臂环合,将他的脖子揽住,格格脆笑,倒像是她候了个正著。

  蚩尤抱著她稳稳地骑落在最高处的太阳乌上,御鸟高飞。十日鸟欢声长鸣,除了驮载他们的那只太阳乌外,其余九只突然急剧俯冲,双翼狂烈捣动,热风鼓舞。

  漫天射来的缤纷箭雨被巨翼狂风纷纷拍落。

  十日鸟怪叫声中,扑入人潮,巨翼横扫猛击,人潮大乱。刹那间百余大汉四下跌落,倒成一片,后面追将上来的人群被风势扫中,也踉踉舱舱摔倒在地。被巨翼扫中的几十人登时骨断肉裂,须臾即死。翼风中只有十几个顶尖高手退了八、九步,勉强定住身形。

  十日鸟狂风般席卷而过,盘旋俯冲,轮番横扫,那松竹六友的坐骑也惊惧若狂,不顾驾御,惊嘶声中四散奔逃。遍地人群心胆俱寒,尤其木族群雄识得这十只怪鸟乃是传说中的本族圣禽,凶猛无匹,不敢直攫其锋,连滚带爬逃了开去。少数四族高手起初街自硬撑,但终于抵挡不住,且战且退。

  只有那红衣男子双袖挥洒,步履笨拙,却极迅捷地御风逼近。一只太阳乌哑哑怪叫,朝他合翼拍去,却被他轻挥一掌,击得怪叫后飞。众太阳鸟大怒,怒啼声中争相围攻,红衣人丝毫不为所迫,挥洒自如,一一将十日鸟震飞开去,御风疾行,转眼距离蚩尤二人不过十余丈之距。

  蚩尤见是那红衣人,心中大震。昨日与他竭力激战,终究不敌,若非他手下留情,早已身首异处。他穷追不舍,自然不是为己而来,必是为了怀中的紫衣女子。

  低头望去,果见紫衣女子娇靥苍白,眼中不安之色一闪即逝。此时心中更无怀疑,这紫衣女子必定便是昨日那“纤纤”。心中恚怒,冶冶道:“妖女,快说出纤纤下落,否则我便将你交与他发落。”

  紫衣女子微微一颤,柳眉一扬,抿嘴笑道:“那可妙得紧,普天之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那纤纤妹子的下落。要是我有个三长两短,你可就再也找不著她啦!”

  突然眉头微蹙道:“哎哟!你那好妹子被关著的地方一没水喝,二没吃的,倒是有下少野兽凶禽,倘若去得迟了,只怕就只剩下骨头啦!”连连叹息,倒似是十分担忧一般。

  蚩尤大怒,揽住她纤腰的手臂猛地勒紧,喝道:“妖女!你竟敢要胁我!”

  紫衣女子被他勒得喘不过气,通红著脸,勉力格格笑道:“臭小子,谁让你先要挟姐姐来著?”

  蚩尤眼见红衣人连连震退十日鸟,立时便要赶到:心中迅速计较,对纤纤生死的忧惧登时占了上风,一时间也奈何妖女不得,当下仰天狂吼,暍道:“鸟兄,定吧!”太阳乌应鸣一声,巨翼扑翔,闪电般朝南飞去。两只太阳乌立时鸣啼飞来,左右护翔。余下七只太阳乌则奋力轮番截击红衣人,迫得他无法全力追赶。

  旷野上众人眼见这少年驾御十日鸟,从容而去,心中忧急如焚,一边奔跑一边朝著空中射出诸种神兵暗器,但或是力量不逮,半空掉落;或是被两只护驾的太阳鸟轻松拨落。眼看蚩尤与紫衣女子骑乘火红的太阳乌,横掠乌云密布的天空朝南而去,只能捶胸顿足,徒呼奈何。

  乌云在头顶层层翻滚,黑压压沈甸甸,仿佛随时要砸下来一般。大风呼啸,星星点点的雨丝迎面扑来,又麻又痒。闪电怒劈,天地轰雷。

  蚩尤忽然听到十日鸟惊啼震飞,“呜呜”之声破空而来,念力及处,只觉一道炙热的赤炎气浪如箭射至。心中一凛:紫火神兵!

  猛地凌空翻身,反转坐在太阳乌背上。一道紫红色的光火箭闪电射来。下及多想,猛地调集真气全力劈出一刀。

  青光爆舞,“呼”地一声向两翼延展成光墙。中间刀光迳直劈向光火箭箭尖。

  “嘁”地一声,那光火箭顺势迎刀劫裂,变成两枝火箭,与苗刀刀锋磨擦之后,来势更猛。“噗噗”闷响,竟然硬生生穿透苗刀两翼光墙,擦著蚩尤的两颊飞过。风势灼热,登时将他脸上刮出两道红痕。

  蚩尤大骇,这红衣男子实在是深不可测,每次交手仿佛都远胜于前,此次的紫火神兵箭来势之快,箭势之锐,比之昨日又强了三分。

  光火箭“呼”地从他耳边卷过,突然合二为一,立时没入紫衣女子左肩肩窝。

  紫衣女子“啊”地一声痛吟,突然被甩飞起来。那光火箭瞬息间又变成光火链,将她朝后下方疾拉。

  蚩尤吃了一惊:心中那好强好胜之意登时涌起,纵声长啸,奋起神威,一刀雷电般劈落,将光火链从中斩断。

  恰在此时,雷声轰鸣,倾盆大雨飞泻而下。被斩为两段的光火链“吃”地一声登时熄灭,紫衣女子如飞絮杨花,朝下悠悠飘荡。

  蚩尤急速冲落,抄手将她抱住,跃上飞翔而来的太阳乌,朝南翱翔。十日鸟欢声鸣啼,四下追来。

  蚩尤转头望去,那红衣人身上冒出丝丝白气,颇为狼狈地朝地上飘落,急速奔往最近的房屋避雨。他心中大奇,难道这怪人神功若此,竟然还伯雨吗?忽听怀中紫衣女子低声格格笑道:“老天爷也帮我,那孤魂野鬼要被雨水浇死啦!”

  她面色苍白,满脸痛楚的神色,杏目迷离,长睫上沾满雨珠,扑簌簌掉落。但嘴角偏偏噙著微笑,似是对红衣人被雨水淋浇大为幸灾乐祸。

  蚩尤冷冷道:“蛇蝎妖女,老天爷岂能帮你。”见她肩窝上的伤口极为怪异,匆大匆小,由红转紫,又由紫转红,不住有火焰跳跃,热气腾腾,被雨水淋著立时“哧哧”作响。她全身发抖,寒冷如冰雪,抱在怀中也如冰柱般,丝毫不能动弹。

  蚩尤心中诧异,昨日自己被那红衣人紫火神兵所伤,遍体伤痕,虽然颇为难过,但却没有像她这般全身冰僵。却不知一则因为他自身真气超强,又有羽青帝元神附体,抗力与自我修复能力远胜常人,二则红衣人对他手下留情,但对这紫衣女子却是丝毫不遗余力。紫火神兵灼穿肌体之后,伤口不断燃烧,必将伤者全身热能源源下绝地吸走。若没有及时救护,七日内寒热不定,经脉错乱,真气岔走,则有性命之虞。

  紫衣女子贝齿上下撞击,格格作响,却笑道:“臭小子,老天爷派你来便是帮我的,你不知道吗?那僵尸鬼最是伯水,你带我往南边去。那里的河流瀑布多得紧。”

  蚩尤原本十分厌憎她,但瞧她这般可怜,伤势又颇为严重,不知为何竟突然有些心软,冷冷地哼道:“妖女,待会儿若不说出纤纤下落,我便让你比眼下还要难受。”心中对自己计议,将这妖女伤势治愈后,便让她带著找出纤纤,之后她的生死便再也管不著了。

  十日鸟欢鸣声中,穿透茫茫雨雾,又转折朝南边飞去。

  初夏的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片刻,雨势便已转小,再过一会儿,便彻底停歇。云散日出,碧空如洗,风中满是雨后泥上的清香。

  紫衣女子迷迷糊糊地道:“大呆子,快些走,那僵尸鬼便要赶上来啦!”一路上她虽然昏迷混沌,但一醒转便是催促他快些御鸟飞行,生怕被红衣人追上。

  如此毫不停息地飞了几个时辰,天色将晚,两人十鸟已经到了一条蜿蜒清澈的河水上空。想起紫衣女子所说红衣人怕水云云,蚩尤决计先沿著河水溯流而上,找一处瀑布躲藏过夜。

  果然毫不费力便找了一个绝佳的所在,石壁如斧削,水瀑如帘挂,下方幽潭碧绿,汇水入河;四侧山谷环抱,绿树苍翠。

  蚩尤驾鸟穿入瀑布,里面是一个颇为幽深的洞穴,水珠滴滴答答地从顶上落下。当下派遣两只太阳鸟衔了些乾草枯枝,在洞穴乾燥处铺展,将那紫衣女子放在上面。又将剩下的枯枝烧著,抓了些鱼烤食。

  将十日鸟封印好后,这才觉得周身酸疼。当下蚩尤又调息运气,稍作休息。然后验测那紫衣女子的经脉,见她体内真气尚运转正常,只是伤口蹊跷,浑身冰冷,当下心中稍定。

  在那紫衣女子身边升了一簇火后,他也有些困倦。枕著苗刀躺了下来,听著哗哗的瀑布声,以及林中夜鸟,叶间清风:心中逐渐平静下来。迷迷糊糊中想著拓拔野,不知他眼下怎样了。过了一会儿,便沈沈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心中“喀喳”一响,在梦中彷佛感觉到某种强烈的下安,登时醒转,霍然坐起。周围一片寒冷,火堆早巳熄了。紫衣女子蜷在一起,簌簌发抖,脸上满是奇异的潮红;蚩尤探手一触,吃了一惊,她的额上竟是滚烫一片。略作犹豫,咬咬牙,将她抱在怀中。

  紫衣女子吐了一口气,黑暗中白蒙蒙一片,尽是冰寒水气。秀眉紧蹙,浓睫颤动,楚楚可怜,神态更似纤纤。蚩尤心中大震,想起从前初到古浪屿,纤纤梦中也时常这般蹙眉伤心。蓦地起了怜惜之意,将她抱紧。

  她似是感觉到温暖,眉头稍展,双臂紧紧抱住蚩尤的腰。柔软而冰冷的身体紧紧地贴在蚩尤的身上,他登时泛起一种异样的感觉。这是他生平第一次与一个女子这般接近。

  雪白的月光透过水帘,隐隐约约地照在她的脸上。水光摇荡,明明暗暗。那娇俏秀美的脸平静而甜蜜,嘴角牵起淡淡的笑容,似乎在做著一个佣懒的美梦。娇小的瓜子脸上再也没有白日里妖媚刁钻的神气,更平添纯真无邪之态。

  蚩尤呆呆地望了她半晌,这妖女语笑嫣然,狡猞毒辣,屡次三番对自己痛下杀手,但似乎又总留了三分情,并末乘隙将自己致于死地。否则自己只怕早已死了几次了。驿站中若非她及时缓解“两心知”之蛊,自己恐怕也已死在群雄乱刀之下。

  蚩尤素来重情义,一念及此,对她的恶意秸减。但想到她伪装纤纤,利用蛊虫悉晓他心中秘密:心中又大为恼怒。不知纤纤被她囚困何处?倘若有个三长两短,那叉如何是好?想到此处恨不能立时将她摇醒,厉声逼问。但她一介女子,身负重伤,自己九尺男儿又岂能如此?一时间瞧著这妖女的月下睡姿:心潮澎湃,跌宕沈浮。

  紫衣女子肩窝处火焰跳跃,衣裳开裂,露出雪白滑腻的肌肤。蚩尤突然想起昨夜瞧见她洗浴时的情景,胸口登时滞堵,热血翻腾。强自按下那莫名的绮念,吐了一口气,摇头道:“你究竟是谁呢?”

  突然听见水帘外响起一个声音,淡淡地道:“她是北海青丘国国主,九尾狐晏紫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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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5楼 发表于: 2007-08-12
第五章 九尾妖狐

 

  蚩尤闻言猛吃一惊,扭头朝水帘外望去。水瀑迷离,月光朗朗。

  隔著水潭的对岸林中,一个红衣人垂层敛首,端然寂坐,赫然便是那善使紫火神兵的神秘人。

  十日鸟曲折飞翔,途经干余里,方到此处,这红衣人竟能丝毫无误地随后赶到,相隔不过几个时辰。真气之充沛、判断之准确,实在令人瞠目。而以自己之念力真气,竟连他何时到达此处,都不能察觉。

  但最令蚩尤震惊的却是他所说的这句话。

  听他之言,怀中紫衣女子竟是素以千面美人之名闻达天下的青丘国九尾狐晏紫苏。

  六年前蚩尤在蜃楼城时便曾听狂人段聿镗说过,北海以东有青丘国,国人都是九百年前因罪被封印为狐狸之身,而流落青丘的水妖罪臣。青丘国主素来是机狡毒辣的妖媚女子,精善易容、蛊毒与媚惑之术。

  当今国主晏紫苏更是青出于蓝,年纪轻轻便以变化术与蛊毒名震大荒,相传她六岁时参加西王母蟠桃会,变化了三十六身,竟无一人看破。至此之后声明昭著,十五岁便在玄水真神烛龙支援下登位青丘国主。传闻她妖美不可方物,但盖因时常变化之故,究竟真面目如何,却是知者寥寥,晏紫苏性情如她容貌般瞬息万变,人称“千面妖狐”;时而温柔,时而毒辣,比六月天还要莫测。死在她手上的冤魂不知已有多少,被她蛊毒所害的豪杰更加不可胜数,是以被时人列为大荒十大妖女之三,仅列于龙女雨师妾与流沙仙子洛姬雅之后。

  蚩尤心中惊疑讶异,这女子竟是恶名昭著的九尾狐?不知为何,对这红衣人所说的话,他竟然颇为相信。付道:“是了,若非九尾狐,又有谁能乔扮纤纤如此之像?又有谁会如此歹恶的暗器手法、蛊毒手段?”皱眉瞧了她甜蜜微笑的睡姿:心中又不自禁泛起嫌恶之意,搂紧她的双臂登时一松。

  但以九尾狐之毒辣心性,竟屡次三番保存他性命,实是咄咄怪事。这红衣人神秘诡异,身份不明,自然也不能就此轻信。当下沈默不语。

  红衣人道:“小子,你既是羽青帝传人,又为何正邪不分,百般袒护这个妖狐?”

  过了半晌见他没有应答,又道:“小子,你不信我说的话吗?今夜是月圆之夜,你且瞧瞧这妖狐的面目。”

  红衣人手掌一分,紫火神兵“呼”地眺将出来,暗黑的树林登时一片明亮。他手指轻弹,紫火神兵徐徐延展,化作一个巨大的光镜,在空中旋转。

  光镜上立时映照出玉盘似的圆月,月光照在那光镜上倏然反射而入,洞内雪亮。

  紫衣女子在梦中轻轻呻吟一声,秀眉紧蹙,全身又蜷紧了三分。明亮的月光照在她的脸上,过了片刻,她的脸容犹如水波般融化开来!

  蚩尤大吃一惊,只见那张娇美的俏脸仿佛水中倒影,急剧荡漾摇晃。斜挑柳眉逐渐变成娥眉两点,继而又变成弯弯月眉,眼眉唇鼻变化下定,瞬息之间竟已变化成千万种模样。

  那冰冷而柔软的身体紧紧地靠著自己,不断地蜷缩,不断地变小,簌簌发抖。

  片刻之后,紫衣女子竟已如缩小了几圈,绵绵无力地依偎在他的怀中。突然,她那乌黑的长发逐渐缩短,颜色也渐渐转白。蚩尤“啊”地一声惊呼,险些霍然起身,只见她那娇靥上竟然迅速长出白毛来!继而玉臂皓腕、玲珑雪足都在刹那间长出细密的白毛来。

  尖尖的下巴越来越尖,脸盘急剧变化,一阵水波般地摇荡之后,她竟化成一只雪白小巧的银狐!九条毛绒绒的尾巴柔软地扫过他的身体,麻痒难当。

  大荒中许多人都有“兽身”。但兽身的来历却大不相同。一种乃是当年祖上犯罪,被族中之帝或法师封印入野兽身体,九尾狐与翼鸟人般旄等都属此列。若五百年内不得解印,则极难变回人形,唯有将元神寄附他人之体,才能现以人形。此外,修为高者叮以修神炼丹,还原自己原本该有的人形。青丘国九尾狐便是擅长此道者,除了还原本形之外,还可以随心变化,化成诸种模样。

  另外一种兽身,乃是大荒中人为了加强自己力量,与图腾圣兽、普通猛兽、甚至凶兽合体,通过自我封印,变成兽身,当日海少爷便曾妄图以章鱼怪之兽身,与科汗淮以死相搏即是一例。

  蚩尤虽然知道兽身变化之道,但却是第一次亲眼瞧见。目睹晏紫苏花容变化不定,最终化成九尾银狐,山中震撼之烈,非言语所能描述。

  九尾银狐轻轻地动了动,乖巧地趴在他的怀中,簌簌发抖。蚩尤惊魂甫定,犹豫了刹那,手掌轻轻地抚在她的脊背上,柔软的长毛冰寒彻骨,那紫火神兵伤口越发厉害了。

  红衣人长袖一收,光火镜顿时回复为紫色火焰,从他掌心没入。月光登时消散,洞内重归黑暗。九尾银狐立时又开始变回人形,片刻之后又还原为那俏丽的睡芙人。

  红衣人道:“小子,瞧清楚了吧?现下你还要帮她吗?”

  蚩尤沈声道:“敢问前辈是谁?为何对她紧追不放?”

  红衣人道:“老朽火族祝融。”

  蚩尤“咦”了一声,心中大震,忖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果然是火神!

  难怪打他不过。”祝融乃是大荒十神之一,天下超一流的神位高手,想到自己竟然能在他手下支撑许久,实是虽败犹荣。

  这般一想:心中不由起了狂喜得意之情。但突然又想到祝融红须白发,双杖不离身,怎地成了这般模样?以他之威,何以尾追晏紫苏这么久仍不能擒到?又何以会忌惮这区区雨水瀑布?登时起了疑心。但若不是火神,又有谁能将紫火神兵御使得这般炉火纯青?

  心中越加困惑。

  红衣人见他沈吟不语,似是猜中他的心思,嘿然一笑道:“小子,躯壳不过是元神寄体,换个身体便如换个衣服。”

  蚩尤突然想起法术中的“元神离体寄体大法”,念力极高者可以将自己的元神分离出躯壳,寄据他人身体。但若九日之内不回原身,则原身坏死,永不能恢复,乃是极为凶险的法术,不到万不得已极少人为之。而且寄体元神的弱点没有原身庇护,则弱点益弱。例如火族元神原本忌水,寄体之后更是变本加厉,遇水动辄有魂飞魄散之虞。

  难道这红衣人果然是祝融的元神寄体吗?但火神祝融素以刚正不阿、长者风度著称,行事光明正大,又何以寄借他人身体做此诡异之事?当下据实相问。

  祝融微微一笑道:“小子,这原是本族秘事,不能为外人道之。但是眼下风雨将至,只怕不出数日便天下皆知了。”他顿了顿道:“这妖狐盗走我族圣物,累我被族人所困。

  不得已之下,老夫只好元神分体,借这狱卒躯壳来捉拿妖狐。”

  蚩尤这才恍然。元神分体大法乃是不完全脱离自身躯壳,仅分离部分元神寄据他人身体,比之完全的元神寄体远为安全。但亦有凶险,如果寄据他人躯壳的部分元神,弱于那躯壳主人的元神,则不但不能控制其躯壳,反而会被其主人元神吞噬。

  想到祝融仅以这分体的部分元神,便将自己打得大败,蚩尤心中更起了震骇惊佩之意。

  祝融道:“她盗走的圣物事关重大,若不能及时取回,只怕便有一场浩劫。小子,还是将这妖女交于老夫吧!”

  蚩尤沈吟下语:心中大感踌躇。这妖女狡桧毒辣,若是眼下交给祝融,她定然不会将纤纤下落告知自己,只怕还要想方设法置纤纤于死地。但若不交还,果如祝融所言,只怕会有大乱。虽然归根结底,火族亦是汤谷之敌,但这般落井下石之事断断做不出来。

  而且火神素有清誉,乃是自己颇为尊敬的人物,一时两难,无法定夺。

  祝融见他不答,叉道:“小子,看你也不像奸恶之辈,为何要屡屡救助这妖狐?”

  他只道蚩尤年少血气方刚,迷恋九尾狐美色,是以反复诘问此话,希望能令他霍然而醒。

  蚩尤见他开诚布公,坦荡而谈,便也直言道:“前辈,只因我一个好友的性命悬于她手,所以不得不暂时保全她的性命。只要一找到我的朋友,定然将这妖狐交与前辈发落。”

  祝融“哦”了一声,沈吟道:“既然如此,我倒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蚩尤闻言喜道:“前辈请说!”

  祝融道:“你看看她身上可有一个冰蚕丝囊?”

  蚩尤目光一扫,在晏紫苏腰下瞧见一个玲珑剔透的冰蚕丝囊,点头道:“看见了。”

  祝融道:“囊中有一个琉璃杯子,那便是本族圣器。我取回这圣器,这妖狐归你,各取所需,如何?”

  蚩尤大喜,探乎伸入冰蚕丝囊,刚刚触到一个温热的琉璃杯沿,便“啊”地一声痛吟,指尖仿佛被什么虫子紧紧咬住,剧痛攻心。大骇之下,想要抽出手来,却已不及。

  晏紫苏娇躯一转,将他的手掌连同丝囊压于丰臀之下,睁开水汪汪的杏眼,低笑道:“臭小子,又想乘著姐姐昏迷时非礼轻薄吗?”声音微弱断续,显是大伤未愈,刚刚醒转。

  蚩尤大怒,暍道:“妖女,你胡说什么!”忍痛将手臂一振,猛地收回。晏紫苏“唉唷”一声,滚落在地,双靥酡红,胸脯剧烈起伏,紧蹙眉头说不出话来。

  蚩尤一楞,想起她重伤在身,微有歉意,但立时又重重哼了一声,朝自己手上望去。

  这一看之下倒是颇为诧异,原以为是什么毒物,不想却是一只虎头虎脑的小乌龟,淡青色的透明龟壳,肉嘟嘟的四脚胡乱摆动,碧绿色的眼珠正滴溜溜地望著他。见他双目一瞪,登时吓了一跳,将脖颈一缩,却还是死不松口。

  蚩尤凝神察觉,手指上只有疼痛之感,并无麻痒之意:心下稍安。晏紫苏俏脸雪白,全身微微颤抖,抱卷在一处,格格笑道:“臭小子,你被情龟咬中,从此就要喜欢上我啦!”

  蚩尤一惊,猛地贯急真气,直冲指尖,将那小乌龟弹甩出去。胀红了脸,怒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你!你!”这妖女若真下了情蛊,后果不堪设想。他心中郁怒惶急,口吃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小乌龟撞在石壁上,龟壳朝下弹落在地,四脚朝天地转了片刻,突然将脖颈一伸,弯成弓形,脑袋在地上一顶,又翻了回去。探头探脑一阵,笨拙而迅速地朝晏紫苏爬去。

  晏紫苏将小乌龟抓住,仔细查看,见未受伤这才放心。小乌龟伸直了脖颈,在她脸上轻舔不已。晏紫苏格格脆笑,将小乌龟收回囊中,回眸笑道:“臭小子,你道我稀罕你吗?但被这情龟咬中,我也无法可想。谁让你不安份调戏姐姐来著?”

  祝融在洞外听得分明,朗声道:“小子,那妖狐狡狯得紧,你不用理她,先将丝囊里的杯子丢给我吧!”

  晏紫苏哼了一声,脆笑道:“僵尸鬼,你倒乖巧得很,自己不敢进来,让这傻小子帮你拿吗?”见蚩尤踏步走来,立时探手入囊,将一件物事塞入怀中。

  蚩尤沈著脸,泠冶道:“拿来!”心中愤怒不耐实已到达顶点。晏紫苏将丰盈高耸的胸脯朝前一挺,笑吟吟地道:“就在这里,你来拿呀!”

