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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楚(内地实体版)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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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正序阅读 使用道具 楼主  发表于: 2007-08-01
内地实体版 第一集 轩辕(上)
    楔子古物有灵知所适

    西唐元宝十八年十二月,黄昏,紫雾峡。

    空中黑云滚滚翻腾,天昏地暗。狂风怒吼,飞沙走石,远远望去,到处灰蒙蒙一片。

    呼啸的风声里,隐隐传来吟诵声:“天山有雪常不开,千峰万岭雪崔嵬。北风夜卷赤亭口,一夜天山雪更厚……”声音断断续续,似有若无。

    一道闪电陡然划过,将幽深的峡壑照得雪亮。

    两侧峭壁如削,林海起伏。狭窄蜿蜒的山路上,长草纷摇,尘土弥漫,一个少年书生一手握着卷书,一手牵着匹瘦黑毛驴,一边吟诵一边漫行。

    他脸容俊秀,剑眉星目,头巾飘飞,青布棉袍猎猎翻卷,神色从容洒落,怡然自得,丝毫未受这罕见的腊月雷风暴的影响。

    “轰隆!”

    雷声轰鸣,毛驴受惊。毛驴浑然没有主人的豪情雅兴,“啊吁”乱叫,犟着脖子死活不肯挪步。

    “你这只怠懒犟驴真是气杀我了。等到了长安,中了进士,瞧我不把你做成肉脯。”

    少年书生无奈,摇头笑叱着从驴臀上的行李架里抽出一条青布,撕成碎片,将毛驴耳朵堵塞得严严实实,拽着朝前走。

    风势越来越大,前方漆黑,影影绰绰。闪电如银蛇乱舞,“轰”地一声,一棵松树突然被焦雷劈中,烈火熊熊。

    轰雷并奏,声声震耳欲聋。豆大的雨点噼噼啪啪地落了下来,被狂风夹卷着抽打在脸上,隐隐生疼。

    少年书生喃喃道:“荒山野岭,哪有避雨之处?人淋湿了也就罢了,若将书浇坏了,那可了不得。”

    他用油牛皮将行李架遮挡严密,牵着驴加快脚步,一边左右旁顾,寻找躲避风雨的洞穴。但两侧石崖坚壁,哪有洞隙可寻?

    “哗啦啦!”

    没过片刻,大雨倾盆,如乱箭攒集,劈头盖脸地打落下来,山路顷刻间变得泥泞不堪。

    少年书生如落汤鸡似的顶着狂风暴雨,在崎岖的山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行了一阵。周身湿透,被冷风吹刮,更是刻骨侵寒,一连打了几个喷嚏。

    他正自微微发抖,突然看见前方不远处,红光隐隐,在黑暗中闪耀,正是灯光无疑。心中大喜,拉着驴大步赶去。

    只见那灯火光怪陆离,变幻无端,忽而姹紫嫣红,忽而青绿碧翠,将夜空映照得流离绚彩,妖丽难言。

    书生大奇,忽想:“咦,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哪有这么绮丽的灯火?难道是妖怪不成?”倒抽了一口凉气,不由停下脚步。

    转念又想:“常言道‘不作亏心事,何惧鬼敲门’?我楚易向来光风霁月,坦坦荡荡,就算是遇到妖魔,又有什么可怕的?”微微一笑,拽紧毛驴继续前行。

    风狂雨骤,雷电交加。走得近了,那绚光霞彩反而渐渐地淡了下来,只剩下一轮浅浅的红晕,微弱地闪耀着。

    借着闪电瞬间的强光,少年书生楚易发觉红芒闪处,竟是一座寺庙,红墙黑瓦,在茂密松林的掩映下,略显破败。

    他心中一宽:“这彩光想必是寺庙法烛的神光。”当下再不迟疑,冒雨急行。

    到了庙门,只见木门半掩,红漆剥落,檐前两盏灯笼昏黄摇曳,明暗不定,照着匾上的“普善寺”三个大字,颇为凄凉黯淡。

    楚易抹去满脸雨水,整了整湿淋淋的衣冠,大声道:“在下闽地举子楚易,千里赴京赶考,途经宝地,恰逢风雨,望借宝刹一避。”

    轰雷滚滚,悄无人应。

    那庙门倒是“咯吱”一声,被狂风吹开一条大缝。里面黑漆漆的,那红光突然之间倒像是完全熄灭了。

    楚易又提高声音,反复报了几遍,依旧听不见半点声息。

    他心下犯疑,但又不好贸然闯入。正自踌躇,毛驴突然“啊吁”一声欢鸣,一头撞开庙门,撒了欢似的跑了进去。

    楚易待要拉住,已然不及,一时哭笑不得,脱口道:“你这不知进退的野秃驴……”

    突然想起此语颇有冒犯和尚之嫌,急忙收口道:“各位高僧,在下无意冒犯。我说的乃是这乱闯山门的畜生,这……这就拉它回来……”揖了一礼,疾步追去。

    寺庙里黑咕隆咚,只能隐隐约约地瞧见一些轮廓,好在“啊吁”、“啊吁”之声清晰入耳,此起彼伏。

    他循着声音,借着微光一路追去,一边叫道:“犟驴儿,不要乱闯宝刹,扰乱高僧修行。”

    那毛驴正自快活,又被布帛塞住耳朵,哪儿听得见他的声音。颠着屁股一路小跑,欢快地穿堂过殿,直往寺庙深处奔去。

    楚易大感窘迫,不住地高声赔罪,但除了风啸雷吼,四周阴森森地寂静无声,偌大寺中竟似一个僧人也没有。

    接连穿过空空荡荡的殿堂、甬道,始终不见一个人影,他心中惊疑不定,隐隐中越来越觉得不安,几次想要抽身退出。

    但他家境贫寒,父亲早亡,那匹毛驴是寡母半年前为了他进京赶考,辛苦筹借了几两银子才买来的坐骑,行李架中又有仅剩的盘缠和书卷,几乎是他全部的身家,哪能这般轻易丢弃。唯有摒除杂念,穷追不舍。

    大雨滂沱,他湿淋淋地到了大雄宝殿前,只见那毛驴绕着香炉鼎奔了几圈,冲着他“啊吁”一通欢鸣,屁颠儿屁颠儿地冲上了台阶,直往殿里钻去。

    “这该死的瘟驴!”楚易又气恼又好笑,带着忐忑不安,追上殿去。

    大殿内烛光如豆,佛像森严肃穆。

    方踏入门槛,一阵狂风吹来,幡幔呼呼乱卷,烛芯咝咝轻响,灯光乱跳,突然熄灭。四周漆黑不见五指,空气中弥散着一股腥臭之气。

    楚易环身四顾,心中怦怦直跳,低声叫道:“犟驴儿?犟驴儿?”

    那毛驴也不知藏到了哪里,索性不吱声了。

    楚易摸黑走了几步,脚下蓦地一绊,登时踉跄摔倒。他只道是那懒驴赖在地上,低声笑道:“犟驴儿?跟我玩捉迷藏呢?”伸手摸去,黏糊糊、冷冰冰的,也不知是什么。

    忽然电光陡亮,轰雷交响,大殿陡然一片蓝紫透亮。

    他“啊”地一声,寒毛乍竖,几乎跳将起来。

    满殿青石地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和尚的尸体,个个张口瞪目,满脸惊怒悲愤之色,胸膛剖裂,死状惨酷,鲜血淌了一地,有些已经凝结为暗紫色的薄冰。

    闪电一没而过,殿中又转黑暗。

    阴风呼啸,幡幔狂舞,殿中混沌森寒,周侧佛像似乎都在森然俯瞰,说不出的阴森诡异。

    饶是他素来胆大,此刻也不禁心底发毛,再被冷风一吹,只觉脊梁骨也发起寒来,不自禁地牙关乱撞,微微颤抖。想要转身冲出殿外,双腿却酸软无力,连一步也迈不开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狂乱的心跳才渐渐平息下来,蓦地想道:“难道是强盗劫掠寺庙,将这里的和尚杀了个精光?”

    此处深山老林,盗匪众多,时有劫案发生,而寺庙通常又颇为殷富,这个推断不无可能。

    他定了定神,又想:“楚易啊楚易,这些不过是枉死之人,你堂堂七尺男儿,有什么可怕的?”

    当下朝四周拜了几拜,大声道:“各位高僧,明日一早,在下下了山,便到最近的衙门去报官,定将杀人的盗匪绳之以法,以告你们在天之灵……”

    “啊吁!”话音未落,突然从右方佛像后传出毛驴的叫声。

    “犟驴儿!”此刻楚易的心已经平定下来,经历了这小小的波折,在这遍地尸体的漆黑大殿里,听见毛驴的叫声,简直比仙曲神乐还要动听。

    他精神一振,小心翼翼地摸索到了佛像后,果然闻见了毛驴的气味。

    那驴儿“啊吁啊吁”地直叫唤,极是兴奋,毛茸茸的头伸了过来,在他身上蹭来蹭去。

    楚易舒了口气,摸着这毛驴的脑袋,突然涌起故友重逢般的温暖欢悦之意。

    “啊吁!”毛驴突然伸出湿嗒嗒的舌头在他脸上舔了一下,不等他叱呵,又一口咬住他的袖襟,将他朝前拖去。

    “你带我去哪儿?”楚易惊魂甫定,又被它的殷勤弄得啼笑皆非,跌跌撞撞地摸黑前走。过了侧门甬道,到了后院之中。

    当空一道闪电,又将四周照得明亮。

    他惊咦一声,只见大雨瓢泼,遍地水花,泥泞里盘坐了两人,面面相对,仿佛泥塑石雕一般,动也不动。

    左边一人是个老和尚,白眉飘飘,袈裟起舞,胸前挂了一串赤红色的念珠。

    右边那人头戴碧纱笼帽,脸容清奇俊逸,紫衫玉带,腰间悬了一个银白色丝囊和一个一尺来长的玛瑙葫芦。

    两人怒目相视,四手交缠,一团红光从彼此交叠的手中隐隐透出,紫气吞吐。

    “方丈?”楚易试探地叫了一声。

    见他们依旧神色古怪,毫无反应,他心里又开始怦怦乱跳起来,小心翼翼地走上前,伸手探鼻息,心中登时一沉。

    这两人果然也都死了。

    楚易忽地好奇心大起:“是了,不知这两人至死争夺的是什么宝贝?”咳嗽一声,朝两人揖了一礼,道:“两位,得罪了。”小心翼翼地去掰两人双手。

    但那四手抓缠甚紧,一时难以掰开。他稍一用力,“啪”的一声脆响,方丈的手指竟然断了。

    楚易吓了一大跳,握着两节断指,脸颊烧烫,大感不安,急忙连连道歉。

    毛驴在一旁探头探脑,早已等得不耐,忽然一颠一颠地跑了上来,“啊吁啊吁”地叫着,连冲带撞,梗着脖子猛地拱向两人交缠的手掌。

    “犟驴儿,不可造次!”楚易失声惊呼,拉之不及,眼睁睁地看着毛驴甩头舞脑,黑旋风似的撞了上去。

    “啪啦!”那两人顿时一起翻倒在地,四手齐腕断折,一个紫红色物体骨碌碌滚落掉入泥泞中。

    “呼!”泥浆飞溅处,忽然破舞出万千绚光,仿佛无数霓箭冲天怒射。

    夜空红橙碧紫,流丽万端,就连密集的雨线也镀染了缤纷颜色,像是漫漫珍珠彩帘,随风摇曳。过了片刻,那霓光才渐渐收敛黯淡。

    楚易张大嘴,怔然直立,忽然忖道:“敢情先前看到的漫天彩光就是这个东西发出来的。”

    他心中乱跳,缓步上前,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那东西拾了起来。

    雨水哗哗冲洗,将泥泞尽皆刷去。幻光绚彩,迷离闪耀,刺得他睁不开眼睛。

    他眯着眼睛端详片刻,方才看清那竟是个剔透玲珑的三足红玉小鼎,高不过半寸,周侧雕了两条细蛇,双双交缠,栩栩如生,在彩光的波动摇曳下,仿佛正迤逦飞舞。

    鼎内万千彩光缭绕飞腾,轻烟似的阵阵冒了上来,又化成漩涡,回旋绕转,在鼎内沿壁激撞出迷离万状的绮光。隔着层层绚光,隐隐可见鼎底太极图案,两颗泥丸似的银白气丹从鼎底翻浮而上,滚滚飞旋,忽而又沉入鼎底。

    楚易正自看得目眩神迷,忽然听见“喀啦啦”一阵叠声脆响,扭头望去,大吃一惊。

    这片刻之间,那两人竟已化成两具森森骷髅,散落满地!

    他惊奇骇讶,不明所以。那毛驴却欢声嘶鸣,在白骨堆中跳跃奔跑,后蹄飞踢,将白骨踹得四下抛散,那玛瑙葫芦、银白丝囊、赤红念珠纷纷准确地掉落在楚易身前。

    楚易气笑不得,正要喝止,忽然见它低头拱地,从泥泞里拨弄出一个东西,叼衔在口,一颠一颠地跑了过来,丢在他的身上,摇头晃脑,“啊吁”大叫,颇为得意。

    楚易取来一看,是一个两寸见方的玉石匣子,通体淡绿,中间嵌了一块冰晶石,颇为圆润精美。

    正待细看,空中闪电交加,雷声轰隆,风雨越发猛烈起来。

    他猛地一个寒噤,“阿嚏”一声,周身发抖,冷不可耐。当下用那方丈的袈裟将满地散落之物全部兜了起来,拉着毛驴奔回寺庙后院的厢房,找到灶间,生火取暖。

    楚易周身湿透,索性坐在火堆边,里里外外脱了个干净,裹着僧人的薄被,将衣服搭在架子上烘烤。

    毛驴围着火堆打了几个转,懒洋洋地卧倒在地,嚼着嘴呜鸣不已。

    “犟驴儿啊犟驴儿,这些书得之不易,被你这般颠来颠去地折腾,算是全泡汤啦。”楚易从行李架里将湿淋淋的书卷取出,叹了口气,一本本摊开晾干。

    毛驴扭过头,“哼哧哼哧”地喷着热气,极为不屑。

    “犟驴儿,你的脾气忒大了吧?说你一句也不成?那就吃块蒸饼消消气吧。”楚易忍俊不禁,将干粮蒸饼放在火上烘了烘,撕了一半,丢到驴儿的嘴边。

    毛驴看也不看他,翻着白眼,傲慢地一口叼了起来,哼哼唧唧地大嚼。

    楚易莞尔,一边吃着干粮,一边将袈裟摊开,仔细地端详里面的物什。先前在暴雨闪电下瞧不清楚,此刻相隔咫尺,又借着火光,自然历历分明。

    那赤红念珠原来竟是由三十六颗不同质地的珠子串成,其中既有紫珍珠、玛瑙珠、珊瑚珠等宝物,也有骨珠、琥珀,更有许多说不出名字的珠子。颗颗莹润光华,赤光流离,照得灶膛一片红亮。

    玛瑙葫芦精巧玲珑,与那红玉小鼎放在一处,光彩辉映,奇丽万端。

    楚易取起葫芦,轻轻摇了摇,里面丁冬脆响,也不知装了些什么。

    “啊吁!”听到声响,毛驴一骨碌跳了起来,精神抖擞,引颈亢鸣。又一溜小跑到了楚易身边,探头探脑地凑热闹。

    楚易旋开葫芦盖儿,朝掌心斜倒,滚出一颗黄豆大小的黑丸,馨香扑鼻。

    正自端详,毛驴突然探过头来,一口吞了个干净。

    楚易气笑道:“你这贪吃的犟驴儿!”见它摇头晃脑吃得高兴,心道:“不知这究竟是什么丸子?”忍不住也倒了两颗,小心翼翼地放入嘴中。

    “哧”的一声轻响,那两颗黑丸入口即化,馨甘满口,清凉贯顶,整个人忽然飘飘欲仙。

    即而喉中一热,仿佛有一道熊熊火焰轰然卷入腹中,五脏六腑登时暖洋洋、热烘烘说不出的舒服快活。先前风寒雨湿的冷意顷刻荡然无存。

    楚易又惊又喜,心道:“是了,这定然是驱寒辟邪的药丹。”

    毛驴“啊吁”直叫,甩着尾巴,探过头来,吧咂着驴唇还想吃上几颗。

    楚易摇头笑道:“你当这是蚕豆么?一颗接着一颗地吃。别人的药丸,咱们吃了几颗已经是大大的不该了。”

    当下又抖了抖那银白色的丝囊,只听稀里哗啦一阵乱响,绚光耀眼,源源不断地倒出一堆东西。

    满地五光十色,粲然灼目,尽是些奇珍异宝、铜器古玩。

    楚易登时呆住。看了看那不过巴掌来大的丝囊,又看了看满地珍宝,简直无法相信这许多东西竟是从这小小的袋子里掉出来的。

    毛驴欢声嘶鸣,死命地拱着满地的宝贝,极是兴奋。

    “犟驴儿,这都是些什么?是了,那紫衣人多半便是杀死全寺和尚的强盗,这些必是他的贼赃。等明天下了山,咱们便将这些东西一并交给官府。”

    他愕然地翻动着满地之物,随口喃喃道。他与这驴儿相处了几个月,彼此颇为熟稔亲切,心底早已将它视若老友,旅途寂寞,也常常与它这般“聊天”。

    “啊吁!”毛驴瞪着眼,摇头甩尾,似乎在表示抗议。耳廓一动,突然转过脖子,用软乎乎的鼻尖顶了顶地上的那个玉石匣子。

    楚易凝神翻看,忽然“啊”的一声,大感诧异。

    透过冰晶石,可以清晰的看见匣中蜷缩着一个毛茸茸的银白之物,正在不住地颤抖。

    他翻转玉匣,却找不着一丝缝隙开启。

    摩挲片刻,不知触动了什么机簧,只听“吧嗒”一声,匣子突然打开。楚易双手剧震,白光耀眼,一个毛茸茸之物突然扑撞入怀。

    他吃了一惊,低头望去,却见一只雪白的长毛狐狸蜷缩在自己怀里,低声哀鸣,可怜至极。

    “啊吁!”毛驴低下头,瞪大眼睛好奇地盯着那狐狸看,想要伸舌舔它,却又不敢。

    “好漂亮的狐狸!”楚易心中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白狐一尺来长,雪毛柔软,通体寒冷似冰,温驯地趴在他的怀里,簌簌颤栗。

    楚易怜意大起,捂紧薄被,将它紧紧贴在胸膛,用体温烘暖。

    他突然想起玛瑙葫芦内的驱寒药丸,急忙倒出几颗,用指尖捏碎了,塞入白狐的口中。

    白狐低着头,不住地颤抖,柔软的舌尖舔过楚易的指尖,弄得他又麻又痒,忍不住失声大笑。一连吃了三颗黑丸,白狐那寒冰似的身体才渐渐回暖。

    楚易原本还想喂它几颗,但摇了摇葫芦,已经空空如也。

    于是他又撕了几丝蒸饼,在水里浸软了,送到它嘴边,笑道:“没有药丸了。你吃点东西吧,这是我娘做的蒸饼,又甜又软,好吃得很。”

    白狐怯生生地抬起头,黑漆漆的眼珠凝视着他,粉红色的小鼻尖蓦地轻轻颤抖起来,眼中似乎有泪水泫然,将流未流。

    “呜——”白狐忽然温柔地呜鸣几声,像是撒娇似的往他怀里钻了钻,小口小口地吃起蒸饼。

    喂完白狐,楚易穿好衣服,将满地珍玩重新收拾入丝囊,把那红玉小鼎、玛瑙葫芦、玉石匣子和赤红念珠也一并塞了进去。

    丝囊看似极小,其中却似另藏乾坤,尽数收入,也不见丝毫鼓胀,掂在手里也是轻飘飘浑然无物。

    楚易惊喜忐忑,知道此袋必是宝物,刹那之间,不由动了一丝将其据为己有的念头,但转念又想:“君子不取分外之物。我如果占为己有,和那些强盗又有什么区别?”脸色不由泛红,他打定主意,明日一早便将所有宝物交与官府。

    他这一日走了许多路,又经历了这些奇异之事,早已疲惫万分,此刻心情既定,顿时觉得困意重重,打了几个呵欠,抱着那白狐一起钻入被子,在火堆边躺下,没过多久便沉沉睡去。

    只听见身旁木柴“噼啪”作响,夹杂着毛驴“啊吁”的叫声,依稀还有些什么奇异的声响,然而他却听不见了。

    恍惚中,似乎有一个温软柔腻的身子紧紧地将他缠住,异香扑鼻,耳边不知是谁在呵着热气,伴着轻柔甜美的笑声,像是春风拂过耳梢,又麻又痒,直浸心底。

    “犟驴儿,别闹……”

    楚易嘴角含着笑,迷迷糊糊地挥了挥手,那笑声顿时消失了。

    梦里碧水如带,春暖花开,他骑着毛驴纵情驰骋在故乡的晨风里,挥舞着进士及第的金花帖子,向着在河边浆洗着衣裳的母亲欢笑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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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互敬互爱,创造一个和谐的 优秀的社区

只看该作者 57楼 发表于: 2007-08-01
全书完

让我们互敬互爱,创造一个和谐的 优秀的社区

只看该作者 56楼 发表于: 2007-08-01
第二十章火乌日暗崩腾云

    楚易正自迷惘不解,躺在松树下的苏璎璎突然翻身坐起,揉了揉眼睛,茫然四顾,道:“这是在哪里?我大哥呢?”

    见她醒转,楚易二人松了口气,当下将来龙去脉扼要地说了一遍。

    苏璎璎听得时而义愤填膺,时而兴高采烈,最后听说齐雨蕉竟想挑穿自己琵琶骨,顿时气得跳将起来,叉着腰怒道:“喂!臭牛鼻子,本姑娘和你无冤无仇,你干吗这么对我?心眼也忒坏啦!”毫不客气地踢了他几脚。

    齐雨蕉真气被吸走大半,经脉俱断,早已是废人一个,被她踢中肺部,疼得汗水涔涔,剧烈地咳嗽起来。

    抬起头,双眼怨毒地瞪视着楚易,喘息道:“小子,你自甘堕落魔道,学了这些妖法邪术来害人,自有报应!嘿嘿,等那些妖魔杀了你的心肝好妹妹,放出蚩尤,就有得你好果子尝啦……”

    楚易一凛,蓦地揪起他的衣领,喝道:“你说什么?”

    齐雨蕉脸色涨紫,狞笑道:“你的狐狸精妹妹就快死啦!道佛各派也都成了魔门的阶下囚,板上肉。等蚩尤重生现世,你就算有轩辕六宝,也一样是死路一条!”

    楚易大觉不妙,厉声喝问,他却再也不说了,只是喘息狂笑不止。

    楚易又惊又怒,将他一掌拍晕,转身解开那两道童的穴道,沉声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老老实实地说来,我便饶你们不死!”

    清风、明月惊魂未定,战战兢兢地说了起来。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颠三倒四,杂七杂八,楚易三人听了半晌,才知道了个大概。

    原来长安城元宵大乱后,道佛各派侦骑四出,到处寻找李思思。

    齐雨蕉、玉虚子等人均觉得李思思最有可能前往昆仑山,从金母手中夺取开阳神剑,于是纷纷赶往吐蕃。

    到了昆仑山上,道佛数十门派合力大战吐蕃番僧与金母门,虽然荡灭群魔,却始终找不到金母与李思思的下落。

    正自彷徨无计,空中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海市蜃楼。

    蜃景展现出远古大战的恢弘景象,直至黄帝练神兵,施放六宝,收服四灵神兽,天下太平。

    接着,又出现了一个与晏小仙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端坐在龟蛇岛的蛇峰之巅,手中托着轩辕六宝,下方万人膜拜,欢呼呐喊。从他们口型来看,喊的乃是“圣女”二字。

    继而天昏地暗,天狗吞日。那圣女抱着轩辕六宝跃入蛇峰裂口。

    顷刻间山崩地裂,巨浪滔天,冲出一个雄伟丑陋的男子。万众拜倒,四灵神兽无不慑服……

    楚易听到此处,心下了然。

    这海市蜃楼必是当日在天山上那青铜鼎中所放出的幻景,想不到远在昆仑,竟也能瞧见。只是当日自己却不曾看到他们所说的最后日食祭祀的景象。

    按照他们的描述,蜃景中最后出现的男子,竟与自己亲眼所见的蚩尤浑无二致。难道蚩尤复生,当真是冥冥天意,早已注定?想到这里,心中又是失望又是不甘。

    清风道:“昆仑山上的魔门弟子瞧见海市蜃楼,全都欢呼起来,士气大振,都说什么谶语成真,蚩尤魂魄就葬在蛇峰山腹之内,只要以魔门圣女的性命,加上轩辕六宝,一起祭祀魔帝亡魂,蚩尤就能重生转世……”

    明月接道:“道门各位师长听了,又是愤怒又是害怕,顾不得寻找李思思和金母,纷纷赶往龟蛇岛。都想抢在魔门之前找到圣女,将她杀……杀了,阻止蚩尤重生……”

    说到“将她杀了”时,小道童战战兢兢地抬眼看楚易,声音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楚易心下大凛,终于知道齐雨蕉幸灾乐祸的阴毒之意了。他收敛心神,沉声道:“后来呢?她又怎会落到了魔门手中?”