  雪白滑腻的肌肤吹弹欲破,浑圆高隆的乳房,仿佛要将紫色衣裳撑裂一般。随著她的呼吸,急剧的起伏波动。蚩尤口乾舌燥,突然又想起了林中洗浴的一幕,刹那间血脉贲张,一团热火从小腹直贯头顶。

  晏紫苏秋波荡漾,脸上的笑容仿佛春水涟漪,一圈一圈地荡漾开去,要将他卷溺融化。

  蚩尤双目赤红,满脸古怪的神色,僵立当场。那股欲火熊熊燃烧,脑中昏昏沈沈。

  这妖狐此时瞧来,如此妩媚俏丽,可爱撩人,心中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喊道:“亲她一亲!亲她一亲!”直想将她抱住恣意亲吻。

  忽然听见洞外祝融长声道:“红粉骷髅,万象随心。小子!守住你的本心。”

  蚩尤猛然一震,醒将过来,羞惭恼怒,突然心中又是一惊:“难道当真是那情龟作怪吗?从今往后当真要喜欢上这妖狐吗?”冷风从洞口吹来,水珠飞散,遍体生寒,一缕彻骨寒意钻心而来。

  晏紫苏格格笑道:“呆子,怕了吗?”

  蚩尤收敛心神,冷泠道:“妖女,世间没有我蚩尤害怕之事。”踏步上前,猛地伸手朝晏紫苏敞开的胸襟内探去。

  晏紫苏“嘤咛”一声,闭上双眼,挺起胸脯颤动不已,细微的喘息声在蚩尤耳中听来犹如魔魅之音。

  蚩尤心跳如狂,指尖摩挲过那柔软腻滑的肉球,不经意间又扫到颤微微的乳头软肉,两人宛如同时被电,“啊”地一声,都是全身蓦然一震。晏紫苏咬唇喘息,媚眼如丝,几乎便要瘫倒。

  浓香腻嗅,吐气如兰。洞外水声轰鸣,夏虫交织,仿佛在为他的手指每一次伸缩伴奏一般。

  蚩尤深吸一口气,手指朝下一探,抓出那物事,猛地拖将出来。

  晏紫苏呻吟一声,斜斜地瘫软,全身无力地依靠在石壁上,突然又狡黠地吃吃而笑。

  原来蚩尤手上紧握的,乃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梳妆镜。

  蚩尤方知上当,勃然大怒,大步上前夺取那冰蚕丝囊。晏紫苏将那丝囊往裙中一塞,笑吟吟道:“呆子,这回还敢拿吗?”

  蚩尤被她戏要了几回:心中暴怒,几乎已将沸腾,暍道:“有何不敢!”竟然探手迳直往她裙中抓去。这一下大出晏紫苏意料之外,双颊绋红,笑啐道:“下流!”抢先将那丝囊掏出,放到身后。

  蚩尤正要上前,突然心中椎心疼痛,“两心知”蛊虫又发狂般地咬将起来。两边太阳穴犹如被重棒齐击,眼前一黑,耳边嗡嗡作响,险些便要倒下。

  晏紫苏柔声道:“大呆子,你不顾你那心肝纤纤妹子的死活了吗?你纤纤妹子身体里的那只蛊虫比你心里的那只还要大上几倍。倘若你敢将这丝囊拿给那僵尸鬼,我便让你的纤纤妹子立时被蛊虫咬死。”声音温柔动听,但语意却是歹毒无比。

  蚩尤忍痛怒吼道:“你敢!”

  晏紫苏浅笑道:“我胆子小得紧,自然不敢!但你那纤纤妹子身子里的蛊虫敢不敢,那就难说啦!”

  蚩尤急怒如狂,全身发抖,恨不能立时将她一掌劈死。晏紫苏笑道:“想要一掌劈死我吗?那岂不是便宜了我这蛇蝎毒妇?是了,忘了告诉你,只要我的心脏一停止跳动,你心里、你亲亲好妹子身体里的蛊虫都会失控发作。我死了不足惜,要是连累你和你的纤纤妹子,那可就了不得啦!”

  蚩尤心中暴怒,却又无可奈何,当下仰头纵声长啸。吼声在石洞中回旋,犹如焦雷爆奏。碎石进飞,沙尘弥漫。晏紫苏重伤未愈,被那吼声一震,登时面色煞白,摇晃了两下,软软摔倒,重又昏迷。

  瀑布哗哗飞泻,夏虫鸣奏,周遭又重归宁静。

  祝融叹道:“小子,罢了!要你将丝囊给我,实在是难为你了。”

  蚩尤性子顽强,百折不挠,但在这九尾狐面前竟是束手无策,处处受制,首次生出失败之意。明知妖女盗定的火族圣物必是关系重大,理应将她交与火神发落,但实在太过担忧纤纤安危,权衡轻重,终于舍彼护此。见祝融不但没有怪罪,反而颇为理解,心下惭愧感激,苦笑道:“多谢前辈。”

  祝融嘿然一笑道:“先别言谢,此物相关重大,老朽非拿到不可。你要保护这妖狐才能保住朋友性命,我要夺回圣器,才能保证全族安宁,咱们就各尽其力吧!”

  当下不再言语,依旧坐于树下闭目养神。他无法闯入瀑布之中,便守在其外,等候两人出来。

  蚩尤心中烦闷,望著侧躺在地上的晏紫苏、又是恼恨又是厌憎。但见她昏迷中全身犹自簌簌发抖不已:心中又不由隐隐忧虑。想要上前为她输入一些真气,方才举步,遽然惊忖:“我怎能为这妖女担虑?”立时又恨恨止步。

  心想:“不知纤纤眼下怎样了?也不知她被这妖女下了什么蛊虫?”想到纤纤孤身一人被下了蛊虫,关押在无水无粮、野兽四伏的凶险之地,心中如被刀绞,几乎失控。

  对九尾狐的痛恨之意炽热如沸,当下霍然起身,走到晏紫苏身前,抓住她的肩膀摇晃暍道:“妖女!快说你将纤纤藏在哪里!”

  他的手指恰好把住晏紫苏的伤口,晏紫苏呻吟一声,蹙眉醒转,面色煞白,痛得抽了一口气道:“呆……呆子,你抓到人家的伤口啦!”

  蚩尤一惊,连忙撒手。突然又怒道:“那又怎样!”猛地又将她双肩拙住,指上真气稍稍积聚,晏紫苏登时痛得晕了过去。

  蚩尤一楞,凝神倾听,见她心跳如旧,这才放心。暍道:“装死吗?”真气滔滔不绝地透过双掌输入她的体内。

  浩荡真气在她体内奔腾游走,晏紫苏那冰冷的身体逐渐暖和起来。过了片刻又悠悠醒转。

  晏紫苏喘息道:“呆子,你急什么?只要你乖乖听话,姐姐自然带你去找你的纤纤妹子。”蚩尤真气输入她体内之后,虽然尚不能痊愈那紫火神兵的伤口,但已足以振奋精神,说话的声音也大了许多。

  蚩尤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乾脆,倒是稍稍一楞,厉声道:“妖女,若再敢要花样,我便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晏紫苏格格一笑道:“你这般凶霸霸的,小女子岂敢哪?你扶我起来。”蚩尤伸手揽住她的纤腰,慢慢扶起。手掌紧触那柔软的腰肢,想起适才探手入她怀中的情形:心中一荡。突然想起这妖女可以借助“两心知”察觉自己思虑,顿时脸上滚烫,连脖子也一气变得通红。

  晏紫苏吃吃而笑,笑吟吟地瞟著他不说话。蚩尤心里发虚,怒道:“你笑什么?”

  晏紫苏右臂勾住他的脖颈,凑到他耳边低声笑道:“我笑你是个大呆子,大呆子!

  大呆子!”那三声大呆子叫得情意绵绵,倒像是与他打情骂俏一般。

  蚩尤心中狂跳,突然想起彼此身份,登时对自己起了羞惭憎恶之心:“纤纤未救,却与这妖女纠缠不休。”横眉森然道:“妖女,倘若你再敢胡言乱语,我定然割了你的舌头下酒。”拨开她的手臂,霍然起身,与她隔了几尺坐下。

  晏紫苏吐了吐舌头,笑道:“好凶!倘若想要尝我的舌头,何必非要割下来?”蚩尤一楞,方知自己所言存有语病,他惯于说“割你的某某下酒”这样的狠话,但此刻说来倒像是意图暧昧,恼怒之下,哼了一声不再理她。

  晏紫苏掠了掠头发,苍白的脸上逐渐有了一些血色。自言自语道:“我饿啦!

  需得吃些东西。”伸手探入冰蚕丝囊,取出了一个翡翠瓶子,和一团丝帛包捆之物。

  那丝囊瞧来下过一尺方圆,却藏了不知多少东西。

  她将那丝帛在地上展开,里面琳琅满目尽是各色琉璃纸包扎的方块。一一摆放好之后,她歪著头,自言自语道:“吃些什么好?昨日才刚吃过凤脯龙爪,今日还是吃些清淡些的吧!”春葱玉指勾起一个橘红色的琉璃纸方块,轻巧的剥开,里面是一个透明的淡黄色物品,不知是何物所制,颤巍巍地跳动不已,一股水果清香扑鼻而来。

  蚩尤不知她又想玩什么花样,当下瞥眼观望。晏紫苏瞟他一眼,嫣然道:“想吃吗?

  这是我亲手做的九果冻,用九种水果肉汁调了花蜜、新春雪水,在北海寒冰中冻成的。

  吃了之后连西王母的蟠桃也不想吃啦!”

  蚩尤冷冷道:“妖女,也不知是用什么毒物做成的东西,还想让我上当吗?”

  晏紫苏叹了口气道:“真是不识好人心。你心里有一只蛊虫就够啦!还要给你下毒做甚?”用三根手指优雅地将那九果冻送入唇中,闭上眼睛,玉齿轻轻地咬破,一道淡黄色的果汁“嘁”地一声飞溅出来。她闭著眼脸露微笑,仿佛十分陶醉一般,半晌才睁眼叹道:“这等美味,有些笨蛋竟然不敢尝上一尝。”

  蚩尤任她说什么,只是不理。晏紫苏又剥开其他琉璃纸方块,每剥开一个,便有一股奇异的香味漫溢洞中,有些犹如水果,有些犹如山珍,也有些宛如虾蟹鲜鱼。晏紫苏边吃边赞叹不已。吃了八、九个,见蚩尤始终不理,似乎也有些兴味阑珊,喃喃道:“小乌龟,既然笨蛋不吃,姐姐就喂你吃一些吧!”将那淡青色的小龟从丝囊中掏出,轻轻地放在地上。然后将一个琉璃纸方块剥开,展在手心。

  小龟闻著肉脂浓香,探出头,撒娇似的摇摆前行,舔了舔晏紫苏的掌心,大口大口地吃起来。晏紫苏被它的舌头舐得酥麻,格格直笑。

  喂完小龟,晏紫苏又将它收入丝囊,然后将琉璃纸放回丝帛,平平整整地折好,放回囊中。

  蚩尤冷冷道:“既然吃饱了,可以走了吧?快带我去纤纤藏身处。”

  晏紫苏悠然道:“我也急得很,可是外面坐了个僵尸,你让我怎生出去?”

  蚩尤哼了一声道:“我用十日鸟冲将出去便是。”

  晏紫苏冷笑道:“呆子,那僵尸犹如附骨之蛆,十日鸟能摆脱得了吗?”

  外面响起祝融的声音:“妖狐,既然知道逃脱不了,便将圣杯交还,随我去赤炎城认罪。或许还可以留你一条性命。”

  晏紫苏格格笑道:“僵尸鬼,我可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胡话。你自身都难保了,还可以留我一条性命?”朝蚩尤招手道:“呆子,你过来!”

  蚩尤皱眉不理。晏紫苏挑眉道:“你不想救出你的纤纤妹子吗?”

  蚩尤忍住气,起身到她身边,冷冷道:“又想要什么滑头?”

  晏紫苏“噗哧”笑道:“你就这般怕我吗?”伸手将他手掌捉住,朝自己移来。蚩尤一凛,想要将手掌收回,但又不愿被她讥嘲畏惧云云,当下任由她抓住。

  自己蒲扇般的大手被她滑腻柔软的手掌握住:心中不由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晏紫苏嫣然道:“这才听话。”将他手掌摊开,右手纤指在他掌心上横写比划。柔嫩的指尖轻轻地滑过掌心,酥痒之意直抵心肺。蚩尤天不怕地不怕,只怕搔痒,最是禁不住这般折腾,登时哈哈大笑,猛地挣脱手掌。

  晏紫苏大觉有趣,格格脆笑道:“呆子,你这般魁梧剽悍,竟然怕搔痒痒?今后我可有治你的法子啦!”伸手又去抓他手掌。

  蚩尤怒道:“你觉得这般有趣吗?”将他手掌甩开。

  晏紫苏柔声道:“呆子,要想快些离开这里,救出你的好妹子,就将手掌伸出来。”

  声音温柔甜美,倒像是哄骗孩子。

  纤纤乃是蚩尤的软肋,只要一提及,他便乖乖就范。蚩尤无奈,凝神聚气,将手掌递出。晏紫苏抿嘴一笑,轻轻地在他手上比划,蚩尤麻痒难当,数次忍不住又要大笑出声,将手掌收回,但都苦苦忍住。突然察觉她似是在他掌心写字,心下一凛。

  果然,晏紫苏纤指缓缓比划,在他掌心写了一句话,如此反覆了数遍。蚩尤凝神领会,一时将麻痒的感觉抛到脑后。她写的乃是:“僵尸鬼有顺风耳,咱们说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蚩尤心中一震,忖道:“难怪他这么快便能追踪到此处。”当下准备传音入密回答,却被晏紫苏迅疾用手捂住嘴巴。晏紫苏蹙眉望他,缓缓摇头。蚩尤猛地领悟,以火神祝融之念力真气,这么近的距离,就算是传音入密也逃不出他的耳朵,当下点头示意。

  晏紫苏见他领会,又继续写道:“你要想尽快找到你的妹子,便答应我三个条件。”

  大眼水汪汪地凝视著他。

  蚩尤心中大喜,她既然提出条件,那便是有诚意放了纤纤了。心道:“莫说三个条件,一百个都没有问题。”点头示意。

  晏紫苏嫣然一笑,又比划道:“第一,你需得将我的伤治好。”蚩尤立时点头。

  晏紫苏又写道:“第二,我带你去找纤纤,你保护我的安全。可不能和僵尸鬼联手欺负我。”

  蚩尤此时心情大好,微微一笑,翻过她的手掌,在她掌心写道:“你还会被人欺负吗?”两人相遇以来,蚩尤起初以为她是纤纤,战战兢兢,魂不守舍,后来狂怒厌憎,冷言冶语,这是第一次泰然自若地与她开玩笑。晏紫苏目光闪闪,嫣然而笑,似是十分欢喜。

  蚩尤猛然一凛,怎地与这妖女如此调笑?当下收敛心神,又板起脸来。晏紫苏撇了撇嘴,又写道:“第三,这一路上你得老老实实听我的话。”

  蚩尤皱眉,在她掌心写道:“若是伤天书理之事,我决计不干。”

  晏紫苏白了他一眼,写道:“呆子,伤天书理之事我比你有能耐,要你做什么?”

  蚩尤心想也是,当下点头应允。晏紫苏解开胸襟,露出浑圆莹白的香肩和一抹酥胸,慢慢地躺在地上,妙目凝视著蚩尤,示意替她疗伤。她凭藉蚩尤先前输入的真气,支撑了这么久,早已有些不支。

  蚩尤吸了一口气,坐到她的身边: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倘若拓拔在就好了,这治伤之事他远比我在行。”当下硬著头皮,查看她的伤口。那紫火神兵甚是怪异,洞穿的伤口起初并不如何大,但随著火焰烧灼,仿佛逐渐生长,现在比白日时似大了半寸。

  蓝紫色的火焰在雪白的肌肤上跳跃,伤口伸缩变化,瞧起来诡异至极。

  蚩尤心道:“伤口愈合倒是易事,只需用‘春叶诀’便可,但需得想法子将这残留的紫火神兵吸将出来。”当下将手掌盖在晏紫苏伤口上,调集真气,默念法诀,想将紫火神兵吸出。但试了许久,满头大汗,依旧不成功。紫火神兵宛如在她体内生根一般。

  晏紫苏面色苍白,香汗淋漓,咬住牙不发声。双手紧紧地抓住蚩尤的肩膀,十指几乎都要箍入他的肉中。

  蚩尤心中焦急,突然灵光一闪,是了,怎地忘了让十日鸟来试上一试?当下解印苗刀,放出十日鸟。

  十日鸟在洞中“扑扑”乱舞,欢声长啼。昂首睥睨一阵,踱步上前,低头啄吸晏紫苏肩上的紫火,但是尖喙如雨下,非但没有吸出火焰,反倒啄得晏紫苏忍不住痛吟出声。

  蚩尤无奈,只好将十日鸟重新封印,苦思他法。

  晏紫苏叹道:“呆子,难道你就没长嘴吗?”蚩尤一楞,心中陡然一喜,但想到用嘴去吸吮这妖女的肩膀,又有些忐忑。晏紫苏柳眉倒竖,怒道:“臭小子,你嫌姐姐的肩膀脏吗?”

  她原本就有三分神似纤纤,这俏脸含嗔之态,更是酷似。蚩尤大震,立时呆住:心中狂跳不已。稍一定神,俯身低首,将嘴唇贴上了她的肩膀。晏紫苏微微一颤。

  幽香扑鼻,那妖异甜香随著紫火一齐闪电般窜入他的喉腔,在他五脏六腑恣意游走。

  滑腻柔嫩的肌肤在他嘴下微微战栗,耳边听到晏紫苏低低的呻吟声,也不知是疼痛还是欢喜。

  蚩尤体内真气超强,气海磅礴,猛吸了片刻,终于将那残留的紫火神兵连根拔起,倏然吸入气海。炙热真气犹如烈火窜烧全身,暖洋洋地极是舒服。但那妖媚体香、柔软肢体更是惑人,饶是蚩尤意念坚卓,也忍不住有刹那神魂颠倒。

  蚩尤不敢多作停留,立时抬起头来,将左手手掌重新覆上她的伤口,默颂春叶诀,将雄浑真气导入她的体内,积聚于肩膀伤口。既无紫火神兵,伤口愈合便极为快速,片刻之后已经缩小了半寸。真气滔滔流转,将她体内散乱的真气丝丝缕顺,一一纳回气海,修复经脉。

  如此过了一个时辰,晏紫苏的伤口大为好转,几已愈合,体内岔乱的经脉真气也尽数复原,只待进一步修养调理。她的身体也逐渐温暖,浑不似先前冰寒彻骨。

  蚩尤收回手掌,轻哼一声,调息吐纳。晏紫苏坐起身,格格笑道:“呆子,多谢啦!”

  拖过他的手掌,在他掌心上写道:“现在我们甩开僵尸鬼,去找你的纤纤妹子。”

  天色将亮,朝露侵寒。祝融坐在乾燥的石头上,闭目凝神,注意四下的一切动向。

  林中的鸟鸣声越来越密集,清脆婉转,雨珠似的在树枝叶隙之间激撞流转。瀑布哗哗之声与水潭溢出水流的汩汩声交织一起,伴随著晨风入林的沙沙响声,形成黎明天籁。

  他清楚地听见两里外的丛林中一只蚂蚁掀动树叶,寻找死去甲虫的轻微声响;山的那一头,一条蛇穿过满地树叶时簌簌的动静:就连密林中一片树叶悠悠飘落的声音也清晰地传到耳中。

  但是他最注意的,还是水帘洞中的每一个细微响动。

  那妖狐与少年已经许久没有说话,只是发出一些奇怪的“蓬蓬”响声,和石头溅射的声音,似乎在挖凿石壁。祝融心中一凛,难道他们想凿出密道逃走吗?

  忽然听蚩尤低声喜道:“找著了!便是此处!”

  妖女“嘘”了一声,掩住他的嘴,传音入密道:“可别让那僵尸鬼听见啦!”

  格格一笑,又传音道:“再挖上片刻,便可贯通了。”

  蚩尤传音道:“妖女,出去之后立时带我去找纤纤,否则我便让你生不如死!”

  晏紫苏笑道:“你妹子在火石山好端端的睡觉呢!但若是你不听话,嘿嘿,那可就保不准啦!”蚩尤冷笑不答。“蓬蓬”之声接连响起。

  祝融微微一笑:心道:“火石山?妖狐,还想用声东击西的狡计诳我吗?”依旧凝神倾听。

  又过了片刻,那妖女低声道:“通啦!通啦!”喜得连声音都有些变了。又是“蓬”

  地一声闷响,巨石炸将开来。那两人似乎吓了一跳,屏息凝神都不说话。

  祝融凝神聆听半晌,那妖女终于传音道:“走吧!”

  念力及处,感觉两人突然消失!心下大惊,猛地睁开双目,精光大盛。此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四处漆黑一片,树影摇曳。

  突然听见山的后侧传来“仆仆”响声,偶尔夹杂怪异的鸣叫声:心下一凛,只见几道黑影冲天射起,朝东西两翼分别飞去。祝融凝神绽放“火目青瞳”,瞬息问分辨出朝西怒飞的四只太阳鸟上驮了两个人影,但朝东而去的六只太阳乌上也有两个人影。飞行极快,一时间竟分不出哪个才是真身。

  祝融真气鼓舞,御风飞起:心想:“火石山在西边,那妖狐说这话必是引我上钩,他们定然是朝东边而去。”他这一路上吃九尾狐的这种恶当已不知多少,当下空中乘风踏步,朝东直追而去。

  六只太阳鸟咿呀怪叫,群鸟惊飞,黑压压一片划过深蓝色的天空。晨风清拂扑面,祝融红衣翻卷,以惊人速度御风飞行。

  就在此时,那水帘洞的瀑布中突然探出一颗小小的乌龟脑袋,左右环视了一阵,慢悠悠地衔起一个小小的冰蚕丝囊,缩入壳中,朝下面水潭迳自落去。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小青龟在清澈的潭里舒展四肢,甩了甩脑袋,紧咬丝囊,穿过巨石缝隙,顺流游入山溪,悠然而去。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36楼 发表于: 2007-08-12
第六章 与子携行

 

  朝阳暖暖地照著,晨风吹拂,摇落满谷蝉声。山溪在树木丛林掩映下曲折流转,水光粼粼。

  溪水清澈,鱼儿摆舞。那淡青色的小龟顺著溪流磕磕碰碰地一路游去,眼珠滴溜溜转动,口中紧紧咬著丝囊。一只蓝色的蜻蜓从它它边飞过,好奇地稍作盘旋,而后又优雅地点水飞行。小龟视若不见,迳直前游。

  溪水绕折,在宽阔处汇聚成潭,形成一个小瀑布。小龟从瀑布上冲下,在急流中沈浮跌宕,叉沿著斜斜的山坡急剧滑下,终于来到宽阔的溪流中。

  小龟从水中浮了上来,甩甩脑袋,游到岸边,将丝囊小心翼翼地放在单地上。

  那丝囊动了动,口子“噗”地松开了。

  一只纤美素白的玉手从那小小的丝囊中伸了出来,继而是另一只手,然后听到一声轻轻的呻吟,一张俏丽的脸容从丝囊中冒出,杏眼扑眨,四下探看一阵,朝著青龟嫣然一笑,倏然跃了出来。竟是一个美艳不可方物的紫衣女子。

  丝囊鼓动,“呼”地一声,又从中跃出一个轩昂少年,正是蚩尤与晏紫苏二人。

  原来晏紫苏故意让蚩尤凿穿洞壁,在十日鸟鸟背上缚上石人,而后朝东西两翼放飞十日鸟,调虎离山。自己二人却钻入可容纳万物的“乾坤袋”中,由小青龟衔著乘隙逃走。那乾坤袋共有九只,乃是北海冰蚕丝与上古神树西海柜格松混丝所制,乃北海神器之一。

  柜格松乃是太阳、月亮西落之处,汲取天地精华,其丝极具神力。与冰蚕丝混织的乾坤袋可以存放万物,隔绝两界,是以祝融虽然神功盖世,情急之下也极难察觉两人藏匿其中,只道他们凭空消失,必是乘鸟逃逸。匆忙间又著了晏紫苏的道。

  晏紫苏将小龟捧在掌心,格格一笑,用鼻尖顶了顶小龟的脑袋,柔声道:“多谢你啦!”将小龟连同地上的乾坤袋一同放入腰间的乾坤袋中。

  转身对蚩尤得意地笑道:“那僵尸鬼虽然是大荒十神,可惜脑袋木讷,丝毫不懂得绕弯儿。当真是迂笨之极。他发现十日鸟背上的石人时,只怕连嘴都要气歪啦!”蚩尤此时才知以火神之威,何以始终抓她不著。也不知她这一路上使了多少狡计,竟将祝融玩弄于股掌之间。

  祝融为人耿直,素有长者之风,被晏紫苏这般戏弄,蚩尤心中颇为不忍。想到自己因纤纤之故,明知九尾狐盗走火族圣物,还要与她合谋,诳骗祝融,更是郁闷,心中颇为歉疚。冷冷道:“先别高兴得太早,他一旦追上十日鸟,必然要回头找来。”

  晏紫苏格格笑道:“呆子,那老头比你还要呆上三分。他发现上当后定然会心急火燎地赶往西边追另外几只太阳乌,等到他发现又上当的时候,咱们早就到了该到的地方啦!”