    清风道:“我们赶到北海,没找到龟蛇岛,却遇到了四面八方赶来的道佛各门子弟,以及许许多多的魔门妖类。原来他们也都在各地瞧见了海市蜃楼,不约而同地赶来了。”

    明月插口道:“大家一边搜寻龟蛇岛和晏姑娘的踪迹,一边和那些魔门妖人血战。边找边打,边打边找,却一无所获。到了第三日凌晨,魔门的碧霞元君率先找到了晏姑娘,大家一哄而上,大打出手。”

    清风道:“眼看着就要将晏姑娘抢过来了,谁想金母又突然杀了出来,接着青帝又带着青龙舰队赶来了。我们寡不敌众,激战了半日,死伤极多,慧慈师太、法相大师、杜师伯、玉师叔……全都失手被擒……”

    明月瞄了兀自昏迷的齐雨蕉一眼,嗫嚅道:“于是师尊就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带着我们先藏起来了。而后一路跟随魔门妖孽,伺机救出大家,再图反攻……”

    苏璎璎“呸”了一声,道:“什么‘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瞧是贪生怕死才对!臭牛鼻子跟着妖魔,也没什么好心,最多只是想浑水摸鱼,抢夺轩辕六宝罢了。”

    清风、明月神色尴尬,对望一眼,续道:“魔门妖孽在北海巡弋了三天三夜,始终没找着龟蛇岛,直到昨天傍晚,忽然听见雷鸣似的巨响,海上冲起一道几百丈高的巨浪。魔门妖孽都觉得是蚩尤魂魄暗示呼唤,于是驾船往南,驶了几百里,果然瞧见了这龟蛇岛……”

    明月皱眉道:“这龟蛇岛好生奇怪,我师尊三年前曾到过此岛采集草药,但此番再上此岛,位置竟像是往东南移动了千余里,难怪我们一直找不着。”

    清风道:“我师尊说,李思思那妖女必定也瞧见了海市蜃楼,绝不会错过当魔门第一功臣的良机,因此带着我们偷偷上岛,寻找妖女踪迹,岂料竟遇见了苏姑娘……”

    楚易听得不耐,喝道:“眼下情势如何?倘若他们要上岛祭祀,怎的不见半个人影?晏姑娘在哪里?道佛各派同仁又在哪里?”

    两道童被他连珠炮似地一喝,吓得将头一缩,结结巴巴道:“那些魔门妖孽将……将这岛看作圣地,不敢妄自上岛,所以都在……在蛇峰南湾抛锚等候。只等着日食来临,便将晏……晏姑娘和道佛各派师长一齐……一齐杀死,抛入蛇峰裂口……”

    楚易大凛,双手一拍,将两道童经脉重新封住,起身道:“事不宜迟,我们立即去将他们救出来!”

    “且慢!”苏曼如凝视着他,淡淡道,“楚王爷,魔门人多势众,连慧慈师太、法相大师等道佛各大高手也抵挡不住,就凭你我两人,这般贸然前去,又怎能救得出?”

    苏璎璎睁大双眼道:“谁说只要你们两人?还有本姑娘呢!”

    楚易忍俊不禁,急怒焦虑之心登时缓解了大半,点头道:“苏仙子说得不错,关心则乱。眼下敌我悬殊,只可智取,不可鲁莽行事。”

    他思绪飞转,徘徊沉吟,喃喃道:“上兵伐谋。有什么法子,能兵不血刃,让这些妖孽乖乖儿交出小仙呢?”

    苏曼如道:“能让这些妖孽俯首帖耳的,只有一个人……”

    楚易一震,与她对望一眼,霎时间灵光霍闪,心意相通,脱口道:“蚩尤!”

    心花怒放,哈哈笑道:“妙计!妙计!这些妖孽压根儿不知道蚩尤已经复生,本王正好来个偷天换日,以夷制夷!”

    当下默念七十二变法诀,浑身光芒闪耀,骨骼格格作响,一阵烧灼剧痛之后,已变作了蚩尤的雄伟模样。

    苏曼如忍不住微微一笑,道:“虽然还有些细微差别,但八九不离十,那些妖孽也分辨不出。嗯,既然魔帝复生,我和李思思也就只有束手就擒啦。”

    苏璎璎听说让她假扮李思思,大感有趣,连连拍手叫好。依照楚易嘱咐,将李思思的性情言语牢记于心,反复演练。

    她生性聪颖,善于模仿,不过一会儿,已将李思思的言行神态学得惟妙惟肖。

    楚易大为放心,瞟了昏迷的齐雨蕉一眼,笑道:“魔门妖孽对我恨之入骨,这位连骨头都露出来了,由他扮演我再也合适不过。”

    当下将他经脉封住,变化成自己的模样,五花大绑,挟在腋下,笑道:“走吧!”

    三人隐身捏诀,御风飞掠,贴着蛇峰北壁直掠山顶。

    山顶狂风猛烈,雪松参差,巨石嶙峋,中央果然有一个极大的裂洞,黑漆漆地深不见底。

    裂洞北边已筑好玄石祭台,九柱巨香烟气袅袅,被狂风一卷,乱舞飞扬。

    四周摆了九个巨鼎,炉火熊熊,沸水滚滚,白汽蒸腾。除此之外别无他物,也没半个人影儿。

    楚易走到崖边,凝神俯瞰。

    只见冰波摇荡,粼粼晃眼,沿着月牙形的岛岸,停泊了数十艘战舰,旌旗猎猎,蚂蚁大小的人群走来走去,极是喧闹。

    中央三艘战舰的外舷垂下无数铁索,密密麻麻地捆缚了三四百人,全都泡浸在冰洋里,只露出头颈,随波浮沉跌宕。

    放眼望去,尽是道佛各派的高手。北海冰水寒冷彻骨,这些人经脉被封,周身捆缚,纵有一身神功亦毫无施展余地,早已被冻得脸色发青,簌簌发抖,就连脸上也结了一层薄冰。

    楚易屏息扫望,心中陡地一沉,萧晚晴、唐梦杳、翩翩诸女也被囚在冰海之中,脸白如雪,眼睫紧闭,瞧来更是楚楚可怜。

    他怒火冲涌,几不可遏,捏紧拳头,继续寻找晏小仙身影,却始终不能瞧见。料想她必定是被藏在了极为隐秘之处,等待祭祀之时方可现身。

    苏曼如将四周情形仔细察探了几回,牢记于心,又将计划彼此核对了一遍,点头道:“楚王爷,动手吧。”

    楚易怒火郁积,等的便是这句话。抓起齐雨蕉,纵声狂啸,蓦地从蛇峰顶巅冲天飞起,右手一掌拍下,碧光滚滚,脚下山石迸爆,四炸飞扬。

    与此同时,苏璎璎也提着苏曼如抄空飞舞,冲出山崖之外,与楚易一前一后,朝崖下飘然冲去。

    下方众人听见声响,无不哗然,纷纷奔出船舱,抬头上望。

    风声呼呼,衣裳猎猎。

    楚易下冲之势极快,原本还比苏璎璎高了二十余丈,霎时间便从她身侧擦过,闪电似地落在中央那艘巨舰上。

    嘭!船身陡然下沉了两丈有余,但竟丝毫也不摇晃,又徐徐地升了上来。

    楚易左手一扬,将齐雨蕉重重掷落甲板。

    齐雨蕉翻身滚了老远,头颅一歪,露出那被乔化了的尊容。几个眼尖的魔门子弟当即失声叫道:“是楚小子!他怎么打成了这副德性?”

    水中众囚听说楚易被擒,哄声大作。

    萧晚晴诸女更是脸色大变,失声呼叫,想要抬头看个究竟,偏偏无法动弹,急得泪水在眼眶中不住地打转儿。

    这些日子以来,楚易闯秦陵,闹长安,接连挫败魔门阴谋,早已名动天下,无人不知,在魔门众人心中,更成了闻之头疼的一号劲敌。

    想不到他竟灰头土脸地被这神秘人所擒,粽子似地抛落众人面前。魔门群雄无不哗然,又惊又敬,纷纷叫道:“敢问阁下是谁?也是我神门中人吗?”

    楚易昂身负手,冷冷地睥睨众人,一言不发,倒将蚩尤那桀骜冷漠之态学了个十足。

    嘈杂声中,苏璎璎挟着苏曼如翩然跃落船上,模仿李思思的姿势,盈盈拜倒,大声道:“神门子弟李思思拜见天帝!天帝复苏,普天同庆,弟子欣幸之至!”

    这一言既出,更如晴空惊雷,四周陡然寂静,鸦雀无声。

    众人瞠目结舌,呆呆地望着楚易,一时间竟未反应过来。

    过了片刻,才有一人叫道:“是他!是天帝陛下!他……他和蜃景中的天帝长得……长得……”敬畏恐惧,声音颤抖,不敢再往下说,抢身拜倒在地,嗵嗵地叩头道:“天帝复苏,普天同庆!”

    魔门众人这才如梦初醒,纷纷拜倒,呐喊如潮。

    这些妖魔大多是诡诈多疑之徒,若换了平时,单凭着楚易长相一致,也未必如此轻易上当。

    只是此时此地,他们原本就一心守候着魔帝复苏,心理微妙,忽然眼见此人横空出世,将死敌楚易打得如此之惨;而奸狡毒辣如李思思,也对他俯首帖耳,毕恭毕敬……几相比较,哪里还有半点疑虑?

    凌青云、金母、碧霞元君、方太臻等魔门巨酋正在舱内歇息,听见如潮喊声,无不震动,纷纷奔出舱来。

    楚易昂然傲立,看着这些不可一世的魔门妖人匍匐脚下,山呼万岁,心底说不出的痛快。

    目光一转,乜斜着远处那愕然凝视自己的凌青云等人,冷冷道:“你们是谁?见了寡人,还不跪下!”

    被他寒冷如冰的目光一扫,北极老祖、火曜天尊等人心底发毛,双膝一软,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叫道:“晚辈拜见天帝!”

    方太臻、碧霞元君略一迟疑,也拜倒在地。

    唯有金母、凌青云两人一动不动,又惊又疑地打量着他,踌躇不决。心中隐隐觉得似有不妥,但凝神探扫,又感应到此人体内真气深不可测,生怕他万一果真是蚩尤真身,惹下大祸。

    楚易眉毛一扬,便待发威,突然瞥见碧霞元君的脸容,登时一怔,又惊又怒。

    霎时间明白魔门势力渗透朝野,就连康王妃也是这妖女所扮,难怪裴永庆得权之后,短短十几日便搅得天下大乱!

    凌青云见他神情有异,疑心更甚,拱了拱手,道:“阁下若真是天帝复生,我等自当恭迎圣驾,马首是瞻。但根据那日天降圣景,先有天狗吞日,后有海啸山崩,天帝方才重生于世。不是凌某故意妄加猜测,只是此事关系重大,不敢……”

    苏璎璎不等他说完,格格笑道:“凌老儿,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天帝如此倨傲不恭!帝尊只用一根小指头,就将这姓楚的小子,还有这小尼姑一起收拾了,你以为自己能抵得上他几根指头?”

    她脸色一沉,将苏曼如重重掷落水中,冷冷道:“不管是谁,再敢对帝尊稍有不敬,就和这小尼姑一起到水里喂鱼去!”

    金母淡淡道:“难得仙宜公主如此深明大义。想必公主见了天帝之后,早已将轩辕六宝进献帝尊了?甘南卓玛蜗居昆仑,不识世面,能否请帝尊出示轩辕六宝,让甘南卓玛开开眼?也好让大家心服口服?”

    金母对李思思颇有疑忌,猜测必是这刁滑妖女知道天帝即将复生,故意找了一个冒牌货招摇撞骗,一则从自己手里赚取开阳剑,收齐轩辕六宝;二则挟天子以令诸侯,利用这傀儡天帝做魔门的太上皇。

    她料定以李思思的个性,断然不会将辛辛苦苦抢来的轩辕六宝拱手送给别人,即便对方真是天帝重生,是以故意以此诘问。

    楚易暗呼不妙,哈哈狂笑道:“小丫头,你是什么身份?也敢和寡人索要轩辕六宝?嘿嘿,想要一睹宝物倒也不难,先跪步而行,将那开阳剑进献寡人!”

    金母闻听此言,心中越发笃定这“天帝”必是李思思找来的傀儡,秋波中杀机大作,冷冷一笑,道:“甘南卓玛有比开阳剑更宝贵的神器,愿进献帝尊一观。”

    藏衣鼓舞,右手如兰花盛开,手心中冲天飞起一面白铜圆镜,银光电舞,笔直地照射在楚易的脸上。

    楚易微微一震,光芒闪耀,脸容水波涟漪似地晃动了片刻,又恢复原状,依旧是蚩尤那丑陋而又英伟的面庞。

    金母一怔,楚易哈哈大笑道:“丫头,这回你相信了吗?”

    他早有所备,知道这魔女毕会以真玄镜验证自己真身,是以凝神聚气,默念七十二变诀中的不变应万变真诀,令她无隙可乘。

    众人哗然,再无疑虑。

    一时间,惶恐者有之,惊怒者有之,有人叫道:“甘南卓玛,还不跪下向帝尊请罪!”顿时附和四起。

    金母脸色微变,心道:难道他当真是帝尊重生吗?气势登时馁了三分。

    金母正迟疑着是否当拜伏谢罪,手腕微微一抖,真玄镜的银光不偏不倚地斜射在齐雨蕉的身上。

    哧哧连声,波光激荡,齐雨蕉顿时现出真身原貌。

    众人一愕,纷纷叫道:“咦,怎的是姓齐的老牛鼻子?”“倘若不是楚小子,那楚小子又在哪里?”又惊又奇,哄声大作。

    金母霍然了悟,喝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真气毕集,真玄镜神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度朝楚易身上电射而去。

    光波四荡,楚易猝不及防,登时露出原形。

    凌青云长眉一扬,怒极反笑道:“臭小子,原来是你在装神弄鬼!”

    魔门众人无不大哗,连呼上当,霎时间情势急转而下,剑气纵横,神兵乱舞,将楚易、苏璎璎二人团团围在中央。

    既已拆穿,楚易索性纵声大笑道:“不错,正是你楚爷爷!你们这群乖孙子千里迢迢赶来给爷爷磕头请安,果然是孝心可嘉,很好,很好!”

    萧晚晴、唐梦杳等人闻声又惊又喜,浸泡在冰水中的道佛群雄也像是抓着了救命稻草,纷纷欢呼大叫起来。

    萧晚晴高声道:“楚郎,晏妹妹被凌青云困在主舰船舱内的‘子午钟’里,你快将她救出来……”话音未落,后背穴道一暖,经脉已被解开。

    她吃了一惊,低头望去,却见苏曼如在水下朝她微微一笑,竖指于唇,以示噤声,身形如游鱼穿梭,又将旁边的唐梦杳、翩翩等人经脉一一解开。

    众女大喜,当下趁着上方乱成一团,悄悄挣脱锁链,潜入水中,逐个解救道佛群雄。

    魔门众人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楚易、苏璎璎的身上,竟无一人察觉。

    群妖汹汹叫嚣,但忌惮楚易之威,谁也不敢第一个上前,只等金母等魔酋一动手,便一哄而上,来个乱刀齐下。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凌青云踱步上前,笑道,“小子,想不到你竟会和李思思沆瀣一气,敢情那日在华山上还被她害得不够惨吗?”

    楚易笑道:“我道是谁这般眼熟,原来是手下败将。凌老儿,那夜在华山上,楚爷爷让你白砍三刀,连根寒毛也没伤着,原以为你会老老实实滚得越远越好,想不到你还有脸提当日之事。”

    凌青云脸色陡变,苏璎璎格格笑道:“老妖怪,楚大哥犯得着和李思思搭伙吗?那妖女早已经被打得魂飞魄散了,现在该轮到你啦!”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哗然,想不到李思思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

    “网里的鱼,板上的肉,凌帝尊何必与他们多费口舌?”碧霞元君按捺不住,转身格格笑道,“臭小子,快快交出轩辕六宝,跪地受死!”

    手中紫光冲爆,紫霞天兵蓦地化为数丈长的气刀,率先抢身朝楚易冲去。

    “且慢!”

    凌青云左手一探,碧光卷舞,硬生生将她拦住,森然道:“这小子的命是寡人的,等寡人取下他的头颅,你们再来取轩辕六宝不迟。”

    当日落雁峰上,他接连三刀竟也砍不死毫无还手之力的楚易,被迫守诺终身再不踏入中土,心中早已引为奇耻大辱。今日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恨不得手刃以雪耻,又听他这般当众奚落,更是怒不可遏,哪能容许旁人抢自己之先?

    楚易哈哈笑道:“老匹夫,你要自取其辱,我也只好成全你啦。不过,子曰‘来而不往非礼也’,上次我一动不动,放着让你砍上三刀,这次你是不是也该让我砍上三刀呢?”

    话音未落,青帝门人纷纷破口大骂:“臭小子做什么清秋大梦!”

    “他奶奶的,帝尊和你单挑,那已经算是你狗运亨通了,要不然你小子现在已经被碎尸万段,连根毛儿也找不着了!”

    苏璎璎“哧”地一笑,大声道:“早知道老妖怪没这胆子啦!楚大哥,你就让他占点便宜吧,否则他挨不住你一刀,当众呜呼哀哉,到了阎王殿里也挂不住面子……”

    “谁说寡人不敢了?”凌青云脸色铁青,森然截口道,“小子,寡人今日也不还手,放着让你砍上三刀!”

    碧霞元君脸色微变,蹙眉道:“帝尊何必与这小子怄气?杀了他,夺得轩辕六宝才是要紧!”

    众人纷纷哄然附和,劝说他莫中了苏璎璎的激将计。

    凌青云素来狂傲自大,极好面子,旁人越是这般说,他越觉愤怒,蓦地喝道:“住口!”脸上青光闪耀,杀气凛冽,一字字地道:“这是寡人和楚小子之间的私人恩怨,谁再敢干涉,就休怪寡人手下无情。”

    被他雷霆似的声音一震,魔门众人无不凛然,鸦雀无声。

    楚易正中下怀,哈哈大笑道:“妙极妙极!这才有点扶桑青帝的派头!你既敢做此豪赌,楚某又岂能失陪?”

    右手一翻,将齐雨蕉的赤霄剑拔了出来,扬眉喝道:“凌老儿,我若三剑砍不死你,就自行切下头颅,轩辕六宝也随你拿去!如有反悔,天打雷劈!”

    四周又是一片哗然,萧晚晴诸女在水中听见,脸色齐变,大感担心。

    凌青云眯起双眼,长须飘舞,衣裳猎猎,突然哈哈长笑:“好!你三剑若能杀得死我,寡人死而无怨!那小狐狸精也随你带去。如有反悔,天打雷劈!”

    魔门众人面面相觑,虽感忿忿,却不敢忤逆其意。

    金母、方太臻等人则各怀鬼胎,心想无论两方谁赢谁输,于己都是有利无弊,是以乐得袖手旁观,坐收渔翁之利。

    青帝门弟子从船舱中推出一个青铜车,车上放了个浅绿色的水晶琉璃钟。

    晏小仙赫然坐在其内,一双妙目泪光滢然地凝视着楚易,忧喜交集,仿佛有千言万语想要叮嘱,但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楚易心中激荡,纵声长啸,喝道:“凌老儿,准备受死吧!”抱握赤霄剑,朝天飞起,蓦地翻身急转,向凌青云俯冲而去。

    关系天下存亡的生死决战,终于在这淼淼冰洋上展开。

    第二十一章碧峰海面藏灵书

    楚易长啸声中,冲天抄掠,旋身急冲而下。

    四周的空气陡然扭曲,轰!当空形成一个赤红色的龙卷风,漩涡飞转,发出风雷咆哮的刺耳巨响。

    众人呼吸一窒,站立不稳。

    站在凌青云附近的几个弟子突然失声怪叫,陀螺似地拔地冲起,骨头喀啦啦地折错突出,鲜血激射,周身绞扭如麻花如麻花。

    就在同时,被那气旋所激,周围几艘战舰的风帆突然鼓起,哧哧撕裂,桅杆、甲板、船舱……也在瞬间迸裂开来,尾舵乱转,船身急转,陡然撞在一处。

    “鼎炉吸真大法!”众人大骇,纷纷踉跄奔逃,掠到岸边。

    楚易这一剑冲下,竟是将火族的天风地火与鼎炉吸真大法合而为一,先将四周所有的火属灵力旋漩吸纳,再引爆至赤霄剑中!

    狂风鼓舞,波涛汹涌。

    剑光指处,海面上出现一个极大的漩涡,牵扯着船舰团团乱转,船舷垂下的万千锁链离心飞甩,叮当脆响,纷纷迸断。

    已解开经脉的道佛群雄纵声长呼,挣脱枷锁,或冲天飞起,与魔门众人动手交战;或沉潜水中,解开身旁人的穴道。

    巨大的冰块在萧晚晴身边飘摇跌宕,她心中突突剧跳,悬浮水中,仰头观望,再也无心他顾。

    只见阳光从那万仞高的蛇峰崖顶斜斜照下,幻化成一圈圈的七彩眩光。

    楚易卷引狂风,从那串眩光中穿过,当空赤光迸爆,又陡然收敛为滚滚红光,冲入赤霄剑中。

    嘭!剑芒吞吐,直喷出十余丈长,如霓霞贯空,朝霞流舞。

    凌青云昂立船头,怀抱“东风破”,动也不动,周身上下碧光鼓舞,就像一个巨大的翠绿光球,将整艘战舰笼罩其中。

    咻咻连声,赤霄剑芒激撞在绿光气罩上,光焰飞蹿,如金蛇四舞,既而微微一顿,猛地滚滚爆炸,气浪飞掀。

    萧晚晴眼前一花,胸口如被重锤所击,登时被滔滔巨浪推得冲天抛飞。

    她眼角扫处,船桅炸断,甲板横飞,无数木屑、碎石密雨似地纵横乱射,擦着自己的护体气罩弹飞而过。

    几根铁钉来势极猛,竟倏地穿透气罩,射入她胳膊、大腿,血珠飞溅,疼得她泪水直涌。

    四周人影交错,尖叫声、痛号声,惊呼声……和那轰隆爆炸声、刺耳风啸、喧嚣海浪交织一起,震得她双耳欲聋,连气也透不过来了。

    隐隐只听唐梦杳叫道:“萧姑娘小心!”

    萧晚睛的手腕一凉,已被一只滑腻柔软的手紧紧抓住,拉着她穿梭回旋,急冲而下,有惊无险地落在岸边的礁岩上。

    “多谢了!”萧晚晴朝着唐梦杳嫣然一笑,惊魂甫定。

    回头望去,海上波涛起伏,断木跌宕,上百艘巨舰竟有近三分之一被震散成了碎片。

    百余个来不及逃逸的人或死或伤,浮沉飘荡,惨叫不绝,整个岸湾的海水都已被鲜血染红,触目惊心。

    那艘主舰断桅半沉,一片狼藉,只有那子午钟丝毫未损,晏小仙端坐其内,脸颊晕红,双眼紧闭,似是已被震得晕了过去。

    凌青云昂立船头,青裳鼓舞,姿势依旧,怔怔地瞪视着前方,似悲非喜,似惊似怒,神色古怪至极。

    顺着他的眼光望去,楚易站在一片浮冰上,衣袂飞卷,飘飘欲飞,安然无恙,只是手中的赤霄剑竟已断了一半。

    萧晚晴松了口大气,有人尖声叫道:“帝尊没事儿,倒是这小子的剑断啦!”魔门群妖顿时轰然欢呼起来。

    呼声方起,凌青云突然一震,叮当连声,手中的东风破竟倏地寸寸碎裂,坠落甲板。

    就在同时,哧的一声轻响,他胸前的膻中穴突然射出一道血箭,继而玉堂莲、紫宫、华盖……任脉各穴哧哧连声,血珠纷纷激射,一条笔直红线从小腹直贯头顶。

    群魔大骇,欢呼顿止,才知道楚易这一剑竟已将他任脉彻底震断!

    凌青云晃了一晃,砰地跪倒在地,瞪着楚易,喉中发出赫赫的浊声,喘息道:“小子,再来……再来第二剑……”气若游丝,竟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道佛群雄又惊又喜,纵声欢呼。

    萧晚晴与唐梦杳对望一眼,忍不住格格笑出声来,心中说不出的喜悦、自豪,但隐隐又有些奇怪。

    她们虽知楚易吞了混沌心血,五行合一,修为可谓翻天覆地,但平实而论,也不过比凌青云高了一筹半截,绝无可能仅此一剑便将他杀得半生不死。

    却不知此刻楚易心中的惊讶诧异丝毫不在众人之下。

    他原想毕集火灵,以鼎炉吸真大法倒吸凌青云体内的木属真气,再以火生土、土生金的五行激生次序,将体内金属真气激化至最大,给对方致命一击。

    岂料一剑刺出,真气冲爆,威力竟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预估,连后面两剑都直接省去了。

    此中缘由,到底是因为自己先前汲取了齐雨蕉的真气,陡然变强了呢?还是因为自己在鲲鱼肚中昏迷之时,蚩尤当真将他的经脉拓宽了?

    倘若是后者,蚩尤的目的究竟何在?为何他竟要帮助死敌脱胎换骨,横扫自己门下子弟?

    孰正孰邪?孰敌孰友?一切的一切,突然又变成了团团谜云疑雾。

    但此时此地,已不容楚易多想了,唯有尽人力,听天命,当下哈哈大笑道:“凌老儿,现在连一只蚂蚁都可以将你踩死,还需要我动手吗?现在磕头认输,再放了我妹子,我便饶你一条性命……”

    话音未落,轰隆一声雷鸣,天边黑云滚滚,翻腾蔓延,万里晴空突然变得黯淡下来。

    众人抬头望去,当空那轮白日竟像突然缺了一块,黑影一点点地移动扩大,仿佛有只无形凶兽在逐步蚕食吞噬……

    “天狗!是天狗吞日!”

    “天狗吞日,海啸山崩,天帝就要复苏了!”

    魔门群妖沉寂片刻,突然如梦初醒,爆发出震天呐喊,方才被楚易重挫的士气又陡然沸腾起来。

    寒风呼啸,冰浪滔天,霎时间气温竟陡然下降了许多。道佛群雄寒毛直乍,心中大凛,不由自主地纷纷转头,朝蛇峰上望去。

    崖峰顶上,墨云翻滚,层层上涌,就像无数狰狞妖兽奔腾欢跃,又像一只巨大的黑手朝着众人的头顶沉甸甸地压下来。

    这景象竟与他们那日在海市蜃楼中瞧见的一模一样!

    碧霞元君格格大笑道:“吉时将至,圣女登峰!”飘身冲掠,提起子午钟,朝蛇峰顶上冲去。

    众妖欢呼狂吼,随她朝崖顶上掠去。

    楚易喝道:“放下仙妹!”冲天飞起,捏诀御气,半柄赤霄剑红光耀射,直刺碧霞元君后心。

    当!

    一道银光如电飞舞,横空飞至,顿时将赤霄剑打得抛飞开去。

    开阳神剑!楚易一凛,只听一声惊天咆哮,耳膜生疼。

    转头望去,金母骑乘在一只白毛巨虎上,银发飞扬,藏袍鼓舞,左手指尖捏诀弹舞,御使开阳神剑;右手掌心中,一柄淡绿色的刀形玉胜呼呼飞旋,随时便欲破空飞出。

    金母门下的女弟子纷纷高叫道:“臭小子,你以为使诈打伤了凌青帝,神门中便无人能对付你了么?交出轩辕六宝,自废经脉,金母娘娘或许还可饶你一条性命……”

    眼见碧霞元君提着子午钟直冲山巅,楚易无心与她们纠缠,喝道:“挡我者死!”

    他气冲涌泉,闪电似地往崖顶冲去,双手气刀轰然鼓舞,光芒扫处,登时有几个妖人被拦腰截断,惨叫摔落。

    金母秀眉一扬,冷冷道:“谁杀了这小子,夺下轩辕六宝,便是神门复兴的第一功臣!”

    她翻身飞起,开阳剑铿然长吟,银光电舞。剑光指处,白虎神兽咆哮横空,朝楚易扑去。

    魔门群妖如受蛊惑,叫道:“杀了这臭小子!”“莫让这小子搅了天帝复苏的祭典!”竟视死如归,前仆后继地朝着楚易夹攻而来。

    道佛群雄不甘示弱,纷纷抄足御风,往崖上突围猛攻。人影扑闪,刀光纵横,鲜血如雨洒落,惨叫、呐喊之声此起彼伏。

    此时天色越来越暗,寒风凛冽,白日高悬,就像一个不断被吞食的圆饼。乌云滚滚,鼓涌翻腾,黑漆漆地遮蔽了半片天空。

    碧霞元君已经冲上了顶峰,号角激越,鼓声奏起,祭典仪式正式开始了。

    楚易心中大凛,太乙离火刀光芒爆舞,大开大合,仿佛一条赤龙卷着他矫舞飞腾。所到之处,人影飞跌,惨呼迭起,无人能与争锋。

    右上方腥风大作,白虎斜下里冲到,张口咆哮,声浪如爆。

    楚易脑中嗡的一响,旁边的几人慌不迭地捂住双耳,几道血箭从指缝中激射而出,惨呼不绝,笔直地朝下坠落。

    还不等楚易回过神来,白虎怒吼扑跃,巨爪恰好扫中太乙离火刀的气芒。

    乓的一声,红光摇荡,楚易整个右臂陡然酥麻,登时朝后翻跌,心中大骇,这妖兽比起朱雀、玄武竟更加凶狂!

    白虎跳腾飞扑,银光狂卷,一时间竟将楚易逼得连连后退,惊险万状。直看得萧晚晴诸女惊呼声四起。

    魔门众人则士气越发高涨,一边激战,一边纵声高歌:“青龙啸,白虎吼,朱雀玄武震九州。莲花落,天帝苏,三十三天变颜色……”声浪越来越大,震耳欲聋。

    楚易心中越来越是烦躁,暗想:不杀此妖兽,不足以震慑群魔!

    他杀心骤起,抄身翻到白虎背上,大喝一声,五行真气轰然怒爆,直冲右拳,重重击在那妖兽脑后。

    嘭的一声闷响,如撞钢铁,震得楚易全身发麻,几连拳头也拿捏不住。

    白虎嘶声狂吼,巨尾横扫,陡然拍中他的后背,登时打得他气血乱涌,翻身摔飞。

    惊怒中,只听金母冷笑道:“小子,白虎乃太古金族神兽,骨肉坚实犹胜玄冰神铁,凭你赤手空拳,也能打得死它吗?”

    楚易怒气上冲,哈哈大笑道:“别说是玄冰铁,就算它是女娲石变的,我也要将它烧成灰烬!”

    话音未落,他体内五行真气顺次相激,猛地冲出双掌,化作冲天烈火。

    漫天火光,紫焰汹汹,顿时将白虎困在中央。几个魔门弟子避让不及,连叫也不及叫上一声,便被烧成了炭骨,迎风吹散。

    众人大凛,失声叫道:“三才一炁炉1

    修真练到天仙境界,便能以己丹田为炉,将天、地、人三者火灵合一,炼化出无坚不摧的火气,正所谓“三才炼一炁,万物成炭糜”。

    萧晚晴又惊又喜,翩翩也忍不住拍手笑道:“原来他早已经修成天仙之境啦,当我们天仙门主倒是名副其实!”

    那妖兽昂头狂吼,银光怒爆,远远望去,竟泛着耀眼的金属光泽,浑然无伤。猛一甩尾,冲破火光樊笼,飓风似地朝楚易冲去。

    魔门群妖纵声欢呼。

    楚易又惊又怒,翻身飞退,但右腿仍是被它尾巴扫中,皮开肉绽,鲜血激射,若不是护体真气极为雄浑,早已被打成了两段。

    金母那双美如秋水的双眸亮晶晶地盯着他,杀气凌厉,冷冷道:“太白金虎连天地洪炉也烧不伤皮毛,何况你这区区的三才一炁炉?小子,受死吧。”

    她指诀疾弹,神剑飞舞,御使着白虎狂风暴雨似地猛攻,不给他片刻喘息之机。

    魔门众人气势大涨,高歌猛进,疯狂反扑,登时将道佛群雄完全压制。

    如此鏖战了半个多时辰,双方伤亡俱极惨烈,楚易浑身鲜血淋漓,却始终无法脱身,也找不到制服这白虎神兽的法子。

    天色越来越暗,那轮白日已被吞噬大半,海上波涛汹涌,寒风刺骨。

    蛇峰顶上的号角、鼓声渐趋激烈,白汽蒸腾,呐喊声声。

    楚易无法得知祭典进展,心中越发焦躁不安,暗想:倘若此刻能心灵感应,知道仙妹安危就好了……

    想到“心灵感应”,心中蓦地一动:是了!我怎的忘了那《心心相印诀》!有此法诀,说不定便可制服这只白虎!

    一念及此,精神大振,当下默念法诀,照着其上所说,凝神感应白虎的元神心智。

    念力极处,心有戚戚,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悲郁愤懑,隐隐之中,又涌起难以描述的绝望和恐惧,就像突然置身黑暗牢笼的困兽……

    郁气难平,悲怒勃发,忍不住昂起头,纵声狂吼。

    吼声一起,如雷声滚滚,众人心头大震。

    那白虎陡然僵住,碧睛中凶光大减,怔怔地瞪着他,喉中呜呜低鸣。

    楚易大喜,知道此法果可奏效,念力稍泄,金母念诀轻叱,神剑飞舞,白虎如梦初醒,又昂头咆哮,朝着他扑了过来。

    楚易一边御风躲闪,一边凝神感应白虎心智,随其喜怒悲惧,发出忽而高亢激越,忽而低沉迂回的啸声。

    那啸声戚戚感应,如楔子般地打入白虎心底,它攻击的节奏逐渐变得迟缓下来,凶焰大减,时不时下意识地咆哮、低鸣,像是在回应着楚易的啸声。

    众人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也看得出这妖兽像是逐渐被楚易所控,惊奇不已,翩翩等女更是大声叫好助威。

    金母心中惊骇交集,脸上却依旧不动声色,急念法诀,开阳剑飞舞得越来越快,催促白虎快快进攻。

    白虎咆哮翻腾,绕着楚易当空飞旋,狂躁烦乱,时而怒吼猛冲,朝楚易扑去;时而又甩头退步,呜鸣怪吼,似是极之矛盾,苦苦挣扎。

    楚易知道已到了关键时刻,当下集中念力,蓦地仰天狂吼。

    那白虎陡然大震,猛然回头对着金母龇牙咆哮,金母一凛,叮的一声,开阳剑顿时变线冲天。

    机不可失,楚易长啸声中,抄足冲天,探手向那神剑抓去。

    金母大怒,喝道:“小子敢尔!”真气鼓舞,那柄玉胜刀光芒怒爆,当空化成一道十余长的电弧,朝着楚易拦斩而下。

    她急怒之下顾此失彼,忘了念诀御使白虎,楚易哪能错过这稍纵即逝的良机?气运丹田,纵声狂吼。

    白虎碧睛凶光大作,嘶声咆哮,突然高高跃起,“嘭”的一声,与玉胜刀芒撞了个正着。

    气浪冲爆,玉胜刀翻空抛回。金母猝不及防,樱唇沁出一道血丝,接住玉胜,踉跄飞退。

    楚易轻轻松松地抓住玉衡剑,俯身冲落,骑在那白虎背上,哈哈大笑道:“虎兄弟,走吧!去救回你家嫂子!”

    白虎欢声大吼,载着他冲天飞起,竟连回头看一眼金母的兴致也都欠奉。

    霎时间,情势完全逆转。

    魔门群妖目瞪口呆,几乎不敢相信眼前发生之事。

    而道佛群雄则沸腾似地欢呼起来。

    楚易记挂着晏小仙,无暇他顾,御虎冲天飞去。此时他手握开阳神剑,坐骑太白金虎,体内五行真气又无与伦比,谁人可挡?谁人敢挡?

    凶狂如金母、逍遥大帝等人,也只有惊怒悔恨,眼睁睁地看着一人一虎冲到峰顶去了。

    是时,狂风鼓舞,天色陡暗,沉如黑夜,星星全都出来了,漫天闪耀。

    正空的太阳已被天狗完全吞噬,日轮东边突然形成了一弧钻石似的璀璨光芒,瞬间又化作一颗颗莹光亮点,就像一串光芒夺目的珍珠高高地悬挂在漆黑的天幕中。

    顷刻间,那串光弧也被吞噬了,只剩下一轮墨黑的圆轮。

    黑轮的周围散发出一圈艳丽的、淡红色的光辉,其外弥漫着一片银白、淡蓝的光芒,吞吐变幻,仿佛喷发出的、火焰似的云雾,绚丽而又神秘。

    四下寂然无声,众人仰着头,屏息凝望,被这景象彻底震撼了,一时间竟忘了所有一切。

    嘭!

    蛇峰顶上突然冲起一道道彩色的眩光,如虹桥飞架,穿透墨黑的云层,散射出刺目光芒,照得楚易睁不开眼来。

    “是天帝!天帝就要复苏了!”片刻的沉寂下,峰顶上忽然爆发出汹汹呐喊。

    楚易大凛,凝神扫探,只见眩光吞吐纷摇,赫然便是从峰顶的中央裂洞冲出来的。

    子午钟已被推到了裂洞边沿的祭台上,碧霞元君赤足披发,手舞足蹈,绕钟而行,口中念念有词,也不知在做什么祭礼。

    九个赤身汉子以头顶在子午钟上,身后是数十个魔门弟子,彼此以手推背,围在周遭,只等时辰一到,便将子午钟推落裂洞之中。

    楚易大喝一声,骑虎猛冲而下,风浪鼓卷,顿时将那些人尽数震飞开来。

    他抄手抓住子午钟,正待提起,碧霞元君却尖声大叫,不顾一切地抓住他的手臂。

    楚易喝道:“放手!”反手制住她的脉门,便欲将她腕骨捏断,但瞧见她那如花美貌,微一迟疑,竟不忍下手。

    白虎怒吼甩尾,迎面劈中她的前额,碧霞元君闷哼一声,登时翻身摔落裂洞之中……

    轰!裂洞中眩光暴长,气浪冲天,整个山崖突然爆炸开来!

    楚易眼前一花,喉中腥甜狂涌,右手剧震,开阳剑顿时脱手飞出。但此时此刻他已经顾不得这个了,抓起子午钟,将晏小仙紧紧抱在怀中,喝道:“虎兄弟,快走!”

    白虎纵声狂吼,直冲飞天,向着那漆黑的日轮飞去。

    楚易低头望去,晏小仙眼睫紧闭,昏昏沉睡,并未受伤,心中大安。

    转头俯瞰,只见下方巨石飞炸,草木横舞,灰蒙蒙的如蘑菇云向上翻腾。

    整个岛屿竟像突然被掀起来了,四周海啸如狂,卷起高达几百丈的滔天巨浪,浪花水沫蒙蒙如雨,竟溅了他一身。

    在那惊天动地的气浪推击下,停泊在岸湾的舰队如泥塑齑粉,纷纷爆炸崩散。

    众人惊呼狂叫,四起冲天飞逃,少有迟疑,立即被密雨似的乱石飞弹破体穿过,惨呼摔落。

    龟蛇山重重迸裂,向上急速隆起,岛面越来越大,越来越高,瞬间竟成了一座方圆数百里的万丈高山,仍在不断上拔。

    狂涛骇浪,汹涌澎湃,随之不断地卷起数百丈高的道道水墙,向四周急速蔓延,气势汹汹,如狂狮猛兽,呼啸扑卷。

    众人惊骇莫名,不断地朝外奔逃。

    饶是他们平时修为高深,在这不可抵挡的自然伟力面前,竟与蚂蚁虫豸毫无两样。转瞬之间,便有百余人被巨浪吞噬,再也没有冲将出来。

    太阳全食,四周黑如暗夜。楚易凝神四扫,终于瞧见萧晚晴、唐梦杳、翩翩三女在滔天巨浪间飞掠穿梭,急忙骑虎冲下,将她们一一拉上虎背。

    劫后重逢,三女又惊又喜,格格大笑,泪水却忍不住流了下来。

    萧晚晴心情激荡,紧紧抱住楚易,在他脸上深深一吻,嫣然低呓道:“楚郎,楚郎!以后再也别和晴儿分开啦!”

    楚易笑道:“遵旨!头可断,血可流,老婆不可丢!”展臂将她抱住,顺势也将翩翩、唐梦杳拖了进来。

    唐梦杳“啊”的一声,急忙避开,连耳根都已红透。

    翩翩脸上也是一红,“呸”了一声,轻轻挣扎了一下,任由他抱住。

    说笑中,五人骑虎冲天,朝南飞去。

    道佛群雄、魔门妖众的幸存者们也纷纷没命地飞逃,直冲百余里外才顿住身形,回头顾望。

    只见万里长天漆黑如墨,星辰闪耀。

    海上惊涛澎湃,那龟蛇岛依旧在不断地上拔隆起,原来的那些嶙峋山石、突峰险崖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黑黝黝的一片,光洁顺滑,闪着淡淡的光泽。

    萧晚晴奇道:“这龟蛇岛怎的……怎的这么像鲸鱼的背脊?”

    翩翩“哧”地一笑,道:“天下哪有这么大的鲸鱼?”

    “鲲鱼!”楚易心中一震,突然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脱口叫道:“是了,龟蛇岛就是鲲鱼,鲲鱼就是龟蛇岛!”

    众女一怔,不知道他颠来倒去地说的是什么,只听“呜”的一声长鸣,震耳欲聋,一道水柱从那“龟蛇岛”的顶端怒射而出,直喷出数百丈高。

    哗啦啦隆隆巨响,海浪冲天,“龟蛇岛”突然高高浮出水面,前端两侧徐徐睁开了两个大洞,碧光闪耀,赫然竟是一对眼睛。

    接着后方百里开外,波涛冲涌,一个巨大如山丘的鱼尾破海而出,高高扬起,又重重拍入水中,登时掀起狂猛惊涛,冲天怒舞。

    众人全都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座神秘莫测,在北海中漂移不定的龟蛇岛,竟是一只见所未见的超级巨鲸!

    唯有楚易灵光飞闪,霎时间已想明白了前因后果,哈哈大笑道:“我可真是傻了,连这么简单的事情也想不明白!这鲲鱼沉睡于北海,随波漂移,所以才这般难找。”

    当下将那日他和苏曼如潜水追寻李思思,又被鲲鱼吸入腹中,而后撞见魔门圣女的石像,阴差阳错地帮助蚩尤重生之事,一一地向诸女述说了一遍。

    他叹了口气,道:“想必蚩尤复活之时,也是这鲲鱼苏醒之际。所以我和苏仙子晕迷之时,才被这鲲鱼从气孔喷出体外,落在那灵龟岛上。而那蛇峰,多半就是鲲鱼气孔喷出的气浪凝结而成的了……”

    “一花一世界,一沙一天堂。这鲲鱼又何尝不是一个小小的宇宙?”话音未落,身后又传来一个低柔悦耳的声音。

    “苏仙子!”

    楚易大喜,回头望去,只见苏曼如怀抱拂尘,迎风踏浪,身后跟了苏璎璎、慧慈师太、燕歌尘等数十名道佛中人。

    唐梦杳脸上烧烫,急忙从白虎上跃了下来,朝着燕歌尘盈盈行礼,低声道:“师姐……”

    燕歌尘眉尖一蹙,道:“谁是你师姐……”

    话音未落,又听轰的一声炸响,浪涛狂舞,水珠如雨,那巨鲲呜鸣声中,冲天飞起,就像一座山岳横空飞去。

    只见那鲲鱼双鳍暴长,腹下突起,突然多了一双巨爪,体型急剧变化,周身竟长出万千金色长翎……

    金光万道,照得海上雪亮一片。霎时间,那巨鲲竟变成了一只巨大的金鹏,双翼横展,如遮天巨云,陡然拍下,狂风大作,海浪冲天。

    众人意动神摇,骇然不语。

    楚易喃喃道:“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古人诚不我欺。”说到最后一句时,想起当日情景,转头朝苏曼如望去。

    苏曼如的妙目也正凝视着他,撞见他的目光,脸上一红,掉过头去。

    苏璎璎“咦”了一声,手指一比,叫道:“那是什么人?”

    众人转头凝神望去,只见漆黑天幕下,那大金鹏鸟的背上站了一人,气宇轩昂,手中赫然握着那柄开阳神剑。相隔甚远,却仍可瞧见那雄健伟岸的身躯上伤痕遍布,触目惊心。

    在他边上坐了一个女子,闭眼含笑,容貌绝美,竟和晏小仙长得一模一样。

    “蚩尤!”楚易心中一沉,这魔头终于还是现身了!

    就在同时,海上响起魔门群雄的欢呼呐喊声:“天帝重生,普天同庆!”远处的金母、方太臻等人纷纷临波拜倒。

    白虎发出一声又是欢悦又是敬畏的呜鸣,乖乖地俯下身,匍匐浮冰之上,动也不动。

    道佛群雄陡然大震,面面相觑,适才却后余生的喜悦顷刻又荡然无存。

    大金鹏鸟怪啸低飞,波涛汹涌,蚩尤哈哈大笑道:“生死轮回,天地之道。纵然你长生不死,或是复活再世,故人不在,世界已殊,何喜之有?何庆之有?”

    声音如奔雷滚滚,百余里外,众人仍听得耳膜欲聋,气血翻涌,心底无不大骇。

    楚易高声道:“既知违反天地之道,为何还要逆天行事,苟活于世?何不回到你的天地里去,还世间一个太平清净!”

    他运足真气,将声音远远地传了出去,虽不如蚩尤那般雄浑震耳,却也历历清晰。

    魔门众人闻声大怒,纷纷叫骂:“臭小子竟敢冒犯天威!还不跪下受死!”

    却听蚩尤哈哈狂笑道:“小子所言极是。轩辕六宝既已收齐,我也该回到我的世界里去了!”双臂一振,光芒四射。

    天地洪炉、太乙元真鼎、乾坤元炁壶、河图龙幡、太古虎符、北斗神兵……纷纷冲天飞起,在那乌黑的日轮下团团飞转,蓦地合并为一个银白色的神器,竟像是两个圆盘对盖而成。

    众人又惊又奇,议论纷纷,想不到轩辕六宝并在一处,竟成了这种形状。

    蚩尤昂身长笑道:“你们这些道士僧侣,三教九流,不是梦寐以求,就想看看《轩辕仙经》吗?现在就睁大眼睛,看个清楚!”

    右臂高举,指尖一点,哧!碧光如电,激射在圆盘中央。圆盘急速飞转,四周眩光离心飞甩,突然冲天耀射,投映在漫天乌云上。

    众人心中狂跳,纷纷屏息凝神,翘首观望,生怕错漏了片刻。

    只见空中碧光闪耀,渐渐清晰,形成了八个大字:“行善锄恶,替天布道”。

    万籁无声,所有人尽数怔住,狂喜、惊愕、绝望、愤怒、怀疑、恐惧……诸多神情凝结脸上,张大了嘴,一动不动。

    几千年来,道魔各派修真抛头颅、洒热血,争相斗得死去活来,所求的《轩辕仙经》竟然就是这八个字?

    楚易呆了片刻,突然捧腹哈哈大笑,泪水都涌了出来,只觉得天下滑稽之事莫过于此。

    众人大哗,均觉受了天大的愚弄。

    玉虚子脸色涨紫,喝道:“魔头!少拿这假货蒙人,快将真经交出来!”附和声四起,就连魔门之中也有不少人跟着叫喊起来。

    蚩尤哈哈狂笑道:“真经在前,犹不觉悟。世上痴人,何其可笑!”

    大金鹏鸟尖声桀桀怪叫,似乎也在嘲笑众人,巨翅横展,载着蚩尤与那石女,朝那飞转的圆盘飞去。

    玉虚子怒极大吼:“哪里走!留下真经!”银光一闪,御剑飞行,竟不顾一切地朝蚩尤冲去。

    霎时间呼喝四起,近百条人影四面八方飞掠而起,剑光纵横破空,顿时将漆黑天海照得光怪陆离。

    蚩尤大笑声中,金鹏双翼怒舞,气浪冲天,那些人登时翻身撞起,腾云驾雾似地抛飞出数十里外,重重摔落水中,生死不知。

    众人大骇,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那飞盘越来越大,银光耀射,最终竟成了直径达百里的巨物,几将整个天空全都遮蔽。正下方突然打开一道门,光芒万道,直射海上。

    蚩尤抱着石女,驾乘金鹏,向那飞盘直冲而去。

    白虎喉中呜鸣,恋恋不舍地在楚易脸上磨蹭了几下,腾身飞舞,追随蚩尤而去。

    楚易拦它不住,又奇又疑,忍不住高声叫道:“蚩尤!你当真要离开这里吗?要去哪里?”

    蚩尤驾鸟冲入飞盘,光芒刺目,已经看不见他的身影了,只听他的声音哈哈笑道:“小子,你不是让我回到我的世界中去吗?何必多此一问?‘天地轮回,春秋更替,全在汝一念之间。覆水难收,务请三思而慎入’。这句话你也忘了吗?”

    楚易和苏曼如对望一眼,突然记起那日曾在鲲鱼腹内瞧过这一句话,只是其中涵义,始终难以索解。

    楚易心中一动,失声道:“难道这轩辕六宝所形成的神器,竟可以带着你穿梭古往今来,回到从前的大荒世界里去?”

    蚩尤狂笑道:“四千春秋,刹那瞬息,九万宇宙,介子须弥。小子,这神盘飞转,天地轮回,岂止让我一个人回到四千年前?从此春秋倒转,乾坤挪移,一切仿佛没变,但又都全然不同了!”

    群雄大凛,寒意遍体,待要追问,那飞盘突然金光怒爆,冲天飞起。

    “轰”的一声,海浪冲天喷涌,随着那越飞越高的金盘漩涡怒转,形成一个巨大螺旋水柱。

    众人大骇,纷纷飞退。

    那道螺旋水柱扩散极快,霎时间便将所有人卷了进去,整个海面陡然隆起。

    顷刻间浪花扑面,狂风呼啸,楚易紧紧抓住诸女,叫道:“大家抓牢,千万别冲散了!”凝神聚气,奋力冲天飞去。

    但那漩涡力量之猛远远超过了人力所能承受的极限,仿佛万千山岳当头倾轧。

    楚易接连冲出七道水墙,被铺天盖地的巨浪迎面一打,气血乱涌,喉中、鼻中满是腥味,分不清究竟是鲜血,还是海水……

    耳畔风声怒啸,巨浪喧嚣,夹杂着无数的尖叫、悲号。接着眼前一黑,天旋地转,齐齐被卷入漩涡中央,向着深不可测的寒渊飞旋坠落。

    他下意识地紧紧抓住晏小仙诸女的手腕,恐惧、绝望、悲凉……齐齐涌上心头。

    远远地只听蚩尤笑声回荡,缭绕不绝:“小子,现在后悔了吗?如果早知道解救天下大劫,让我消失于世的法子只有这么一个,你还会这么做吗?”

    楚易心中一震,想起那日在鲲鱼腹中与他的一番对话,反倒突然变得平定下来,纵声道:“千秋一场梦,世事一盘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何独你我?既然是天意如此,又有什么后悔?若有来生,楚某一样会行善锄恶,替天布道!”

    蚩尤哈哈大笑,反复道:“若有来生,若有来生!”

    被他笑声一震,楚易头晕目眩,迷迷糊糊中,什么也瞧不见了,听不清了,但他紧紧抓着诸女素手,彼此十指交缠,连成一圈,心里却是说不出的喜乐安宁。

    他知道,在那无边无尽的黑暗底下,将会有一个美丽而光明的未来。

    这一刹那,他没来由地想起在鲲鱼腹中所看见的那段壁字。

    “如果还有来生,即便天南地北,人海茫茫,我们一定会重新相遇。那时就算是天地裂,山河绝,我们也再不分开了。”

    尾声他生未卜此生休

    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觉得一阵寒冷,“阿嚏!”他陡地一震,打了个喷嚏,醒转过来。

    “快快快!公子醒了,公子醒了!”

    “茗烟,叫你拿虎皮给公子盖上,你小子就是偷懒,现在公子着凉了,仔细你的皮!”

    “紫砚,快去把佛像劈了,烧柴添火,别再让公子冻着了。”

    耳边唧唧喳喳的全是叫声,他一皱眉头,睁开双眼,只见身旁篝火熊熊,几个锦衣裘帽的少年围在自己周围,满脸谄媚而又不安的笑容。

    最边上跪了一个少年,手里拿着条色彩斑斓的虎皮,战战兢兢地看着自己,踌躇不决,不知道该不该给他盖上。

    他睡眼惺忪,脑中混沌,还想着适才的奇怪梦境,一时间竟不知此身为谁,身在何地。

    转头四顾,竟是在一个破庙之中。

    外面黑漆漆的,也不知是白天还是黑夜,突然亮起一道闪电,雷声滚滚,周围雪亮一片,又迅即回归黑暗。

    雨声哗哗,打在屋瓦上,淅淅沥沥地沿着檐角滴落,闪电亮起时,就像飘摇不定的珍珠帘;被寒风一刮,又飞花碎玉般地斜斜地打入。

    庙殿年久失修,早已破旧不堪,大柱红漆剥落,蛀了好些虫洞。他斜斜靠在佛像底下,那尊佛像已被劈了一半,搭在篝火上,劈啪作响。

    他坐起身,怔怔了片刻,皱眉道:“这是哪里?我是谁?怎么会在这里?”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失声道:“是了!我是进京赶考的福建书生,遇上雷雨,被毛驴给带到这破庙里来了!”