  蚩尤心道:“不知这妖女盗走的是什么东西,必定会掀起极大波澜!等到救出纤纤之后,我需得将那东西想法子取回来,还给火神。”

  突然想起那妖女知他心思,抬头望去,果见晏紫苏盯著他笑吟吟地道:“呆子,别胡思乱想!要拆桥也得过了河呢!”

  蚩尤不理她,四下扫望。溪流宽阔,碧水澄清,两岸丹山伟岸,红石胜火,映衬著蓝天碧树,更觉绚丽如画。心中烦闷宛如被迎面清风一涤而尽,愕然道:“这是哪里?

  倒是美得很。”

  晏紫苏嫣然道:“呆子,这便是东南第一胜景——武夷九曲溪。”蚩尤恍然,年幼时便曾反覆听岛上游侠说过,人生至乐之事便是在九曲溪上乘竹筏顺流而下,素面朝天,观碧水丹山无穷之景,听风声水鸣天籁之音。心中向往已久,想不到竟在今日无意成行,心中自是欢喜。

  晏紫苏对他心中所思了如指掌,拍手笑道:“咱们想到同一处去啦!反正那僵尸鬼已经在千里之外,听不著看不见,咱们暂且逍遥,坐坐竹筏吧!”她见蚩尤一楞,皱起眉头,便又柔声道:“呆子,顺流直下便是去往你那好妹子藏身处。明日你便可以见著你的妹子啦!”蚩尤面色稍霁,对这九曲溪漂流他心仪久矣,当下不再言语。

  晏紫苏转身走入岸边竹林,长袖挥舞,片刻间便砍倒了二十几株绿竹,青丝飞舞,扎成一个小巧漂亮的竹筏。

  蚩尤童心忽起,也上前一道帮忙,一时间竟忘了彼此关系。两人相视一笑,将竹筏推入溪流,呼叫声中一齐跃了上去。蚩尤站在筏尾,撑著长竿,将竹筏划离岸边,顺流漂去。他自小在海里风浪穿行,掌控竹筏实是易如反掌。

  碧水如带,蜿蜓迤逦。溪水清澈见底,细石遍布,鱼群摇曳穿行。两岸白沙赭石,碧树绵绵。丹山赤岩,嶙峋傲岸,交错横空,嵘然天半。

  清风吹来,晏紫苏黑发飘舞,素手拢住秀发,斜转回眸,嫣然而笑。蚩尤心中微微一荡,那笑靥在阳光下灿然娇媚,丝毫瞧不出平素的狡黠毒辣。

  天蓝似海,白云悠悠。鸟叫啾啾,蝉声隐隐。竹竿在溪底触石,发出清脆的笃笃之声。过了片刻,蚩尤索性躺了下来,任由竹筏顺势漂流。枕以双臂,眯著眼仰望蓝天,心中欢愉,喜乐安平。

  潺潺水声在耳边漱洗而过,阳光在枝叶石隙间斑驳闪耀。岸边巨石下的细草拂面而来,麻麻痒痒,甚是舒服。

  蚩尤心道:“倘若现下不是和这妖女同舟,而是与拓拔、纤纤一道,那便有多好。”

  突然听见晏紫苏冷笑一声,水花漫天泼将过来。

  蚩尤愕然起身,不知她又起了什么花样。只见她杏目圆睁,恶狠狠地瞪著他,突然“噗哧”一笑,眼波变得一片温柔,摇头道:“呆子,我当真瞧不出你那妹子有什么迷人之处,你竟然为了这么一个傻丫头连性命也不要,真是有趣得紧。”

  蚩尤面上一红,冷冷道:“妖女你知道什么?你道天下人都像你这般无情吗?”晏紫苏格格一笑,转过身去。

  她突地“哎呀”一声,转过身来,叫道:“臭鱿鱼,你!你!”声音忽然变得清脆婉转,与纤纤的声音一模一样。蚩尤吃了一惊,只见她娇俏动人,赫然便是纤纤!

  蚩尤心中剧震,“啊”地一声惊呼,猛地站起身来叫道:“纤纤!”用力过猛,竹筏摇曳,险些翻倒。蓦地想起这纤纤乃是九尾狐所化,心中狂喜之情登时烟消云散。

  晏紫苏掩嘴笑得花枝乱颤,喘息道:“呆子,大呆子!”蚩尤失望愤怒,霍然转身,奋力撑竿。

  曼紫苏笑道:“你不是盼著和纤纤同舟吗?怎地纤纤来了你又反倒不高兴了?”

  蚩尤不答话,只是撑竿前行,任由她百般挑逗尽皆不理。

  竹筏辗转漂流,两岸景色变幻,如在书中穿行。

  忽然听见隐隐歌声,似乎有人朝此而来。过了片刻,歌声越来越响,转弯处迎 面来了一艘竹筏,筏上一对中年男女分坐尾首,撑竿拨水。那男子一面撑竿,一面唱歌,女子微笑著望他,眼中满是温柔情意。

  想是居于此处的夫妇,溯流捕鱼。那男子望见蚩尤二人,止住歌声微微一笑。蚩尤也点头微笑,心中微痛,隐隐之中对他们大为羡慕。不知何时自己方能大仇得报,与心爱之人这般泛舟水上,与世无争?若真有其时,那个船头女子会是纤纤吗?这念头一闪即过,沈痛茫然。

  忽听一声冷笑,“嗤嗤”之声大作,一莲银针在阳光下闪烁夺目的光芒。那夫妇二人哼也未哼一声,便双双中针落水,鲜血迅速染红了清溪。

  蚩尤大骇,猛地回头望去,瞧见晏紫苏若无其事地捏著一根银针插在发髻上。蚩尤又惊又怒,热血上涌,喝道:“妖女!你好端端地杀他们做啥!”

  晏紫苏嫣然一笑道:“你忘了我是个无情之人吗?我们可是在逃亡路上,若是僵尸鬼赶到此处,向他们询问我们的行踪,那不是大大不妙吗?谁要他见过我们,那便只有死啦!”

  蚩尤虽然也不是心软之辈,但眼见她滥杀无辜,这对夫妇恩爱若此,心中悲愤 难当,对她更是起了强烈厌憎之心。气得微微颤抖,若非顾忌纤纤下落,早已一掌劈下。

  半晌方仰天狂吼道:“罢了!罢了!”

  晏紫苏似乎见他越是生气便越发欢喜,格格笑个不停。突然起身道:“走吧!”衣袂飘飘,姿势曼妙地跃上左侧石壁。蚩尤压住心中的怒火,随之跃起。

  晏紫苏站在崖边微笑道:“呆子,你若不想我再滥杀无辜,那便化成另外一个模样;只要旁人不知道你我身份,自然就可以保住一条小命啦!”

  蚩尤忍气点头。晏紫苏款款上前,在他面前站定,凝望他片刻,笑道:“你长得这般霸道,要想易容倒当真难得紧呢!”伸手在他脸上抚摸开来。也不知她掌心中涂了什么东西,清凉沁脾,合著那温软滑腻的手掌摩娑而来,极是舒服。

  蚩尤起初还凝神警惕,但过了片刻便放松下来,任由她拍抚。那盈袖暗香混合她身上妖异体香,在暖风中格外醉人。蚩尤不敢多想,只是意守丹田。

  过了一会儿,晏紫苏道:“好啦!”收回手掌,跳到几步外端详,突然“噗哧”一声,笑道:“比你俊得多啦!”

  蚩尤转身朝崖下九曲溪望去,水光摇荡,隐隐约约瞧出乃是一个玉树临风的另子,眉目俊秀,比之拓拔野尚精致了几分,微微一楞,道:“怎地成了一个小白脸?”

  晏紫苏得意道:“否则怎能瞧出我的手段?”她见蚩尤老大不情愿,便笑道:“既是觉得不好,便再给你化一个?”

  蚩尤想到还要被她的手掌抚摸上半晌,连忙摇头道:“罢了,就这个吧!”

  晏紫苏从腰间乾坤袋中取出另一个乾坤袋,递与蚩尤道:“你那苗刀太过招摇,先放在这袋中吧!”蚩尤见她竟将这宝物坦然相予,不由一怔。当下道谢接过,将背上长刀解下放入。忽然想起那调虎离山的十日鸟,不知它们何时能重新寻来。

  晏紫苏转过身,待到片刻后再回转时,已成了一个俊俏风流的少年,迥然两异,瞧不出一点端倪,格格一笑道:“林兄,走吧!”

  两人一路飞奔,朝北而行。蚩尤惑然道:“这不是往雷泽城的方向吗?”

  晏紫苏抿嘴笑道:“反正能见著你那纤纤妹子就是。”蚩尤心中疑惑,见她不 愿多说也只好作罢!

  上了官道之后奔行益快,风声呼呼,犹如在空中飞行。蚩尤竭尽全力,方能与她并肩而行。倏然如风卷引,道路两旁之人见了无不瞠目。

  一路上人潮不断,各色衣服的豪侠都有,坐骑背后都夹带著鼓鼓的包裹,显然都是各族城邦赶去为雷神贺寿的使者。雷神既是明年木族青帝的大热门,自然谁也不愿对之怠慢,纷纷未雨绸缪。半个时辰之内,他们便遇见了百余名使者。

  那些使者都是常年在外,见多识广之人,瞧见蚩尤二人,纷纷拱手招呼道:“林公子!”满脸恭敬之态。蚩尤心中惊诧,胡乱回礼。转念一想,明白必是晏紫苏将他易容成某个著名的世家公子,心中不由暗骂她多事。

  有几个水族使者见了他,更是满脸堆笑,大肆讨好,送给两人两匹极为健壮的驼龙兽。晏紫苏老实不客气地翻身骑上,蚩尤也却之不恭,骑著驼龙兽飞驰赶路。

  如此毫不停歇地奔行了一日,到了傍晚时分终于到了雷泽城外。城外百里驿早已客满,许多使者只得在驿站外搭起帐篷来。

  故地重游,晏紫苏看也不看,拉著蚩尤迳往城中奔去。

  雷泽城在太湖南侧,坐拥万顷良田。北有鱼虾之供,南有稻梁之熟,极是殷富,乃木族三大圣城之一。

  远远地蚩尤便望见高墙如带,城楼似丘。城墙上青旗招展,猎猎绵延。城墙比之前几日见过的日华城,别有一番气派。城楼上有亮光闪动,显是有侦兵在以千里镜眺望来客。

  晏紫苏道:“那百里驿是寻常使者歇见之地,咱们这等贵人自当住在城中驿店。”

  话音未落,城门打开,有两骑飞驰而来,口中叫道:“是北海林公子吗?小的有失远迎,还望恕罪。”乃是雷泽城的迎客使来了。

  蚩尤猛然想起,北海有一个林氏世家,声名显赫,一直是水族长老会的顶梁之柱。

  现今的水族长老会中据说有四个都是林家人。水族大长老林通玄的大公子林悦鸥,乃是水族六大公子之一,性情风流,远近驰名。那林公子交游甚广,在五族中都有些朋友,是个很吃得开的人物。没想到晏紫苏竟将他易容成这位公子,饶是蚩尤胆大包天,头皮也不由有些发麻。当下打肿脸充胖子,胡乱应诺,寒暄一阵后随著两名雷泽城迎客使朝城中而去。

  晏紫苏道:“两位,这几日各方的使者都来齐了吗?”

  那两名迎客使满脸喜色,笑道:“承蒙天下英雄厚爱,大荒各大名城的使者几乎都来齐了。明日还会有大批英雄前来捧场。”

  晏紫苏点头道:“那便好。如果人来得少了,那就毫不有趣啦!”两人听她这话说得阴阳怪调,都是微微一楞,蚩尤心中也是颇为纳闷。

  雷泽城城楼高厚,以巨大的金刚岩砌成,通体泛著金属般的色泽。城门高两丈余,以玄冰铁制门框,再加上三重厚两尺的青铜门,给人感觉这雷泽城实是固若金汤。

  大门次第打开,两侧持戈军士目不斜视,庄严齐整。

  穿过大门,驰过一条短短的青石大道,便是纵横交叉的街道市集。

  夕阳西下,城中仍是一片喧嚷热闹景象。大街宽阔,高楼鳞次栉比,檐角高低交错。

  人流潮涌,车水马龙,耳中尽是欢声笑语,城中夹杂许多各色服装的各城贵 使,在街巷人群中穿梭。

  虽然余辉煦暖,夜色尚未降临,但高楼檐角的彩灯都已点燃,远远望去,灯火遍布,交相辉映,喜气洋洋。

  蚩尤、晏紫苏随著迎客使在人群中穿行,绕过几个街巷,在一座高楼前停下。门前一块大匾写著“贵宾馆”。早有人迎上前来,将坐骑牵到后院。

  迎客使引著两人进了楼,在掌柜处小声说了一会儿,走回来时满脸尴尬之色,颇为难地道:“林公子,眼下贵宾馆所有的房间都已被订满,只剩下一间大房,能不能委屈两位……”

  晏紫苏道:“无妨!”瞟了蚩尤一眼,似笑非笑道:“我们情同兄弟,正好可以联榻夜话。”蚩尤心头“喀咚”一响,突然“噗噗”狂跳起来。

  迎客使大喜,连连道谢,领著二人朝楼上走去。馆内已有颇多贵客,见有新客,纷纷转头望来。蚩尤生怕又有“林公子”的熟人,当下扭头假装与晏紫苏说话。晏紫苏含笑不语。所幸一路无人认出。

  那房间临靠西南,颇为宽阔,房中只有一张大床。阳光透过窗棂,暖暖地照了 一地。

  迎客使走后,晏紫苏往床上一躺,格格笑了一阵,秋波一转,吃吃笑道:“林公子,今晚只好委屈你和我这妖女同床共枕啦!”她虽化成少年,但那眉目之间妖娆娇媚,合著这话更觉勾人魂魄。

  蚩尤心中猛跳,收敛心神,冷冷道:“妖女,你说带我去找纤纤,纤纤在哪里?”

  晏紫苏眨了眨眼,微笑道:“呆子!”转了一个声调道:“你放心吧!她便在此处。

  明日你就能见著她啦!”

  蚩尤上前箍住她的手,喝道:“为什么要明日?现在就带我去见她!”

  晏紫苏叹气道:“晚见半天都等不及吗?呆子,她明日才会到此处。我倒想现在就让你瞧见她,那就可以早些摆脱你啦!”见他毫不动弹,白了一眼又道:“你就会这般欺负我吗?”

  蚩尤见她眼中莹光闪动,微微一楞,只道抓痛了她,撒开手冷笑道:“你倒真会贼喊捉贼。”他性子桀骛狂烈,无所畏惧,但在这妖狐面前却总觉得束手无策,空徙恼怒,浑身力气使不出来。

  当下转身便想到外面透透气,却听晏紫苏悠然道:“你现下是大名鼎鼎的北海林公子,这一出去只怕就会遇见许多新朋故友,他们见了你一定欢喜得紧。”

  蚩尤一凛,被一群陌生人缠住倒是殊为可厌之事,倘若稍不留神泄露身份,在这即将见到纤纤的关键时刻节外生枝,更是大大糟糕;当下止步,转身走到窗边,朝外眺望。

  斜阳残照,西风送晚,人群川流不息,喧声隐隐。

  晏紫苏笑道:“林公子站在窗口不知是观赏风景呢,还是想被当成风景来观赏?”

  蚩尤心中郁怒,不加理会。晏紫苏又道:“眼下满城中都是各地使者,素来喜欢收集情报,打探是非。林公子乃是名人,站在窗口,一定引人注目的很。”

  蚩尤终于忍不住,怒道:“妖女,既知如此,你将我化成这鸟公子做啥?”

  晏紫苏亳不生气,嫣然道:“呆子,若不是成了林公子,今日你进得了雷泽城吗?”

  蚩尤登时结舌,强忍怒气,坐在椅中不再说话。

  夕辉移转,暮色逐渐降临。屋檐下的彩灯随风摇曳,光线明暗不定。

  晏紫苏掌起灯,道:“你不吃些东西吗?”蚩尤走了一日,肚中早己饿极,但此时驿店膳厅必是高朋满座,若去吃饭定要生出事端,当下闭目不答。

  晏紫苏从乾坤袋中取出昨夜那丝帛,在床上铺开,挑了一个琉璃纸方块剥开,屋中登时漫溢蟹膏脂香。晏紫苏柔声道:“林公子,该进晚膳啦!”那蟹膏块在她指尖上滴溜溜旋转,香气越浓。

  蚩尤正要拒绝,肚中却突然咕咕乱叫起来,晏紫苏格格笑道:“原来你偷偷吃了许多青蛙,难怪饱啦!”指尖一弹,将蟹膏块抛了过来。

  蚩尤面上微红,心想自己早己被她种了蛊虫,她无须再给自己下毒,当下也不再推辞,将蟹膏块送入口中。脂香四溢,入口即化,那小小一块蟹膏上竟似有无穷滋味,唇齿留香,食欲大振,腹中叫得更是响亮。

  晏紫苏格格笑道:“哎哟,这青蛙可越来越多啦!”接连抛了几个琉璃纸方块来。

  蚩尤吃了几块,每一个都是由天下美食取其精华制成,其味之美生平见所未 见,当下不再客气,一连吃了三十余个仍意犹末尽,眼见那丝帛中的美食几已被自己吃尽,而晏紫苏尚未吃过一个,不由有些不好意思。

  晏紫苏颇为欢喜,笑道:“我的食量少得很,三、五个便够啦!”她挑拣了几个吃过,然后又将那小青龟取出来,喂它吃了一些,这才尽数收起。

  蚩尤瞧她喂食小龟时,满脸温柔的笑容,杏目闪闪动人,爱怜横溢。想起她在水帘洞中熟睡时那纯真无邪的笑容,心头微微一震,这妖女有时纯真无邪,有时温柔体贴,有时狡黠多变,有时又心狠手辣直如疯魔,一时间脑中恍惚,真不知她那千面之后的,究竟是一张怎样的容貌。

  正胡思乱想,突然足底生寒,一股麻痹之意迅速窜将上来,朝全身扩散。:心中大骇,调气运息,但方甫运气,却更为惊骇,经脉郁堵不畅,真气丝毫不能流转。顷刻间周身经脉如被同时封闭,再也动弹不得。

  晏紫苏讶然道:“你怎么啦?”蚩尤张大嘴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声来,心中惊怒,不知道了何人暗算。想要警示晏紫苏却偏生说不出一个字,一时额上急出汗来。

  晏紫苏走到他身边,掏出丝巾替他揩拭汗珠,杏目一闪一闪地瞟著他,柔声道:“呆子,你怎么啦?出了这许多汗?”蚩尤瞧著她目中的狡黠之意和隐隐笑容,登时心中一沈,透彻雪亮。这妖女定然是在适才那美食中下了什么古怪之物,将他周身经脉封住。心中痛悔,明知这妖狐狡猾毒辣,还是轻信于她,再次著了她的道。

  晏紫苏格格脆笑,伸手捏住他的鼻子道:“大呆子,谁让你胃口这么好,将姐姐的寒石散也吞下去啦!”蚩尤心中怒极,双目中如有火焰跳跃。

  晏紫苏突然止住笑声,盯了他半晌,叹气道:“呆子,放心吧!若要杀你又何必用寒石散?明日你还是能见著你的好妹子。”蚩尤目光森冷,对她的话再也不信。

  晏紫苏笑道:“信不信由得你。”伸手用力将他抱了起来,丢在床上。然后自己钻上床去,斜躺在他的身边,面对面地凝望著他。

  晏紫苏突然道:“还是瞧你的脸舒服些,这林大公子暂且消失吧!”伸手在他脸上轻轻抚摸,过了片刻,素手移开时,她也己回复那原先的俏脸。那黑白分明的杏眼直直地凝视他半晌,“噗哧”一笑,道:“你这般凶神恶煞的,眼珠都要掉出来啦!”

  蚩尤恼恨无比,自己堂堂九尺男儿,一心纵横天下,重建自由之邦,岂料竟三番数次栽在这个妖狐上。连这狡猾妖女都降伏不了,如何降伏那无数水妖?

  咫尺之距,晏紫苏那香甜妖异的气息吹在自己的脸上,眼波荡漾,笑容甜美动人。

  不知这妖女究竟想干什么?突然心中一凛,只见晏紫苏轻轻皱起眉头,眼神凝注他脸上某处,小心翼翼地伸出两根手指往他脸上探来。指尖划过脸颊,抠下一块小小的皮痂,嫣然道:“这就好多啦!”

  蚩尤松了口气,但更觉疑惑,心中“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也不知骂了多少遍。晏紫苏用手指摩挲著他的脸,灿然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是什么东西?是谁的奶奶烧的紫菜鱼皮汤这般美味?让你这般不住的叨念?”