    众少年一愣,面面相觑,突然哈哈笑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说道:“公子可真会说笑!福建是什么夷蛮之地,公子怎会在那里!”

    “公子若想当进士,又何必进京赶考?直接让老爷给礼部打个招呼不就是了!”

    “什么毛驴?公子买的马哪一匹不是西域名驹?就这庙外拴着的,随便牵上一匹,都够让那些将军眼馋的了。”

    他听得更是云里雾中,脸色一沉,“一个一个慢慢说!我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到了这里?”

    被他一喝,众少年登时噤若寒蝉,只听不远处“哧”地一笑,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天下都有这等糊涂虫,一觉醒来,连自己是谁都记不清了!可见这些纨绔子弟,脑满肠肥,装不下半点东西。”

    众少年大怒,纷纷叫道:“臭丫头住口!敢辱骂我家公子,小心将你满门抄斩!”

    他循声望去,只见殿角黑暗中还坐了三人,正中一个是位清癯挺拔的紫衣老道,八字白眉斜斜垂下,闭眼端坐,仿佛睡着了。

    右边盘坐了一个冷峻挺拔的黄衣少年,背负长剑,也在闭目调息。

    左边靠墙站了一个十二三岁的黄衣少女,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灵动异常,童稚未消,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胚子,但额上偏偏贴着云母花钿,眉尾还描着斜红,妆化得老气横秋。

    适才那番话便是从她口中说出来。

    她格格一笑,拍着心口,道:“哎呀呀,好大的官威,吓死我啦。”

    眼睛滴溜溜一转,笑嘻嘻地道:“小子,你家狗奴才不敢说你名字,那就由本姑娘告诉你好啦。你姓楚,名易,是本朝宰相楚朝禹的独生子,平日里就喜欢横行霸道,为非作歹,有个绰号叫‘楚小狐’。今天带着这帮奴才到山下打猎,射死了村民的两只鸡、一头猪,遭到天打雷劈,就躲到庙里来啦。没想到你死性不改,居然还劈了佛像当柴烧,当心一出门便被雷电打着……”

    她的声音又是清脆又是响亮,任凭众少年七嘴八舌地怒骂不休,也压盖不住。

    楚易怔怔地凝视着她,只觉得这张脸、这声音似曾相识,脱口道:“丫头,你长得这般眼熟,我是在梦中见过你吗?”

    众少年一怔,哈哈大笑,极为淫猥暧昧。

    那少女俏脸飞红,柳眉一竖,便想伸手拔背后长剑,手腕一紧,却被那黄衣少年拉住。

    黄衣少年淡淡道:“楚公子,舍妹童言无忌,万莫见怪。”

    楚易“咦”了一声,摇头道:“怎的这句话也这般熟悉?这位公子,莫非我也在梦中见过你吗?”

    众少年相互使了个眼色,掩嘴偷笑。

    黄衣少女气得脸都白了,顿足嗔道:“哥!和无赖有什么可说的,你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楚易浑然不觉,突然有些恍惚起来,环顾四周,喃喃道:“奇怪,奇怪,这些情景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像是在梦里,又像是在梦外……”

    “何处是梦里?何处又是梦外?”那紫衣老道睁开眼睛,淡然道,“庄周梦蝶,黄粱一枕,人生不过一场大梦,公子又何必如此执著?”

    楚易心中一震,喃喃沉吟道:“庄周梦蝶,黄粱一枕,人生不过一场大梦?”

    似有所悟,眉尖一皱,抬起头道:“喂,老头儿,我家园子里奇花异草多了去了,蝴蝶没少见,可这‘庄周梦蝶’又是什么?我睡过的玉枕没有百儿也有八十,可没听说过拿黄粱作的枕头,这‘黄粱一枕’又是什么意思?”

    黄衣少女一愕,格格大笑,揉着肚子喘气道:“舅舅啊,舅舅,和这‘金玉其外,黄粱其中’的草包公子说什么玄机道理?他若是能被点化,公鸡都变凤凰啦!”

    紫衣老道微微一笑,起身道:“走吧。雷雨已小,那狐妖想必也该出逃了。”

    黄衣少年点头起身,拉着那少女朝外走去。

    少女边走边笑,出了门,还不忘回头作了个鬼脸,笑道:“大草包,有空少打猎,赶紧地看看书去吧。”

    众少年义愤填膺,作势欲打,但对这三人又颇为忌惮,不敢当真动手,等他们出了庙,走得远了,才追到门口,叫道:“臭丫头,下回在京城里见着,瞧你家楚爷爷不剥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

    楚易愣愣地站在殿内,听若罔闻,看着雨珠连串,篝火跳跃,思绪渐渐变得明白起来。

    慢慢地,想起自己是谁了,想起今日如何在山脚下骑马驰骋,踩烂了村民的庄稼;如何射死了圈在院子里的肥猪和母鸡;如何被这小丫头撞见,被她训斥羞辱了一番;又是如何遇到惊雷暴雨,狼狈不堪地跑到这破庙里来躲避……

    而适才那个原本瑰丽清晰的梦,此刻竟变得朦胧模糊起来,就像这混沌的暮色,逐渐看不分明了。

    “公子,雷雨小了,咱们快走吧!天快黑了,再不回去,又该被老爷责罚了。”那几个童仆牵着骏马,在殿外叫唤。

    楚易回过神,“哎呀”叫了一声,顿足道:“糟糕!今晚还要和爹去康王府呢!来不及了,快走,快走!”大步奔出庙殿,翻身上马,朝寺外狂奔而去。

    众童仆慌忙上马追随,叫道:“山路泥泞湿滑,公子小心!”

    “驾!”楚易策马扬鞭,早穿过树林,冲过斜坡,往山脚下奔去了。

    乌云渐散,雨势转小,天色稍转明亮。但此时毕竟已近黄昏,暮色沉沉,山上又灰蒙蒙的满是云雾,看不分明。

    楚易风驰电掣了片刻,突然瞧见一个白色之物从前方急冲而过,骏马惊嘶顿止,昂首踢蹄,险些将他从马背上掀了下来。

    “畜生!山路也跑不好,养你何用!”楚易惊魂未定,抽了马儿一鞭,正想继续前冲,却瞧见一只白狐蜷缩树下,后腿上中了一支桃木袖箭。

    “咦?那不是刚才那臭丫头的袖箭吗?”楚易大奇,哼了一声,怒道,“这臭丫头自己妄杀生灵,居然还敢数落我乱射村民的家猪、母鸡,真他奶奶的不要脸。”跃下马,走到白狐边,蹲下端看。

    那白狐一尺来长,雪毛柔软,全身不住瑟瑟发抖,怯生生地抬起头,低声哀鸣,可怜至极。

    楚易心中一跳,当头仿佛又被人敲了一棒,这景象极之眼熟,分明在哪里见过,但是细细追想,却又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好漂亮的狐狸!到底在哪里见过呢?”楚易喃喃自语,将它抱入怀中,手掌轻抚,白狐通体寒冷似冰,温驯地趴在他的怀里,簌簌颤栗。

    楚易怜意大起,笑道:“我叫楚小狐,你是小白狐,咱们惺惺相惜,一见如故。”拉开裘衣,将它紧紧贴在胸膛,用体温烘暖。

    而后握住袖箭,轻轻一抽,拔了出来,取出京城张太医亲手调治的金疮药膏,细细地涂在伤口上。

    “嗯呜——”白狐黑漆漆的眼珠凝视着他,粉红色的小鼻尖蓦地轻轻颤抖起来,眼中矇眬,似乎有泪水泫然,将流未流。

    楚易心中莫名地怦然一跳,突然想起腰囊内还有龙虎张天师赠送的仙丹药丸,急忙倒出几颗,用指尖捏碎了,塞入白狐的口中。

    白狐温柔地呜鸣几声,像是撒娇似地往他怀里钻了钻,低着头,柔软的舌尖舔过楚易的指尖,弄得他又麻又痒,忍不住大笑失声。一连吃了三颗丹丸,白狐那寒冰似的身体才渐渐回暖。

    “公子!公子!”后方马蹄声声,众童仆焦急的声音远远传来。

    “小狐狸,走吧,到你哥哥家养伤去。”楚易在白狐鼻尖轻轻一吻,哈哈大笑,抱着它翻身上马,继续往山下急驰而去。

    天边突然又亮起一道闪电,山林陡亮,雷声滚滚。

    夜色渐渐降临了,山野荒凉漆黑,凄风冷雨。而十里之外的长安城,华灯初上,歌舞翩翩,好戏刚刚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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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55楼 发表于: 2007-08-01
  第十九章去留肝胆两昆仑

    此时洞内火焰已尽数熄灭,碎石满地,一片狼藉。

    朱雀、玄武一立一伏,碧睛、红眼滴溜溜四下打转儿,大气不敢出,偶尔呜鸣几声,也是怯生生地极尽可怜之态。

    楚易双掌抵在苏曼如后心,白汽蒸腾,冰块渐渐融化。

    过了一炷香的工夫,她双颊越来越红,身躯一颤,突然“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绿幽幽的浆液,恶臭刺鼻。

    一条七彩斑斓的小蜈蚣从浆液中挣扎着弹了出来,歪歪扭扭地爬了几步,突然蜷缩一团,再不动弹。

    苏曼如又干呕了一阵,娇喘吁吁,迷蒙的眼波渐转清澈,低声道:“楚王爷,多谢你啦!”闭上眼,继续端坐调息。

    蛊虫既出,楚易如释重负,又转而替昏迷不醒的苏璎璎把脉察探。

    这小妮子气脉正常,只是昏昏沉睡,想必被李思思窃据肉身后,连日奔波,太过辛劳,一时半刻仍难以醒转。

    转眼望去,蚩尤依旧抱着那石女,仰头怔怔地看着满壁文字,动也不动,始终不理会自己三人,楚易心中又疑又奇,不知这魔头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不知何以,对这传说中穷凶极恶的魔门天帝,他竟是敬畏多于厌惧,想起那石女对蚩尤的一番痴情,心中不免又是一阵感怀。

    旋即又想,那石女既是魔门“圣女”,与蚩尤渊源至深,自当不会是什么善类,自己这般滥施同情,倒有些迂腐如东郭先生了。

    当下楚易站起身,朗声道:“蚩尤!正邪不两立,楚某误将你放出,已铸成大错,今日就算拼着性命不要,也要与你同归于尽!”

    连叫了几遍,蚩尤仿佛才听见,转过头,扬眉嘿然笑道:“正邪不两立?这么说来,你自诩是正,而我是邪了?”

    楚易沉声道:“公道自在人心,正邪自有天定。还用我说吗?”

    蚩尤起身哈哈大笑道:“哦?那么敢问什么是‘正’?什么是‘邪’?什么是‘公道’?什么又是‘天定’?在你看来,当今之世,那些所谓道佛正门,便是‘正’吗?他们所代表的便是公道吗?”

    楚易一怔,想起李木甫、张思道、齐雨蕉等人的所作所为,迟疑道:“大河滔滔,难免泥沙俱下。道佛各门之中,自不免有些害群之马……”

    蚩尤截口笑道:“那么魔门左道便是‘邪’了?倘若如此,小子你又为何与魔门妖女、蚩尤后人如胶似漆?又为接位天仙门主,自甘堕落,屡屡帮着她们与道佛各门作对?”

    楚易脸上一烫,道:“有害群之马,自然也有出污泥而不染的荷花。况且她们纵然有过,但本性纯良,有心改悔,也算瑕不掩瑜,阁下又岂能以偏概全?”

    蚩尤笑道:“好一个以偏概全!但在天下人眼中,你收纳的这些妖女,哪一个不是杀人如麻,十恶不赦?何以单凭你一张嘴,就成了瑕不掩瑜的好人了?你的所作所为,又算得上什么公道?”

    他顿了顿,微笑道:“所以归根到底,你也不过是一介好色偏私的魔门小辈罢了,又怎敢自称‘正道’,在你祖师爷面前作大义凛然之状?”

    楚易被他这般咄咄逼人地诘问挖苦,竟微觉理亏,难以辩驳,“哼”了一声,怫然道:“正邪是非,自有公论。楚某坦坦荡荡,问心无愧,又何必与你这魔头做无谓的口舌之争?”

    “公论?”

    蚩尤哈哈大笑道:“小子,你饱读诗书,难道还不知道什么叫成王败寇吗?所谓公论不过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楚易微微一凛,忽地想起他先前荡灭李玄元神时所说的话:“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们这些邪魔宵小,在世间行恶为孽便也罢了,竟然敢自称神门子弟,打着我蚩尤的名号,辱没我的名声,死有余辜……”

    楚易心底大震,竟倏然涌起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道听途说,德之弃也。但那些刀笔吏所写成的历史,又何尝不是道听途说?

    太古大荒,距今四千余年,连司马迁也不敢妄加评说,世人又何以断定孰正孰邪,孰是孰非?

    他至今笃信的所谓公论,当真便是历史的真相吗?

    “我们不信千秋公论,难道还听你这魔头一面之词吗?”此时,苏曼如已调毕真气,睁开双眼,起身淡淡道,“楚王爷,一旦让这魔头离开这里,天地大劫,再无挽回之机。多说无益,动手罢。”

    白影一闪,径直朝蚩尤冲去,不染拂银光爆射,如天河滔滔,流星飞泻。

    楚易一凛,叫道:“仙子小心!”抄起天璇三剑,捏诀御气,紧随其后。

    蚩尤道:“小丫头,你道自己是女娲大神吗?试以只手补天裂?”

    他右手一拍,掌心轰地冲射起万道碧光,哧哧激响,苏曼如不及反应,周身已被万千藤蔓缠缚,挣扎不得,又惊又怒。

    “万壑春藤绕!”楚易大凛,这上古木族的两伤大法至为凶险,伤人伤己,但由蚩尤使来,竟是如此轻松自若,毫发无损!

    不容多想,楚易喝道:“放下她!”三剑回转,破空激舞,突然爆起炽白色的光团,霍然将那藤蔓尽数斩断,顺势抄身抱住苏曼如,冲出十丈开外。

    蚩尤微微一怔,奇道:“斩风诀?”

    原来楚易仓促间,竟使出了当年金神石夷独创的斩风诀,以金属真气御使水族神兵,环环相激,一气呵成,与水族游侠科汗淮的断浪刀并称双绝。

    看似简单,却极难施展,若不是楚易吞了混沌心血,将体内五行真气融会贯通,又仗着北斗神兵之利,休想将蚩尤的气藤斫断。

    蚩尤双眼精光大作,笑道:“好小子!石夷若是知道你短短月余便学会此术,只怕也要从棺材里爬出来与你切磋了。来来来,我倒要看看,过了四千年,天下又出了什么英雄人物!”

    呼!右臂挥舞,真气滚滚飞旋,化作一柄十余丈长的碧光气刀,迎面怒劈而下。

    寒光耀眼,瞬息扑面。楚易不敢怠慢,毕集全力,三剑螺旋交错,掀起汹汹气芒,轰然横斩。

    哐当一声巨响,三剑纷飞,气浪迸爆,楚易当头如被雷霆劈中,眼前昏黑,鲜血狂喷,仰面翻跌出十余丈外,蜷缩一团。

    “楚王爷!”

    苏曼如芳心陡沉,飞也似地奔到他身边,见他脸白如纸,汗出如浆,说不出话,只能看着自己喘息苦笑,眼眶一红,泪水竟险些涌了出来,欲言又止。

    楚易见她如此关切,心中大喜,遍体的疼痛竟似微不足道了,深吸了一口气,跃起身,哈哈大笑道:“好一个万木奔雷刀!来来来,我倒要看看,四千年前的魔头究竟还有些什么能耐!”

    楚易抢身抓起李思思落在地的乾坤袋,取出天枢剑,正欲聚气反攻,他丹田内陡然一阵剧痛,“啊”的一声,汗水滚滚而落,肠子仿佛绞成了一团,几乎连气也喘不过来。

    蚩尤哈哈笑道:“小子,你能挨得住我蚩尤一刀,也算是当世罕有了。只是你本来不是五德之身,又何必强修五行合一?即便你真要修炼五行谱,至少也要百八十年的光景,欲速而不达,妄动五行真气,现在就等着吃苦头吧。”

    苏曼如冷冷道:“楚王爷,莫听这魔头胡言恫吓。你胎化易形之后,早已是千年罕见的散仙之体,又吞服了混沌心血,还有什么不能融合?”

    蚩尤乜斜她一眼,傲然道:“小丫头,他连我一刀也挡不了,有必要吓他吗?常言道‘欲炼其丹,先筑其炉’。小子,你体内神识、真气太过庞杂,虽然侥幸吞了混沌心血,五行合一,但经脉、气海、玄窍……却难以承受。就像洪水泛滥,而河道浅狭依旧,哪有不决堤崩溃的道理?”

    楚易大凛,这几日自己养伤练气,常常觉得丹田、经脉微微胀痛,只道是伤势初愈,尚未调适,此刻听他这般讲来,倒觉得颇有道理,不由脱口道:“那有什么法子补救吗……”

    一言未毕,楚易突然想起敌我两立,脸上一烫,改口道:“即便如此,那又怎样?”

    蚩尤微微一笑,悠然道:“小子,你现在就像一个不断充气膨胀的牛皮袋,等到气海与经脉都容纳不下五行真气时,溢出的真气就会冲入玄窍,将你好不容易融合的元神重新打散。嘿嘿,神志淆乱的滋味,这四千年来我可尝得够了,不知道你会不会像我一般熬得住呢?”

    楚易倒吸一口凉气,知他所言非虚。真气如水,人体如容器,水满则自溢。一旦体内真气激爆膨胀,连自己也无法控制之时,后果不堪设想。

    蚩尤双目炯炯地凝视着他,淡淡道:“你若从现在开始老老实实地调气养脉,再由我传你一套潮汐流真诀,改变经脉,拓宽气海,过上十年八载,或许便可以真正驾驭这五行真气,融合为一。”

    潮汐流?

    楚易心中一震,在《五行谱》之中,他似乎见过关于这真诀的介绍,据称习此法诀,意如日月,气似潮汐,可以随意改变经络,神奥无穷。可惜五族经书中都无记载,缘悭一面,此刻听他提及,不由有些心动。

    旋即他又想:这妖魔以利相诱,我若中计,情何以堪!

    当下他屏弃杂念,哈哈大笑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楚某若不能杀你,平定大劫,又有何颜面苟活于世?废话少说,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说着,他强行聚气,踏步上前。但丹田如绞,经脉灼胀,每走一步,汗水便涔涔滚落,痛楚至极。

    蚩尤一愕,哈哈笑道:“小子,你连我一刀也抵受不住,又拿什么与我拼命?瞧在你放我出来的分上,本想救你一命,你又何苦眼巴巴地前来送死?”

    楚易一字字道:“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不能斩妖除魔,那就以生赴死。只要死得其所,也不枉今生今世!”斩钉截铁,再无半点回转余地。

    苏曼如听在耳中,心潮起伏,柔情汹涌,忍不住上前握住他的手,高声道:“不错!舍生取义,修真之道。楚王爷,曼如能与你并肩而战,同赴黄泉,也不枉今生今世!”

    楚易一震,转头望她。

    她似乎突然觉得话中语病,两颊登时晕红如醉,但却不避转开去,那双秋水眨也不眨地凝视着他,嘴角漾起似有若无的微笑。

    那神情竟是相识以来从未有过的温柔。

    楚易心中激荡,相视而笑,悲喜交织。霎时间,所有的痛楚、恐惧全都烟消云散,仰头纵声啸歌,天枢剑叮的一声,碧光暴长,龙吟不绝。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形影相吊,孰与偕老?”蚩尤负手昂立,哈哈狂笑,眼角竟有一行热泪涌了出来,“好!好!我就成全你们吧!”

    话音未落,只听轰的一声巨响,铜鼎嗡嗡狂震,当空飞来。

    楚易猝不及防,只见绿光刺目,四周一切仿佛突然扭曲起来,脑中轰鸣,周身宛如被三山五岳齐齐挤压,几欲爆裂。

    万千幻影、无数声音如狂潮怒浪纷至沓来……不及细辨,眼前金星乱舞,气血翻涌,就此晕迷不醒。

    “楚王爷?楚王爷?”

    昏昏沉沉也不知过了多久,隐隐听见一个轻柔悦耳的声音,春风似地拂动自己的耳梢,回绕不绝。楚易心中一凛,蓦地睁开眼睛。

    阳光刺眼,树影浮动。

    咫尺之距,苏曼如俯身凝视着自己,双颊晕红,妙目中又是担忧又是焦急,见他醒转,登时舒了口气,掩抑不住满脸喜悦之色。

    楚易心中一跳,忽地想起先前之事,“啊”地坐起身来。

    环顾四周,却见山崖环立,苍松傲岸,自己竟悬挂在一株陡壁横松的枝杈上,下方碧波晃动,白汽蒸腾,赫然是个百丈方圆的温泉水潭。

    冷风拂来,异香扑面,四面山崖上,无数野花摇曳起伏,绚丽如织锦。碧潭粼光闪耀,吹皱一池蓝天白云。

    触目所及,一切宁静安详,美丽如仙境。

    楚易又惊又奇,愕然道:“这是哪里?我们不是在鲲鱼腹中吗?怎会到了此处?蚩尤那魔头呢?”

    苏曼如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只记得铜鼎突然光芒暴长,醒来之时,便已到了这山崖松枝上了。是了,你丹田还痛吗?”

    楚易一凛,凝神察探,丹田、经脉无不完好,真气充沛,竟似乎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般。心中更是骇异迷惘,难以索解。

    苏曼如微微一颤,低声道:“难道……难道我们已经死了,如今身在天界吗?”

    楚易心中一紧,蓦地一阵锥心彻骨的恐惧,继而又缓缓舒展开来,哈哈笑道:“倘若此处果真是仙界,死有何惧?能和仙子同登极乐,亦复何憾?”

    但想到蚩尤复生,天下大劫未消,晏小仙、萧晚晴死生难料,心中不由得又是一阵苍凉刺痛,笑声顿止。

    苏曼如脸上滚烫,也不知是羞是悲是喜,想要说话,旋即又觉万事既空,说什么都毫无所谓了。别过头,看着下方碧波如镜,映照着两人身影,微波涟漪,乍分又合,心中更涌起异样之感,怔怔不语。

    喀啦一声脆响,那横曳的松枝似是难负两人重量,突然断裂。

    两人齐声低呼,下意识地翻身冲起,足尖抄点,在陡峭的崖壁上几个起落,便已并肩冲上峰顶。

    狂风扑面,视野豁朗开朗。

    万里蓝空,海天交接,四处白茫茫一片,浮冰如阡陌纵横,偶有碧波露出,粼光摇荡,炫人眼目。

    他们竟是在淼淼冰洋的一座孤岛之上!

    两人衣袖猎猎,低头俯瞰,峰顶外侧积雪皑皑,奇峰怪石,嶙峋交错,到了山脚下才有一些绿色,尽是苔草灌木之属。

    东侧岸边,一座千仞高的弧形孤峰拔地而起,远远望去,像是一条巨蛇在仰头吐信。

    “龟蛇岛!”楚易陡然大震,这岛屿形状赫然与那日铜鼎映射出的龟蛇岛完全一致!

    两人对望一眼,又惊又奇又喜,差点便要纵声欢呼。

    此处既然不是仙界,那么他们自然未死了!只是何以竟会从鲲鱼腹中到了这龟蛇岛上,却依然百思不得其解。

    当是时,忽听左前方石壁之后传来一声惊呼:“师尊,妖女果真在这里!”又听一个声音低喝道:“小声些!莫让人听见了。”

    后一个声音低沉悦耳,甚为熟悉,楚易一时间想不起是谁,心中好奇,当下拉着苏曼如的手,念诀隐身,掠到那石壁边侧。

    只见山石嶙峋,一棵雪松亭亭如盖,松树下蹲着两个绿衣道童,正在小心翼翼地查看着什么。

    旁边站着一个清俊挺拔青衣道士,葛巾飘飘,衣带如飞,赫然正是青城四仙之一的齐雨蕉。

    楚易对这偏执虚伪的道士虽无好感,但此刻劫后余生,见着他,如见故人,说不出的亲切。

    心中大喜,正想现身问他道佛各派强援到达与否,却听他沉声道:“趁着这妖女昏迷未醒,快用降龙索穿绑她的琵琶骨,再挑了她的脚筋,震断奇经八脉!”

    楚易一凛,心想这厮忒也阴狠!

    正不知他口中的妖女是谁,只见那两个道童恭声称是,从松树下扶起一个秀丽绝伦的黄衣少女来。

    “苏璎璎!”楚易吃了一惊,忍不住叫出声来。才知道原来她也从那鲲鱼腹中,转移到了此处。

    齐雨蕉变色喝道:“是谁!”紫光潋滟,赤霄剑如霓虹飞舞,朝着楚易藏身处电射而来。

    楚易双手飞旋,鼓起一团碧光气球,将赤霄铿然震飞,哈哈笑道:“是你爷爷!”和苏曼如一起翻身跃了出来。

    齐雨蕉瞧见是他,又惊又怒,收住赤霄剑,瞥了苏曼如一眼,突然泛起一丝暧昧鄙夷的微笑,悠然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楚王爷。大难临头,大家都在担心王爷安危,想不到王爷还有这般闲情雅兴,和苏仙子在这里风流快活……”

    苏曼如满脸飞红,冷冷道:“齐真人一派宗师,说话还请自重。”

    齐雨蕉反手握剑,移步挡在苏璎璎身前,微笑道:“啧啧,苏仙子一派宗师,连行止贞洁都不自重,还敢来指摘齐某人吗?”

    楚易见他言语放肆,眼中杀机大作,知道他必是将苏璎璎当作了附体的李思思,为了独霸轩辕六宝,不惜撕破脸皮,与他们决裂动手了。

    他当下哈哈笑道:“想不到齐真人修行数十载,居然如此有眼无珠,看不清是非道义便也罢了,连躺在地上的女孩儿,也分不清是人是妖。难怪青城派江河日下,越来越是差劲啊。”

    齐雨蕉微笑道:“楚王爷此话怎讲?”

    楚易笑道:“李思思早已被本王打得元神出窍,灰飞烟灭了。轩辕六宝也早成了本王囊中之物。否则我还能由她躺在这里,让你拣个现成大便宜吗?”

    齐雨蕉眼中闪过一丝狐疑之色,苏曼如淡淡道:“青城山不是有块日月太玄镜吗?你若不信,何不拿出神镜照上一照?”

    齐雨蕉迟疑片刻,从袖中取出一面半尺大小的赤铜镜,往苏璎璎身上照去。

    金光闪耀,她身上骨骼、脏腑一一浮现,隐隐可以瞧见一个淡绿色的光团在玄窍中浮动,此外别无他物。

    那两道童面面相觑,惊沮失望,低声道:“师尊,真的没有……”

    “住口!”

    齐雨蕉陡然大喝,脸色涨红,冷笑道:“你们使了这障眼法,就想蒙蔽道爷,将这妖女骗拐而去么?清风、明月,快废了这妖女的琵琶骨,剁去她双手双足,听候为师发落!”

    楚易怒气上冲,哈哈大笑道:“牛鼻子,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狗肺遮了眼了!张宿张真人虽和你不是同门,但以辈分而论,苏姑娘也算得上是你侄女,你为了轩辕六宝,竟忍心戕害无辜后辈,简直是猪狗不如!”

    “少说废话!”

    齐雨蕉原本清俊秀雅的脸陡然变得扭曲可怖起来,恶狠狠地瞪着楚易二人,狞笑道:“倘若你说的是真的,你既然这般良善,何不拿出轩辕六宝换这丫头一条小命?倘若拿不出来,那不是胡说八道又是什么?”

    苏曼如妙目中怒火熊熊,冷冷道:“大劫将至,不想着如何齐心协力,患难与共,却做出如此卑劣下流之事。道门清誉,都是让你这些败类玷辱,难怪连那魔头也瞧你们不起……”

    齐雨蕉狞笑道:“这可真叫贼喊捉贼了!让天下正派蒙羞的却不知是谁?前有拈花老尼和楚狂歌通奸淫乱,今有你这小尼姑和楚小子狼狈为奸……”

    “无耻!”

    苏曼如再也按捺不住,飞身冲起,拂尘怒舞,万道银光朝着他当头罩下。

    齐雨蕉大袖挥卷,气浪鼓舞,将拂尘荡开,喝道:“清风、明月,还不动手!”

    右手指诀变幻,赤霄剑如霓霞冲涌,赤虬横空,瞬间反守为攻,将苏曼如逼得接连后退。

    那两道童不敢忤逆,抓起一条银亮的锁链,各握一头,朝苏璎璎琵琶骨钉去。

    “执迷不悟,死有余辜!”

    楚易怒极反笑,抄足冲起,指尖轻弹,两道气箭破空飞射,清风、明月闷哼一声,要穴双双被封,软绵绵地坐倒在地。

    齐雨蕉左手凌空一探,将降龙索抓到手中,银光飞舞,缠住苏璎璎,顺势冲天飞起,朝左边雪峰掠去。

    楚易喝道:“下来吧!”

    他右拳冲出,真气暴长,突然化为九丈余长的赤红气矛,烈火熊熊,破空横贯,直刺齐雨蕉胸腹。

    他这一招脱胎自太古火族的紫火神兵,火候虽然未到,威力却已极之惊人。

    齐雨蕉挥剑格档,轰的一声,光浪冲爆,喉中腥甜翻涌,赤霄险些脱手飞出,心中大骇:这小子怎的变得如此厉害!

    趁着他真气少泄,姿势已老,苏曼如拂尘扫舞,钩住苏璎璎,将她硬生生地夺了出来。

    齐雨蕉翻身下冲,想要将她抢回,眼前红光耀眼,气浪逼人,楚易业已全力猛攻而至,顿时将他逼得手忙脚乱,连连飞退。

    当日楚易胎化易形之后,虽然已臻散仙之境,又有诸多神兵法宝护体,但临敌经验毕竟不足,又不知如何激化体内真气,与齐雨蕉、玉虚子等老辣高手对决之时,起初虽可稍占上风,但时间一长,也占不到多少便宜。

    而此刻交手,楚易竟判若两人。齐雨蕉只觉他真气汹汹不绝,气势如汪洋恣肆,深不可测,更有数之不尽的妙招奇式纷至沓来,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任他使尽浑身解数,亦难以招架,直被迫得透不过气来。心中惊骇实是难以名状。

    却不知楚易心中的惊异震撼丝毫不在他之下。

    先前在鲲鱼腹中,他连走上一步,经脉都如火烧火燎,而此刻这般恣肆激斗,周身经脉却殊无胀痛之感。

    非但如此,随着真气流转,奇经八脉甚至自动伸缩变化,端的是气随意转,水到渠成,奇妙至极。

    他脑海里蓦地闪过一个念头:莫非是蚩尤那魔头将我的经脉拓宽修整了?心中大震,但又觉得忒也匪夷所思,难以相信。

    他稍一分神,气刀光焰登时减弱。

    齐雨蕉哪能错过这等稍纵即逝的机会,大喝一声,赤霄剑紫光爆吐,斜弧反撩,将他左手气兵轰然荡开,径直朝他左胸劈入!

    楚易一凛,下意识地反身斜冲,右手气光怒爆,化为一个赤红色的光箍,陡然将赤霄剑迎刃握住。

    哧!

    红光摇荡,楚易手心一痛,溅起一蓬鲜血,但气箍瞬间愈合,将剑锋牢牢卡住,再也不能移动分毫。

    齐雨蕉又惊又怒,奋力后夺,呼吸一窒,突然觉得一股漩涡似的巨力从剑锋处呼卷冲来,虎口酥麻,全身剧震,经脉内的真气顿时滔滔不绝地流泻而出……

    “吸真鼎炉大法!”

    他肝胆皆寒,嘶声怖叫,话音未落,整个手臂突然如麻花似地扭动起来,喀啦啦!皮肉开裂,白骨错突,全身随之陀螺似地飞旋乱转,惨叫不绝。

    楚易一愣,想不到自己不知不觉中竟使出了楚狂歌的魔门邪术。

    但隐隐之中,他又觉得似有不同,倒像是……五族法术中提及的、蚩尤独创的炼神化真大法!

    他陡然一凛,蓦地松开手掌,齐雨蕉嘭地重重摔落在地,周身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关节处的骨头全都折裂穿出,惨烈无比。

    苏曼如惊讶地看了楚易一眼,楚易亦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右手,骇异难解。

    在那鲲鱼腹内,被蚩尤以铜鼎震晕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自己又像是脱胎换骨了一次,甚至还突然学会了许多未曾见过的上古绝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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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54楼 发表于: 2007-08-01
第十八章天荒地老无人识

    楚易三人又惊又奇,想不到这洞里有洞,别有乾坤。

    李思思怔怔地凝视着,一时竟似忘了北斗神兵,喃喃道:“蚩尤门下?蚩尤门下?”反反复复地念叨了几遍,身影一闪,挟着苏曼如,径直朝洞中冲去。

    楚易一凛,叫道:“慢着!”待要伸手阻拦,却已不及。心想:也不知这洞里究竟有什么玄机?罢了罢了,就算是阎罗十殿,今日也要闯上一闯!当下纵身跃入。

    洞内高阔幽深,空空荡荡,除了一个直径达九丈的青黑石蛋外,别无他物。那万道眩光便是由这石蛋内绽射而出,光怪陆离,晃得他难以逼视。

    他凝神扫望,隐隐约约瞧见石蛋中竟似有个人形,盘腿而坐,慢慢旋转,瞧来颇为诡异。

    李思思挟着苏曼如,绕着那石蛋来来回回地兜着圈子,幻光照射在她的脸上,阴晴不定,像是狂喜,又像是恐惧,突然格格大笑道:“上穷碧落下黄泉,原来你藏在这里!七哥,我找到啦!我找到啦!”

    楚易心中一动,寒意大凛:难道这蛋中之人竟是魔帝蚩尤?魔门的传说竟是真的?一旦四灵二十八宿印解开,蚩尤便将复苏重生吗?冷汗浃背,全身像是瞬间凝固了一般。

    “楚郎,想不到你我合力,事情竟立时变得如此顺利!这可真叫天意使然了。”

    李思思转过身,小脸晕红如醉,笑吟吟地续道:“想必你也猜着啦,这石蛋中封镇着的,便是蚩尤元神!只要你将七哥和天帝的元神融入自己体内,便可立即成为古往今来无人可敌的神门天帝。如此千载难逢的良机,你还等什么呢?”

    楚易一震,像是突然醒过神来:是了!我还在等什么?还不趁着蚩尤元神尚未苏醒,速速将他彻底毁灭!

    他当下凝神聚气,默念法诀,喝道:“移山聚石,焚天裂地,疾!”真气轰然冲臂而出,天璇、天权、摇光三剑风雷怒吼,朝着石蛋电射而去。

    就在同时,四壁轰然裂响,巨石塌碎,流星雨似地滚滚汇集,霎时间环绕三剑,雷霆万钧地撞击在石蛋之上。

    轰隆!

    碎石乱舞,眩光怒爆,楚易眼前一花,踉跄飞跌,直退出七八丈方才勉强站住。定睛望去,那石蛋竟分毫无损。

    李思思又惊又怒,喝道:“臭小子,你想做什么!刚刚发过的誓,现在便想反悔吗?”

    她右手一振,玉衡剑霞光爆射,呜——呀!朱雀轰然破剑冲出,在她头顶尖啸盘旋,作势欲扑。

    楚易收回三剑,笑道:“我只答应和你一起收齐六宝,一统神门,可没说过和蚩尤元神融合。若是放了他出来,我又怎么当得上神门天帝?”

    李思思怒视他片刻,忽然格格笑了起来,“臭小子,适才我和你定下誓盟,不过是舍不得杀你,想留着你做我七哥的寄体。你既然成心胡搅蛮缠,那我也就只好忍痛割爱啦。”

    话音未落,朱雀尖声怪啸,狂飙似地朝着楚易猛扑而来。

    炎风扑面,烈火四舞,楚易身上衣服陡然着火,耳、鼻、喉咙也仿佛被火焰灌入,火辣辣地烧至肺腑,心中大凛,疾念回风返火诀,周身真气蓬然鼓舞,登时将火浪倒推而出。

    接着顺势飞退,大喝一声,三柄神兵流丽飞舞,直取朱雀胸颈。

    那巨鸟避也不避,怪叫声中,长信吞吐,火球狂喷,顿时将三剑撞得翻飞而起,继而双翼横扫,羽翎锋锐如长刀,朝着楚易拦腰劈来。

    变势之快,气浪之猛,竟远胜道门散仙级人物!

    楚易好胜心起,喝道:“孽畜,看看是你的翅膀硬,还是我的太乙离火刀厉害!”气涌丹田,直冲右臂,陡然冲起七八丈长的赤红气刀,回旋怒斩。

    嘭!气浪一鼓,轰然炸散,楚易虎口迸裂,从指尖到右肩陡然酥麻,踉跄跌退,口中却忍不住喝了一声彩:“好禽兽!”

    朱雀浑然无事,尖啸声中,四爪如飞,大步冲来。

    这凶鸟乃太古四灵凶兽,当日华山之顶陡一发威,便将沉鱼渊烘烤成了干涸之谷,若非此刻李思思与他同处一室,不敢任其肆虐,引火烧身,这里只怕早已成了一片焦土。

    饶是如此,朱雀过处,火焰熊熊如排山倒海,顷刻间将楚易逼得险象环生,连连避退,若不是仗着有三柄水属神兵护体,景况更加狼狈。

    苏曼如在一旁瞧得芳心狂撞,紧张得透不过气来,直想助他一臂之力,偏偏经脉封堵,莫说动弹不得,就连一声也叫不出来。

    李思思瞟了她一眼,格格笑道:“苏仙子莫着急,等你情郎被烧成焦骨,我自会将你烧了同他合埋,到时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也分不开啦。”

    苏曼如脸上滚烫如烧,又气又怒。

    李思思却再不理会,径自从怀中取出天地洪炉,放大为一丈来高,又将太乙元真鼎放置炉上。

    而后取出紫微星盘放于鼎内,悲喜交织地凝视了片刻,低声道:“七哥,你再忍上一忍,很快便可转世为天帝了。”

    她转过身,樱唇急速翕动,叱道:“鞭山移石,疾!”那石蛋隔空飞起,落入太乙元真鼎中。

    接着她指尖轻弹,赤光一闪,洪炉中顿时呼地蹿起熊熊火焰。

    楚易暗呼不妙,一旦这妖女将李玄元神熔入蚩尤元婴,再将其释放出来,后果不堪设想!但此刻被朱雀压制,几无还手之力,更别说脱身阻止了。

    他正自心焦如焚,眼角瞥见摇光剑上所刻的上古篆文,蓦地灵机一动,忍不住哈哈大笑道:“是了!我怎的如此之傻?手中握着柴刀,却还用手掌砍树!”

    他凝神聚气,急念剑上解印法诀,三剑叮叮不绝,陡然合一。

    轰的一声闷响,黑光爆舞,一团黑影怒吼着奔冲而出,与朱雀结结实实撞了个满怀。

    整个洞窟像是瞬间爆炸开来,楚易气血翻涌,身不由己地横飞而出,李思思、苏曼如亦翻身摔飞出几丈开外。

    那团黑影重重落地,纵声怪吼,又震得土石簌簌,灰蒙蒙一片。

    天地洪炉中的火光红彤彤地照在它的身上,形如三丈长的巨龟,偏偏长了蟒蛇似的怪头,高高昂起。头顶七彩肉冠,眼红如血,巨口中獠牙森森,长信咝咝乱吐,瞧来凶暴至极。

    “玄武神兽!”

    李思思面色微微一变,格格笑道:“楚郎,看来你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和我为敌啦。好,好,好,那我就先杀了你的心上人,看看你到底有多么铁石心肠!”

    她素手一扬,猛地往苏曼如天灵盖拍落。

    楚易大骇,喝道:“住手!”飞身冲起,真气汹涌,声浪如滚滚惊雷。

    李思思气血乱涌,头晕目眩,手掌登时偏离了数寸,擦着苏曼如的右肩斜扫而过。

    苏曼如痛吟一声,俏脸煞白,几欲晕厥。

    李思思待要再下杀手,眼前黑光怒舞,天璇、天权、摇光三剑已轰然冲到,她不敢托大,挥剑格挡,翻身飞退,格格笑道:“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招招要人家性命,真是郎心如铁,让人齿寒呀。”

    楚易急冲而下,将苏曼如经脉解开,沉声道:“苏仙子,你没事儿吧?”

    苏曼如忍痛摇了摇头,正想说话,忽然觉得脑中嗡的一震,咽喉窒堵,手足僵痹,昏沉沉地竟像在梦里一般,四周一切都变得飘渺恍惚起来。看着楚易焦急的脸容在眼前晃动,却听不见他的声音,也记不起他是谁……

    楚易见她双颊桃红,怔怔地凝视着自己,眼波矇眬空茫,煞是古怪,只道她被李思思震伤了经脉,心下大凛,急忙双手抵住她肩头,将真气绵绵输入。

    李思思脸上闪过一丝森冷的笑意,默念法诀,突然叱道:“杀了他!”

    苏曼如娇躯一颤,鬼使神差似的一掌猛击在楚易胸口,相距咫尺,他又正全神输气,哪里挡得住?霎时间鲜血狂喷,翻身跌出数丈开外。

    苏曼如“啊”的一声,陡然惊醒,失声叫道:“楚王爷!”

    苏曼如正欲上前,脑中又是嗡嗡乱响,只听见一个尖锐的声音不断地回旋叫道:“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神智登时又转混沌,迷迷糊糊地挥舞不染拂,向那躺在地上的男子猛攻狂扫。

    楚易又惊又骇,忍痛翻飞闪避,眼角扫处,见李思思笑吟吟地站在远处,樱唇翕张,念念有词,心中登时了然,喝道:“妖女,你给她下了什么蛊?”

    李思思嫣然一笑,柔声道:“当年我在南疆的时候,为了对付伏羲老祖,抓了九百九十九种毒虫,养成了‘六神蛊’,却一直舍不得使用。今天为了你们,才将这宝贝使将出来。楚郎,你说我待你好不好?”

    楚易怒极反笑,“很好,很好,滴水之恩,我定当涌泉相报!”低伏急冲,从苏曼如腋下穿过,反手扣住她的脉门,便想将她经脉重新封住。

    李思思“啊”了一声,笑道:“是了,还差点忘了告诉你啦。六神蛊除了能操控神志之外,还可加速周身气血流转。如果你现在将她经脉封住,不消片刻,你的心上人便会气血迸爆,玉殒香销。”

    楚易一凛,将信将疑,苏曼如却已转身回攻,只好松开手,翻身疾退。

    李思思格格大笑,说不出的快意喜慰,一边舞动芭蕉扇,加猛天地洪炉的火力,一边急念御蛊法诀。

    洞内火光闪耀,人影穿掠。苏曼如越攻越快,每一招都是毕集全力,欲置其死地而后快。

    楚易不敢将她制伏,又不能还以颜色,只能一味躲闪,被动至极。兼之心脉受伤,真气不畅,被她这般狂风暴雨似的紧逼猛攻,大觉吃力,片刻间又受了几处伤,鲜血淋漓。

    玄武神兽闻着血腥味,凶性大发,血红的眼珠恶狠狠地瞪视着苏曼如,嘶声狂吼,直欲扑将上来。

    楚易暗呼糟糕,倘若这怪兽护主心切,自作主张地袭击苏曼如,只怕连他也无法补救。又想:祸水东引,断源截流。只要借助玄武之力,杀了这妖女,蛊虫无主,自然便无法惑乱作祟了!

    当下他纵声长啸,照着剑上所刻的驭兽诀,喝道:“北极星转,玄武唯瞻,遇海填海,遇山平山!”

    三剑嗖嗖破空,回旋怒舞,朝着李思思飞射急攻。

    玄武神兽转头咆哮,随之猛扑而上,被朱雀振翅挡住,霎时间激斗一团,难分难解。

    这两大凶兽并列四灵,五行相克,旗鼓相当,此番狭路相逢,直如天雷勾动地火。怒吼连声,震耳欲聋。每一次撞击,四射迸爆的气浪无不滚滚翻腾,石壁崩塌,巨石如暴雨砸落。

    楚易三人宛如置身于怒海狂涛,跌宕飘舞,一面在气浪与飞石之间穿梭闪避,一面围绕着天地洪炉,相互激斗游走,惊险万状。

    朱雀狂性大发,尖叫声中,火弹喷吐,接连不断地激射在玄武龟背上,火光冲舞,四面登时成了漫漫火海。

    洞壁石层均已炸裂,露出鲲鱼肉壁,被烈火这般炙烤,登时发出阵阵焦臭之气。

    玄武龟壳被它这番轰炸,竟也震裂出几道细缝,吃痛狂吼,口中喷出一大道水柱,撞击在缤纷火球上,登时冻结为冰,落地炸碎。

    楚易灵机一动,哈哈笑道:“多谢玄武兄指点!”

    他脚踏禹步,转身绕过苏曼如,急冲而下,捏诀叱道:“天水地气,聚结为冰!”寒冰真气破掌冲出,哧哧激响,顿时将她冻结成冰人。

    凝冰诀乃上古水族法术,可以令人体温骤降,冻凝为冰,却不封堵经脉。如此一来,既可镇住苏曼如,又可保其周全,可谓圆满。

    当是时,在朱雀喷吐出的火浪激化下,洪炉中的火焰越来越加猛烈,青紫色的火舌狂乱地舔舐着太乙元真鼎,已将青铜烧得通红透亮。

    那石蛋在鼎内呼呼乱转,眩光激射,其中的人影随之越转越快,蒸腾出丝丝青气。

    李思思又惊又喜,顾不得其他,全力扇动火焰,念诵三昧熔金诀。紫微星盘紧紧贴在石蛋上,叮叮脆响,一点一点地朝内嵌入。

    楚易见状大凛,喝道:“想转世重生,再过一万年吧!”奋起神威,三剑轰然撞向天地洪炉底部。

    当的一声巨震,铜炉倾倒,石蛋和紫微星盘顿时滚落,火焰喷吐蔓延。

    李思思惊怒交集,抢身冲去。

    楚易正想飞身抢夺,瞥见苏曼如四周烈火四舞,冰块急速融化,灵光一闪,取出混沌兽体内的青铜鼎,念道:“朗朗乾坤,浩浩其人,四千春秋,十万英魂。五族神兽,三界之门……”

    只等它一变大,立时罩在苏曼如身上,护其周全。

    不料法诀刚一念完,那铜鼎竟突然嗡嗡狂震,虎口迸裂,倏地脱手朝石蛋冲去,当的一声,倒扣其上,碧光轰然鼓舞,刺得他睁不开眼来。

    喀啦啦一阵脆响,石蛋瞬间裂开数百条细缝,碧光微微一鼓,轰地炸散开来,铜鼎冲天飞起,只听一人纵声狂啸,如雷贯耳。

    楚易二人呼吸一窒,气血乱涌,仿佛被狂风刮卷,巨浪排击,不由自主地双双倒飞而出,重重撞落在地,周身酥痹。

    尘土滚滚,火光熊熊,周围姹紫嫣红,什么也看不见,听不清了。隐隐还能听见朱雀、玄武的惊鸣悲吼声,竟似是说不出的惊惶畏惧。

    也不知过了多久,尘埃落定,火焰转小,只见一个九尺高的雄伟男子昂首站在中央,赤身裸体,肌肉虬结,古铜色的肌肤在火光辉映下闪耀着淡淡的光泽。

    只是背对着他们,一时无法看见脸容。

    这个人,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太古魔帝?

    洞内一片寂然,除了火焰劈劈啪啪的声响。楚易三人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就连心脏也仿佛停止了跳动,掌心中满是冷汗。

    就连适才嚣狂凶暴的玄武、朱雀两大神兽,也仿佛突然失去了神气。

    一个乖乖趴伏在地,蛇信吞吐,喉中发出讨好似的低沉呜鸣声;另一个则连叫声也不敢发,收敛双翅,歪头直立,倒像是受了惊吓的鸽子。

    那人巍然而立,山丘似地动也不动,凝视着托在手中的铜鼎,像是在出神思忖着什么。过了半晌,才缓缓地转过身来。

    火光明晃晃地照在他的身上,纤毫毕现。

    楚易三人倒抽了一口凉气,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呵!

    到处坑坑洼洼,一条斜长的刀疤歪歪扭扭,从右额头直达左颊,原本挺拔的鼻梁亦因此崩了一个缺口,说不出的狰狞可怖。

    雄厚宽厚的胸膛上,也有一条极深的疤痕,自左肩斜穿右肋,皮肉翻卷,还密密地缝着淡金色的丝线。

    再一细看,右腰、左胯、双腿……浑身上下竟有数十道疤痕,纵横交错,触目惊心。整个人竟像是被劈成了数十段后,又重新缝补而成!

    那人昂首睥睨,瞥见三人惊怖烦恶的神情,嘴角突然勾起一丝冷冷的微笑,整张脸登时变得生动起来,桀骜、鄙夷、傲慢……又带了几分淡淡的苍凉。

    就算是寻常猛兽,从囚笼中放出来时也是凶狂难当,何况这被囚禁了四千年的第一魔神?

    李思思被他那凌厉如电的目光一扫,心底发虚,遍体生寒,双膝一软,战战兢兢地跪倒在地,勉强笑道:“神门子弟李思思拜见天帝!天帝复苏,普天同庆,弟子欣幸之至!”恐惧之下,声音竟颤抖变调。

    那人木无表情地乜斜着她,眉梢一扬,淡淡道:“欣幸之至?原来你将乔某放在鼎中炙烤煎熬,也是一番良苦用心了?”

    他的声音低沉浑厚,颇为悦耳,只是腔调古怪,语音咬字也颇为奇特,与各地方言全然不同,想必是上古语言。

    李思思颤声道:“天帝明鉴,弟子只是想借天地洪炉之神力,帮助天帝早日复生,绝无二心……”

    “这么说来,这盘中的魂魄与你毫无关系了?”那人右手一探,将紫微星盘抓到手心,在指尖滴溜溜地旋转,双眼冷冷地凝视着她,嘴角依旧挂着淡淡的微笑。

    李思思脸色惨白如雪,心乱如麻,樱唇翕张,几次欲语还休,终于还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人淡淡道:“既然如此,留他何用?”双手在紫微星盘上微微一旋。

    哧!一道青光脱射而出,冲入天地洪炉熊熊烈火之中,光芒爆舞,发出凄厉刺耳的惨叫。

    “七哥!”李思思嘶声大叫,泪水夺眶涌出,猛地跳起身,不顾一切地朝天地洪炉冲去。

    那人右手劈空一按,李思思陡然顿住,仿佛被一只无形大山当头压制,任她拼命挣扎,嘶声呐喊,却再也不能前进分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团青光在火焰里越来越暗淡,听着惨叫声凄厉不绝……

    过了片刻,那缕青光终于湮灭了,凄叫声亦袅袅而散。

    那人手掌一松,李思思嗵地坐倒在地,目光空茫,泪水汹汹流淌,不住地喃喃道:“七哥!七哥!”声音低哑,全身颤抖,竟似失去了所有力气。

    楚易又惊又骇,百感交集。对于这对兄妹,他虽已恨之入骨,但此刻目睹李玄元神烟灭,李思思悲痛欲绝,他的心底竟涌起莫名的怜悯与悲凉。

    可恨人必有可怜处。世间多少痴儿女,归根到底,他们也不过是一对苦情鸳鸯罢了。

    那人冷冷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们这些邪魔宵小,在世间行恶为孽便也罢了,竟然敢自称神门子弟,打着我蚩尤的名号,辱没我的名声,死有余辜。”

    楚易心中一震,他果然是上古魔帝蚩尤!但听其话语,竟似对魔门所为颇为厌憎,未免有些出人意料。

    “住口!”李思思像是突然醒过神来,抬起头,妙目狂乱愤恨地盯着他,咬牙切齿道,“你是蚩尤也罢,盘古也罢,你杀了我七哥,我就要杀了你,为他报仇!”