  她格格一笑,柔声道:“呆子,只是和你睡上一觉,别疑神疑鬼啦!醒来时姐姐就不在啦!你就可以看见你的傻丫头纤纤了。”

  她怔怔得凝视他半晌,突然脸上一红,笑道:“睡吧!”果真闭上眼睛,面对 著他入寐。蚩尤云里雾中,难道这妖狐将他经脉封住便是为了和他这般安安静静地睡上一觉吗?这妖狐行事匪夷所思,但这桩也太过莫名其妙。

  烛光摇曳,照得她的俏脸忽明忽暗。双颊嫣红,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樱唇娇艳欲滴,彷佛月下海棠。蚩尤突然发觉她的美貌,丝毫不在纤纤之下;倘若不是那般心狠手辣、机狡多变……突然想起她听得自己心声,连忙止住,朝其他处胡乱思想。

  晏紫苏双靥突然变得绯红,睁开眼,眼波似酒流荡,低声道:“呆子。”这一声几如蚊吟,细不可闻,但却是缠绵刻骨。蚩尤心中一震,如被电扫,急忙收敛心神,闭上眼晴,不敢再看她一眼。

  夜风吹窗,烛泪滴垂,光影摇曳。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人声渐少,月光斜斜地流淌而入。

  蚩尤闭著眼睛,始终没有睡著,身旁晏紫苏的妖异体香丝丝缕缕在鼻息辗转,她的心跳忽快忽慢,呼吸声也是变化不定。虽然没有睁开眼睛,他也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妖女凝视他的眼神。心中的郁怒早已逐渐消散,只是仍然疑惑不解。

  突然听见响声,晏紫苏似是从他身边坐起,在他耳边说道:“呆子,我走啦!”他睁开眼,只见她已经换了一身衣裳,容貌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模样,清雅脱俗,娇怯动人。若非她一直在他身边,他定然以为这是旁人。

  晏紫苏嫣然一笑道:“认不出来了吧?今后你瞧见我时只怕也认不出来啦!”伸手将他腰间的乾坤袋解下,笑道:“这个袋子便送给你了。你且藏在这个袋子里,明日你便能瞧见你的好妹子了。过十二个时辰后,寒石散的功效就会完全消失,你就可以行动自如了。”

  突然俯下身在他脸前两寸处凝住,凝视了他刹那,嫣然道:“千万别想我哦!想我的时候我可知道得一清二楚。”格格笑声中,将他兜入乾坤袋,紧紧收束。

  蚩尤只觉得被她提了起来。透过丝缝,瞧见她将自己塞在枕头边上的缝隙里,然后吹灭蜡烛,笑吟吟地瞧了自己一眼,从窗口耀了出去,消失在月光之中。

  这一刹那,蚩尤心中不知为何竟突然充满了淡淡的失落和惆怅。偌大的房间空空荡荡,只剩下他,和一壁雪白的月光。

  翌日清晨,驿店伙计敲门而入,见里面空荡无人,微感诧异,只道林公子临时有事,不告而别。咕咕哝哝了一阵,将房间打扫乾净,重又掩门离去。

  蚩尤被藏于乾坤袋内,全身依旧无法动弹,心急如焚。窗外人声渐多,车马声不绝于耳;时常听见有迎客使大声呼叫,某某贵使驾到,一时人喧马啸,极是热闹。

  晌午时分,又听见几骑迎客使风驰电掣地驶过,沿途高声长呼道:“火族米长老、火正仙、烈侯爷到!”人声鼎沸,喧闹大作。片刻之后,哒哒马蹄之声连绵而来,车轮粼粼,似乎有数十人从窗下经过。

  门外走道上脚步声急促交织,隐隐听见有人在颇为兴奋地谈论。

  过了一会儿,房门“吱嘎”一声开了,有人道:“姑娘,你先住此处吧!”一个少女随著伙计走了进来。

  蚩尤脑中轰然雷鸣,热泪夺眶,数月来梦萦魂牵的人终于出现在眼前;那少女杏目桃腮,娇俏动人,正是纤纤。

  蚩尤张大了嘴发不出声,想要扯开乾坤袋却使不出力,心焦如焚。突然想起昨 日那妖狐所言,自己果真会在此处见著纤纤,心中又惊又奇,难道是那妖狐走后将纤纤送到此处吗?或是那妖狐当真会卜卦之术,算准了纤纤将住这个房间?

  那伙计关上门迳自而去,门外人影闪动,似乎有两个大汉守著大门。蚩尤心中一动,难道纤纤是被人囚在此处不成?

  纤纤坐在桌前蹙眉不语,直楞楞地瞧著窗外出了一会神,似乎满腹心事。暖风吹来,将她的发丝吹得摆舞不停,那纤细莹白的脖颈、精巧美丽的侧面,显得如此楚楚动人。

  蚩尤呆呆地望了半晌,觉得比之那日在古浪屿相见之时,憔悴了许多。从前她总是巧笑嫣然,蹦蹦跳跳犹如孩子一般,浑不似现在这般心事重重。不知她这一路上吃了多少苦头?想到此处、蚩尤心头大痛。

  纤纤突然起身走到床前,往床上一躺,蚩尤吓了一跳!那芬芳甜蜜的少女体香扑鼻而来,登时令他心跳如狂,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纤纤侧转身,面壁出神,倒像是与他共榻相望一般。昨夜那妖狐也是这般姿势、这等距离与他共枕而眠,孰料几个时辰之后,这身旁玉人竟化作了纤纤。

  蚩尤从未在这等距离与纤纤相对,纵使当年纤纤年幼,三人联床夜话,彼此也相隔数尺。眼下伸手可触,鼻息互闻,就连她脸上的每一寸肌肤都瞧得一清二楚。

  蚩尤屏息凝神,生怕一呼气惊动了纤纤,心中又是欢喜又是酸疼。这咫尺之距的相思苦痛远比任何时候为甚,心乱如麻,痴痴地瞧著纤纤,这一瞬间,世间万事都烟消云散。

  突然,纤纤的双眼迷蒙雾笼,一颗泪水倏然从眼角涌出,滑过脸颊,洇湿了枕头。

  继而大颗大颗的泪珠接连涌出,扑簌簌地落下。

  蚩尤吃了一惊,喉咙如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心中又是慌乱又是疼痛,茫然无措,不知该做什么才好,突然又想起他什么也做不了。

  纤纤擦了擦眼泪,怔怔地想了一会儿心事,突然伸手入怀,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橘红色的半透明海螺,痴痴地凝视了半晌,嘴角微笑,眼中忽又落下泪来。

  蚩尤心中如遭重锤。那海螺乃是当年拓拔野在岸边海底摸得,送与纤纤的。海螺内有七窍,可用细线穿连,有一阵子,纤纤总是将它挂在颈上,舍不得脱下。他记得有一日傍晚,三人坐在海滩上闲看日落,晚霞似火,海浪湛蓝,拓拔拿著那七窍海螺悠悠扬扬地吹出一首极为动听的曲子。那时纤纤极是欢喜,她那闪闪的目光,灿烂的笑靥此刻回忆起来恍在眼前。

  她将这七窍海螺珍藏了许多年,即便是离岛不辞而别,也悄悄带上,此中情意再也了然不过了。蚩尤心下酸楚,一片迷茫。

  纤纤将那海螺放到唇边,吹将起来。登时呜咽怪调,断续无章,她“噗哧”一笑,眼角的泪水倏然滑落,喃喃道:“原来你也只喜欢他,换了别人便吹不出曲子了?”

  蚩尤心中酸痛愈剧,他素来粗犷狂放,对于儿女之事毫不在行。但此时此景,却让他黯然神伤,情难自抑。纤纤对拓拔情深一往,但那小子与龙女之间情真意切,她注定是要成为吹不出曲调的海螺了!忽然觉得自己也便如那海螺一般。

  纤纤忽然蹙起眉头,“咦”了一声,目光直直地凝视著蚩尤。蚩尤吓了一跳,还来不及多想,她的素手已经从枕边的缝隙里夹出了乾坤袋。她好奇地看著这冰蚕丝袋,在手中抛了抛,嘴角露出微笑。袋内的蚩尤却被抛得四脚朝天,险些扭了脖子。

  当是时,门口有人道:“纤纤,吃饭吧!”蚩尤听到那声音,心中一楞,几乎要欢喜得崩爆开来。房门开处,果是拓拔野走了进来。

  蚩尤原本还担忧纤纤落在谁人之手,但见拓拔同行,悬挂了半天的心登时放了下来。

  心中著急,眼下距离经脉解开还有几个时辰,如何才能让拓拔知道自己在这乾坤袋中?

  纤纤见是拓拔进来,颇为慌乱,连忙起身将七窍海螺与乾坤袋藏在身后,应道:“知道了。”拓拔野微微一笑,掩门出去,在走廊候著。纤纤将海螺藏回怀中,看了看乾坤袋,将它轻巧地系在腰带上,一荡一荡地朝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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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37楼 发表于: 2007-08-12
第七章 风云际会

 

  纤纤方甫出门,便有两个红衣大汉左右跟上。纤纤瞧也不瞧一眼,迳自随著拓拔野默默无语地朝楼下走去。蚩尤心中却是一凛,难道拓拔二人已经为人所制?又见拓拔野、纤纤缄默无言,偶尔眼光互撞立时双双回避开去,知道二人心结未解,心中苦涩。

  拓拔野与纤纤并肩而行,穿过甬道,走过长长的回廊,来到膳厅。此时正是午膳时分,厅内人山人海,杯盏交错声、喧哗声不绝于耳。

  将进大门之时,一个瘦骨嶙峋的黄面汉子东摇西荡地迎面而来,人还未到,一股臭气已然扑鼻。纤纤眉头一皱,掩住鼻子朝拓拔野身上靠去。那汉子咕咕哝哝与纤纤错肩而过,擦身的一刹那,手如闪电,瞬息间将乾坤袋偷入袖中,若无其事地晃荡离去;手势之快,竟连拓拔野也丝毫没有察觉。

  蚩尤又惊又怒,心肺几要气爆,好不容易与拓拔、纤纤会合,却被这獐头鼠目的汉子硬生生搅散。

  那汉子长袖又脏又臭,满是油腻,合著那浊恶体味,更觉臭不可挡。经脉封堵的几个时辰里,与两个香如幽兰的美人同床共枕,而此刻竟被这臭浊汉子袖手同行,蚩尤怒极之下不禁有些莞尔,只觉世事滑稽莫过于此。躁怒稍减,暗暗检扫经脉,期盼能尽快冲开脉络,回去寻找拓拔二人。

  那汉子摇摇晃晃出了贵宾馆大门,一路上众人无不掩鼻辟易,只道是流浪的乞丐乘人不备溜入贵宾馆中;守馆军士更是大声怒斥,一脚踢将过来,将他踹出大门。那汉子从地上爬起来,毫不著恼,嘻嘻而笑,嘴中哼著小曲,欢欢喜喜地朝闹市而去。

  正午骄阳似火,路旁高树蝉声密集,梧桐树叶已转为惨碧之色,随风簌簌,阳光耀眼。树下屋前尽是临时搭建的市集铺子,人流穿梭,极是热闹。

  其时大荒,五族各城都以耕种渔猎为本,自给自足,限禁商贸。若有缺乏,民众之间私下互换有无。天下城邦仅有三十六城常设市集,故称“三十六市,抵一昆仑山”。

  盖指昆仑山上有天下万物,而这天下万物在三十六市中也可寻到。

  雷泽城市集天下闻名,极为繁华。因其北靠太湖,南拥沃野,西有奇山,东临大海,山珍海奇应有尽有,四方民众常到此处交换必需之物。

  眼下距离雷神寿宴不过一日,天下使者云集,雷神为了招待贵宾,更是大开商禁,市集之上琳琅满目,从未有过的热闹。

  身处闹市,那汉子如鱼得水,在人群中磕磕碰碰,十指如飞,行不过百步,己将众使者的诸多宝物盗入袖中。蚩尤在他袖内东摇西荡,始终无法提前冲开经脉,索性冷眼旁观,瞧他能偷盗多少宝贝。

  他在袖中望去,只见人影闪动,各式各样的鞋靴倏然晃过,一件又一件的宝物接连不停地纳入袖中。

  那汉子似是知道乾坤袋的神奇,眼见袖袋已经装满,再也盛放不下,索性解开乾坤袋的系口,将宝物一股脑儿全塞了进来;玛瑙翡翠、金器珍珠、兽角异果……应接不暇,直瞧得蚩尤眼花撩乱。

  那汉子心犹不足,又往人群中挤去。偷了一个鸡腿,啃了一半,忽然瞧见某物,登时眼放光芒,竟将那剩余的半个鸡腿也往乾坤袋里一塞,险些插进蚩尤衣领。蚩尤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忖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待我冲开经脉,非塞你一肚子鸡腿不可。”

  正思量间,那汉子又将一个思南兽骨制成的指南针塞入袋中。蚩尤瞥了一眼,觉得那指南针甚是眼熟,心中一动,忽听那汉子“哎呀”一声,手腕被人抓住,指南针便塞不进来。

  一人笑道:“他奶奶的,撤尿撒到龙王庙来,竟敢偷老子的东西!”蚩尤闻言大喜,那声音赫然便是汤谷成猴子!突地想起那思南兽骨的指南针正是成猴子的宝贝之一。

  那汉子嬉皮笑脸地待要辩解,脚下一空,已被一左一右架住胳膊举了起来。袖子鼓舞,蚩尤正好可以瞧见外面,一望之下,心头大喜。只见成猴子身边还站了几人,分别是卜运算元、辛九姑、柳浪和那龙宫六侯爷。

  卜运算元、柳浪、辛九姑都稍作易容,想是重归大荒,生怕被人认出。但既已认出成猴子,他们便可一眼看穿了。六侯爷身边俏生生站了一个女子,轻纱蒙面,只露出秋水明眸。眼中满是害羞与好奇的神色,却不知是谁。

  架住那汉子的两人低声笑道:“龟他孙子,若不是猴子眼尖,咱们连回去的乾粮都没了。”蚩尤立时听出乃是东海勇士哥澜椎与班照,这两人那夜在古浪屿上曾 与他喝得大醉,彼此已经颇为熟稔,这“龟他孙子”更是班照喜说的话。

  蚩尤心中又喜又奇,不知这行人何以离开古浪屿,来到雷泽城?想来多半是寻找他们来了。

  那汉子突然“咦”了一声,奇道:“你……你不是卜运算元吗?怎地从汤谷……”

  话音未落已被几只大手盖住嘴巴。

  卜运算元瞪大眼睛看了他半晌,指著他恍然道:“是了!你是大荒第一贼子御风之狼!”

  此言一出,众人都吃了一惊。土族游侠御风之狼号称天下第一盗,无所不偷,犹喜美食,众人耳闻已久,没想到竟是这么一个邋遢汉子。成猴子眼珠滴溜溜一转,突然笑得打跌,喘气道:“有趣有趣,没想到第一大盗竟然被我成猴子给逮住了。他奶奶的,从今往后,这天下第一盗的名头得让了给我啦!”御风之狼阴沟翻船,心中暗骂,脸上却是堆笑不止。

  六侯爷笑道:“这可真是贼喊捉贼了。”旁边那女子忍不住低头“噗哧”一笑。蚩尤突然想起,这少女分明便是鲛人国公主真珠!但她乃是人鱼,怎地今日玉足纤纤,莲步轻移,与常人无异?

  成猴子哈哈笑道:“且看看这贼子今日都有什么收获。”得意洋洋地探手伸入那汉子袖中,将那乾坤袋取了出来,成猴子眼睛一亮,失声道:“乾坤袋?”看了挣扎不已的御风之狼一眼,笑道:“他奶奶的,这就叫做别人树下好乘凉,如今这世道,做强盗的还是强过做小偷的。老子今后改行做强盗。”

  辛九姑看得不耐,伸手打了成猴子一个爆栗,喝道:“拿了东西便走吧!别耽误了正经事。”

  成猴子缩头喃喃道:“恶婆娘知道什么,这才是本月的第一桩正经事哩!”

  柳浪皱眉道:“且慢,这小子偷了这许多东西,必是已在城中盘桓了数日,见过许多宾客,且问问他有没有瞧见他们。”

  众人对望一眼,班照、哥澜椎齐齐低喝,将御风之狼架到路旁树下。柳浪眯著眼笑道:“狼兄,你身上都是别人的宝贝,其中有不少是各城使者献给雷神的寿礼,若是现下我叫上一声,让大伙儿过来招领失物,你猜猜会发生什么事?”

  御风之狼苦笑道:“反正不会是好事。”

  柳浪笑道:“明白就好!所以千万不要胡说八道,我们问什么你便老老实实地答来,倘若说的都是实话,我们便将这袋子物归原主。”

  御风之狼点头不已;成猴子听说要将乾坤袋交还,登时大感心痛,刚要抗议,被辛九姑瞪了一眼便不敢吭声。

  辛九姑从袖中掏出一幅丝帛,在御风之狼眼前缓缓展开,上面赫然便是拓拔野、蚩尤、纤纤的画像。辛九姑凝视著他,冷冷道:“这三人你瞧见过吗?”

  御风之狼假意端详了片刻,摇头道:“没有,绝对没有!”

  六侯爷笑道:“目光闪烁不定,一定是胡说。”

  柳浪点头道:“侯爷圣明。”故意提高了声音朝人群叫道:“大伙儿……”

  御风之狼见众人转头望来,骇得魂飞魄散,一旦被众人得知,必定乱刀齐下,成了一团肉糜。当下急忙叫道:“见过见过!就在贵宾馆里!”

  众人大喜,真珠“啊”地一声低呼,眼中满是欢悦的神色。

  成猴子笑道:“他奶奶的,老妖怪,今日你可是破天荒算准了两卦!”卜运算元在一旁张大嘴,欢喜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在大荒找了好几日,只听说拓拔野、蚩尤大闹日华城、纤纤献宝雷神府,诧异之余更是担心。今日卜运算元卜了几卦,算出三人俱在雷泽城,当下赶将过来,不想刚进城中,便探听得三人下落。欢喜之余,对这屡算不准的神算子,都是大为称赞。

  一行人喜滋滋、兴冲冲地朝贵宾馆赶去。蚩尤心中大喜,原以为节外生枝,不想峰回路转,老天终究帮了自己大忙。只有御风之狼满脸苦相,大呼倒楣。想他纵横大荒偷尽万物,今日一不留神,乐极生悲,竟然被这二流的小贼擒住,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到了门口,几个迎客使瞧见六侯爷,都是面色微变,齐齐上前行礼道:“阁下可是东海龙六侯爷吗?”

  六侯爷哈哈大笑道:“正是!本侯奉龙神旨意,特来为雷神贺寿。”

  木族龙族之间,素有怨隙,彼此互相敌视已非一日;服见六侯爷前来贺寿,所带侍从寥寥无几,虽然不似恶意,但猜不出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为首的迎客使狐 疑地瞧瞧众人,勉强拱手道:“贵客光临,雷泽之幸!侯爷请进!”领著众人朝里走去。

  另外两个迎客使翻身上马,急驰雷神府报信去了。

  迎客使边走边道:“侯爷,真是对不住!你来迟一步,眼下这贵宾馆已没剩下一间客房,小的到附近馆里给侯爷匀出两间?”

  六侯爷笑道:“不必啦!我们太子殿下已经到此处了,找到他再说吧!”

  那迎客使心中更是骇了一跳,正寻思这龙神太子究竟是馆中哪位神秘宾客,六侯爷等人已经大步走入了膳厅之中。

  六侯爷哈哈大笑道:“各位朋友,龙六迟到一步,大家多多恕罪!”

  厅中轰然,众人纷纷回头望来。东海六侯爷这名字响彻大荒,不仅因为家世显赫、神功卓著,更因为那放浪不羁的名头。五族各城都有不少贵族女子与他有露水姻缘,也正因此,他也是大荒中众多男子深恶痛绝的人物。此刻听见这荒外第一风流浪子驾到,无不瞩目。

  忽见一个少女失声道:“九姑!”

  身旁一个俊逸少年起身笑道:“六侯爷,你们怎地来啦?”正是拓拔野与纤纤。同桌的烈炎、八郡主等人也纷纷瞥来。

  六侯爷等人大喜,纷纷叫道:“太子!圣女!”大步上前。烈炎等人原本对拓拔野身份尚有些许怀疑,闻听此言,心中疑虑登时消散。

  众人大奇,难道这与火族群豪坐在一处的少年竟是近来风头极健的龙神太子吗?无不刮目相看,只是那少女又是何方圣女,却是百思不得其解。突然有人认出这少女正是空桑转世,失声惊呼。

  辛九姑抢身飞奔,将格挡在前的两个火正兵硬生生击退,与起身奔来的纤纤抱在一处。纤纤心中悲苦委屈,投入九姑怀中,登时呜咽起来。九姑不顾众人讶异的眼光,忍不住喜极而泣,拍抚纤纤的后背。

  拓拔野瞧见真珠,微微一楞,再看看她的修长双腿,更是惊诧,笑道:“真是你吗?

  真珠?”

  真珠羞红了脸,低声道:“拓拔城主。”偷偷地瞟了纤纤一眼,见她冷眼望来,脸上更红,垂下头去。

  六侯爷勾住拓拔野的肩膀,低声笑道:“人家可是不顾一切地找你来啦!你小子再这般粘粘糊糊,我可就下手啦!”拓拔野一楞,颇为尴尬。瞧了纤纤一眼,见她目光恰好扫来,触著他的目光立时又扭开头去。

  拓拔野咳嗽一声道:“岛上如何?鲛人国复国了吗?”

  六侯爷低声道:“一言难尽,回头细说。”

  烈炎笑道:“既然都是相识,那便一起坐吧!”

  六侯爷见是烈炎等人,微微诧异,对米离、吴回等人视若不见,笑道:“烈侯爷,原来是你!妙极妙极,上回剩下的六十坛酒今日可以继续畅饮,分出个胜负啦!”

  烈炎哈哈笑道:“只怕你又要藉口幽会,逃之夭夭。”

  六侯爷哈哈一笑,迳直走到烈炎与八郡主中间坐下,不怀好意地盯著八郡主笑道:“烈侯爷,若是这次由八郡主敬酒,便是三百六十坛酒我也和你喝个精光。”

  八郡主淡淡道:“侯爷的色胆倒比酒量要大得多了。”

  六侯爷笑道:“酒为色之媒……”正眉飞色舞,突然想起真珠在侧,咳了一声,回头朝她望去。她目光温柔,只凝注在拓拔野身上,虽然随著众人在另一桌坐下,视线却始终未曾离开他分毫。

  六侯爷眼中闪过黯淡之色,迅速又恢复笑容,哈哈笑道:“龙六原是来此与太子会合,不想侯爷竟与太子成了朋友,一箭双雕,省得我再去赤炎城叨扰啦!”

  烈炎笑道:“龙神太子风流倜傥,与我一见如故,已经是好朋友了。如果两位不弃,雷神寿宴后,还请到寒舍盘桓数日。”语言真挚,却非随意客套。

  拓拔野一路行来,与这豪爽坦荡的火族贵侯颇为投缘,早已有惺惺相惜之意,笑道:“妙极!不将侯爷府上的藏酒喝得底朝天,我们是不回去啦!”三人大笑。

  吴回木无表情,喝了两口酒,起身告退;米离也以一路疲顿,告退歇息。一时间走了十余人,只有烈雪八刀与八郡主依旧在座。成猴子等人毫不在意,索性移将过来。

  御风之狼捉著柳浪衣袖,低声道:“我可以走了吧?那袋子也请还我吧!”

  柳浪正眯起眼悄悄打量八郡主,随口道:“走吧!走吧!”

  成猴子悻悻地将乾坤袋还给他道:“便宜你啦!”

  纤纤瞥见那袋子,低头一瞧自己腰上,面色一变,叫道:“别走!那是我的袋子!”

  御风之狼大呼倒楣,闪电般夺过乾坤袋,朝外飞也似地掠去。

  突然银光爆闪,御风之狼被无数情丝缠住,硬生生从半空扯了下来。辛九姑手腕一抖,猛地将他拖到面前,一脚踏在他的胸上喝道:“叫你别走,没听见吗?”

  成猴子大喜,起身踢了他一脚,骂道:“他奶奶的,圣女之物你也敢偷?”劈手去夺他手中袋子。

  御风之狼叫道:“你们太也无信,不是说好了还我的?”

  柳浪笑道:“我说的乃是物归原主,这袋子是我们圣女的,自然得归还她了 。”

  御风之狼苦著脸大呼上当。手中还紧紧抓住那乾坤袋不放。

  成猴子用尽力气朝上一夺,两人死命拉扯,登时将乾坤袋的袋口拉扯开来,“叮叮当当”一阵脆响,光芒眩目,诸多宝贝流水般泻了一地。

  众人惊呼声中,一个九尺高的魁伟少年突然从袋中滑出,坐在地上。

  “蚩尤!”“圣法师!”“蚩尤大哥!”拓拔野等人失声惊呼,霍然起身。

  成猴子楞楞地望著蚩尤,又飞起一脚,将目瞪口呆的御风之狼踢翻,叫道:“他奶奶的,吃了猛犸胆了,连圣法师都敢绑架!”御风之狼也是云里雾中,除了自认倒楣之外,已经无话可说了。

  拓拔野抢身上前,将蚩尤扶起,见他除了眨眼微笑之外,全身动弹不得,心中大骇,只道他遭了谁的毒手,被拍散经脉;立时双掌齐发,调集潮汐流,将澎湃真气冲入蚩尤体内。真气疏导之后,见蚩尤完好无损,只是经脉暂被封闭,心中大定。吁了一口气,笑骂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吓我一大跳。”

  众人闻言纷纷舒了一口气。纤纤杏眼凝视蚩尤,脸上神色变幻不定,古怪之极。她初见蚩尤从袋中掉出,又惊又喜;见他无恙,大感放心;但突然想起不知他是何时到了袋中,自己在房中满腹心事、又哭又笑的模样,他难不成全看见了?顿时又羞又惊又惧,大感惶急。

  当是时,远远地听见迎客使欢天喜地地高声长呼道:“木神驾到!水族圣女驾到!

  水族黄河水仙冰夷驾到!”众人动容,距离寿庆最后一日,当真是贵客纷杳。

  拓拔野一楞,笑道:“这倒巧了!”木神、冰夷二人对他与蚩尤穷追不放,倘若再见到纤纤这个空桑转世,只怕更加不能放手。眼下纤纤与火族的纠葛还未了断,蚩尤又经脉被封,自然还是退避为上。当下抱起蚩尤,对烈炎等人笑道:“在下先告退了,给我这位朋友疏通疏通经脉。”起身朝后门走去。

  六侯爷、柳浪等人见状猜出端倪,也纷纷起身,绑著御风之狼朝后门出去。成猴子与卜运算元匆忙将地上宝物一一拣入乾坤袋,大呼小叫,尾随而去。

  烈炎与木神等人殊无来往,与水族更是世仇,当下也推桌起身,在句芒一行进入之前,走得精光。

  进了房间,拓拔野将蚩尤横放于床,手掌推拿任督二穴,为他打通周身经脉。那寒石散药效极强,以两人真气之强,亦不能立时冲开,只能烛火微光,缓步而行。

  成猴子刚进房间,立时迫不及待地蹲坐在角落里,眉开眼笑地清数那乾坤袋中的宝物,一旁的御风之狼被捆得结结实实,嘴中也被塞了破布,摇头晃脑,徒自生 气。

  众人各自坐下,六侯爷舒舒服服地往床上一躺,笑道:“太子殿下,此次我们可是偷偷逃出来的。回去之后,你可千万要在龙神面前美言几句。”

  拓拔野奇道:“此话怎讲?”

  六侯爷见纤纤与辛九姑全神贯注地低头交谈,这才转身背对她们,笑著传音入密道:“你的小美人鱼想你想得茶饭不思,花容憔悴,我见她可怜,这才偷偷带她出来的。”

  拓拔野闻言大震,一面输导真气,一面转头朝真珠望去。

  真珠见六侯爷传音,已是大为紧张,红著脸凝视二人,大气也不敢出上一口。瞧见拓拔野吃惊望来,虽不知六侯爷说了什么,心下也猜到了大半,登时羞得脖颈尽红,低下头去,心儿狂跳。

  原来拓拔野、蚩尤走后,龙神军与汤谷军在龙神、赤铜石、柳浪等人的指挥下,势如破竹,大败镇守东海的水妖水师,一举击溃黑齿国军团,解救出鲛人国国主等显贵,复国建城。水妖一时间也不敢直擂其锋,只是派遣几大水师占据其他附属国,互相援引,遏止龙神势力进一步西扩。

  鲛人国复国之后,真珠即将回国,与六侯爷等人告别之时,心神不宁,形容憔悴。

  六侯爷乃是情场中摸爬打滚了半辈子的人物,这小女儿的心思哪逃得过法眼?

  虽然对真珠思念拓拔野大有酸意,但一则不忍见她受相思煎熬、默默忍受,二则与拓拔野颇为投契,当下决计忍痛断情,成人之美。自作主张从龙神处偷了四十九颗“天足丹”,打算将真珠化成人形后,悄悄带回大荒寻找拓拔野。

  真珠羞怯腼腆,若要直言带她寻找拓拔野,只怕立时便将她吓得花容失色、逃之夭夭。是以便故意叫上辛九姑、卜运算元一干人,说是奉龙神密旨,去大荒寻找拓拔野三人。辛九姑心中记挂纤纤,自然恨不得插翅飞去。成猴子、卜运算元早已在岛上憋得发狂,听说能去大荒,欢喜得险些撞墙。柳浪奸猾,登时瞧出名堂,但想到能重回大荒,邂逅久违的如云美女,也是心痒难搔,乐得装傻。

  真珠信以为真,丝毫没有想到为什么会让自己去找拓拔等人,惊喜羞怯之下,立时答应。这一干人等乘著龙神北巡之机,骑乘青龙直飞大荒,一路打探消息而来。

  那“天足丹”虽能将鱼尾化为人足,但每行一步都痛若刀割,实难忍受。又每颗药效只能维持十日,十日之后若无此丹,且不能回到海中,则双足寸寸迸裂。真珠为了能在大荒行走,竟亳不犹豫,这一路行来,每走一步都痛如刀绞,但她甘之若饴,丝毫没有蹙眉呼痛。以她之娇羞怯弱,竟能忍受这般苦痛而丝毫不形于色,实是大大出乎六侯爷意料之外。

  六侯爷凝视著拓拔野,微笑传音道:“小子,我可是将人给你带来了。你若是不要的话,我可就老实不客气啦!”

  拓拔野低头望向真珠那雪白纤巧的双足,她登时羞得转过头,将双足往裙下藏去。

  拓拔野心中怦然而动。这娇怯的美人鱼对他颇有好感,他早已明了,但此刻方知情深若此,不禁大为感动。

  他性子洒落倜傥,少年时更是风流而近轻佻。对于那些对自己存有好感的女子,常常随意调笑,无意之间,让人对己情根深种,而自己却殊无察觉。待到察觉之时,因心肠极软,生性多情,又每每分辨不清情感之属,对于佳人芳心更是不忍 推却,结果伤人益深。

  但自纤纤为他情死之后,打击极大,那轻佻之态大大收敛。直至那日在东海高空,听得龙神说道“若无呷蜜意,请勿攀花枝”之时,心中便已打定主意,此生此世绝不再做这无意多情,伤人芳心之事。

  重归大荒之后,又见雨师妾,刹那间方知情之所重乃在其身。虽然仍不忍伤纤纤之心,但对于情感所属却是从未有过的明了。眼下面对真珠,虽有爱怜之意,但心下明白,这爱怜之意仍然远非刻骨铭心、生死难忘的情感。而真珠对自己的绵绵情意,来得突然,多半是少女春情而已。假以时日,遇见他人,便自然能将这朦胧初恋逐渐淡忘。

  当下微微一笑,传音道:“侯爷这般不顾龙神责罚,千里迢迢地赶来,该不会也是为了我吧?”

  六侯爷笑道:“小子,你当我是兔子爷吗?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我自然是为了真珠才来的!你小子若是对人不好,我就要乘虚而入了。”他与拓拔野相交之后,也学得了蚩尤这句骂语,说起来极是过瘾。

  忽听蚩尤低喝一声,全身一震,猛地跳将起来。

  众人大喜,纷纷上前,只有纤纤犹豫了刹那,站在人群之外。

  蚩尤呼了一口长气,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好生痛快!”猛地转头望向纤纤,强自按捺五味心绪,急道:“纤纤,那妖女对你下了什么蛊虫?”

  众人大奇,纤纤也是一片迷糊,摇头道:“什么妖女?什么蛊虫?”

  蚩尤一楞,登时恍然,拍案恨恨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又被这妖女骗了!”但心中却是大惑不解,倘若晏紫苏并未给纤纤下蛊,又何以知道纤纤的行踪?

  拓拔野心中一动,适才为蚩尤输导真气时,察觉到心腔内有异物蠕动,沈声道:“蚩尤,你遇见什么妖女了?你心中那怪物又是什么东西?”

  众人隐隐觉得不安,纷纷凝神注视蚩尢。

  蚩尤面上微微一红,将两日来所遇之事一一道来。但某些细节,比如为晏紫苏吸吮疗伤、同床共枕等事便略过不提。众人听得眉头大皱,都颇觉怪异,成猴子更是啧啧有声,连连称奇。听到那妖女竟是九尾狐时,六侯爷与柳浪都不约而同地咽了咽口水。

  辛九姑与纤纤相见之后,便听她说了被人诬指的委屈,一直心中愤愤,此刻听蚩尤说道火神为本族圣物追拿九尾狐,直觉使然,登时叫道:“一定是这个妖狐化成纤纤,盗走圣杯,栽赃陷害!”

  众人听得纳闷,讶然道:“栽赃纤纤?”

  拓拔野苦笑著将纤纤如何遭遇桃木姥姥,如何受托前往雷神府,又如何在前往昆仑山的途中被火族阻截,指告盗走圣杯之事详细说了一遍。

  蚩尤心中大震,又是愤怒又是后悔。早知那妖狐盗走圣杯,栽赃纤纤,自己拼著性命不要,也要将她截下,取回圣杯。想到火神被自己数次阻碍,最后又中了妖狐狡计,心中更是惭愧,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要将圣杯夺回。

  这时房门轻扣,响起烈侯爷的声音:“烈炎有事求见。”

  众人面面相觎,拓拔野点头道:“来得正好。请他进来吧!”班照二人疾步上前打开房门。

  烈炎面色凝重,掩上门环顾众人道:“适才得到雷神府内本族卧底的密报,纤纤姑娘那日敬献的确实是本族圣器琉璃圣火杯!”

  众人大惊,倘若如蚩尤所说,九尾狐身上携带了圣杯,为火神追缉,那么纤纤此前受托敬献的又怎么可能是圣杯?

  辛九姑厉声道:“休要合血喷人!”

  烈侯爷摇头道:“烈某也很愿意相信纤纤姑娘,但是这消息却是由雷神爱妾宁姬那里探得。据称此次各城敬献的礼物全在雷神府密库之内,密库钥匙除了雷神之外,只有宁姬才有。”

  拓拔野不动声色,道:“米长老有什么打算?”

  烈炎道:“米长老已经派遣信使传令屯压边境的战神军团连夜进兵,明日庆典上当庭对质之后,便要血洗雷泽城,抢回圣杯。纤纤姑娘也要押解赤炎城听候发落。”众人面色大变。

  六侯爷笑道:“这是火族的军机要密,侯爷怎地随便与我们透露?”

  烈炎沈声道:“我来找各位,便是因为我也相信琉璃圣火杯决计不是纤纤姑娘盗走的。雷神众人光明磊落,也决计不会做出这等事来。这中间必定有某种误会。倘若在明日雷府寿庆之前,不能将此事弄得水落石出,不但纤纤姑娘性命难保,木族、火族之间,只怕还会有一场战祸浩劫。”

  众人不料他会说出这番话,面面相觑。脸色都大为缓和,但心中的疑虑却更加浓重。

  拓拔野微笑道:“多谢侯爷!我们也正好有些趣事想说给侯爷听。”

  当下又将蚩尤所说复述一遍。他口齿伶俐,说起来更加清晰明了,烈炎耸然动容,沉声道:“我师父刚正稳重,倘若他说这圣杯是九尾狐盗走,决计错不了。”

  成猴子吐舌道:“他奶奶的,这妖狐好大的胆子,连琉璃圣火杯也敢偷!”

  柳浪突然转身走向御风之狼,拔出他口中的破布,道:“狼兄,若换了是你,敢从火神镇守的金刚塔上偷走琉璃圣火杯吗?”

  御风之狼喘了口气,苦著脸道:“我就算有那么大的胆子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哪!”

  柳浪回身道:“是了,天下第一盗不敢偷、也无法偷出的东西,这九尾狐为什么胆敢、而且竟能偷盗出来呢?大家不觉得有趣吗?”

  成猴子笑道:“他奶奶的,这小子连老子的指南针都偷不走,自然不敢偷圣杯了。”

  话音未落,已被辛九姑一个巴掌打得趺了个踉跄。

  御风之狼成名己久,素以胆大包天,神出鬼没著称,虽然此次阴沟翻船,大意之下乐极生悲,被成猴子抓住,但终究是做不得数。以他的通天本领,尚且不敢、不能从金刚塔盗走圣杯,旁人自然更不可能。众人心有戚戚,皱眉不语。

  柳浪道:“此事瞧来错综复杂,好像一团乱麻无从下手。其实无论多难解的麻团,都有头尾两端,以及几个至为关键的结。只要抓著这最重要的头绪,耐心抽离难解之结,就能一清二楚。这事自然也不例外。”

  柳浪虽然好色无行,声名狼藉,但智计多端,又是饱经风雨的老江湖,纵然以拓拔野之绝顶聪明,论到阴谋诡计也是远远不如。众人听他发言剖析,都纷纷凝神倾听。

  拓拔野沈吟道:“柳军师,以你之见,此事的头尾两端是什么?”

  柳浪道:“头端是为什么有人要偷窃这琉璃圣火杯?尾端是琉璃圣火杯失窃之后,究竟有怎样的后果?谁能得到好处?”

  在一旁的御风之狼听了,连连摇头道:“这样一个烫山芋到手,好处没有,麻烦倒是不断。”

  众人尽皆点头,只有成猴子笑道:“他奶奶的,这等宝物就算是只拿过片刻,那也是过瘾得紧。”被辛九姑一瞪,悻悻住口。

  烈炎叹道:“但是后果却非常严重!圣火杯一失,琉璃金光塔永不能开启,赤帝纵然御鬼通神,也无法从塔中出来。”顿了顿道:“而且随时有战祸掀起。”

  拓拔野心中一动,自己藏于内心深处的忧虑怀疑越发明晰强烈起来,道:“柳军师,那么此事几个难解的结又是什么?”

  柳浪道:“此事疑点甚多,最让我大惑不解的则是这三个死结。其一,赤炎城固若金汤,金刚塔守备森严,塔下又有大荒十神之一的火神坐镇,那盗贼是如何将圣杯顺利盗走的?”

  拓拔野点头道:“柳军师说得是,以金刚塔的守备和火神祝融的本领,普天之下只怕谁也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偷盗出来。”

  烈炎缓缓道:“这也正是我百思不得其解之处。”

  蚩尤沈默不语,晏紫苏虽然机狡百变,但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摆脱火神盗走圣杯,实在不是一件易事。

  柳浪道:“其二,圣女在八郡主原心法作用下说道,确实曾受桃木姥姥所托,将那极似琉璃圣火杯的“长生杯”送抵雷神府,而且雷神等人见了都声称乃是长生杯。这么说来,至少六、七日前,圣杯已经被圣女送到雷神府。但是,圣法师这几日又分明见到祝融元神分体捉拿九尾狐,而且一口咬定那圣杯便在九尾狐腰间乾坤袋中。火神的眼力想来也不致谬误若此。”他望著大家,悠然道:“如此一来,两个琉璃圣火杯必定有一个是假的,也必定有某些人说了假话。”

  辛九姑怒道:“柳色鬼,难道你怀疑圣女说的是假话吗?”

  柳浪咳了一声道:“圣女在原心法作用下,定然不可能说假话……”

  辛九姑不依不饶,厉声道:“那你就是说圣女若没有受原心法操纵,就要说假话了?”

  众人见她爱护纤纤,胡搅蛮缠,都不禁莞尔。柳浪肚内暗骂,苦笑道:“圣女怎么会说假话?但是,有时一个人说的虽然并非是假话,可话里却也并非都是真实之事。”

  辛九姑怒道:“那你就是说圣女被人骗了还不知道?”

  柳浪尴尬道:“圣女心地纯良,稍不留神,被奸险之徙蒙蔽也是有的。”

  御风之狼连连点头道:“被小人算计,阴沟翻船之事刚刚便有一件。”

  拓拔野见离题越远,笑道:“九姑息怒!柳军师,以你看来,究竟哪个琉璃圣火杯是真?”

  柳浪道:“这个……属下不敢胡乱断言,但倘若圣女所献的圣杯是真,就有第三个怪结:桃木姥姥为什么要将琉璃圣火杯献给雷神?雷神见了琉璃圣火杯为什么声称是长生杯,而且大大刺剌地收了下来?”

  众人沉吟不语, 卜运算元皱眉道:“木族青帝之争已到极剧之时,难道雷神当真是想打击火族,拾高自己在族内的威望吗?”

  烈炎摇头道:“雷神素来光明磊落,虽然是本族劲敌,但想来也不致做这窃人圣物之事。”

  拓拔野脑中飞转,原来混沌一片的层层迷雾已经逐渐消散开来。刹那之间,隐隐猜到大概,越想心中越是惊惧,片刻间冷汗涔涔,内裳透湿。原想开口,但此事牵涉甚大,眼下毫无证据,纯属直觉推测,冒昧公布只怕不利反弊。

  转头扫望众人,烈炎目中忧虑、沉默不语,似乎想到某事,但终究不敢作出断言。

  柳浪则目光闪烁,瞧他神态,只怕也已有了六、七成把握。但他老奸巨滑,自然不肯冒失揣测。

  忽听御风之狼道:“倘若我说出点看法,你们能放我走吗?”

  众人心中一动,这小子乃是大荒第一盗,对于这偷盗的伎俩与心理实是最有心得,说不定由他眼中看来,当真能发现关键之处也未可知。

  六侯爷笑道:“若你说得有理,我便将这袋里的宝贝全送给你。”

  御风之狼大喜道:“多谢六侯爷了!柳军师,你说的什么头尾两端、什么死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要从金刚塔盗走圣杯决计没有可能,除非有内奸。”

  众人哗然,烈炎悻然道:“决计不可能!金刚塔守卫森严,圣匣钥匙又由烈长老封存体内,即使有内奸也决计盗不走!”

  御风之狼点头道:“有火神在,确实不可能。但火神倘若不在呢?”

  烈炎皱眉道:“火神不在?”摇头道:“一直到圣杯失窃为止,火神始终在金刚塔下,未曾离开一步。”

  御风之狼道:“那么,火神被囚禁之后呢?”

  众人大惑不解,成猴子“咦”了一声,道:“是了!如果圣杯是在火神被囚禁之后盗走的呢?”

  御风之狼拍手道:“正是此意!”

  众人大震,哥澜椎道:“难道那圣杯当时并未真正丢失,只是内奸使诈吗?”

  烈炎缓缓摇头道:“不可能!那夜烈长老与祝火神以及几个长老、将军一道例行检查,圣匣之内确实空无一物。想要逃过这许多高手的法眼,万万没有可能。”

  御风之狼沈吟半晌,又道:“倘若那圣杯根本就不在圣匣中呢?”

  众人失声道:“什么?”

  烈炎脸上神色大变,怔怔了半晌,霍然一拍桌子厉声道:“更无可能!那圣杯乃是由烈长老亲自封入圣匣后,移交到金刚塔的。难道你的意思竟是烈长老是内奸?”

  烈碧光晟在火族内极富威望,法术神功都有惊人造诣,虽然极少卖弄,但人称绝不在火神祝融与战神刑天之下。年仅四十,便以稳重智谋受众人推崇而当上大长老。他在烈家之中更有极高威仪,烈炎自小便至为崇拜这位六叔。在他心中,烈碧光晟便如同赤帝与恩师祝融一般,都是神般的人物,绝容不得任何人亵渎。当日祝融因圣杯失窃案,被许多人疑为内奸,囚禁待审,他心中坚信火神清白,这才悄然与妹妹八郡主一道出城寻找传言中盗走圣杯的空桑转世。眼下听拓拔野言下之意,暗指烈碧光晟大有可疑之处:心中惊讶愤怒,比之听说祝融为内奸时更盛。

  一时间气氛僵住,御风之狼也不敢说话。六侯爷打了个哈哈笑道:“眼下大伙儿都是猜测,说的话做不得数,烈侯爷也别往心里去啦!”

  柳浪咳了一声道:“不错!其实这两端三结,都系于那琉璃圣火杯。既然烈侯爷得到线报,说圣杯确实在雷府宁姬手中,咱们找到那宁姬,问个水落石出自然便真相大白。”

  众人面面相觑,要想混进雷府,逼问宁姬,何其困难?且不说雷府中戒备森严,高手如云,即便能闯入宁姬香闺,以宁姬之聪慧,要想问出此事来龙去脉,只怕也非易事。

  六侯爷突然咳了一声道:“此事便让我来试上一试吧!”

  众人见他自动请缨,都颇为诧异。六侯爷瞟了真珠一眼,支吾半晌,苦笑道:“那宁姬,乃是我的老相识。”众人恍然,尽皆莞尔,都觉此事大有转机。

  烈炎大喜,突又皱眉道:“雷神对宁姬极为宠爱,今晚必定在她香闺过夜,侯爷想要与她相会也不容易。”沉吟道:“是了!我今夜悄悄去拜会雷神,一来将他尽力拖住,让六侯爷有充足的时间,二来我索性当面质问雷神,弄清原委。”

  众人相觑,均觉烈炎这般太过冒险。柳浪道:“倘若他当真是幕后指使呢?”

  烈炎缓缓道:“以他素来的光明磊落,想必不致做这等事情。如果当真是雷神做了此事,我也需设法在明日两军对战之前,将圣杯从雷府安全地取出来。”

  众人突然纷纷朝御风之狼望去,御风之狼冷汗直冒,乾笑道:“你们这般不怀好意地看著我干么?”

  成猴子笑道:“这还用说吗?你将功折罪的机会来啦!”

  烈炎朝拓拔野拱手道:“拓拔兄弟,此事烈某不想惊动米长老与火正仙,他们眼下已经认定雷神主使,倘若他们闯进雷府又不知会生出什么事端来。还请拓拔兄弟与诸位帮忙。”

  拓拔野微笑道:“随时听候侯爷差遣。”众人纷纷笑著应和,都觉颇为有趣。

  成猴子笑道:“六侯爷好大的面子,幽会旧情人,竟有这么多人帮忙。”众人大笑。

  烈炎喜道:“如此便一言为定!”转身望著六侯爷一揖到底,笑道:“今夜之事,还请六侯爷鼎力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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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38楼 发表于: 2007-08-12
第六卷 大荒惊变

第一章 山雨欲来

 

  时近深夜,明月当空,照得青石板大街一片雪白。两旁高墙迤逦,树影横斜,夏虫欢鸣,远处蛙声如鼓,隐隐还可听见城中客栈传来的喧哗与笑声。放眼望去,民舍灯光星星点点,不少城民还在赶著准备明日的庆典。对于雷泽城,这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蚩尤伏在树干枝叶之间,四下扫望。城中街道已经宵禁,路上空荡无人。对面便是雷神府的西门,铜门紧闭,两盏巨大的琉璃三昧灯高悬摇曳。

  六侯爷低声道:“从此处翻墙而入,过了一个花园和内墙,便是宁姬香闺无尘阁。”

  御风之狼喃喃道:“侯爷对这倒是了如指掌。”

  六侯爷笑道:“术业有专攻。要想捞月,岂能不知近水楼台?”

  御风之狼嘿然乾笑。两人一个窃玉,一个偷香,虽非同好,迹近同行,对于这熟查门径,知己知彼的道理都是心有戚戚。

  蚩尤对他二人的谈话充耳不闻,眼绽青光,炯炯守望。突然低声道:“拓拔和烈炎进去了。”六侯爷二人一凛,抓起千里镜凝神眺望。只见西南高墙上,几道人影闪电般越过,兔起鹃落,朝府中主楼迳直奔去。

  墙内登时灯光四起,接连有人喝道:“是谁?”那几道人影答也不答,穿梭如风。

  立时又有人喝道:“大胆狂徒!给我拿下!”四面啃岗潮水似涌出,合围而去。

  西墙下隐藏的十余大汉听著声响,也纷纷“呛然”拔刀,朝东边奔去。

  蚩尤低声道:“走!”三人登时利箭似的飞射而出,穿过墙头,直没花园丛林。留守于暗处的两个哨卫还未出声,便被蚩尤两记指风弹得仰天摔倒,人事不省。

  三人倏然穿梭,在花园中心的灌木丛中蹲下,凝神辨析周围的真气与气息,随时待发。

  前方沙沙作响,两个巡卫提灯走来。蚩尤乘他们走得近时,斜斜跃出,劈空两掌,那两人闷哼一声,眼看便要萎顿倒地;六侯爷、御风之狼闪电般抢上,架住他们腋下,移入花丛,迅速剥下他们衣裳。

  六侯爷低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这可是本侯生平第一次为男人宽衣解带。”

  御风之狼笑道:“难怪侯爷的手法还不如小的利索。”手影闪动,已将那巡卫身上衣服连带所有值钱之物剥得乾乾净净,穿戴到了自己身上。

  蚩尤自得知那九尾狐盗走圣杯,累得纤纤蒙冤以来,心中愤怒自责,对纤纤和那颇有长者之风的火神,都甚感歉疚,一直未展笑颜,只盼尽早找到琉璃圣火杯,洗刷纤纤清白。见六侯爷愁冒苦脸剥离那巡卫衣服,心下不耐,探手抓住那巡卫双脚,只一后扯,便硬生生从衣服里拔了出来。

  御风之狼瞧得目瞪口呆,六侯爷拍拍他肩膀笑道:“狼兄,瞧见了吧?若你不乖乖合作,蚩尤圣法师一怒之下,便会将你的骨头从肉里这般抽将出来。”

  御风之狼见蚩尤满脸狂野桀骛的神情,心中不禁打了个寒噤,喃喃道:“我瘦得紧,浑身只有皱皮一张,还是免了吧!”