    她蓦地一跃而起,尖叫声中,剑光怒舞,火浪如潮,向他狂攻而去。

    蚩尤木无表情,避也不避,突然一掌拍出。

    轰!满洞红光陡然消散,玉衡剑直没上壁。

    李思思惨叫一声,翻身飞跌,一道紫光从体内甩出,悬浮半空,幻化成她真身的模样。

    楚易大骇,这妖女修成水火神英,已臻散仙之境,虽然受伤耗损了些实力,但也不至如此不济。

    谁想被他这般随手一掌,竟打得元神出窍!

    李思思元神摇曳如火,厉声惨叫,蓦地朝匍匐地上的苏璎璎肉身冲去,妄图附体再战。

    蚩尤指尖一弹,将那青铜鼎高高抛起,淡然道:“乔某在这鼎中待了四千年,你既然自称神门弟子,那就到这鼎里也待上几千年吧。”

    咻的一声轻响,李思思元神如紫雾轻烟,陡然收入鼎中,尖叫声登时断绝。铜鼎铿然落地,正好滚到楚易跟前。

    楚易俯身将那铜鼎拾起,心底就像打翻了五味瓶,想不到李思思机关算尽,竟然落得如此结局!一时间,也不知是悲是喜,是苦是甜。

    而先前的诸多疑惑,此刻也都一一了然,他摇头苦笑道:“原来你的元神一直被封镇在这铜鼎之内。而石蛋中的,不过是你重新缝合的肉躯。我费尽心力,想要收齐六宝,平定大劫,阻止你重生,想不到竟千里迢迢、亲手将你送到鲲鱼肚内,又亲自解印开封,让你灵肉合一,重生于世……”

    越说越觉滑稽荒诞,世事无常,悲苦交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蚩尤目光炯炯地凝视着他,神色古怪,嘿然笑道:“小子,你诞生于世,进京赶考,途中救了狐女。她为了报答恩情,助你科考,却一同卷入道魔纷争,脱胎换骨,成了散仙之体。而后闯秦陵,得异宝,修炼五族之术。返长安,斗妖魔……最终来到此处。这一切,你以为都只是机缘巧合吗?”

    楚易心中大凛,闪过一个不敢相信的念头,沉声道:“你说什么?难道这一切都在你计算之中?难道……难道小仙当真是你与那魔门圣女的后代,她与我相识、相知,都不过……不过是为了利用我?”

    说到最后一句时,心中痛如刀绞,竟连气也喘不过来!

    蚩尤一愣,哈哈狂笑道:“小子,原以为你有些识见,原来也不过如此!小仙确实是我六十九代孙,但你以为她真的知道此事吗?凭她一人之力,真能将一切安排得如此丝丝入扣吗?莫说是她,天下又有谁能将一切布置得这般天衣无缝,水到渠成?”

    楚易被他这般劈头笑骂,心中反而大松,旋即又涌起羞惭之意。小仙待他情深义重,连性命都可不要,自己却对她生出这等疑虑,实在是太也不该。

    当下楚易略一凝神,冷笑道:“那你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难道楚某降临人世,与小仙相识,乃至所做的一切,都是冥冥天定,为了助你复活重生吗?”

    蚩尤嘿然一笑,淡淡道:“千秋一场梦,世事一盘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何独你我?乔某元神封于混沌体内,肉身藏于鲲鱼腹中,诚然是有人早已计算精确,为了让我四千年后能重生复活。但那人纵有通天本事,又怎能算准四千年后发生的一切?只能说天意如此。”

    “你说的‘那人’是谁?”楚易忍不住转头朝洞外的石女瞟去,道,“是那位魔门圣女吗?”

    蚩尤转头望向那石女,神容似悲似喜,微微一笑,不置可否,转身大步走去。

    情人树沙沙作响,红果摇曳。远远望去,那石女微笑端坐,光影中,神情如此温柔、静谧而美丽,仿佛从未睡去,一直在等待着他的到来。

    四千年的春秋,斗转星移,海枯石烂,情人树开花结果,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刻。然而她却见不着了。

    所谓近乡情怯,所谓天涯咫尺,二十丈的距离,蚩尤却像是走过了整整一生。然而此间相隔,又何止是生生世世?

    当此刻,他终于缓缓蹲下身,轻轻地抚摩着那张俏丽如初的脸,张口想要呼唤她的名字,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

    甜蜜、痛楚、凄凉、悲喜、幸福……交织成汹涌的柔情,扼住了他的咽喉,锥心彻骨,让他无法呼吸。

    他的手摩挲着那冰冷而坚硬的石头,仿佛依旧是那温软而滑腻的肌肤。那紧闭着的细密的睫毛,那细致小巧的耳垂,那饱满优美的唇瓣……一切栩栩如生,宛如昨日。

    他抚摩着,想要看得更仔细些,视线却忽然变得模糊了,滚烫的泪水滑过脸颊,像烈火一样地烧灼着。

    乔家男儿流血不流泪,但是四千年了,当累积的思念与悲恸像春江怒水一样决堤奔流,纵然是钢筋铁骨,纵然是三山五岳,纵然是他,也抵挡不住那缠绵汹涌的阵痛。

    “妾居昆仑山,君住东海上。相隔万里遥,咫尺一梦长。游鱼传尺素,春水寄相思。一掬多少泪,问君知不知?”

    恍惚中,仿佛听见那首久远的歌谣。海浪轻摇,篝火明灭,仿佛又枕在她的腿上,看着她笑吟吟的脸,听她低低地哼唱着。

    仿佛又听见海风,听见心跳,听见她笑着说:“傻瓜,你知道海水为什么这么咸吗?因为每一滴都是我想你的眼泪。”

    而他此刻知道,只有一颗泪水没有流入东海。它凝结在她的脸上,沉淀在四千年的岁月长河里,化作了晶石。

    从此埋藏在他的心底,生生世世,再也不能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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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53楼 发表于: 2007-08-01
第十六章海水桑田几翻覆

    寒风呼号,蓝黑的苍穹中,几只北极燕鸥展翅滑翔,一闪而没。

    此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晨星暗淡,冰海茫茫,暗红绛紫的云霞层层翻涌,妖艳而又壮丽。

    萧晚晴四女衣裳猎猎,在浮冰间急速伏掠,四下远眺,天海一线,大浪浮沉跌宕,哪有半个岛屿的影子?

    翩翩又惊又疑,道:“奇怪!龟蛇岛明明就在此处,怎的会突然凭空消失了?”

    晏小仙蹙眉道:“萧姐姐,会不会时间相隔太久,你们记得不太真切了?”

    萧晚晴又凝视了一眼手中罗盘,摇头道:“沉龙湖东北一百二十五里是克尔来墩村,渔村再往东六十里就是龟蛇岛。那年我和翩翩妹子在岛上误食了毒草,师尊就是将我们带到克尔来墩村救治的,断断不会记错。”

    一个时辰前,四女正是经自克尔来墩而来,渔村居民全是铁鄂伦族人,恪守祖训,世世代代生长于克尔来墩山下,素不迁徙。以此为坐标,必无错失。

    唐梦杳沉吟道:“难道……是因为北海冰山融化,海水上涨,将龟蛇岛淹没了吗?”

    翩翩冷笑道:“胡说八道。龟蛇岛的蛇峰少说也有万仞来高,海水若能将它淹没,九州早就成一片汪洋大海啦。”

    唐梦杳脸上一红,再不说话。

    晏小仙对她殊无好感,见她抢白唐梦杳,心中更是不平,眉尖一挑,笑道:“那也未必,北海海啸频仍,龟峰又是火山岛,说不定哪日火山喷发,地震海啸,早将蛇峰震成断头峰了。只有某些笨蛋依旧刻舟求剑,还在这里大海捞针……”

    翩翩大怒,格格笑道:“狐狸精,你说谁是笨蛋?”六魄笛在指尖滴溜溜地飞转,蓝眸中杀机大作。

    晏小仙笑吟吟地道:“连我骂的是谁也听不出来,那不是笨蛋是什么?小妖女,那日华山之上,你被你爹吸走了大半真元,现在只怕连只鱼也杀不了了,还在我面前水仙不开花,装什么蒜?”

    眼见二女剑拔弩张,一触即发,萧晚晴忙抢身挡在中间,柔声道:“翩翩妹子,她是在开我的玩笑呢,你别生气。大敌将至,一家人可别自相怄气,瞧在楚郎的分上,都少说一句吧……”

    翩翩脸上飞红,怒道:“谁和她是一家人了?姓楚的和我非亲非故,我为什么要给他面子?你为了那臭小子,早就叛出师门,想帮这狐狸精明说就是,何必惺惺作态?”

    “叛出师门?”晏小仙吐了吐舌尖,笑道,“看来有些人都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啦。萧太真收她为徒,不过是想害她母女相残,报仇泄恨,她居然还感恩戴德,真是下贱可怜……”

    翩翩几日间接连经历人生重大变故,迷惘悲沮,心情恶劣到了极点,听她这般挖苦,怒火如焚,再也按捺不住,喝道:“住口!”

    素手一挥,绿光爆舞,六魄笛呼地绕过萧晚晴,朝晏小仙胸口电射而去。

    众女失声惊呼,正想出手相救,忽见紫光一闪,如霓霞横空,当!六魄笛登时断为两截,冲天抛射,远远地落入冰洋波涛之中。

    四女惊愕莫名,定睛再看时,那道紫光早已无踪无影。六魄笛是修真八十一法宝之一,坚硬如玄铁,究竟是什么神兵竟然如此锐利?

    翩翩惊怒交加,回身四顾,叫道:“是谁?快滚出来!偷偷摸摸地没脸见人吗?”

    话音未落,黑暗中,紫光又是一闪,急电似地朝她咽喉冲来。

    “小心!”这回萧晚晴、唐梦杳已有防备,齐声呼喝,春水流、翡冷翠同时出鞘,碧光翠芒交错飞舞,猛撞在那道妖丽的紫光上。

    当啷啷!二女眼前一黑,虎口震裂,双双朝后飞跌。春水流、翡冷翠随之冲天抛回,那道紫芒稍一变线,又回旋冲至。

    紫光耀目,肝胆皆寒。翩翩惊骇之下,一时竟忘了闪避。

    生死攸关,晏小仙顿将好恶抛之脑后,叫道:“笨蛋还不躲开!”斜身冲出,拔出青离火,奋力挥挡。

    说也奇怪,晏小仙身影方到,那道紫光立即咻的一声,变向冲天飞起,在空中急旋了几道光弧,陡然消失不见。

    众女惊魂甫定,这道紫光锐烈迅猛,势不可挡,若不是有意避开晏小仙,翩翩早已玉殒香销了。

    寒风刮来,翩翩背脊冷飕飕地直透心肺,突然一阵后怕,打了个寒噤,凝视着晏小仙,低声道:“多谢了!”

    萧晚晴心中惊疑更甚,低声道:“此人御气为兵,杀人无形,修为深不可测,却不知是谁?晏妹妹,你识得这道紫光气兵吗?可知他为何要救你?”

    晏小仙亦是如坠云里雾中,正想说话,忽然瞧见前方海上波涛汹涌,浪花涌处,白光闪耀,竟开出一朵极大的莲花,继而浪花四起,杜鹃、牡丹、山茶、迎春……远近参差,凌波怒放。

    就在同时,四周突然响起虚无缥缈的冶荡歌声,数百个人头从波涛中缓缓升起。

    个个素面朝天,神容娇媚,轻纱蔽体,腰上系了七色彩带,绣着各样花朵,或是素雅清秀,或是妖冶艳丽,宛如海魅精灵。

    “青帝门,百花使!”四女心中一震,失声齐呼。

    自从六百年前轩辕台一战,魔门被道门各派合力击溃,土崩瓦解,青帝门被迫东迁扶桑,极少出现中原。

    直到八十年前,青帝与碧霞元君双双练就魔功妖法,横扫九州,青帝门才又重新崛起,威震天下。

    青帝门百花使相传是扶桑花妖,被青帝收服,列为门生。其歌声如天籁,不知不觉中可蛊惑心志,杀人于无形。

    青城剑派的二十七名弟子当年便是被百花使的歌声震断经脉,僵化为石人,轰动一时。

    但到了后来,青帝和碧霞元君又各自被楚狂歌和南海神尼击败,引为奇耻大辱,双双退回东瀛,百花使者也随之绝迹中土。

    想不到相隔数十年,四女终于在这北海冰洋上重见传说中的青帝门花妖。

    晏小仙环身四顾,冰海汪洋,浮冰跌宕,开满了各种名花异草,争妍斗艳,五彩纷呈。

    众花妖轻纱飞舞,踏着花朵逐波乘浪,歌声靡靡,眼波、笑容妖媚入骨,让人望之闻之意夺神摇。

    四女见了,心中竟也忍不住怦怦直跳,无不大凛。

    萧晚晴撕下衣角,塞住耳朵,传音道:“这些妖女擅长摄心大法,加在一起,威力极大。千万别看她们的眼睛,别听她们的歌声,否则只怕经脉岔断,化为石人!”

    当下她取出七杀琴,道:“趁着碧霞元君还未赶到,等我先用七杀琴破了她们的乐阵,立即一齐朝西突围。”

    她长袖鼓舞,十指拂动,铿的一声铮响,琴声如狂风忽起,雷霆连奏,登时将众花妖的歌声盖过。

    晏小仙诸女塞住耳朵,凝神聚气,只等百花使节奏一乱,立即动手。

    琴声激越,高亢入云。黑暗中,隐隐可见一道道幽蓝的光弧从琴弦上爆射而出,闪电似地四散飞射,撞起一朵朵耀眼火花。

    萧晚晴深谙乐道,又尽得萧太真真传,浸淫天魔音大法近二十年,放眼天下,能与她抗衡此道的绝对不出五人。

    这些花妖的摄心术讲究的是“万众一心,众志成城”,合在一处威力固然巨大,但若是各个击破,哪里是她对手?

    不过片刻,百花使的歌声便已渐渐衰微,甚至出现了几声变音。

    芍药使、木棉使等真气稍弱的花妖,更是脸色转白,嘴角沁血,周身微微颤抖起来。

    四女大喜,正待并肩冲起,忽听远远的一声啸歌,清冽婉转。

    萧晚晴指尖一颤,叮!琴弦登时绷断,继而“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脸色惨白,气息紊乱,软绵绵坐倒在浮冰之上。

    “萧姐姐!”晏小仙又惊又怒,连忙将她抱起,翩翩二女抢身护在周侧。

    只听那啸歌声绵绵不绝,逐渐化为轻柔悦耳的笑声:“海上生百花,东方舞碧霞。本宫护驾来迟,圣女万请恕罪。”

    风声呼呼,狂潮汹涌,猛烈地交相激撞在青铜鼎上,隆隆之声震耳欲聋。

    楚易、苏曼如两人气血翻涌,眼花缭乱,什么也瞧不见、听不清。蜷在鼎内,身不由己地朝下翻滚冲落,两手下意识地紧紧握在一起,生怕被气浪震得分离开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的一声巨响,铜鼎似是撞在一个极为坚硬的物事上,猛地高高弹起,将二人抛了出来。

    楚易顺势抄足飞旋,拉着苏曼如稳稳落地。

    四周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饶是楚易火眼金睛,一时间也只能瞧见些朦胧的轮廓。

    当下默念燃光诀,哧的一声,碧光如火焰从他指尖冲起,照得四下一片明亮。只见石壁围合,凹凸交错,竟是在一个极为幽深的洞穴之中。

    四周静悄悄地没半点声响,空气中也没了那腥臭之味,反倒有一丝淡淡的幽香。

    苏曼如秋波流转,奇道:“这是哪里?难道不是在鲲鱼肚中吗?”

    楚易亦是疑窦丛生,伸手在石壁上重重一拍,石块簌簌滑落,露出一片暗红色的肉壁,心中更奇,沉吟道:“应当还在鲲鱼体内。但不知为何它体内腔壁上也覆盖了这等坚硬的厚石?又何以有丝淡淡的香气?”

    叮!正自疑惑不解,地上的青铜鼎突然又是一震,吐射出一道幻丽的翠光,斜斜地指向前方甬道深处。

    两人心念一动,均想:这铜鼎古灵精怪,大有玄奥。莫非是向我们昭示三柄北斗神兵的下落?

    对望一眼,心领神会。收起铜鼎,一齐朝里走去。

    甬道蜿蜒回转,宛如迷宫。越往里走,铜鼎碧光越是炽烈,空气中的幽香也越来越是浓郁。

    过了一炷香的工夫,前方甬道越来越大,渐渐演变成了高阔的洞窟,铜鼎嗡嗡轻震,仿佛直欲从楚易手中脱跳而出。

    苏曼如“咦”了一声,讶然道:“那是什么?是树吗?”

    右前方枝影婆娑,香风阵阵。楚易指光一照,果然是一棵雄伟大树。

    巨树高达十余丈,直抵洞窟顶壁。树根盘错虬结,深深钻入坚岩石壁之中。

    满树枝条交错,藤须密集,结了累累红果,摇摇欲坠,沙沙轻响。在碧光照耀下,鲜艳欲滴,颇为诱人。先前的奇异浓香,竟是来自这果树。

    楚易大奇,道:“这是什么树?竟会长在鲲鱼肚中?”

    苏曼如遍历四海,采撷了许多奇花异果,却也看不出这究竟是株什么树。心下好奇,上前采下一枚红果,凝视片刻,轻轻咬破。

    “小心有毒!”楚易待要阻止,已然不及。

    红果方一入口,苏曼如微微一震,神情登时僵住。眉尖轻蹙,脸红如醉,眼波欲流非流,古怪至极。

    楚易见她惘然若失,半晌怔怔无语,只道那果子当真有毒,心中大凛,急忙翻手扣住她的脉门探察。

    见其脉象清晰,不似中毒,只是搏动极快,楚易心下少宽,道:“仙子,这红果颇为古怪,即便有毒,只怕也有其他隐患,我助你将这果汁逼出来吧……”双手一翻,抵住她掌心,便欲将真气输入。

    “不必了!”

    苏曼如却像是突然惊醒,猛地抽回手,疾退数步,靠着树干,身子竟似在微微颤抖,也不知是寒冷、惊异,还是恐惧。

    她怔怔了片刻,蓦地闭上眼,低声道:“时间紧迫,我们还是快快找那三柄神兵吧。”匆匆转身走开。

    楚易大觉奇怪,悄悄摘了一颗红果,送入口中。酸甜汁水瞬时在舌尖泛开,满口回甘,像是喝了美酒一般熏熏欲醉。

    一时飘飘然如在梦里云端,眼前突然闪过晏小仙的清丽笑靥、萧晚晴纯真而又妖娆的容颜,继而又仿佛瞧见唐梦杳那双羞涩而又温柔的眼睛……

    心中嘭嘭大跳,她们的一颦一笑,绵绵情意全都清晰浮现,历历在目。

    继而舌根渐渐觉得一阵苦涩酸麻,心底竟莫名地涌起悲凉、凄楚、甜蜜……诸多滋味,只觉人生苦短,聚少离多,百年之后万物皆空,这些红颜知己彼时又在何处?

    他咽喉若堵,竟险些流下泪来。

    楚易茫然转身,瞧见苏曼如白衣飘飞的背影,在光影中盈盈纤弱,他的心中不由得又是一阵酸甜交杂的刺痛,热血上涌,竟鬼使神差地大步上前,扳过她的香肩,便想将她搂入怀中。

    苏曼如“嘤咛”一声,娇靥酡然,又是惊愕又是羞恼,奋力挣脱,嗔道:“楚王爷,你做什么?”

    被她这么一喝,楚易神智陡醒,吃了一惊,急忙松开手,咳嗽一声,尴尬道:“我……在下……只是觉得此处多有古怪,凶险难测,想要提醒仙子小心而已……多有唐突,仙子莫怪。”

    苏曼如瞧见他唇角残留的嫣红果汁,心下登时了然,脸上又是一红,转过头,咬唇道:“红尘万象,皆为幻影。楚王爷,曼如虽非出家之身,却早已谨受师训,志在佛门,四大皆空,又怎会为此小事介怀?”

    她这话一半是说给楚易听,一半却是说给自己。

    方才吃那红果之时,眼前心底,晃动的竟无端端全是楚易的影子,其音容笑貌,魔魅动人,一时竟让她难以自已。

    清醒之后,心中羞惭、惊骇难描万一,恨不能钻入地缝中去。

    虽知是因为中了这奇异红果的蛊惑,但若不是对这无赖暗暗滋生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又怎会如此意乱情迷?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这是她师尊毕生经历所换来的八字训诫。如不趁着情苗初长,尚未茁壮之时,便将它连根掘断,他日还不知要受多少折磨苦楚!

    听得此言,楚易心中登时刺痛如针扎,暗想:你又何必自欺欺人?倘若对我没半分好感,又怎会这般忽暖忽冷,若即若离?倘若当真看破红尘,适才又怎会如我一般,被这妖果所惑,情难自已?难道真要像你师尊一般,弄得两败俱伤方才甘心吗?

    想起楚狂歌,心中莫名地一阵苦楚,怨气上冲,忍不住哈哈一笑,道:“有趣有趣!想不到堂堂慈航剑斋,竟参不透空门玄机,南海神尼教出的徒弟,居然和她一样不谙佛理!”

    苏曼如一怔,不知他为何突出讥讽之语,怫然道:“楚王爷此言何意?你说我便也罢了,我师尊慧根灵性,德高望重,岂容你这般妄言诋毁?”

    楚易话已出口,索性说个痛快,扬眉朗声道:“难道我说错了吗?当日你师尊与楚天帝明明两情相悦,却为了世俗之见、佛门陈规,终生饱受相思之苦。倘若她当真明白四大皆空的道理,又何必违背本心,执着一念,至死也不能超然局外?如此自欺欺人,死钻牛角尖,敢问又契合了佛门哪条至理?”

    “放肆!”

    苏曼如平生最敬重的便是师尊,听他这般斥责,又恼又怒,俏脸如罩寒霜,冷冷道:“我师尊大慈大悲,菩萨转世,自然知道如何慧剑斩情丝,了断俗世尘缘。还需要你一介凡夫俗子来胡言教导么?”

    楚易哈哈笑道:“不错,我的确是一介凡夫俗子。但我也知道人生匆匆百年,悲也罢,喜也罢,横竖一场空。既是如此,为何不随心顺性,逍遥自在,不留半分遗憾?”

    他转身轻轻一掌拍在那巨树干上,道:“当年佛祖菩提树下苦行修道,最终还不是参悟出‘平常心是佛’的道理吗?正因为万物皆空,所以要等闲视之。乾坤阴阳,原是宇宙根本;饮食男女,本是世间常态,又为何要刻意回绝?你师尊画地为牢,作茧自缚,又岂能冲破牢笼,立地成佛?”

    这些话憋在他肚中许久,此刻一齐爆发,侃侃而谈,实是说不出的痛快。

    苏曼如虽觉他所说全是歪理,却偏偏又找不出他话语中的破绽,一时难以驳斥。气恼交加,胸脯起伏,双颊如火,更添娇艳之色。

    楚易最喜见她嗔怒之态,比起平时那清冷矜持的模样,大为生动可爱,心中怨艾早就转为爱怜之意,直想逗她一逗。

    当下他一边负手踱步,一边微笑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倘若当真四大皆空,就应当以平常心度之,遇山过山,遇水涉水,遇到喜欢之人,也只管率性随心,顺其自然,爱他个天翻地覆,石烂海枯……你说是也不是?”

    苏曼如怒道:“一派胡言!”

    见他步步进逼,苏曼如心乱如麻,突突乱跳,也不知是生气还是害怕,不自觉地朝后退去,蹙眉道:“你别再和我说这些野狐禅啦,我不想听。”

    相距渐近,幽香扑鼻,楚易心中扑扑剧跳,想将她揽入怀中,一亲香泽的念头越来越是渴切,笑道:“好,这些话你不听也罢。但有句话我却非说不可……”

    他正想彻底表白,左手中铜鼎忽然嗡嗡剧震,青光爆射,投映在苏曼如身后的几块巨石之上。

    当的一声,尘土飞扬,石缝迸裂。只见数块巨石累累相压,缝隙中隐隐透出一线眩光,其中竟似夹藏了什么宝物。

    “北斗神兵!”

    两人一震,蓦地醒过神来,仿佛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对望一眼,脸上都是热辣辣的一阵烧烫。

    楚易咳嗽一声,讪笑道:“果然天从人愿,刚说到‘石烂海枯’,立即便一语成谶。”

    右手一拍,轰隆震响,几块巨石登时炸裂开来,露出一个半丈来高的洞穴,黑光吞吐,异香扑鼻。

    两人屏息凝神,低头钻入,方一抬头,无不猛吃一惊,楚易失声道:“仙妹!你怎会到了这里?”

    洞内狭窄,一个紫衣美人倚壁盘坐,闭目垂睫,唇角含笑,神情像是欢喜,像是哀伤,又带了几分淡淡的凄楚、悲凉……晕红的脸上凝结了一颗泪珠,将坠未坠,楚楚动人。

    赫然正是晏小仙!

    楚易脸上一红,心道:糟糕,刚才和苏仙子说的那些话全让她听见啦。

    叫了她几声,不见应答,他顿觉不妙,上前探手一抓,“啊”的一声,如五雷轰顶,惊骇欲爆,猛地踉跄后跌,险些站立不住。

    她肌肤色泽虽然娇嫩如常,但触手坚硬冰冷,脉息全无,竟已化成了一尊石人!

    苏曼如又惊又奇,凝神察探了片刻,蹙眉道:“骨肉石化,容貌如生,莫非竟是魔门化石大法?只是瞧这光景,至少已坐化了百年以上,好生奇怪……”

    他心中寒意大凛,倒抽一口凉气,低声道:“山中一日,世上千年。难道……难道我们从鲲鱼口中冲落的光景,世上竟已过了百年?”

    楚易在一旁置若罔闻,呆如木鸡,一时间也想不明白为何晏小仙竟会先于自己到了鲲鱼肚内?又为何会化作一尊石人?

    他怔怔地盯着那石像,只觉得脑中轰隆隆一片,无法动弹。过了好半晌,才听见一个声音在自己心底叫道:仙妹死了!仙妹死了!