  蚩尤迳自将衣服套上,挂好腰牌,道:“走吧!”提著灯笼,推著六侯爷走了出去。

  月光如水,花香袭人,花园中碧树参差,亭榭错落,小溪汩汩环绕。穿过嶙峋假山,沿著细石小径蜿蜒而行,一路竟无巡查之人。

  远远地听见有人叫道:“狂徒大胆,竟敢擅闯雷神府!”又听见烈炎朗声道:“在下火族烈炎,与龙神太子拓拔野有要事拜见雷神。”

  一时刀兵声止,四下寂然。过了片刻,听见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哈哈笑道:“烈贤侄别来无恙?快快请进吧!”那声音来自颇远的主楼,听来虽非震耳欲聋,却是清晰明了,历历在耳。

  蚩尤三人心中大定,既然雷神已在主楼,这宁姬香闺“无尘阁”便大为安全了。当下快步而行。

  走到内墙附近时,又听见有人喝道:“是谁?”墙头上出现十余哨卫,张弓搭弩。

  雷府之内,果然是十步一岗,五步一啃。蚩尤按照六侯爷先前教授,朗声道:“有金族乐师进献曲谱,雷神命我将他带到无尘阁。”

  宁姬酷爱音乐,尤喜弦音。雷神为她四下搜罗曲谱,更是人所尽知。而金族乐师素有盛誉,连日来为庆雷神寿典,已有不少金族城邦进献乐谱。

  那哨卫首领凝视蚩尤二人,觉得脸面颇生,但近日城中宾使太多,士卫抽调频繁,常有新调巡卫,是以心中也不甚介意。扫望两人腰牌,丝毫无误,点头道:“进来吧!”

  圆门开启,三人穿过内墙,在几名哨卫陪同下,朝前走去。

  绕过假山,令人眼前一亮。碧绿的草坪犹如地毯般绵延铺展,巨石点缀,花树寥落。

  草坪上星罗棋布许多橘黄色的琉璃灯,光晕柔和,宛如梦幻。

  其间一条水晶小径婉蜒曲折,通向中央幽碧大湖。水晶路下乃是一条溪渠,水光摇曳,衬著琉璃灯更加迷离变幻。

  水晶路连著水晶九曲桥,直达湖心小楼。那小楼出水悬空,无所依傍。以水晶石、玛瑙与西海寒冰岩构建,亭亭玉立,宛若睡莲。周遭错落浮立著碧绿色翡翠亭榭,犹如荷叶,层叠铺展水面。

  远处湖面,莲叶漫漫,芙蓉点点,与这无尘阁交相映衬,不分彼此。

  碧空如海,圆月挂在水晶担角,玲珑剔透。一切澄澈宁静,像是飘摇于水上的清梦。

  众人临风而立,水气清新,尘心尽涤。一时蚩尤三人险些连来此处的目的都记不起来,胸中杀伐之气一扫而空。

  御风之狼生平狼迹无数,见过的宫殿园林不可胜数,虽然奢华远胜于此的为数不少,但这般简单淡雅,清丽脱俗的却没有几个;一时也看得呆了。

  六侯爷故地重游,许多往事涌上心头。宁姬那缠绵温婉之态,恍如眼前,心中升起暖意柔情,传音微笑道:“若非这样的洁净之地,又怎配得上宁姬?”

  忽听铿然声响,从那小楼上传来古筝之声。

  水波荡漾,月轮破碎。那筝声寥落悠扬,袅袅辗转。

  六侯爷微微一怔,皱起眉头,眼中闪过惊诧之色。蚩尤见他脸色有异,心中一沈,传音道:“怎么了?”

  六侯爷喃喃道:“奇怪。”传音道:“琴声寄语。你听这筝声,刚正凌厉,竟然含有杀伐之音。宁姬……宁姬何时会弹这种曲子?”

  蚩尤侧耳倾听,他虽不通音律,但也听出那筝声隐隐夹带金属之音,铿然跌宕,与这柔和清雅的湖畔夜色大大相冲,心中登时也起了不祥之意。

  筝声急奏,如密雨残荷,飞瀑漱石。

  三人提著灯笼,在那急促凌厉的筝声中朝无尘阁走去。

  刀光胜雪,冷寒侵肤。拓拔野、烈炎、柳浪、班照、哥澜椎在近百名雷府卫兵的夹护下,沿著石阶缓缓行进。

  两旁古树苍翠,月光斑驳地照在石阶上,随风摇动。行到一半,仰首望去,已可看见主楼巨大的檐角弯弯破空,檐下灯笼轻轻摇摆,喜气洋洋。殿前站了数十名劲装守卫,目不斜视。

  雷府主楼又称“光明殿”,古朴巍峨。此时殿内灯火通明,谈笑风生,仿佛已有贵宾。拓拔野、烈炎对望一眼,心下均想:不知是谁抢先一步?

  带领他们前行的卫兵首领疾步上前,在殿前奏道:“火族烈侯爷与龙神太子驾到。”

  殿中有人呵呵大笑道:“欢迎欢迎!今夜当真是良宵佳期,竟同时来了这么多贵宾!”

  笑声雄浑,虽然不刺耳,但隐隐夹带风雷之声。

  拓拔野心想:“此人定然便是雷神了。”太湖雷神位列大荒十神,乃是木族两大神位高手之一。年轻之时,脾性暴烈易怒,动辄以“雷神锤”、“风雷吼”邀战天下。最著名的一战,乃是在东海之滨孤身大破南海七十二蛟,锥杀南海第一凶兽棘剑天魔龙。

  也曾因一己私愤,竟锥裂天南山,崩石流土,卷没了附近的几个村庄。六十年前,因不服神帝之尊,公然挑战,被神农在太湖之上一剑击败,从此凶焰大敛,性情始转。六十年来修心养性,与年轻之时判若两人,但骨子里的豪勇刚烈,却未曾改变。

  拓拔野虽然未曾见过雷神,但当年年幼,父母尚在之时,每逢顽皮或夜间哭闹,母亲便常唬道:“再不听话,雷公就要来啦!”那时虽不知雷公是谁,但总觉得是什么可怕的怪物。时日久远,此时突然想来更是心中感慨,心想:不知这雷公究竟是怎样的人物?

  笑声中,只见一个魁伟老者大步而出。那老者黄发若金,青裳飘舞。身高十尺,龙行虎步。目光澄澈有神,脸上虽然皱纹遍布,但瞧起来却是精神熠熠,丝毫不显老态。

  睥睨之间,电光四射,凛凛生威。人尚在十丈开外,雄浑浩荡的碧木真气便激得拓拔野体内真气隐隐共鸣。拓拔野心中一凛,连忙敛息收神。

  众卫兵纷纷收刀入鞘,列队退下。

  老者眼光横扫,瞧见烈炎登时笑道:“烈贤侄几年不见,风采更胜从前。”

  烈炎行礼笑道:“明月在上,流萤无光。雷神取笑了。”

  雷神哈哈大笑:“烈贤侄何时也学会拍马屁啦?这可不好,需罚酒三杯。”

  烈炎笑道:“妙极,求之不得。”

  雷神转头望著拓拔野,微笑道:“这位便是新近名震天下的龙神太子拓拔野吗?”

  拓拔野见他不怒自威但又平易近人,心中大生好感,微笑道:“不敢!拓拔野奉母王之命,特地来为雷神贺寿。”

  龙族与木族几百年恩怨,纠缠难解。雷神听说龙神太子亲自前来贺寿,心中颇为诧异。换做他人,定当暗自揣测来者居心,是否有阴谋诡计;但他素来坦荡,诧异之余,却由衷欢喜,笑道:“如此多谢龙神了。”

  雷神踏步走下阶梯,勾住拓拔野、烈炎的肩膀笑道:“两位贤侄随我来。不过今夜老夫厅内可坐了两位贤侄的冤家对头哪!还请切勿见怪。”

  拓拔野、烈炎一凛,笑道:“不敢。”心中暗暗猜度光明殿中究竟是何人。

  但随著雷神走了几步,这答案登时便了然了。殿内灯火亮如白昼,厅中四角分别站列了许多侍女,门口两翼则站了六个男子,衣上绣了松竹等图,想来当是雷神麾下要将松竹六友。

  厅中长桌两旁的椅子上坐了数人,左侧最前一人暗紫长衫,白发摇曳,手腕足踝铃环叮当作响,居然是黄河水仙冰夷。他木无表情地望著拓拔野,仿佛从未见过一般。

  冰夷旁边乃是一个穿著黑紫丝长袍的美丽女子。黑发高髻,碧眼清澈,浅紫色的花唇牵著淡淡的微笑。十指修长纤巧,指甲黑色。赤足如雪,脚趾也尽为黑色。腰上系了一条长长的丝带,拖曳在地。虽然著装素淡,但华贵之气却迫面而来。

  对面一人头戴碧纱冠,身著青衣,面如冠玉,三络青须,赫然是木神句芒!瞧见拓拔野,脸上登时露出惊诧之色,一闪即逝。

  三人见雷神拉著拓拔野、烈炎大步而入,纷纷起身。

  拓拔野心下微惊,想不到在此时此处邂逅木神冰夷,却不知这二人深夜拜访雷神所为何事?但有他们在此,要想按原计划那般坦然相问雷神,只怕是不可能了,心中不禁微微沮丧。眼见木神句芒目中精光大盛,朝自己望来,索性傲然回视,笑道:“原来是木神前辈,幸会幸会!那日林中狩猎成果如何?”

  句芒眼中闪过怒色,微笑道:“承蒙挂念,收获甚丰,只可惜逃了两只小兔子;但是不要紧,终究要被我逮到的。逮到之时,一定请拓拔公子一道来吃烤兔肉。”

  拓拔野笑道:“那就先谢了。”今夜来前,未免节外生枝,已将断剑无锋放入蚩尤腰上的乾坤袋。此刻邂逅木神,心中原本担心他说出苗刀无锋之事,但见他闭口不谈,明白他不愿让雷神知晓此事,登时释然。

  雷神听二人语带机锋,微微诧异。原以为这水仙冰夷与那黑衣女子才是龙族与火族的冤家对头,岂料这龙神太子与木神之间,似乎也有某种过节。当下哈哈笑道:“想不到龙神太子与木神竟然也已认识,那可再妙不过,无需老夫再介绍啦!两位少年俊彦,快快入座吧!”

  拓拔野与烈炎微笑道谢,大刺刺坐在句芒身旁。柳浪三人则站在他们身后。厅角侍女衣裳飘飘,无声无息地上前端上热茶与蔬果。

  那黑衣女子碧眼流转,凝视著拓拔野,似乎颇感兴趣,柔声道:“公子原来就是孤身打败百里春秋和水娘子、收伏夔牛的龙神太子拓拔野吗?少年英雄,果然了不起得紧。”

  声音温柔,高雅尊贵之中又带著亲切。

  柳浪眼睛盯著那黑衣女子领口下的莹白酥胸,吞了口口水,传音道:“她是水族圣女乌丝兰玛,厉害得很;水族妖女之中,她可是不多见的处女。”

  黑衣女子鸟丝兰玛瞟了柳浪一眼,微微一笑,仿佛能听见他传音话语。柳浪被她一瞥,心中顿生寒意,冷汗涔涔,立时扭转目光,假意打量光明殿中的布置。

  拓拔野心中一震,想道:“雨师姐姐说得不错,水妖果然是两面讨好,请了圣女来为雷神祝寿。”又想:“难道关于圣杯之事,先前我想得竟然错了吗?只是她与木神一道来此,难道不怕木神心生怨隙?”心中隐隐觉得不妥,但一时之间又想不出所以然来,白日里原来已经逐渐清晰的思路反倒疑惑迷糊起来。脸上不动声色,微笑道:“拓拔的些微本领,岂能真是百里法师的对手?不过是顺天道行事而已。”

  乌丝兰玛微微一笑,转而对烈炎道:“烈侯爷,你来得正巧!今日我在路上听说了一桩与火族相关的奇事,也不知是真是假。”

  拓拔野、烈炎心中一凛,果听乌丝兰玛道:“据说前些日子,火族第一圣器琉璃圣火杯好端端地从金刚塔里被人盗走了,这是真的吗?我可一点也不信!”碧眼凝视著烈炎,仿佛要看穿他的心思。

  木神、雷神俱是吃了一惊,失声道:“什么?”厅中众人目光尽数聚集在烈炎身上。

  拓拔野、烈炎原是打算私访雷神提及此事,不料却被她抢先道出,都措手不及。烈炎心想:“不知水妖在哪里安插了探子,这么快便得到了消息?”暗暗观察雷神表情,惊愕惋惜,殊无造作之态,当下缓缓道:“不错,确有此事。”

  乌丝兰玛讶然道:“如此说来,这竟是真的了?”蹙眉叹息。

  雷神皱眉道:“烈贤侄,贵族发生这么大的事,却还要派你和米长老、火正仙来为老夫贺寿,真是让老夫过意不去。若有需要老夫帮忙之处,烈贤侄尽管开口。”

  倘若厅中没有木神、乌丝兰玛等人,烈炎便要开口相问,但此刻唯有苦笑而已。

  句芒叹道:“琉璃圣火杯乃是火族圣器,这番遗失只怕全族上下都要心焦如焚了。

  三百多年前,本族长生杯失落之时,便险些引起了一场内乱。”突然想起某事,朝雷神微笑道:“是了,句芒在路上也听见一件有趣的传闻。说是一个少女自称是前圣女空桑转世,将本族遗失了三百年的长生杯送给雷公,呵呵!也不知是哪个无聊之徒捏造出来的。”

  拓拔野心中一动,原来如此!果然要讲到正题了。

  雷神笑道:“这倒不是捏造出来的传闻,前些日子,确有一个自称空桑转世的少女,将长生杯送给了我。”

  句芒右手一震,杯中热茶泼了出来,又惊又喜,霍然起身笑道:“真的吗?这可真是本族的天大喜事!”

  忽听“咚咯”巨响,似乎有人在用某物用力撞击雷府大门。众人吃了一惊,侧耳聆听,殿外叱喝之声突然大作,喧哗吵闹声此起彼落,越来越响。雷神笑道:“今夜倒当真热闹,难道又有哪位好朋友连夜来看望我不成?”起身便往殿外走去。

  众人心下诧异,不知谁这般大的胆子,竟敢在雷神寿典前夜这般撞门喧哗,也纷纷起身。

  还未行出殿外,忽然狂风卷舞,满殿灯火摇曳,竟然熄了大半。

  一个哨卫大步奔来,跪拜阶前道:“禀雷神,门外突然聚集了大批五族使者,以火族使者为首,不断撞击大门,扬言要……要……”汗出如浆,竟说不出话来。众人大奇,纷纷往烈炎看去。烈炎与拓拔野对望一眼,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寒冰般包拢上来。

  “轰”地一声巨响,雷府铜门竟几将撞开。喧哗大作,人声如沸。有人厉声长呼道:“雷公,快将琉璃圣火杯交还我们,否则今夜便踏平雷泽城!”

  筝声越来越快,越来越铿锵激越,仿佛铜珠飞溅,金石交迸。

  九曲桥下,碧波摇荡,冷月无声。蚩尤三人如在暴雨中疾行,耳旁脑海,都是那簌簌琴声。

  楼上一个女子淡淡道:“来者何人?”

  声音清雅温柔,在肃杀的筝声中听来,更加悦耳婉转。六侯爷全身一震,脸上慢慢地漾开笑容,眼神温柔,低声道:“相别几年,声音还是这般动听。”紧张的心情突然松弛下来。

  蚩尤大声道:“金族乐师,给宁姑娘送乐谱来了。”

  突然“铿”地一声脆响,弦断指停,余音缭绕不绝。湖水粼粼,银光摇曳。

  过了半晌,那女子淡然道:“上来吧!”

  无尘阁水晶门缓缓打开,两个俏丽的丫头提著琉璃灯袅娜走出,脆生生地道:“金族乐师,随我们来吧!”

  六侯爷大喜,整整衣冠,大步上前。蚩尤二人正要随行,一个穿著鹅黄裙裳的丫头瞪眼道:“你们在这候著!一点规炬也没有。”

  蚩尤一楞,只好和御风之狼在九曲桥倚栏站定,目送六侯爷随著两个丫头走入无尘阁中。

  “当”地一声,水晶门重新关上,灯光晃动,朝著楼上移去。仰头上望,楼阁层叠横空,晶莹剔透,依稀可以看见人影。

  两人心中微微紧张,不知六侯爷此去温柔乡,重会旧情人,能否顺利套出口风?看了半晌,脖颈发酸,索性倚靠栏杆,静侯六侯爷凯旋。

  湖面波光轻荡,远处岸边,丛林漆黑连绵,亭台交错,灯火辉煌。

  忽然听见对岸传来若有若无的喧哗声,隐隐还夹杂著兵刃交加的声音。两人心中大奇,难道竟有人跑到雷府中捣乱?或者是拓拔野、烈炎与雷神话不投机,已经交起手来?

  一念即此,心中大凛。

  西门附近有人大声呼喝,刀光闪烁,转眼间又有数十名哨卫朝东边奔去。

  蚩尤心道:“倘若乌贼和烈小子当真与雷神动了手,那就不必客气,跳将上去,将那宁姬截走,问个水落石出。”

  正思量间,水晶门“当”地一声开了,那凶霸霸的丫头一把将六侯爷推了出来,喝道:“走呀!还楞著做啥?”又瞪了蚩尤一眼,“当”地一声,将门关上。

  六侯爷满脸迷惘,楞楞地站了半晌,失魂落魄走了出来。

  蚩尤、御风之狼不约而同地讶然道:“这么快?”

  六侯爷面上微微一红,摇头皱眉道:“奇怪!好生奇怪!”

  御风之狼道:“奇怪什么?”

  六侯爷怔怔地仰头往上看了片刻,道:“她竟然认不得我。”

  两人大奇,六侯爷乃是出了名的风流情种,这宁姬既是他的老相好,即算没有余情未了、藕断丝连,也应当恨之入骨、生死难忘,怎会认不出他来?

  御风之狼小心翼翼道:“侯爷,她瞧见你了吗?”

  六侯爷怒道:“废话!”他性子素来豪爽风趣,极少发怒,此刻实是大有挫败之感,有些恼羞成怒。拍了拍栏杆,摇头道:“她看见我来了,竟然丝毫没有反应,只是叫我将曲谱放下便可以走了。”

  此时远处喧哗更盛,对岸漆黑处,灯火一盏盏点燃。越来越多的雷府士卫手持火炬,呼喝著朝光明殿涌去。

  六侯爷吃了一惊,道:“拓拔、烈侯爷已经动手了?”

  蚩尤早已不耐,扬眉道:“他们即便不动手,咱们也要动手了!”猛地聚气丹田,拔地跃起,腾空踏步,在无尘阁最低的一个檐角上轻轻一点,又是一个翻腾,朝上掠去。

  六侯爷与御风之狼吃了一惊,只好跟著腾空跃起,朝上冲去。

  蚩尤轻轻翻入窗户,临风站定。

  屋内洁净整齐,素雅简单。白玉桌上横置著一张古楠木雕筝,断弦瑟瑟,玳瑁筝甲在桌上轻轻摇晃。碧绿色的香炉中香烟袅袅,夜风吹来,四下弥散,玉人不知何处去。

  转首四顾,南边玉石墙,珠帘飞舞,花毯铺展,通往宁姬卧室。当下毫不犹豫,大步而去。

  六侯爷与御风之狼翻身而入,随著蚩尤迳直往宁姬香闺闯去。

  方甫进入,三人大吃一惊,面色陡变。寒玉床边,丝被凌乱,一个丫头斜斜侧躺,心窝上插了一柄匕首;玉石屏风之后,又是一个丫头胸插匕首,香消玉殡,鹅黄裙裳,满脸惊诧,赫然便是那泼辣的丫头。身边地上,水晶石地砖已被移开,露出一个幽深的暗道。

  三人心中一动,难道有人抢了先手,挟持宁姬进入密库了吗?六侯爷又惊又怒,从他离开无尘阁,到眼下翻窗而入,不过片刻工夫。来人是谁?竟有如此身手?突然又想道:“是了!那贼子必定在我进入无尘阁之前,已经埋伏在此。宁姬只怕已经受他胁迫,不敢出声,所以才故意装作认不得我,好让我安全离开。”一念及此,心中自责、懊悔齐齐涌将上来,恨不得猛摔自己一个耳光。不知宁姬眼下生死如何,心中更是惊惧莫名。

  蚩尤沈声道:“就这片刻工夫,凶手必定还在无尘阁内。”御风之狼瞄了一眼那暗道入口,眼色示意。三人齐齐点头,闪电般冲到入口处,次第进入。

  暗道入口极为狭窄,只容一人通过。行得三十级台阶后,逐渐变宽。两壁三昧火灯跳跃不定,光影晃动。石阶斜陡,曲折向下,每行一步,都可听见清脆的回音。三人生怕惊动了那凶贼,当下敛息凝神,无声无息地朝下走去。

  走了一盏茶的工夫,石阶越来越宽,前方灯火也越来越亮。以无尘阁的高度与形状,应当已到湖底。

  绕过一个弯,眼前陡然明亮。前方乃是一个纵横约二十丈的大厅,四壁嵌满夜明珠与三昧灯,灯火互映,亮如白昼。厅内空旷,正中巨大的玉石台上,放了一个小巧玲珑的翡翠匣子,碧光幽然。

  三人四下打探,厅内毫无遮掩,并无他人,心中均是惊疑不定,难道这里还另有密道?

  蚩尤走到那玉石台后,眼光及处,心中大骇,失声惊呼。地上赫然躺了一具裸体女尸,黑发散乱,玉体横陈,下身处淌了一地的鲜血,身上淤伤青紫不计其数,竟似是被人强暴凌虐而死。

  蓦然瞧见那女子脸庞,蚩尤脑中嗡然一响,全身大震,呼吸刹那停顿。那女子脸容清丽,眼角滴泪末乾,竟是昨夜晏紫苏离开之时的脸庞!

  蚩尤脑中一片纷乱,耳旁突然响起她那银铃般的笑声,和那最后的话语:“呆子,我走啦!”“认不出来了吧?今后你瞧见我时只怕也认不出来啦!”那音容笑貌、嗔怒眼神突然在眼前迷乱闪烁。

  昨夜幽香在怀,而今日……胸中登时疼痛滞堵,彷佛压了千钧巨石,喘不过气来。

  热血贲张,心中狂乱,手足无措。这一刹那,他突然惊恐地发觉,这个变化莫测的毒辣妖女,不知从何时起,竟在他内心深处隐隐占据著某一角落。

  六侯爷、御风之狼闻声而来,六侯爷全身一颤,面色瞬间煞白,猛地冲上前将那女子抱住,失声叫道:“宁姬!宁姬!”

  蚩尤猛地一震,道:“什么?她是宁姬?”

  六侯爷惨然笑道:“那还会是谁?”

  蚩尤心中猛地升起强烈的不安,隐隐之中觉得甚为不妥。突听御风之狼叫道:“琉璃圣火杯!”声音又是惊诧又是恐惧。

  两人回头望去,御风之狼掌心托著那打开的匣子,匣中一个琉璃杯,式样古朴,但已被劈为两半!

  晏紫苏那狡黠的笑容在蚩尤脑中一晃而过,他灵光一闪,喝道:“我们中计了!”

  拉著六侯爷二人,朝密道狂奔而去。

  当是时,从密道处传来“轰”地一声闷响,震得三人脑中嗡然。三人面色齐变,那密道入口已被人严严实实地封上。

  那人呼声未落,便有数百人跟著纵声长呼:“交出圣火,交出圣杯!”叫声越来越响,大门周边聚集之人越来越多,许多五族使者闻声赶来,站在周边,指指点点。

  火族中有人叫道:“辣他奶奶的,再不开门老子就要冲进去了!”、“躲在里面做缩头乌龟吗?”、“各位英雄都瞧见了,雷公心虚不敢出来!”