    霎时间,眼前仿佛晃过她清丽俏皮的笑靥,仿佛又听见她嫣然的笑语:“大哥,从今往后咱们同生共死,永不分离。”

    楚易周身一颤,撕心裂肺的悲痛登时如山洪暴发,疼得他几欲窒息。泪水汹汹,顷刻模糊了视线。

    斯人已去,万物皆空。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明白楚狂歌当日心中的悲痛。阴阳相隔,从此永诀。伊人不在,就算自己长生不死,又如何?

    他颤抖着伸出手,轻轻地抚摩着晏小仙的脸颜,正自悲不自胜,突然一怔,发觉在她耳垂上竟有一颗嫣红的小痣,鲜艳夺目。

    但他记得清清楚楚,晏小仙的耳垂上绝无此痣!

    楚易心中嘭嘭狂跳,凝神扫探,细看之下,顿时发现了石像与晏小仙诸多不同之处。目光一转,瞥见自己手中的铜鼎,灵光一闪,失声道:“是了!她是那日鼎中映射出的女子!”

    他一时间心花怒放,宛如绝处逢生,纵身跃起,在这狭小的洞穴内一连翻了几个筋斗,哈哈大笑道:“是她!不是她!仙妹没死!仙妹没死!”

    见他忽而大悲,忽而狂喜,语无伦次,苏曼如只道他伤心过度,心下黯然,正想加以劝慰,楚易却又拍着头,哈哈大笑道:“不错!我可当真傻啦,连这也没瞧出来!”

    当下他将那日苏曼如走后,他们在天山上瞧见青铜鼎幻景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与她听。

    苏曼如亦松了口长气,嫣然道:“如此说来,她当真是数千年前的人了,我们也不曾在鲲鱼肚内耽搁了时间。只是不知她是谁?竟和晏姑娘如此相似?”

    楚易心中一动:不错,她与仙妹长得如此相像,其间必有极深的渊源。仙妹偏巧知道铜鼎的法诀,而这铜鼎又领着我们一路到此,此中更有缘由,只怕远不止北斗神兵这般简单。

    他们四下扫探,只见洞角有一炷北海沉木香,异香袅袅,即将燃尽。

    北海沉木香燃烧极慢,素有“一寸沉香一百年”之谚,从此炷香的炭灰判断,少说也已烧了三四千年之久。照此推算,此女果然当是几千年前的人物了。

    顶壁悬挂着七颗鹅蛋大的乌黑珠子,眩光幻射,将洞中照得扑朔迷离,当是传说极为罕见的北辰珠。

    洞壁上密密麻麻刻了许多秀丽的古篆小字,楚易才读了一句,便失声低呼,惊奇莫已。

    那壁上之字赫然是:“朗朗乾坤,浩浩其人,四千春秋,十万英魂。五族神兽,三界之门……”与晏小仙那日所诵法诀完全一致!

    再往下读,像是那女子的心言自述,除了几个极为少见的古篆之外,楚易大都识得。

    当下他逐句低声读道:“呆子,当你瞧见这些字的时候,这炷香想必已经灭了,北辰珠多半也已老了,我种下的那株情人树也该开花结果了,可是那时,我又该在何处呢?是在五界轮回之中,还是在浩淼星河之外?”

    苏曼如心中一颤:原来那棵树竟是上古情人树!这等千年罕有的际遇,为什么偏偏会让我和他撞上?双颊晕红,忍不住悄悄朝楚易瞟去。

    情人树相传只长在极寒极黑之地,生长缓慢,两千年一开花,四千年一结果。

    服其花果,除了可以益寿延年,最奇异的功效,在于催人情思,因此又称催情果,与南疆相思果并称南北双绝。

    又听楚易念道:“从前每天夜里,看着漫天的星辰,我便说不出的孤单和害怕。相比于这浩瀚宇宙,每个人都是如此微小,就像一颗尘埃,随风飘摇,不知从哪里来,也不知落向哪里。但那时害怕的时候,尚有你抱着我,现在却再也没有了。

    “牵牛织女,一年还能一相会,而我们却要等上四千年。每过一年,我便要在这壁上画上一道,要再过三千九百八十年,你才能醒来。三千九百八十年,只是弹指一挥间,可惜我却等不到了。

    “我答应过自己,一定要让你醒来时第一眼便能瞧见我,所以我只能将自己变成这尊石人,让你永远记得我最初的容貌……”

    苏曼如心中黯然:原来她坐化成石,是为了等待四千年后才能苏醒的情人!殊不知红粉骷髅,皆为虚幻。白骨也罢,石人也罢,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吗?

    忽然想起楚易先前说的那番话,人生百年,横竖转眼成空,何不顺心随性,逍遥自在,不留半点遗憾?

    置身局外,恣情局中,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看破虚空,拈花超然呢?

    一时间,苏曼如心乱如麻,意念纷摇,耳根、脸颊烧烫如火,竟是从未有过的迷惘、害怕。

    楚易浑然不觉,继续念道:“我曾那么怕死,怕死了之后什么也没有了,就连虚空和黑暗也都见不着、摸不到。而如今我更加怕死,怕我死了之后,你在这个世上将会说不出的孤单寂寞。多么不想撇下你啊,想到你从此以后孤零零一个人,我常常会心痛如刀绞。

    “呆子,我喜欢你,胜过这世间的一切。生生世世,此情不渝。如果还有来生,即便天南地北,人海茫茫,我们一定会重新相遇。那时就算是天地裂,山河绝,我们也再不分开了。”

    楚易心中激荡,念到“生生世世,此情不渝”时,喉咙仿佛噎住了,剩下的话竟读不出声来。

    望着满壁文字,思绪如潮,又想起萧太真、雷明珠诸女,更是满怀感触,叹惜不已。

    他怔怔出神了半晌,叹息道:“想不到世间竟有这么多的痴情儿女。不知道这位前辈是谁?为何竟会待在这鲲鱼肚内?她苦苦等着的人又是谁?”

    忽听身后一个声音格格笑道:“她苦苦等着的人,自然便是神门天帝!”话音未落,炎风狂卷,轰的一声,整个洞穴仿佛突然着火。

    第十七章挐舟海上寻神仙

    东方彤云绽破,红日跳升,金光赤霞流丽飞舞,万里冰洋闪耀着刺目粼光,壮丽至极。

    那笑声如银铃不绝,一道淡绿的人影飘忽飞掠,瞬息间已到了数十丈外。碧裳鼓舞,衣带如飞,风姿翩翩若仙子。

    众花妖纷纷踏浪拜倒,唱歌似地呼道:“恭迎元君圣驾!”

    “碧霞元君!”晏小仙诸女心中大凛,这女魔头终究还是赶到了,定睛一看,又惊又骇,失声道,“裴玉环!”

    那碧霞元君云髻斜堕,笑如春花,秋波流盼,晶莹胜雪的肌肤被阳光镀上一层淡淡的金光,越发美得让人无法逼视。

    赫然竟是当日康王府中艳压群芳的康王爱妃、裴中书之女裴玉环!

    萧晚晴诸女冰雪聪明,霎时间便想明了其中关窍。想到道、佛、魔各门彼此斗得死去活来,却被青帝门坐收渔利、占尽便宜,无不恨得咬牙切齿。

    唐梦杳又气又怒,颤声道:“妖女!你……你骗得我们好苦!”长袖一卷,春水流碧光怒舞,奋不顾身地朝碧霞元君疾攻而去。

    茅山上清派与康王府渊源极深,暗地里一直相助康王夺嫡争位,裴玉环当日甚至就曾在上清太真宫中修行。

    谁想不知不觉中茅山派竟养虎为患,成了魔门利用的工具?是以她的羞愤恼怒更远在众女之上。

    碧霞元君嫣然笑道:“是你们自己利欲熏心,有眼无珠,怪得谁来?罢了,虞老太太一心想做护国天师,等我当上皇后,再追封她便是。”

    指如兰花,轻轻一弹,一道紫光怒射飞旋,登时将唐梦杳震得翻身飞退。

    众女花容微变,这紫光正是先前打退萧晚晴与唐梦杳、救下晏小仙的神秘气兵。

    萧晚晴心中一动,想起当日师尊所言,脱口道:“紫霞天兵!你……你已经练成了紫霞天兵?”

    适才琴声斗法,她经脉已被震伤,真气岔乱,才说了一句话,便已香汗淋漓,难以为继。

    碧霞元君笑吟吟地道:“是啊,多亏了虞老夫人当日将茅山不秘之传《上清元气诀》送与我修行,还亲自大加指点,生怕我阴虚体弱,不能为康王生下一儿半女。否则本宫又哪能融合两派所长,突飞猛进,短短两年内练成这紫霞天兵?”

    紫霞天兵脱胎自太古紫火神兵,只是后者需以火属真气聚练为气兵,而前者则是以木属真气为本,结合五行木生火之理,转化成强猛的火属气兵。只是此法战国之后便已失传,想不到竟会被这魔女练成。

    唐梦杳气得浑身发抖,不顾经脉痹堵,又想重新强攻,却听远处传来一声厉喝:“妖女敢尔!”

    青光闪耀,一道气箭滚滚飞旋,快逾闪电,朝着碧霞元君横空爆射而来。

    “杜师叔!”

    唐梦杳又惊又喜,这气箭正是青城杜采石威震天下的青云箭。众女纷纷回首远眺。

    碧霞元君笑道:“萤火之光,也敢与日月争辉!区区一个杜采石,又能成得了什么大事?”

    翠袖鼓舞,紫光轰然怒爆,当空形成一个巨大的箭头,与青云箭激撞一处,气浪迸炸,冲起万千眩光。

    翩翩“咦”了一声,绿眸中满是喜悦之色,格格笑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老妖婆,你瞧清楚啦,来的人可不止杜牛鼻子!”

    话音未落,西面忽地冲起一声长啸,雄浑激昂,破云回荡。

    晏小仙大喜,拍手道:“佛门狮子吼!大悲方丈也来啦!”

    循声望去,微感失望。却见一个黄衣女尼踏浪飞掠,从极远处冲来,身后跟了数十名尼姑。

    不是大悲方丈,却是与南海神尼齐名的峨眉慧慈师太。

    接着,又听呼声四起,此起彼伏。

    冰波浩淼,阳光刺目,无数小如蚂蚁的人影由远及近,高掠低窜,朝着她们四面八方地围冲而至,来势极快。

    放眼望去,除了方太臻、北极老祖、东海救苦天尊等魔门群凶之外,九华山法相大师、兴善寺不空法师、青城齐雨蕉、玉虚子等人赫然全都赶来了!

    晏小仙精神大振,笑道:“这就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笑到最后才笑得最好’。妖女,你的如意算盘落空啦……”

    碧霞元君嫣然一笑,道:“看来圣女殿下还不知道谁是敌,谁是友呢。你以为落入这些贼秃、牛鼻子的手中,会有什么好果子吃吗?快随本宫走吧!”

    碧影一闪,身形如急电,猛地朝晏小仙探手抓来。

    圣女?难道她说的圣女竟是自己?

    晏小仙又惊又奇,呼吸一窒,下意识地翻手反拆,却觉经脉一麻,已被她封住要穴,双脚一空,随之冲天飞起。

    萧晚晴三女大惊,叫道:“妖婆放手!”抢身围救,被她随手一拍,登时齐齐飞跌开来。

    浪花冲天,众花妖纷纷驾花飞起,歌声飘渺,簇拥着碧霞元君朝东掠去,远远望去,倒像是一团团五彩霞云。

    “放开我!”晏小仙惊怒交集,想不出她为何单单擒拿自己。

    倘若是为了作为人质,胁迫楚易,其他三女也未尝不可。口口声声称她“圣女”,又有何深意?一时如坠云里雾中,难以索解。

    转头望去,道、佛、魔各派人物四面追来,最近的慧慈师太相距已不过三十丈。紧随其后的乃是杜采石与不空法师。

    慧慈师太喝道:“妖女,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何必如此执迷不悟?”

    风声怒啸,橙光暴长,一个黄铜镶边的木鱼呼呼急旋,朝着碧霞元君当头打来。正是名列佛门十大神兵之六的灭苦木鱼。

    众花妖当空穿插布阵,众星拱月似地将碧霞元君护在正心,霎时间千百朵鲜花冲天飞舞,蔚为壮观。

    轰的一声巨响,落英缤纷,灭苦木鱼撞得翻飞而起,十几个花妖亦口喷鲜血,朝下翻身摔落,阵势登乱。

    碧霞元君却停也不停,挟紧晏小仙如疾风卷舞,径直将百花使抛在身后。

    杜采石与不空法师一左一右抢身追至,叱道:“妖女,人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我看你是到了北海,心也不死!”

    白光炽烈,寒气大作,斩妖剑在朝阳下划过一道眩目的光弧,飞电似地直取她的后心。

    就在同时,不空法师的诛魔四方镢亦紫光怒爆,化作一条獠牙紫龙,咆哮卷舞,朝着碧霞元君拦腰扫来。

    这一道一僧,修为都已出神入化,丝毫不在碧霞元君之下。

    生死关头,她自然不敢托大硬接,笑道:“老牛鼻子,贼秃驴,你们合起来欺负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怕天下人笑话吗?等我回了京城,定要奏禀皇上,将你们千刀万剐,凌迟示众。”

    她蓦地踏罡步斗,俯身下冲,堪堪擦着诛魔四方镢躲闪而过;回身长袖鼓卷,紫光鼓舞如巨锥,猛击在斩妖剑尖上。

    嘭的一声,紫霞天兵陡然迸爆,气浪冲卷,将斩妖击得朝上偏离。碧霞元君顺势翻身飞舞,朝下方猛冲而去。

    倒是晏小仙仿佛被三山五岳当胸撞击,眼前一黑,喉中腥甜狂涌,登时喷出一口淤血。

    唐梦杳远远见了,又惊又急,叫道:“杜师叔小心,千万别伤着晏姑娘!”

    晏小仙心中温暖,大为感激,却听碧霞元君格格笑道:“小道姑,你以为他们会听你话吗?他们千里迢迢赶到这里,想要的便是圣女的性命。”

    晏小仙一凛,大觉不妙,正想问个究竟,只听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远远地喝道:“斩草除根,切勿心软。与其让这妖狐落入魔门手中,祸害天下,不如现在便将她杀了!”

    那声音森冷入骨,激得她寒毛乍起,赫然便是道门杀劫最重的玉虚子。

    晏小仙倒抽一口凉气,怒道:“臭牛鼻子,你胡说什么……”

    话音未落,左边杀气凌烈,天刑剑青光如电,朝着她天灵盖怒射而来。

    碧霞元君格格笑道:“圣女,你可听见了?想杀你的是这些贼道秃驴,本宫是来救你脱离苦海的。”

    说话间,紫霞天兵飞旋怒舞,将天刑生生击退,御风抄掠,鬼魅似地抱着她在众神兵之间穿掠而过。

    晏小仙惊怒骇异,脑中一片迷乱,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自己竟会突然变成魔门圣女?这些道佛中人又何以要置自己于死地?

    波涛汹涌,冰块乱舞,南极逍遥大帝、北极老祖等魔头也已飞掠追到,纷纷叫道:“元君,事关神门中兴,快将圣女交与我们一起保护!”

    “他奶奶的,老虔婆你想抢头功也不当拿圣女的性命冒险,快把圣女交出来!”

    砰!的一声震响,气浪鼓舞,北极老祖已和不空法师交上了手,登时被诛魔四方镢打得“哇哇”乱叫,狼狈不堪地飞退开去。

    继而人影交叠,光浪爆射,四面追来的道、佛、魔各派人物一边穷追不舍,一边相互交锋激斗。

    顷刻之间,便有十余人惨呼翻飞,跌落冰海之中。

    碧霞元君格格笑道:“这就对啦!各位神门子弟若想建立奇功,就当团结一心,协助本宫才是。”

    步法飘忽诡异,穿花舞蝶似地从人群中飞冲而出。

    法相大师沉声道:“阿弥陀佛,女施主留步!”

    双臂一振,四空钵金光大作,冲天飞起,突然变作一个十丈方圆的巨钵,铺天盖地似地朝着她当头罩下。

    大浪冲天喷涌,晏小仙呼吸一窒,只觉一股难以想像的巨大吸力漩涡似地呼呼狂转,衣带长发尽皆倒竖鼓舞,若不是被碧霞元君挟住,早已被拉着朝上冲去。

    身旁冲来的几个魔门子弟“啊”地惊呼失声,拔地飞起,瞬间被吸入钵中,鲜血狂射,惨呼凄厉,瞬间便没了声响。

    碧霞元君大凛,奋力强撑,笑道:“出家人慈悲为怀,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这秃驴怎的如此心狠手辣?原来四大皆空就是要将天下生灵赶尽杀绝吗?”

    说到最后一句时,俏脸上绿光一闪,杀机毕现,娇叱道:“既然如此,本宫就投桃报李,送你上西天!”

    轰!衣袖鼓裂,紫霞天兵爆起刺目的眩光,直冲十余丈,朝着法相胸口射去。

    两人真气不相上下,相距又不过二十丈,她这般围魏救赵的打法,可谓舍命相拼。倘若法相不立即回力自保,即便能将她收入钵中,自己也必定九死一生。

    法相脸色陡变,蓦地翻身收掌,四空钵登时风雷激吼,闪电回旋,将紫霞天兵收纳其中……

    嘭的一声,光浪叠爆,四空钵冲天弹射。

    碧霞元君、法相身躯一震,齐齐飞退。

    几个追来的道士、百花使被逸散的气浪扫中,哼也来不及哼上一声,便已被斩成数截,血肉横飞。

    “妖女哪里走!”

    慧慈师太、玉虚子、杜采石等人业已杀出重围,纷纷追至,剑气纵横,光芒乱舞,将她困在中央。

    碧霞元君连遇强敌,适才这一记对决又打得两败俱伤,真气一时难以为继,霎时间便已受了几处重伤,鲜血激射,险象环生,但却死死护住晏小仙,生怕她有所损伤。

    当是时,只听嗷——呜一声雷霆似地狂吼,震得众人耳膜欲裂,气血翻涌。

    循声望去,海上腥风大作,巨浪滔天,一只巨大的白虎从冰洋中冲天跃起,张开血盆大口,纵声咆哮。巨尾扫处,一道银亮的光弧凌空卷舞,竟硬生生将周遭的十余人打得粉身碎骨!

    “白虎神兽!白虎神兽!”魔门众人既惊且喜,士气大振,叫道,“是金母!金母来啦!”

    慧慈师太等人脸色俱是一变,凝神四望,却不见有人现身。

    金母元君素被称为魔门第一妖女,修为更在萧太真、碧霞元君与电母之上。

    相传她原是吐蕃女奴,后在昆仑山中拾到一柄玉胜刀,以及太古西王母所留的秘谱,从此修成奇功妖法,自成一派。

    此女生性阴鸷狠辣,睚眦必报,修成魔功后,便将其主满门杀光,所有曾轻慢侮辱过她的人,也被杀得一个不留。当年曾孤身横行天下,道佛各派合数十高手之力也降她不住,反被杀死五人,重伤十余,凶名远布。

    所幸她虽然乖戾阴狠,却极为孤傲自大,从不与魔门其他妖人往来。除了浪穹姐妹外,其门下弟子也极少现身中土。

    自从她无意中得到北斗神兵中的开阳剑后,更是隐居昆仑,闭门修炼,连亲信弟子也全无她的消息。想不到今日竟会突然驾驭四灵神兽之一的白虎,现身北海!

    还不等众人回过神来,狂风大作,白虎神兽已怒吼着朝着碧霞元君猛扑而下。

    相距甚近,不空法师与法相避无可避,索性反身冲起,喝道:“孽畜受死!”

    那白虎银光怒放,势如狂飙,不空法师被它一撞,竟连人带镢,如断线风筝似地翻身飘飞。

    法相的四空钵被虎尾扫中,亦嗡嗡狂震,几乎拿捏不住,急忙飞身闪避,重新与不空法师交错猛攻,但姿态已是狼狈至极。

    群雄大骇,魔门众人则是欢声迭起。

    玉虚子厉喝道:“不可让这孽畜夺走妖狐,大家先杀了她,再与妖魔决一死战!”剑光凌厉如电,再度朝着晏小仙狂风暴雨似地猛攻而来。

    杜采石、慧慈师太等人略一迟疑,叫道:“晏姑娘,事关天地大劫,黎民苍生,我们也是情非得已,对不住了!”纷纷抢身攻上。

    碧霞元君一边奋力抵挡,一边格格笑道:“好一个冠冕堂皇的‘情非得已’!连杀人也要搬出道德大义,真真恶心死人啦!”

    她虽然魔功盖世,但毕竟势单力孤,又要拼死保护晏小仙,在道佛几大绝顶高手倾尽全力的围攻之下,又哪能挡得住?

    战不到数回合,紫霞神兵哧的一声荡裂开来,左肩、右腿都被剑气穿过,当胸又被灭苦木鱼击中,鲜血狂喷。

    晏小仙也被震得经脉酥痹,几欲晕厥,心中惊怒悲苦:难道我当真要死在这些贼道秃尼的手中了吗?

    她念头未已,只听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说道:“你们在昆仑山上捣乱便也罢了,今日竟敢伤我神门圣女,本宫又岂能轻饶?”

    轰的一声巨响,四周金光万道,浪涛狂喷,直冲起数十丈高,围冲上前的道佛子弟惨叫连声,冲天摔飞。

    玉虚子、慧慈师太闷哼一声,身形微晃,齐齐朝后跌退,又惊又怒,喝道:“甘南卓玛,果然是你!”

    晏小仙大凛,甘南卓玛正是昆仑金母的藏名!

    一道人影从她身旁破浪蹿起,右臂一紧,已被一个铁箍似的手抓住,朝外夺去。

    碧霞元君“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奋力将她拽住不放,喘息着笑道:“卓玛姐姐,圣女是本宫先救下的,你若是执意强取豪夺,大不了本宫将她一掌毙了,大家同归于尽。”

    那人冷冷道:“你若敢轻举妄动,本宫便让你神魂烟灭。”语调虽然森寒入骨,手上却微微一松。

    晏小仙转眼望去,一个黑衣藏女冷冷地俯瞰着自己,银发如雪,脸容光洁如冰,双眼美如秋水,但却让人望之生寒,不敢对视。当是金母无疑。

    她背后斜负一柄古形白铜剑,银光四射;右手中握着一柄淡绿色的刀形玉胜,一尺来长,气芒绚丽,想必就是传说中西王母所遗留的神兵天之厉了。

    玉虚子等人瞧见她背后铜剑,眼中直欲喷出火来,喝道:“妖女!快交出开阳神剑和狐狸精,乖乖束手就缚,否则被打得神魂烟灭的就是你了!”

    金母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也不理会,双唇翕动,急念法诀,开阳剑在匣中叮叮龙吟不绝。

    白虎神兽应声怒吼,飞腾扑跃,将法相、不空撞得连连飞退,而后转身直冲到她脚下,匍匐呜鸣,乖乖地让金母与碧霞元君翻身坐上。

    道佛群雄又惊又怒,纷纷抢身围上,呼喝道:“妖女哪里走!快滚下来受死!”

    “昆仑山上没找着你,是你命大,现在你自寻死路,道爷就成全了你!“

    忽听轰的一声炸响,远处红光冲天,又听鼓乐大作,号角激扬。

    众人一凛,转头望去,只见淼淼冰洋之上,白帆猎猎,彩旗飘飘,不知何时竟来了众多船舰。

    那些船舰大大小小竟有上百来艘,船头都装备有破冰铁梭,舷侧加固了一圈护栏,显是专门在冰海游弋之用。

    帆旗上均绣着一条青龙,张牙舞爪,凛凛生威。

    “扶桑青龙舰队!”群雄失声惊呼,魔门众人则又欢声涌动。

    碧霞元君苍白的脸上浮起喜悦之色,格格笑道:“圣女殿下,这才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笑到最后才笑得最好’。这回真有好戏瞧啦!”

    唐梦杳凝神远眺,只见当先那艘巨舰的船头站了一人,青袍鼓舞,长须飘飘,赫然正是当日在华山上险些杀死楚易的魔门青帝!

    心中陡沉,眼下群魔毕集,道佛各派又欲将晏小仙置之死地而后快,正自乱作一团,想不到这老魔头却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赶来添乱!

    惊骇淆乱,唐梦杳闭起眼,暗自祷告:“楚公子呀楚公子,你究竟在哪里?快来救救晏姑娘吧!”

    嘭!洞内火焰高蹿,一股难以描摹的汹汹热浪从楚易背后劈来,势不可挡。

    “李思思!”

    楚易又惊又怒,霎时间毕集真气,奋力还身回击,虎口一震,被那气浪推得翻身后跌,重重撞在石壁上,呼的一声,衣裳碎裂着火。

    他定睛再看时,只见四周烈火熊熊,苏曼如已被李思思制住,动弹不得。

    那妖女反握玉衡剑,翩然站在她身后,小脸上容光焕发,格格笑道:“臭小子,我还当心那混沌兽真将你吞了呢,想不到你的命还真大。看来老天助我,注定要让你变成我七哥,跑也跑不掉啦。”

    楚易被她水火神兵这般偷袭猛攻,经脉裂痛,周身麻痹,险些站不起来。

    好在吞食了混沌兽的心血之后,他体内五行真气浑然合一,修为大涨;兼之李思思想要留其肉身,作为李玄元神寄体,是以未尽全力,奇经八脉尽皆无恙。

    楚易当下猛一聚气,翻身跃起,哈哈笑道:“楚某天降大任,要除灭你们这些妖魔,自然遇难呈祥,逢凶化吉!”

    双臂分振,大袖如狂风鼓舞,登时将四周火焰尽数扑灭。

    李思思心下微凛,脸上却依旧笑如春花,“想不到几日不见,你的真气竟又大有长进。妙极妙极,倒为我七哥的恢复重生,省了不少气力。”

    楚易扬眉笑道:“正愁找你不着,你却自动送上门来,倒替我省了不少气力。妙极妙极。”

    他踏步上前,手中气旋鼓舞,随时便欲与她一决高下。

    李思思将苏曼如往前一推,笑吟吟地道:“鹦鹉学舌,好生没趣。唉,我早就跟着你们啦,谁叫你们只顾着打情骂俏,连我这么大的活人也瞧不见呢?如今心上人的性命操于我手,怪得谁哉?”