  骂声越见不堪,句芒皱眉道:“烈贤侄,原来这便是你们深夜来访的目的吗?难不成你们竟怀疑雷神盗走了琉璃圣火杯?”殿前众士卫也是愤愤不平,满怀敌意地盯著烈炎。

  烈炎还未说话,雷神已经哈哈笑道:“烈贤侄若是怀疑老夫,又怎会深夜孤身来此?

  走吧!一起去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竟是丝毫不以为忤,大步朝外走去。

  拓拔野见他如此气度,不禁大为心折。

  突听一人冷冷道:“火族米离、吴回、烈烟石拜会雷神。”声音立时压过喧嚣人声,清楚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拓拔野心下微凛,与烈炎对望一眼,难怪门外众火族使者敢如此放肆!只是吴回、米离为何突然改变计划,半夜登门?

  雷神朗声道:“贵客临门,欣幸之甚!开门接驾!”

  府内大道两侧的灯盏次第点燃,灯火通明。南面铜门“哐啷”一声打开,门外人流立时涌将进来,与雷府士卫挤撞在一处,推挤叫骂,乱作一团。一个火族使者不小心绊了一跤,一头撞在雷府士卫的铜棍上,登时晕死过去。

  有火族使者叫道:“辣他奶奶的,龟儿子动家伙了!跟他们拼了!”登时呛声四起,刀光闪烁,眨眼间已经乒乒乓乓杀到一处。

  雷神突然昂首哈哈长笑,犹如平空暴雷,滚滚轰鸣。门口众人脑中嗡然一响,全身酥软,手中兵器叮叮当当掉了一地,脸色煞白,一时间鸦雀无声。

  拓拔野被那笑声激得真气乱窜,气血翻涌,心中惊佩。想当年在南际山顶,神帝经脉尽坏,仍大笑震落高翔鸟雀;今日雷神异曲同工,一笑罢兵。以自己真气之强,竟也不能做到波澜不惊。

  雷神笑道:“宾主应当相欢,哪有相斗的道理?大家罢手如何?”众火族使者原本气势汹汹地冲来,被他强霸真气这般一震,气焰登时馁了大半,面面相觑,捡起兵器,退到一旁。

  人群分开,一个红衣瘦高老者和一个独臂人领著一队人并肩走来,正是米离与吴回。

  雷神行礼道:“米长老、火正仙、八姑娘,我这帮兄弟不识规矩,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米离道:“雷神言重了。我这帮弟兄也有不是之处,请雷神勿怪。”语毕看见烈炎与拓拔野,微微一楞,进而瞧见乌丝兰玛等人,脸上又是诧异又是欢喜,行礼道:“原来水圣女和木真神都在此处,那可再好不过!”乌丝兰玛、句芒微笑还礼。

  雷神微微一笑道:“米长老是在寻找圣杯吗?如有需要老夫相助之处,随便吩咐。”

  米长老点头道:“得罪了!今夜来此,确是要雷神相劝,赐还本族圣杯。”一挥手,身后两个火正兵将一个紫衣少女推上前来。姿容俏丽,正是纤纤。但目光恍惚,显是又被“原心法”摄魂。

  拓拔野心中大怒,吴回竟然乘他与烈炎不在,不顾原先约定,绑架纤纤。强按怒火,仔细扫望。米离身后站著八郡主与吴回,并无辛九姑等人。想必是他们突袭擒住辛九姑等人,将纤纤强行带到此处。

  吴回冷冷道:“雷神想必认识这位姑娘吧!”

  雷神笑道:“自然认得,这位姑娘是空桑转世。前些日子还将本族失落了三百年的圣杯送还给老夫。”

  吴回冷笑道:“这可巧了,这位空桑转世偏偏又是盗走本族圣杯的嫌犯。”

  烈炎再也按捺不住,厉声道:“吴火正,当日我们不是已经查明纤纤姑娘并非盗走圣杯之人吗?”

  吴回冷冷道:“不错,从金刚塔上盗走圣杯的或许不是她,但将圣杯交给雷神的却是她!”一言既出,众人哄然。

  雷府士卫纷纷怒骂道:“胡说八道!”、“你奶奶个楠木疙瘩,掉了东西便要赖到旁人身上吗?”

  米离伸手一抖,又将那幅羊皮纸图展了开来。灯火下望去,那图中圣杯光泽变幻,火焰跳跃,宛如真实一般。米离道:“姑娘,你再和大伙儿说上一遍,这杯子便是你当日送给雷神的杯子吗?”

  众人立时安静下来,纷纷凝神倾听。纤纤点头道:“是。”

  众人哗然,米离又道:“你将杯子送给这里的某一人,究竟是谁,还能认得出来吗?”

  纤纤缓缓扫望,目光在雷神脸上停驻,指著他道:“就是他。”

  众人又是一阵骚乱,雷府士卫怒骂不止。拓拔野心中猛然下沈,此时此刻,他已经全然明白,他先前的猜测虽非全中,亦不远矣!心中森寒,冷汗爬背。转头看见烈炎眼中,也满是忧虑之意。

  句芒沈声道:“米长老,凭藉这位姑娘的一面之词,你便认定如此,岂不是太轻率了吗?”

  乌丝兰玛道:“木神说的是!雷神德高望重,决计不会做出这等事来。”众人见木神与水圣女开口,又立时安静下来。

  吴回冷冷道:“圣女、木神明鉴,若不是有十足把握,我们又怎敢质疑雷神,深更半夜到此打扰?倘若雷神心中无鬼,为何不带我们去瞧瞧这位空桑转世送给你的长生杯呢?”

  火族众人叫道:“是极!有胆子就将长生杯拿出来看看,你当我们是这小姑娘,这般容易被你哄骗吗?”

  雷神哈哈大笑道:“老夫生平光明磊落,有何见不得人的事?诸位想看长生杯,那就随我来吧!”当下领著众人浩浩荡荡朝无尘阁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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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39楼 发表于: 2007-08-12
第二章 雷泽惊变

 

  数百名五族使者随著雷神,浩浩荡荡经过古树参天的院子,穿过几道长廊,来到无尘湖畔。月轮高挂,清辉普照,湖光粼粼。那无尘阁静静地矗立于波光之上,冷清而寂寞。

  原本喧扰的人群,面对这寂然无声的玉楼冷月,也情不自禁地安静下来,屏息而行。

  拓拔野紧紧地跟随在纤纤的身后,心中波涛汹涌,忐忑跌宕。此事的来笼去脉已经越来越分明,但自己的心中却殊无豁然之后的快意。眼下先机尽失,身陷局中,想要翻盘已几无可能;唯一侥幸期盼之处,便是蚩尤与六侯爷三人已经取得圣杯,功成身退。

  但倘若他们未能成功呢?不禁心下大凛。

  看了看被吴回等人夹围的纤纤,忖道:“眼下前往无尘阁,只怕凶多吉少。倘若情形不妙,我便立即将纤纤救出。那时局面混乱,人多反倒容易逃脱。”又想:“辛九姑他们定然还被关在贵宾馆中,现下火族倾力而出,那里必定空虚,乃是救出他们的最好时机。”当下向身后的柳浪使了一个眼色。

  柳浪心领神会,乘著众人不注意,带著班照、哥澜椎悄悄离开,赶往贵宾馆。

  夜风吹拂,万籁无声。众人走过水晶九曲桥,来到无尘阁前。雷神仰头道:“宁姬,有贵客来了,请开门吧!”一连叫了三声,均无回应,四下死一般的沈寂。

  众人面面相觑,均觉不妙。雷神脸色微微一变,身影闪动,刹那间御风飞起,直没顶楼水晶窗;有人叫道:“别让他跑啦!”吴回、句芒、乌丝兰玛、冰夷等人接连掠起,疾追而去。拓拔野与烈炎不假思索,踏步凌空,尾随而入。

  众人撞开水晶门,潮水般涌入。惊呼之声登时大作,那晶莹精巧的石阶上竟横七竖八地躺了几具丫头的尸体,鲜血纵横滴垂。

  拓拔野瞧著宁姬香闺中狼藉惨状,心中惊怖,不知此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见句芒、吴回等人也是满脸惊诧之色,更是惊疑不定。

  雷神楞楞地站了片刻,突然嘶声大吼道:“宁姬!”叫声狂烈,楼下疾奔上楼的几个火族使者登时被震得肝胆欲裂,骨碌碌地摔滚下去,压倒了一片。

  雷神猛地转头望向地上,右指一弹,一道菱形碧光嵌入地中。他双掌螺旋,碧光旋舞,“喀嚓”一声,那地砖徐徐移开,露出一块玄冰铁板;他双掌再一交错,那道碧光缓缓转动,玄冰铁板随之移开,露出幽深的入口。

  雷神迳直跳入,拓拔野等人纷纷尾随而下。

  雷神一边往下疾走,一边又以那光钥开启了三道玄冰铁板。拓拔野心中紧张,难道蚩尤等人与那宁姬都被困在这密库之中吗?这三道玄冰铁板尽皆一尺余厚;当日自己与科汗淮及众游侠团结一致,费劲心力所打通的桃源洞玄冰铁墙不过半尺厚,倘若当真被困在此处,想要逃出去实比登天还难。

  密道尽头,乃是一个大厅。出乎众人意料之外,那厅中空空荡荡,并无一人。正中的玉石台上一个开启的匣子,在灯火中显得孤单寥落。拓拔野和烈炎对望一眼,如释重负。

  吴回冷冷道:“雷神,你不是要给我们看长生杯吗?”雷神面色怪异,眉头慢慢地拧到一处,眼中闪过恐惧的神色,蓦然大步朝那玉石台后走去。众人满心狐疑,缓缓跟上。

  雷神走到那玉石台后时,突然全身凝固,面色煞白,低声道:“宁姬?”一连叫了几声,面色越来越白,双手竟然开始簌簌发抖。

  众人心中惊疑不安,慢慢地围拢而去。突然齐齐惊呼,只见雷神缓缓弯下腰,抱起一个全身赤裸、鲜血淋漓的女尸来。

  句芒失声道:“宁姬!”

  一时厅中一片沈寂,只听见密道处接连不断的脚步声。

  雷神抱著宁姬的尸体,彷佛冰封了一般,半晌动也不动,眼神中又是苦痛又是惊疑又是迷茫。

  拓拔野见他那般神情,突然想起当日自己抱著纤纤尸体满岛狂奔的情景,想起那撕心裂肺的悲恸与虚实难辨的空茫;将心比心,不由替他难过。

  不知过了多久,吴回突然厉声喝道:“圣杯呢?”

  雷神充耳不闻,只是呆呆地望著怀中宁姬的尸体。

  吴回冷笑道:“既然这密库的钥匙和开启方法只有你和宁姬知道,除了你,还有谁能将她杀死在此处?你以为杀人灭口,将圣杯转移,便能推得一乾二净吗?”

  几个火正兵也跟著随声附和,大肆声讨。

  拓拔野见他殊无同情之心,落井下石,再也忍耐不住,嘿然笑道:“火正仙以己之心度他人之腹,倒真是体贴得很!这里空空荡荡,连半个杯子的影子也没有,火正仙却偏生能瞧出来龙去脉,厉害厉害。”

  吴回冷冷道:“要证据吗?那我便给大家看看证据!”转身对松竹六友道:“六位,当日雷神收到空桑转世敬献的圣杯之时,你们恰好就在雷神身边。六位素来刚直不阿,请你们凭藉良心,告诉大家,那日匣中装著的,究竟是长生杯,还是琉璃圣火杯?”

  松竹六友脸色大变,互相望了片刻,瞧瞧众人,然后纷纷将目光投向雷神。

  句芒沈声道:“诸位在本族中都是正直君子,此事相关重大,万请从实道来!只要各位说出真话,无论什么后果,句芒愿意替你们承受。”这话说得大义凛然,登时引起一片喝彩声。

  松竹六友望著雷神,额上沁出密密的汗珠,摇头不语。

  乌丝兰玛柔声道:“六位是不敢说呢,还是不肯说?”

  松竹六友面色苍白,齐齐摇头,沈声道:“雷神对我们恩重如山,我们决计不能做对不起他老人家的事。”

  这话虽然不曾说明,却与承认雷神收纳琉璃圣火杯无异!众人一片哗然,雷府众士卫见一贯严正清明、死忠雷神的松竹六友也不打自招,都面如死灰,又惊又疑。

  拓拔野眼见烈炎面色大变,当即摇头不语,示意不可相信。但烈炎目光之中已多犹豫之色。

  吴回大声道:“大伙儿可都听清楚了?”

  火族众人义愤填膺,再也顾不得雷神神威,纷纷叫道:“辣他奶奶的,交出圣杯!”

  雷神依旧充耳不闻,只是痴痴地望著宁姬。

  吴回朝乌丝兰玛与木神句芒、水仙冰夷行礼道:“圣女、木神、水仙,今日还请诸位做个公证,以免他日大荒中有人说我火族诬陷雷神。”转身又喝道:“将那桃木姥姥带上来!”

  众人听得桃木姥姥四字,都是窃窃私语。拓拔野心下一沈,只见两个火正兵将一个眉心之间有一个大瘤、双耳尖尖的老太太拖了上来。

  句芒失声道:“当真是桃木姥姥?”

  吴回指著那老太太,问纤纤道:“这便是那日托你将圣杯交给雷神的桃木姥姥吗?”

  纤纤目光空洞,瞧了那老太大半晌,点头道:“正是。”

  众人哄然,吴回冷笑道:“且让我们瞧瞧她的庐山真面目!”突然探手抓住那老太大的尖耳,猛地向上一扯,登时将那老太太的脸面拔了起来。

  众人惊呼声中,那老太太变成了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女子。雷府众士卫面色顿变,有人叫道:“绿琉儿!”

  那绿琉儿正是宁姬的贴身丫鬟,善风行术,极为聪明伶俐。

  吴回冷冷道:“绿琉儿,是你将琉璃圣火杯交给这个纤纤姑娘的吗?”

  绿琉儿喘著气看著雷神,一边朝后退缩,一边哭道:“我不敢说。”

  吴回冷冷道:“你放心,我们既然能将你的小命救回来,自然也就能保你平安。”

  乌丝兰玛柔声道:“小姑娘,你放心说吧!”

  绿琉儿盯著雷神,见他始终没有瞧过来,这才颤声道:“雷神……雷神派人偷盗了琉璃圣火杯之后,转交给我;我……我化装成桃木姥姥的模样,赶回这里的途中被火族的人打成重伤,恰好在林子里遇见了这个姑娘,我就骗她,让她代替我将这琉璃圣火杯交给雷神。”

  众人再次哗然,火族众人破口大骂,雷府士卫面色苍白,默然不语;其他四族使者也不禁面露鄙夷,窃窃私语。

  米离沈声道:“绿琉儿,雷神为什么要盗走琉璃圣火杯?”

  绿琉儿流泪道:“我……不知道!听宁姬说,只要盗走琉璃圣火杯,就能害死火族赤帝,雷神就可以成为木族的大英雄大豪杰,明年的青帝,就非雷神莫属了。”

  众人咬牙切齿,纷纷叫骂;乌丝兰玛碧眼流转,凝视著雷神道:“雷神,你……”

  微微叹息,说不出话来。

  句芒摇头缓缓道:“雷神,你这又是何苦?你可知明年青帝推选,我原本就打算推举你为青帝。偷盗他族圣物,这……这岂不是人神共愤吗?”话语沈痛,扼腕叹息。

  冰夷等人默然不语,但脸上都显出鄙夷不屑的神色。

  烈炎越听越怒,目中火焰熊熊,握拳望向雷神,骨节格格作响。

  拓拔野暗自叹了一口气,知道此时说任何话,烈炎也听不进去了。

  火族众人叫道:“交出圣杯!交出圣杯!”声音越来越响,在这厅中与密道中回荡起来,更觉震耳欲聋。

  米离沈声道:“各位,本族大军已经全面压境,就在边界待命;倘若今夜不能取回圣杯,明日凌晨,战神刑天将率领百兽军团攻陷雷泽城,直到找出圣杯为止!”

  木族众人闻言大惊,眼下雷泽城中正喜气洋洋地筹办寿典,全不设防,火族刑天的军团骁勇骠悍,这般冲杀进来,雷泽只怕要全城覆没。

  句芒沈声道:“米长老,难道此事便没有一点转圜的余地吗?”

  乌丝兰玛也蹙眉道:“事关重大,还请贵族三思。”

  米离缓缓道:“只要能将本族圣杯完好无损地找回来,再将雷神放逐荒外,永不回来,我们自当班师罢兵。”

  众人纷纷朝雷神望去,这一看之下,俱极骇然!就在这片刻之间,雷神须眉皆白如霜雪,脸上的皱纹也仿佛多了几百道,刹那间苍老了数十岁一般。

  他突然昂首哈哈狂笑,须眉波浪般起伏,周身衣服“呼”地一声蓦然鼓胀起来。

  “嗤”地一声轻响,衣服猛地裂开一道口子,继而“嗤嗤”之声大作,衣服裂成丝丝缕缕,狂舞不已。

  众人双耳轰鸣,心下大骇,纷纷朝后退去。

  吴回冷冷道:“五族英雄在此,还想做困兽之斗吗?”

  句芒沈声道:“雷神,只要你自缚请罪,在长老会上我一定会替你求情。”

  雷神狂笑道:“想要设奸计害我也就罢了,为何要对宁姬下此毒手?”眼角突然溢出两行血泪,急速淌下。

  拓拔野心下大震,听那笑声说不出的悲愤,宛如惊雷滚滚,锤击在他的心头。他生平最是敬仰英雄豪杰,又极富同情心,眼见雷神被小人奸谋,逼至穷途末路,心中愤慨已极。心道:“倘若是雨师妾或纤纤被人如此……”一念及此,不敢再往下想,愤懑更甚。

  吴回喝道:“老贼!自己杀人灭口,还想嫁祸栽赃!”

  拓拔野忍不住哈哈长笑道:“阁下这才叫做贼喊捉贼,栽赃嫁祸!各位串通一气,狩得一场好猎哪!”

  烈炎沈声道:“拓拔兄,此事与你没有关系,不要被这老贼的假面蒙蔽,卷到里面来。”

  吴回冷笑道:“侯爷当真是君子之见了。根据连日探兵快报,这小子乃是汤谷逆贼的头子,一心要带著群贼打回大荒,他自然是盼望眼下大荒越乱越好了。他的妹子卷在此事之中,说不定便是受他指使;他一心袒护老贼,自是与老贼沆瀣一气。”

  句芒颔首道:“这位拓拔公子与他的同党盗走本族两大圣器长生刀与无锋剑,极是可疑!句芒也正想请他到日华城一坐呢!”

  冰夷淡淡道:“拓拔太子也正是当年偷盗神木令,伪造神帝血书的冒牌神帝使者,本族追缉他已经有四年了!”

  他们每说一句,众人便骚动一阵。

  烈炎虽然在凤尾城时,便听拓拔野说过往事,知道他乃是当年水族追缉的神帝使者;但一来自己对于蜃楼城群雄暗自同情仰慕,二来水族素为本族之敌,因此反倒与拓拔野有同仇敌忾之意。但此时心中笃信雷神乃是幕后指使盗走圣杯的元凶,敌视之外,更有被他豪爽“假面”欺骗的愤怒,拓拔野为雷神说话自然十分刺耳。再听众人之言,登时有些将信将疑,犹疑不决。

  拓拔野哈哈笑道:“不错,我便是当日神帝使者,现下的汤谷城主、龙神太子;光明坦荡,有什么不可说?可不像你们这般卑劣无耻,串通一气来要这阴谋诡计!”

  他与雷神素不相识,虽然颇为同情愤慨,但局面已经不可扭转,原本只打算乘乱将纤纤救出。但眼见雷神被奸计所陷,爱人惨死,英雄末路而小人寸寸进逼,终于忍无可忍,热血沸腾,索性站到雷神一边,决意助他离开此处。心中暗道:“好妹子,对不住,他们需以你为证人,一时不会对你如何。我回头定然救你出来。”

  雷神狂笑不止,昂首长声笑道:“说的好,说的妙。没想到紧要关头撇了性命不要,敢为我雷某说话的,竟然是夙敌龙族太子!”突然目中电光暴射,森然道:“雷某纵横天下百余年,快意恩仇,问心无愧。原本打算在此和宁姬颐养天年,不问世事,你们为何要逼我再开杀戒?”

  目光森冷凶暴,缓缓从众人面目上移过;每人被他这般一扫,都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他的目光在松竹六友的身上落定,嘴角牵起一丝冷笑,又缓缓地移到绿琉儿的身上。绿琉儿骇得面色如土,拼命往后缩去。

  雷神盯著她冷冷道:“你是宁姬的丫鬟,她死了,你为什么还不死?”话音未落,绿琉儿突然一声惨呼,头骨“喀嚓”一声裂开,鲜血飞喷,脑浆四溅,立时横死当场。

  众人惊骇失声,奔散开来;松竹六友更是面色青白,纷纷后退,凝神戒备。

  拓拔野心下一惊,这乃是青木法术“开落花诀”,即以念力积聚对方脑顶最为脆弱之处,使其周身血液与真气一齐冲破血管、头皮,喷涌如花开花谢。这法术极为凶暴凌厉,但需在双方念力相差颇大、且距离极近时施放。雷神与绿琉儿相距不下十丈,身旁又有众多高手环伺,竟仍能出其不意一击杀之,实在匪夷所思。

  吴回厉声道:“老贼,想要杀人灭口吗?”

  几个火正兵连忙护住米离与纤纤,朝密道急速退去,拓拔野见纤纤离开险地,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众人怒吼如潮,纷纷拔刀在手,但心中惊惧,只是站得远远地,谁也不敢轻易上前。

  雷神狂笑道:“神帝灵明在上,雷某今日重开杀戒实是忍无可忍,退无可退!”突然引颈狂啸,一道浑然碧光仿佛青龙出海,怒射而出。“轰隆隆”惊天巨响,犹如万千焦雷在耳中迸炸。拓拔野脑中嗡然一响,气血岔乱,心中大骇,立时凝神敛息。

  厅中惨叫狂呼四起,那狂暴的吼声在这密室中回荡起来实是尤胜山崩海啸;有人怖声长叫:“风雷吼!”话音未落,双耳喷出两道血箭,抱头疯狂乱撞。众人纷纷抢堵双耳,稍有不及,立时真气贯脑,爆血横死。

  碧光狂舞,声浪怒卷,真气稍差者登时如稻杆随风,拔地而起,猛然撞在密室玄冰铁壁上,脑壳迸裂,鲜血激射。刹那间人影乱舞,血肉横飞。

  雷神“风雷吼”与东海夔牛、兖州山鸣鸟号称天下三吼,惊鬼泣神,此时心中悲愤狂怒,吼将出来更是难以匹敌。

  吴回厉声道:“大家一齐动手!”红衣飘飘,闪电般攻上;衣袖开处,赤光电舞,火正尺夹带炽热真气“嗤嗤”纵横飞舞,登时将“风雷吼”的狂暴真气稍稍遏阻。

  句芒叹道:“雷神,咱们的交情就到此为止吧!”衣袖飞扬,一个淡绿色的翡翠转生轮呜呜呼啸著旋转而出,四周登时急速旋舞碧色光弧真气。

  与此同时,惊雷般的狂吼声中,又听见叮当作响,清脆悦耳的银环撞击声,三十六只银环撞击飞舞,在冰夷十指弹舞下,宛如音符般跳动。冰寒真气丝丝作响,白雾升腾。

  当世三大高手齐齐出手,赤红色的火正真气、淡青色的碧木真气和淡白色的冰寒真气犹如三堵无形光墙,将那猛烈无匹的风雷吼硬生生地迫了回去。众人耳中登时大为安静,只听见风声呼呼,隐雷阵阵。

  雷神昂首狂笑,白发飞舞,面目狰狞。将宁姬尸体往左腋下一夹,右手手掌蓦地张开,掌心中一个桃核大小的青铜锤陡然变大,碧光爆闪,化作四尺见方的巨大青铜八角锤。瞬息之间,身形扭动,大喝一声,青铜雷神锤卷引开天辟地之势四下挥舞。

  “轰隆”巨响,整个密室微微摇动,火星激溅,青烟弥漫,炙风热浪之中满是烧焦的气味。

  雷神锤所到之处,光芒刺眼,地动山摇。角落中来不及躲避的十几个火族中人胡乱挥刀抵挡,“当啷”声中,刀锋断作片片碎铁,闪电迸爆,立时没入他们身体,血珠四射。还来不及闷哼一声,又被那雷神锤的真气狂芒打成肉酱,血肉横飞。

  雷神哈哈狂笑道:“痛快!好生痛快!”闪电般朝前冲去,青铜锤“呼”地一声,猛地撞上吴回的火正尺,轰然巨响,一道刺眼绚丽的橙黄光芒冲天而起,吴回身形微微一晃,朝后退去。

  雷神乘势张口大吼,风雷绿光怒射而出,吴回匆忙拍掌,又是“轰”地一声巨响,面色青紫,“哇”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急速朝后退去。

  雷神哈哈狂笑声中,又是三锤接连攻向木神句芒;转生轮电光飞旋,与青铜锤接连撞击,发出青白色的耀眼光芒,气浪狂涌,两人齐齐剧震,身形一分,朝后退去。

  雷神停也不停,青锤回舞,立时又撞上冰夷叮当脆响缠绕而来的三十六只银环;银环跳跃,光芒闪烁,轰隆隆的闷响中响起流泉飞瀑似的悦耳声音。冰夷一触既退,朝后飘然远引。

  雷神怒吼声中,青锤若狂,瞬间又砸死几十人。穿过漫漫血雾与四下激散的模糊骨肉,霹雳雷霆般朝松竹六友冲去。木神、火正仙、黄河水仙在他身侧穿梭交错,但被他发狂似的雷神锤和风雷吼所迫,一时也不敢直攫其锋。

  水族圣女乌丝兰玛翩然站在厅角,妙目凝视雷神,腰间丝带自动扭转摆舞,将激涌飞撞来的真气一一拨挡开来。烈炎与八郡主站在另一角,面色凝重,犹豫不定。

  拓拔野处在满室激荡的真气狂涛之中,聚意凝神,因势利导随波不定;看得惊心动魄,心中豪气陡升,纵声长笑道:“如此良辰美景,岂能没有佳乐伴奏?”将珊瑚笛横置唇边,铿然吹奏。

  众人耳中满是轰然巨响,风雷隐隐,银环叮当;突然又响起高昂洪亮的笛声,惊涛骇浪,穿云裂雾。

  雷神顿觉身后笛声激越,气浪滔滔,锋锐纵横,将三大高手夹击攻来的汹汹真气登时化解部分,哈哈大笑道:“好曲子!好笛声!”身影如风,青锤电击,随著《金石裂浪曲》的节奏,狂风暴雨般地攻去。

  拓拔野十指跳跃,笛声宛如天河飞泻,空谷山崩。险峭之音,高峻之势,回环攀转,迫面而来。他连日来,胸中块垒郁堵,此时真气汹涌,恣意吹奏,畅快已极。这《金石裂浪曲》狂烈险峻之势也因此发挥得淋漓尽致。

  众人心中尽皆大惊,吴回、句芒俱是一凛,忖道:“原来这小子真气竟如此之强!

  当时与我相斗之时似未竭尽全力。”对拓拔野登时更起忌惮嫌恶之心。

  殊不知拓拔野修行碧木真气与潮汐流,体内又有定海神珠,真气遇强则强。眼下四大高手真气对抗,自然而然将他的真气超常激发。他又熟谙“因势利导”之道,善于在纵横汹涌、变化不定的真气流中借助他人真气之优势而为己用,且置身局外,自然气定神闲,更为从容。

  雷神只觉那笛声高扬险拔,节节攀升,气势如虹,胸中悲郁暴怒之意与之共鸣;酣畅淋漓,快意无比!当下纵声狂呼,风雷吼声声绽爆,如朵朵春雷,惊天动地;雷神锤随风海啸,无坚不摧。

  木神三人原本对他舍命激斗就有所忌惮,彼此之间来自三族,也并非心意相通、团结默契,真气力道无不有所保留;眼见他在笛声之下,声威更盛,势如疯魔,更加不敢与之拼死相搏,气势上登时又馁了三分。只能一旁交错纵横,游斗突袭,伺机予以重击。

  笛声高亢入云,雄奇激越,突然如陨流星,迸爆倾泻,千里滔滔,急转而下。

  雷神啸歌怒吼,青光电舞,倒海排山;刹那间巨震轰鸣,铿然脆响,几只银环激射飞溅,断成片片。冰夷面色更为苍白,嘴角沁出血丝,闪电般朝外退去;继而吴回闷哼一声,火正尺险些脱手,胸前衣裳突然撕裂,被雷神当胸猛踹—脚,登时飞撞在玄冰铁壁上,再次喷出一口鲜血。

  句芒青影闪烁,转生轮飞旋若狂,将青铜锤击得朝上扬起,乘势右掌疾拍,青光激撞雷神胸膛,雷神大吼一声,避也不避,飞起一腿猛踢句芒丹田气海。两人近在咫尺,若无一人收势,以双方真气力道,必定两败俱伤。句芒面色微变,手掌猛然转下横扫,与雷神刚猛霸烈的这一腿拍个正着,气浪鼓舞;句芒乘势朝后急退,转生轮立时下沉,呜呜旋舞,阻住来路。

  雷神一举击退当世三大绝顶高手,豪气干云,哈哈狂笑声中丝毫不停,青锤狂舞,朝松竹六友等退守在密道口附近的众人冲杀而去。

  众人见他神威若此,吓得肝胆俱裂,哭爹喊娘直往上奔,与密道中驻足聆听的余众撞在一处,挤成一团,登时上下不得,进退两难。

  雷神一锤将两个火正兵打得脑浆迸溅,又一脚将一个火正兵踢得贯胸而过,吼声若狂,八、九个火族使者惨呼声中,竟将自己堵住双耳的手指猛地插入,立时鲜血喷射,抽搐而死。

  雷神杀得双目尽赤,心中仇火熊熊,不顾厅内残余的雷府卫士是否背叛自已,也一律格杀勿论。吼声轰隆,青锤裂地,刹那间虎入羊群,腥风血雨。

  金石裂浪曲铿锵峭厉,气势滔滔,雷神随着那节奏大开杀戒,片刻间血流成河,尸横遍室。每一次狂吼都有肝破胆裂,每一次锤击尽皆血溅浆飞;头骨破裂声、骨胳碎断声、皮肉翻卷声、鲜血激溅声、惨叫声、悲鸣声、求饶声,声声交织,撞击着众人耳膜。

  拓拔野看得心下不忍,正要住口不吹,忽听乌丝兰玛叹道:“大家一齐动手吧!现在的雷神已经不再是雷神啦!”丝带飘舞,悄无声息地在拓拔野与雷神之间延展开来,宛如玄云夜幕。

  刹那间,笛声犹如被快刀陡然截断,拓拔野心中一凛。

  那一侧笛声突然黯淡,句芒三人闪电般重新扑上,烈炎与八郡主稍一迟疑,也双双围攻而去。

  雷神狂吼声中,终于一掌拍到松竹六友中“残荷扇”史听风的身上,“喀啦啦”一阵脆响,史听风的周身骨骼瞬间断裂,如烂泥般瘫了下来。史听风咬牙喘息,嘴角露出恶毒的微笑,突然嘴唇蠕动,也不知说了些什么话。

  雷神蓦然顿住,脸色刹那变成青白,全身颤抖。

  忽然“嗤”地几声轻响,光芒暴闪,几蓬细针瞬息没入雷神胸膛。“菊花刺”窦琮和“松尾针”唐矢一击得手,闪电后撤。

  众人微微一楞,雷神如梦初醒,猛地一脚将史听风的头颅踩得稀烂,昂首发出凄烈的狂吼。雷神锤闪电般拍在窦淙背上,登时将他打成一滩肉泥。唐矢被青锤余风扫中,右肩右腿齐齐碎裂,从半空摔下,昏厥过去。

  火正尺、银环、转生轮、红缨长枪……齐齐攻到,千万道真气光芒流转,惊涛骇浪般朝雷神袭去。

  拓拔野大骇,猛然拔地而起,笛声锐利猛烈,想要突破乌丝兰玛丝带的无形气幕,但声浪一触即弹,始终无法穿过。那丝带翻卷如浪,层层叠叠汹涌而来,拓拔野登时如逆风呼吸,真气猎猎迫面。

  当是时,雷神昂首发出狂暴已极的怪吼;突然之间,他的面目急剧扭曲变化,白发迅速缩短,沿着脖子朝背脊一路蔓延,额上双骨急剧隆起,瞬间升高拔长,成为两只龙角。鼻子陡然变长,唇边皮肤破裂,长出两条淡青色的长须,四下摆舞;那张口嘶吼的大口也刹那变化,长出密集交错的森森白牙,血红的舌头跳跃吞吐。

  “嗤嗤”之声大作,全身衣裳寸寸碎裂,迸爆飘扬,躯体急剧变长,皮肤迅速龟裂开来,簌簌落了一地,露出暗黑色的鳞甲。那青铜雷神锤陡然缩为鸡蛋般大小,吞入雷神腹中。

  众人大叫:“莫让他变成兽身!”话音未落,雷神已经变为一条黑色的巨龙,张牙舞爪,嘶吼声中巨尾横扫,狂风猎卷,将诸多兵器硬生生震退开去。雷神躯体急剧膨胀,盘卷怒啸,声势更为惊人。

  突然一声凄烈暴厉的龙啸,雷神锤闪电般从他口中激射而出,宛如一道青色霹雳,直破密室西南壁角。

  铿然长鸣,雷神锤没入屋角,壁角登时裂开细密的裂缝。雷神狂啸摆尾,重重击在那裂缝上,“轰”地一声巨响,片片鳞甲四散飞迸,整间密室犹如爆炸开来一般,地动山摇。众人惊呼奔窜,只见西南壁角的玄冰铁壁蓦地碎裂,四下炸飞。滚滚流水冲涌而入。

  这建在无尘湖底的玄冰铁密库,原本坚不可摧。但屋角乃是三块玄冰铁交接处,难免有一丝裂缝。几大高手在其中激斗良久,那裂缝己稍稍松动,被雷神兽身这般奋起神威,全力一击,登时迸裂。

  水浪席卷,将满室尸体冲起,众人大惊,纷纷朝密道上方冲去。雷神倏然摆舞,将拓拔野陡然拦腰卷起,与宁姬尸体缠在一处,呼啸怒吼,逆着急流朝那裂口电射冲去。

  拓拔野心中惊喜,知道雷神要带他一道冲出重围,插好珊瑚笛,双掌飞舞,将顺着水流冲将过来的众人一一震飞。突然一个人影被水流冲卷,重重撞来,拓拔野看得分明,正是那“松尾针”唐矢,心中一动,顺手将他脖颈卡住,提在手中。

  水浪滔滔,瞬息间便淹没了大半密室。拓拔野自从真珠学得“鱼息法”后,已能在水中以周身毛孔呼吸自如。此刻处于急流狂涛之中也丝毫不觉吃力。

  雷神怒吼声中,依然冲破那玄冰铁裂口,宛如离弩之箭冲天而去。

  刹那之间,雷神冲出湖面,掀带水柱巨浪,腾空破云。

  拓拔野回头望去,明月悬空,湖面上漩涡急转,波光破碎;那晶莹剔透、亭亭玉立的无尘阁突然断落,仿佛玉树倾倒,香花凋零。

  雷府之中,火光熊熊,到处都是奔走的人群与嘈杂声。隐隐听见有人喊道:“火妖杀进来啦!”清凉的夜风中充满了烧焦的气息与淡淡的血腥味。拓拔野心中蓦地一阵悲伤,突然又有些当日与蚩尤、纤纤从蜃楼城杀透重围、逃出生天的感觉。

  想起与蚩尤等人约好,今夜在太湖南岸观月亭相候,当下抚着雷神遍体鳞伤之身,道:“前辈,能否一道前往太湖观月亭?”

  雷神低声鸣吼,也不知究竟听见了没有。

  此时,湖面漩涡又激起冲天大浪,两道人影高高飞起,口中喝道:“雷老贼,交出圣杯!”一个驾乘火龙,斜指一杆红缨长枪,另一个驾御凤凰鸟,飘飘若仙;正是烈炎兄妹!

  雷神在空中稍作停顿,盘卷曲伸,张牙舞爪,嘶声悲吼,腾云驾雾而去。

  几人一前一后,御风飞翔,片刻之后便到了太湖南岸;此时月盘高悬,烟波浩渺,四下一片寂静。

  雷神悲吼一声,躯体一松,轻轻地将拓拔野丢了下去;自己卷住宁姬,宛如疾箭,闪电般没入太湖。湖面溅起些微水花,漾开一圈涟漪,立时又恢复了宁静。

  拓拔野提着昏迷的唐矢,轻飘飘地落到岸边,望着那微微荡漾的水波,心中百感交集。雷神原以太湖为家,此时身心交疲,心如死灰,定然是带着宁姬,重回故水疗伤去了。

  仰头望去,烈炎与八郡主也已赶到,盘旋飞舞,叱喝声中朝太湖急冲。

  拓拔野正要说话,忽听有人沉声叫道:“小侯爷!”又听见几人叫道:“城主!”

  “拓拔!”“太子!”心中大喜,回头望去,只见树林中走出一群人,正是蚩尤、六侯爷与柳浪诸人。蚩尤身边站了一个面色苍白的红衣男子,神色甚为古怪,木无表情地抬头望着天上的烈炎兄妹,适才的第一声呼喊想来便是出自他口。

  烈炎闻声大震,猛地低头下望,惊喜交集,失声道:“师父!”

  八郡主也颇为欢喜,叫道:“火神!”

  拓拔野方知这红衣男子竟是蚩尤几日里遇见的火神祝融的元神寄体,心中也是又惊又喜,不知蚩尤等人又是怎么与他相遇。

  烈炎与八郡主急速降落,将火龙与凤凰各自封印入红缨枪与彩石链中,拜倒道:“师父!”

  祝融将二人扶起,淡淡道:“你们这般心急如焚地冲往太湖,又是为何?”

  烈炎面色胀红,沉声道:“雷……雷神指使人盗走琉璃圣火杯,事迹败露,杀了众多五族使者之后,逃到这太湖之中;徒儿正要追拿他,问出圣杯下落。”

  祝融摇头道:“糊涂!”大袖飘飘,手掌徐徐张开,掌心之中赫然是琉璃圣火杯,只是已被劈为两半。

  烈炎二人大惊,齐齐失声,烈炎奇道:“圣杯……怎会在师父手中?”

  六侯爷笑道:“圣杯原来是在我和蚩尤手中,你师父救了我们,自然便到了你师父手中啦!”

  原来蚩尤三人被诱困在湖底密库之后,想到雷神随时会到来,心急如焚,想方设法要离开密库:但那密库固若金汤,穷蚩尤之力亦不能洞穿,好在御风之狼这等场面经历得多了,也颇有经验,细密寻查,找到密钥孔,百般调试,费了诸多手段,终于将密钥解开。但第三道密钥甚是难解,需用真气同时作用,方能奏效。蚩尤与六侯爷齐力贯注真气于密钥孔中,竭力尝试,仍不得打开。

  恰好祝融闻声辨气,一路追寻到此,眼见无尘阁狼藉凌乱,尸体横陈,知道有变;又听见密道传来声响,瞧见孔中传出真气,便奋起神威,里外交击,终于将最后一道玄冰铁板打开。

  听到此处,烈炎“啊”了一声道:“既然你们之前见过宁姬,那宁姬便不可能是雷神杀死的了?”

  蚩尤摇头道:“自然不是!不过六侯爷见到的那个宁姬,多半不是真的宁姬。”

  众人奇道:“那又是谁?”

  蚩尤恨恨道:“定是那妖狐晏紫苏易容乔装。”

  提起宁姬,六侯爷仍是心中哀痛,黯然点头道:“不错!是以她才会认不得我,才会弹出那充满杀伐之意的筝声。”

  烈炎脑中混乱,道:“那妖狐为何要扮成宁姬?”

  柳浪叹道:“若不是这样,又怎能混入无尘阁,将琉璃圣火杯放入密库?”

  烈炎茫然道:“难道……当真不是雷神盗走圣杯的吗?”

  拓拔野道:“你也说过,以雷神这般光明磊落的性子,又怎会做这等卑劣无耻之事?”

  烈炎心中翻江倒海,又将白日柳浪所说的“两端三结”回想一遍,逐一验对,脑中迷雾逐渐消散,但那愤怒羞惭之意却越来越甚,喃喃道:“不错!这妖狐手中的圣杯才是真的本族圣杯。她费劲心机乔装混入雷府,自然是为了将纤纤姑娘献上的长生杯换成琉璃圣火杯,栽赃嫁祸给雷神。纤纤姑娘当日献上的是真的长生杯,雷神当然就欢欢喜喜地收下了。如此一来,柳先生说的第二、第三个结就解开了。但是,倘若纤纤姑娘献上的是长生杯,她为何会将长生杯认做琉璃圣火杯呢?”

  拓拔野道:“这便有两个可能。其一,当时那桃木姥姥多半也是由九尾狐化成,她给纤纤看的杯子是酷似琉璃圣火杯的假杯,当纤纤到雷府进献长生杯时,这个假杯又被雷府中的奸细换成了准备好的长生杯。其二,九尾狐给纤纤杯子时,使了妖法,使得纤纤将那杯子看做琉璃圣火杯。”

  纤纤心地单纯,素无世故经验,以九尾狐等机狡滑头之辈,要想蒙蔽她,实是易如反掌。烈炎点头不语。又道:“那此事的首尾两端,又是什么呢?”

  拓拔野道:“烈兄,此事结果有谁受损?”

  烈炎沉声道:“本族自然受损,雷神家破人亡,威望扫地,自然也是受损。”

  拓拔野微微一笑道:“雷神受损,明年青帝之选又有谁能受益呢?赤帝被困,火神遭囚,贵族之中又有谁能受益呢?火木两族内乱,又有谁得利呢?”

  烈炎面色大变,思量片刻,沉声道:“不错!雷神遭此大劫,青帝之位自然稳归木神句芒;火木两族内乱,夙敌水族自然最为欢喜;但是本族之中,本族之中……”突然大汗淋漓,说不出话来。

  八郡主淡淡道:“倘若赤帝受困,再也不得而出,本族必定要另推赤帝,以准备两年后的五帝会盟。那么除了火神祝融、战神刑天之外,最有可能的人选便是大长老烈碧光晟。眼下火神百受疑忌,受益者便只剩下两个了。”她淡淡说来,竟仿佛与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八郡主看了祝融一眼,稍一迟疑,又道:“倘若火神受损,还有另外一个受益者。

  眼下唯一能接替火神之位的,便是火正仙。”

  吴回阴惊深沉,与其兄祝融的长者之风迥然两异。但法术修为却是火族中仅次帝、女、神位高手的仙级人物。倘若祝融当真被猜忌,剥夺族职,那么能接替其位的必是吴回无疑。烈炎蓦然想起适才在密库之中,围攻雷神的诸人竟都赫然与猜测一一吻合,冷汗登时淌满全身。

  祝融缓缓道:“小侯爷,半年前我奉命镇守金刚塔时,便心中纳闷,为何以我的念力,竟始终感应不到塔中的琉璃圣火杯?但当日我想,圣杯入匣、恭送到塔中之时,俱是由烈长老等一干权威长老亲眼目睹,应该作假不得。多半是匣子有特殊神力,能阻断念力。”

  烈炎想起下午在贵宾馆中,御风之狼的话语,冷汗涔涔,突然连呼吸都觉得困难起来,心中寒冷惊怖,难道此事当真与他最敬重的六叔有关?

  祝融道:“每次例行检查,也都是由烈长老亲自登塔开匣,我始终无缘一见。那夜警哨四起,我也瞧见一个紫衣少女骑鹤从塔顶飞过,但她根本未曾进入塔中半步。稍后烈长老率领诸位长老前来例检,竟颇为意外地让我也一道前去,不料匣中竟空无一物,而前日烈长老等人例检之时,言称圣杯仍在匣中,因此那紫衣少女与我,自然便成了最大的嫌疑。”

  “我被囚在狱中之时,元神离体出窍,四处探寻。说来也巧,第三夜,我竟然在赤炎城外又瞧见了那夜的紫衣少女;不过其时她的身上,已经逸散出琉璃圣火杯的灵气。

  于是我元神分体,寄托在这狱卒身上,一路追拿。但那妖狐甚为狡猾,千变万化,使尽阴谋诡计,屡屡逃脱。”

  听到此处,烈炎心中终于恍然,最后一个难解之结也由是打开。以祝融之神威、金刚塔之守备,任何人都不可能将圣杯悄悄盗走;圣杯根本就未曾放入金刚塔的匣中,它在半年之前就已经被隐藏在一个绝密的所在。当祝融被囚之后,晏紫苏就轻而易举地接过圣杯,从容离去。

  以时间差来计算,晏紫苏易容成桃木姥姥将长生杯寄托给纤纤,应当在她前往赤炎城之前。他们之所以选择纤纤做为替死鬼,多半是看中她被误认为“空桑转世”的身份;以这个身份送抵的长生杯,绝对不会引起雷神的怀疑,而且能引起所有人的广泛注意。

  待到晏紫苏化成宁姬,将长生杯换回琉璃圣火杯之后,吴回等人就可以大摇大摆地抓着纤纤,赶往天下使者云集的雷泽城,在群雄面前当面对质诘问。当问心无愧的雷神带着众人前往密室,看见被劈成两半的圣杯之时,他自然是百口莫辩,千夫所指。那时这一箭三雕的奸计自然就大功告成,木神、水妖与火族内奸都各得其所,各尽其欢。

  但在他们意料之外的,是拓拔野与蚩尤的半途杀入。原先的计划不得不因此改变。

  尤其当六侯爷与蚩尤夜会宁姬之时,化成宁姬的晏紫苏生怕露馅,不得不铤而走险,将三人诱困在密库之中。

  躺在地上已经醒转的唐矢,喘息着狞笑道:“你们知道得太晚啦,眼下五族使者亲眼目睹,雷神怎样事迹败露,杀人灭口;那琉璃圣火杯也被劈成两半,想要复原也不可能啦!”哈哈狂笑。

  成猴子飞起一脚,踹在他的肋骨上,骂道:“他奶奶的!雷神对你不薄,你这个龟孙子竟然恩将仇报。”

  唐矢痛得面色发紫,喘息着笑道:“那老贼自以为清明公正,烂木奶奶的,跟着他只能喝西北风?还有那婊子宁姬,每日尽给老贼出馊主意,若不是她使坏,我们又何必非将老贼逼上绝境?烂木奶奶的,活该被我们六兄弟先奸后杀!”

  蚩尤、六侯爷听得大怒,双双飞起一脚,立时将唐矢脑袋踢爆,白浆红血迸了一地。

  真珠看得面色发白,扭头闭目。

  柳浪沉吟道:“烈碧光晟的后一步棋,便是让刑天大举攻灭雷泽城,让战神与雷神双双火拼。倘若战神战死,他自然心中窃喜;即使战神胜出,只怕也是元气大伤,那时烈碧光晟必定会再设奸计将他歼灭,如此一来,赤帝之位非他莫属。”

  烈炎面色苍白,心中又是痛苦又是愤怒,沉声道:“难道眼下便没有一点办法了吗?”

  柳浪盯着祝融掌心裂成两半的琉璃圣火杯,缓缓道:“现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将这琉璃圣火杯重新复原,赶在战神与雷神火拼之前,将琉璃金光塔打开,请出赤帝,主持大局。”

  众人奇道:“还有法子让这圣杯复原吗?”突然纷纷露出欢喜之色,面面相觑,齐声道:“七彩土!”

  柳浪道:“不错!普天之下,唯一能让万物复合的,就只有土族圣物,朝歌山,七彩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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