    楚易二人脸上俱是一阵烧烫,苏曼如又羞又恼,冷冷道:“妖女,你要杀便杀,莫要胡言乱语!”

    “小丫头,被我说中心思,恼羞成怒了吗?”

    李思思哧哧一笑,柔声道:“你放心,你是这小子的心头肉,他若乖乖听话,我又怎舍得辣手摧花呢?”

    说话间,一只手转而抵在苏曼如后心,稍一用力,后果不堪设想。

    楚易知道这妖女心狠手辣,逼得急了,只怕当真伤及苏曼如性命,当下止步不前,岔开话题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妖女,你一路跟踪至此,到底想做什么?方才你说这石像女子所等之人是魔门天帝,又是什么意思?”

    李思思笑道:“我想要的自然是北斗神兵,难不成还是为了闹你们洞房吗?”

    她秋波流转,瞟了石女一眼,嫣然道:“倘若我没猜错,这石像女子便是传说中神门天帝之妻。轩辕六宝一旦收齐,天帝即可转世重生。她在此苦苦守候了四千年,等得便是此刻,你既然这般同情她,又怎忍心令她失望?”

    楚易恍然大悟,哈哈大笑道:“青龙啸,白虎吼,朱雀玄武震九州。莲花落,天帝苏,三十三天变颜色……原来你不仅想收齐六宝,借我躯身让李玄重生,还想让他与魔帝元神合而为一,拣个现成便宜!”

    李思思抿嘴一笑,“总算你还不是太笨。”

    她妙目中光芒闪动,转而柔声道:“楚郎,你既然融合了楚天帝元神,又从萧太真那里继承了天仙掌门之位,也算是我神门中人。神门数千年来一盘散沙,内斗不休,全因没有公认的天帝、神后。今日若能由你我中兴,一统三界,岂不是一大幸事吗?”

    她那日被混沌兽与诸女围攻,重伤未愈,适才偷袭楚易未果,知其修为不退反进,更增几分忌惮之意。自忖纵有法宝神兵,未必能将他轻易降伏。

    时间紧迫,道佛魔三教追兵又不知何时便到,与其斗个两败俱伤,功亏一篑,倒不如胁之以情,诱之以利,让他与己结盟,以免坏了大事。

    楚易微笑道:“倘若我不答应呢?”

    李思思妙目微眯,杀机大作,叹了口气,道:“那我就只好忍痛杀了你的心上人,再放出朱雀,将你烧成灰烬。虽然舍不得,但好在只要能收齐六宝,得到《轩辕仙经》,总有法子再找一个替身,让我七哥复活重生,你说是也不是?”

    楚易故意沉吟片刻,喃喃道:“我若与你携手,便可收六宝,得仙经,逍遥成仙,称霸三界;若与你为敌,则不但救不回苏仙子,自己还有性命之虞……如此说来,利弊取舍,岂不是一目了然了吗?”

    李思思只道他心有所动,暗自大喜,嫣然道:“不错!识时务者为俊杰。楚郎你是聪明人,同是修道求仙,眼前既有千年难遇的机缘捷径,又岂能白白错过?”

    苏曼如大急,蹙眉道:“君子慕道,求之有方。楚王爷切不可听这妖女蛊惑,堕入邪魔外道……”

    她咽喉一麻,已被李思思封住穴道,登时说不出话来。情急之下,一双妙目又是忧急又是哀切地凝视着楚易,娇靥酡然,煞是动人。

    楚易心中一荡,索性假戏真做,叹道:“苏仙子,你说得不错,但是孤家对你情深一往,又怎忍心让你伤了半根寒毛?况且若能早日收齐六宝,一统三界,也可让苍生免受涂炭,功德无量。权衡利弊,楚某也只有顺天应势了。”

    他神色一正,朗声道:“仙宜公主,你若保证不伤苏仙子分毫,楚某愿与你一同收齐六宝,一统神门,若违此言,五雷轰顶,万世不得超生!”

    苏曼如脸色登转雪白,恨恨地盯了楚易一眼,转过头去,泪水盈盈,又是失望又是伤心。

    李思思大喜,格格笑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若肯助我一臂之力,我也誓当与你共享《轩辕仙经》,同登仙界!”

    楚易心道:妖女,我说的是楚某,天下姓楚的人多了,未必是我楚易,你可别当真。再者说了,即便是我,我也只答应和你一起收齐六宝,统一魔门,至于这之后,我会不会宰了你,帮你尸解成仙,那可难说得很了。

    李思思哪知他心中所思?笑道:“楚郎,你我既已联手,我原当立刻放了你心上人才是,但眼下非常时刻,为免节外生枝,还是先委屈委屈她,权且由我暂为保护吧。”

    说着,她取出紫微星盘,四下扫探。

    过了片刻,星盘上的天璇、天权、摇光三星突然光芒闪耀,咻地合成一道光束,笔直地投射在楚易身后的石壁上。

    三人心中俱是一紧,楚易毫不迟疑,毕集全力,猛地在那石壁上一拍,嘭!石块迸飞,泥土如雨,登时裂开一条大缝。

    石缝内光芒闪耀,果然插了三柄黑黝黝的玄铁古剑,直没入柄。

    剑柄上各刻了两个古篆小字,碧光幽然,清晰地投映在顶壁上,赫然便是天璇、天权、摇光!

    李思思又惊又喜,正待上前,楚易却已抢先握住三剑,奋力依次拔出,笑道:“公主,你我既已联手,同气连枝,这三柄神兵就先由本王代管好了。等到从金母手中夺得最后一柄开阳剑,再一齐同享六宝,共参《轩辕仙经》吧……”

    话音未落,轰隆一声,整面石壁陡然崩塌,尘土蒙蒙,竟又露出一个隐藏的洞窟。

    洞中眩光四射,照得三人几乎睁不开眼来,隐隐瞧见洞壁上方刻了一行上古大字:“入此门者,即为蚩尤门下。天地轮回,春秋更替,全在汝一念之间。覆水难收,务请三思而慎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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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52楼 发表于: 2007-08-01
第十五章北溟有鱼名为鲲

    嘭的一声,青铜鼎绽爆出冲天青光,将峡谷内映照得深翠浅绿。寒风怒号,雪花缤纷,犹如漫天洒落的绿叶。

    空中碧光鼓舞,突然幻化成一个清丽而又明艳的女子图像,杏眼泪水盈盈,伤心欲绝地凝视着众人,泪水簌簌掉落,嘴角漾开一丝凄楚的笑容……

    “仙妹!”楚易陡然大震,众女亦无不失声低呼,又惊又奇。那幻象中的女子竟与晏小仙长得一模一样!

    转眼望去,只见晏小仙脸色骤白,蹙眉怔怔不语,满是惊骇、迷惘之色,显是也不知其中缘由。

    楚易心中一动:这青铜鼎既是上古之物,又怎会映照出仙妹的脸容?莫非……霎时间仿佛想到了什么,却又觉得忒也匪夷所思。

    还不等众人回过神来,那女子幻象又如涟漪荡漾,倏然变化为一幕幕奇诡壮丽的幻景,海市蜃楼似地悬于半空,急速变幻。

    但见苍茫大地,残阳如血,长草如波浪起伏,万千凶禽黑压压地贴着地面急速飞掠,猛兽狂奔,搀杂着无数骑兵,势如排山倒海。

    虽然听不见任何声音,但画面栩栩如生,整个天地似乎都随之震动起来。

    继而平原上旌旗四舞,大军如潮冲杀,突然变成极为血腥壮阔的杀戮场面。

    群兽嘶吼,人仰马翻,旗帜纷纷折断,箭石如雨,漫天凶禽簌簌坠落,顷刻间尸积成山,血流成河,茫茫天地都变成一片刺目的鲜红色……

    奇山异水、凶禽妖兽,以及许许多多陌生的脸容……都浮光掠影似地一一闪过,急促、凌乱而又破碎,宛若梦魇。

    众人越看越奇,呼吸窒堵,目眩神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们虽都见多识广,却从未见过这等惨烈悲壮的战争场面,但更让他们震撼的,却是那千千万万见所未见的猛禽凶兽。

    长毛猛犸、青甲兕、插翅豹、狻猊、翼龙鸟……无一不是传说中才有的珍禽怪兽,而那无数勇猛厮杀着的战士,亦都是奇装异服,就像是来自远古洪荒。

    楚易心中嘭嘭狂跳,暗想:难道这些幻象竟当真是太古某次战争的映射?被封藏在这青铜鼎中数千年,今日才得以释放吗?仙妹所念的法诀到底是什么?这青铜鼎中究竟还藏着什么秘密?

    他念头未已,忽听诸女齐声惊呼,只见空中竟逐渐浮现出天地洪炉的幻象。

    炉边,一个黄袍王冠的俊朗男子盘腿而坐,衣带猎猎飞舞,指诀舞处,七柄形状各异的神剑凌空飞旋,次第冲入炉中……

    晏小仙肩头微微颤抖起来,低声道:“是了,想必这就是黄帝在练北斗神兵了!”

    楚易伸手握住她的柔荑,想将她拉入怀中,却觉她指尖寒冷如冰,自己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心底的不安越来越加浓烈,如大雾迷瘴重重笼罩,压得他透不过气。

    幻景陡然一变,又到了巍巍华山。

    那黄袍王冠男子站在莲花峰顶,挥袖弹剑,天枢剑横空飞舞,隐隐浮现出六角青龙咆哮飞腾的虚像,继而青芒大敛,冲入两峰之间,变为雄奇绵延的苍龙岭。

    接着,又依次出现了黄帝在昆仑山、南疆以开阳剑、玉衡剑封印白虎、朱雀的情景。

    看到此处,众人心底再无怀疑。这青铜鼎必定是上古神器,因缘际会地映录下了太古发生的诸多大事,时隔数千年,又将当日发生之事重现人间。

    空中碧光层层波荡,逐渐幻化为茫茫雪原,淼淼冰洋,俨然到了北海极地。

    黄帝踏浪飞掠,浮冰跌宕。一只巨大的似龟似蛇的怪兽咆哮冲天,掀起惊涛骇浪,被他抛出的三柄神剑射中,登时悲吼坠落,黑光闪耀,挣扎了片刻,化为一座巨龟似的岛屿。

    “北海龟蛇岛!”萧晚晴脸色微变,失声道,“难道此岛就是玄武兽所化?剩下的那三柄神兵就在岛上吗?”

    众人心中都是一凛,又惊又喜。

    龟蛇岛是北海冰洋上的一座极为隐秘的火山岛,岛形如龟蛇相望,岛上长了许多奇花毒果,相传是上古神巫炼丹制药的所在,被天下人视为畏途。

    萧晚晴、翩翩当年曾随萧太真到那岛上采集无忧草,不巧误服毒果,九死一生,是以印象极深。想不到最后三柄北斗神兵就藏在彼处。

    翩翩绿眸怒火闪耀,咬牙道:“既是如此,还等什么?我们快抢在李思思前取得神兵,放出玄武神兽,杀了她为我娘报仇!”

    话音方落,青铜鼎嗡嗡轻震,碧光消敛,蓦地掉回楚易掌心。

    楚易握住铜鼎,沉甸甸地像是心中悬石,隐隐觉得似有不妥,总觉得还有许多谜团未能解开。但此时此刻情势危急,就算明知刀山火海,也别无选择了!

    他蓦地豪情涌起,杂念尽消,哈哈一笑道:“不错!上天既让我今夜撞见混沌兽,又让仙妹解开这铜鼎幻象,可谓天助我也!我们这就赶往北海,杀妖女个措手不及!”

    当下众人劈了几棵大树做了口寿材,又在石壁下挖了一坟,立了石碑,将电母好生安葬了。

    翩翩眼见母亲入土,强忍住的悲伤又如洪水决堤,失声痛哭了一场。众人见状,想起各自际遇,心底也不免有些悲戚,默默无语。

    收拾既定,五人御风飞舞,朝东北方向掠去。

    五人之中,除了唐梦杳之外,其他人或是伤势未愈,或是真气消减,修为皆不如前,因此飞行速度不敢太快。过了数百里后,真气渐转顺畅,这才加速疾行。

    雪山起伏,明月西沉,众人贴着山峰高冲低掠,影子就像倏然而逝的雁群。

    此时正值岁初,春寒料峭。越过天山,东北方乃是一片荒漠,朝阳初起,晨风刺骨,黄沙蒙蒙扑面,刮打在脸上,又麻又疼。

    正午时分,荒漠终尽,穿入茫茫草原。衰草起伏,牛羊寥寥,偶尔能瞧见几座破旧的帐篷,在风中猎猎鼓舞。

    不停不歇地飞了四个多时辰,翩翩、萧晚晴两人真气不支,已有些气喘咻咻,难以为继。

    于是众人索性在一片湖泊边停下,向周围牧民买了奶酪、羊肉,吃饱喝足,围在一起打坐调息。稍作休息,便又重新上路。

    越往东行,牧民、牛羊越见稀少,白日西沉,荒草摇曳,只有几只兀鹰在空中盘旋,说不出的苍凉寂寞。

    黄昏时候,众人到了安北都护府外。晚霞如血,城楼上旌旗猎猎,除此之外,听不见其他半点声响。

    安北都护府是西唐北方重镇,管辖回纥各部,驻有精兵五万。附近设了几个边集,商贾云集,颇为热闹。

    但今日一路行来,却是冷冷清清,没遇到任何商队,众人已暗觉奇怪,此刻远远地瞧见墙楼寂寂,城门洞开,更感不妙。

    进了城中,不祥的预感果然应验。但见四处残垣断壁,焦木碎瓦,像是被大军劫掠烧杀过,一片破败狼藉的惨状。

    街巷空空荡荡,半个人影也没有,更不用说守军了。

    只有一只黑猫孤零零地站在横斜的断梁上,听见脚步声,弓起身,一双碧眼警惕地朝他们瞪来。

    南面冷风吹来,带着浓烈的血腥焦臭之气。那只猫乍起毛,怪叫了一声,跃下断梁,消失得无影无踪。

    楚易心中一凛,和众女一齐朝南走去,过了街角,轰地冲起数百只尸鹫,呀呀怪叫,黑云似地漫天盘旋。

    众人倒抽了一口凉气,唐梦杳更是“啊”地惊呼出声。

    广场上密密麻麻地堆满了尸体,男女老少,甚至几个月大的婴儿……全都惨遭杀戮。或被乱箭射死,或被砍头,或被剖心挖肚,肠子、内脏血淋淋地拖了一地,已然结成了红冰。

    四周的树立了一列列长矛,其上扎了一串串的女人头颅,无不瞪着双眼,满脸惊怖悲愤,触目惊心。

    长矛下横七竖八地躺了近千具无头裸体女尸,遍体青淤鳞伤,有的甚至被剜去了乳房,下体乌血凝结。显是受尽蹂躏后,又被砍下头颅取乐。

    但最令人发指的,却是广场中心被堆成人塔的数百个幼童,全被粽子似地紧紧捆绑,置于木炭上活活烧死。皮肉焦黑,彼此混连,连尸身都辨认不清了。

    楚易又惊又怒,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了。饶是翩翩诸女行事歹毒,也从未见过这等残忍暴虐的景象,暗暗心惊。

    萧晚晴俯身查看尸体伤口,蹙眉沉吟道:“这种弯刀、箭镞只有回纥部族才有,多半是附近回纥人所为。但是回纥各部向来服膺朝廷,又怎会突然肆虐作乱?”

    楚易怒火填膺,忍不住一掌拍下,将身边石墙打得粉碎,咬牙道:“城中的五万守军跑到哪里去了?怎能放任自己的百姓被这些回纥人凌虐残杀?”

    话音未落,晏小仙“咦”了一声,叫道:“这里还有一个活口!”从尸体堆中拖出一个中年文官,左胸上中了一箭,面无血色,但果然还有些微弱的气息。

    楚易给他输了片刻真气,那文官“哇”的一声,咳出一口淤血,慢慢地睁开眼睛,细如游丝似地说道:“你……你们是谁?若是蛮……蛮子,士可杀,不可……不可辱,快快……动手就是……”

    楚易沉声道:“孤家乃圣上新封的齐王,奉旨前来北疆巡查。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文官听说了新任齐王之事,将信将疑,但此时命不久长,也顾不得他是真是假了,当下喘着气,断断续续地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原来自那日元宵节长安之乱后,唐元宗受惊生病,康王李兆寿为了当上太子,竟将中书令裴永庆之女、王妃裴玉环献给皇上,伺候左右。

    裴玉环因此大受恩宠,裴永庆也随之沾光,趁势独揽朝政,排斥异己,罢免了几个与太子旧党有关系的节度使。

    恰逢此时,吐蕃、南诏各部番军悍然进犯中土,各地又出现了许多妖人凶兽,朝臣离心,各藩镇亦蠢蠢骚动,拥兵割据,一时内外交困。

    三日前,幽燕三镇节度使宁福海竟与平卢兵马使石思明联谋叛乱,号称要“清君侧,安天下”,先入京杀死裴永庆父女,再除灭番邦乱军。

    宁、石叛军势如破竹,几日之间便已攻陷三十余城,兵指长安,天下震动。许多与裴永庆有怨的藩镇、刺史或是消极抵抗,大行方便,或是加入其中,乘机扩大自己地盘。

    回纥各部闻讯,也开始趁火打劫,掳掠边镇,四处骚乱。

    安北都护府大都护李世忠一则与裴永庆有隙,二则忌惮叛军之威,竟然以北方骚乱,无力南顾为由,拥兵自重,静观棋变。

    副都护张醒玉率兵哗变,将他棰杀,而后领军南下勤王,安北都护府只留了八百守军,很快便被回纥各部攻破,屠掠一空。

    裴玉环?楚易心中一动,蓦地想起那日在康王府中所见的那个绝色女子,登时恍然。

    敢情早在那时,裴永庆这老狐狸就已布好棋局,故意趁着皇帝驾临康王府时,以色诱之,为将来献女夺宠埋下伏笔。

    谁料到各方勾心斗角,斗得死去活来,最后竟都是鹬蚌相争,白白便宜了这老渔翁?结果弄得朝野离心,天下分崩。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有点儿牙根痒痒,恨不得立即回京将这老贼好好治上一治。

    萧晚晴似是知他心中所思,低声道:“楚郎,眼下天下大乱,浩劫席卷,如果再不尽快到龟蛇岛寻找那三柄神兵,阻止李思思,还不知要发生多少这样的惨事!等我们平定了妖魔,再回京找那老狐狸算账。”

    那文官听到“龟蛇岛”三字,突然一颤,喃喃道:“龟蛇岛?龟蛇岛?这究竟是什么地方?怎么短短两日之中,便有这么多人提起?”

    “你说什么?”楚易一凛,抓住他的肩膀,沉声道,“你听谁提起过?那些人呢?去了哪里?”

    那文官被他抓得疼入骨髓,面色惨白,险些晕厥。

    楚易急忙将手松开。

    文官痛吟了几声,喘着气道:“城破前几日,便有些奇装异服的怪人妖女陆续经过这里,在驿站和酒肆里打听龟蛇岛的所在。探子以为是敌人的暗号,是以专程报告过……”

    萧晚晴众女听他描摹那些人的服饰、装扮,无不变色,这些人中竟全是金母门、青帝门、逍遥门等魔门妖类。

    想必群妖也已听说了最后三柄北斗神兵的下落,这才一路追寻而来。

    萧晚晴蹙眉道:“糟了!其他人倒也罢了,青帝门百花使来自东瀛,对北海一带颇为熟悉,只怕很快便能找到龟蛇岛了。”

    楚易道:“华山一战,我侥幸赌赢了青帝,他承诺今生绝不踏入中土,难不成竟要反悔吗?”想起此人深不可测的凶威,心中不由大凛。

    晏小仙摇头道:“青帝此人虽然凶狂傲慢,狠辣无情,但却是一诺千金,想必不会食言。此番率领百花使来寻神兵的,多半是碧霞元君。”

    翩翩“哼”了一声,幸灾乐祸地盯着楚易,道:“碧血织青霞,丹心祭百花。这老妖婆当年被慈航剑斋打得落花流水,这次敢重新杀回来,想必是练成了什么妖法邪功,来找你的小尼姑报仇了。”

    楚易心头一紧,苏曼如孤身一人赶往北海,倘若遇见碧霞元君与青帝门众花妖,倒真是危险至极。霍然起身,道:“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动身。”

    当下他们安顿好那文官,继续朝东北飞掠。

    越往北飞,天气越是苦寒难耐。草原渐渐变成了白茫茫的雪原,而后又是皑皑群山、银装素裹的滔滔林海。

    人烟稀少,牛羊绝迹。偶尔瞧见大批的鹿群从下方奔驰而过,其后几十只雪狼奔突追随。

    鸟鸣寥落,几只苍鹰在空中翱翔起伏,像是与他们这群不速之客远远地打着招呼。

    众人日夜兼程,至多休息两三时辰,便又重新赶路。

    楚易恢复极快,到了第三日晚间,奇经八脉均已无碍,真气日益畅通,飞行如电。反倒是晏小仙诸女体力不支,速度越来越慢。

    这日夜间,又见群鹿在雪原上受惊狂奔,楚易灵机一动,笑道:“我可真傻啦,有这么多现成的车夫不懂得征用,还要辛辛苦苦连夜赶路!”

    当下砍斫松树,做了辆滑车,抓了数十只野鹿拖曳奔驰,他与诸女则舒舒服服地躺在那滑车上小寐。

    到了凌晨,众人休息已足,精神奕奕,便又舍了滑车,放生群鹿,重新御风飞行。

    如此循环往复,白日里急速飞掠,夜间则砍制简易滑车,驾鹿朝北疾驰,不过三日便已到了北疆沉龙湖畔。

    皓月当空,湖面结了厚冰,银光闪耀,就像一面无边无垠的明镜。四周密林如织,积雪如盖,狂风吹来,登时鼓舞起白蒙蒙的一片冰霜雪屑。

    萧晚晴舒了口气,道:“沉龙湖再往东北百余里,就是北海了。如无意外,明日凌晨,我们便可赶到龟蛇岛……”

    话音未落,空中突然传来一声清脆如少女笑声的鸟鸣。

    五人抬头望去,只见北边不远处,一只彩翼红尾的怪鸟格格盘旋飞舞,叫声越来越凄彻惨烈,突然俯冲而下,猛烈地啄击湖面冰层,如癫似狂。

    南海报喜鸟!

    楚易心头一震,难道苏曼如出了什么意外,被困在这冰湖之中了吗?当下带着众女纵身掠去。

    湖面坚冰极厚,那报喜鸟虽然长喙尖锐,但俯冲猛击了数十次,也不过啄开一个半寸来宽的裂口。

    楚易如电冲至,毫不停歇,默念火族的熔金赤风诀,指尖一弹,嘭!冰面登时炸裂开一个大洞。

    报喜鸟尖叫一声,竟不顾一切地冲入裂洞冰水之中。

    众人惊咦一声,只道它要被冰寒的湖水冻呛而死,岂料那鸟甫一入水,羽毛收拢,身形如梭,竟像鱼儿似地急速游动起来,转瞬不见踪影。

    楚易沉声道:“看来它是急着寻找苏仙子去啦!这湖水极冰,你们真气尚未全复,不可冒险。咱们兵分两路,我去追随打探,你们先到龟蛇岛搜寻北斗神兵下落。”

    不等众女应答,已然扑通一声,鱼跃入水,飞速追踪而去。

    “大哥!”晏小仙阻之不及,心中担忧之余,忍不住又有些酸溜溜的醋意,顿足嗔道,“哼!还说报喜鸟着急,我瞧最着急的只怕是你吧……”

    萧晚晴抿嘴一笑,道:“晏妹子,楚郎说得也是,岔路朝天,各走一边,莫误了正事儿。”拉着她,和唐梦杳、翩翩一齐朝北海继续飞掠。

    湖水冰寒彻骨,饶是楚易真气雄浑,刚一入水也忍不住打了几个寒战。

    水色透蓝,一望无碍,银云似的鱼群迎面冲来,轰然而散。放眼望去,这些鱼儿大多小如银勺,缤纷围绕在他身边,亮晶晶的极是晃眼。

    楚易火眼金睛凝神四扫,蓦地瞧见那报喜鸟正朝东急速游去。

    他当下意守丹田,凝神聚气,默默念诵辟水真诀,如游鱼似地穷追于后。

    但那怪鸟游速极快,以楚易的修为,竟过了半炷香的工夫,才追将上去,与它并驾齐驱。

    水草摇曳,光影朦胧,前方陡然下沉,黑黝黝一望无际,敢情竟是一个巨大的水底裂洞。

    上下落差极大,水流滚滚冲落,登时形成强猛无比的涡流,顺着裂洞朝东席卷。

    楚易还不待回过神来,已被涡流轰然卷入,周身毛孔陡然收缩,呼吸不畅,暗自骇然:想不到此处别有乾坤,这冰湖之底居然还有如此大的峡谷地洞!

    洪流滔滔,尖石扑面,锐利嶙峋的暗礁如石林密布,参差环立。那些被卷入的鱼群收势不住,撞在坚岩上,顿时碎炸为万千银鳞。

    楚易心中大凛,下意识地连挥数掌,打在迎撞而来的暗礁上。

    岂料那些岩石竟坚逾玄铁,被他这般巨力所击,亦纹丝不动,反倒震得他虎口裂痛,经脉酥痹!骇异之余,只得借着反冲之力,避让回旋。

    眼见那报喜鸟梭子似地左折右转,穿行自如,他心念一动,忽地想起太古五行秘籍中所说的“因势利导”,当下索性放松全身,气随意走。一时如落叶飘萍,随波逐流,反倒毫发无伤。

    那裂洞极大,直贯地底,抬头望去,连湖面也瞧不见了,只剩下黑茫茫的一片,倒垂着万千草藻,鼓舞飘摇。

    恶浊腥气越来越浓,像是从下方倒涌而出,闻之欲呕。百丈开外,水流滔滔,形成一个更湍急狂猛的漩涡。

    楚易被涡流一卷,擦着洞壁飘过,触手所及,忽然觉得柔韧异常,竟不像是泥石之类。心中一震,蓦地闪过一个森寒骇异的念头:难道这里并非地洞?

    他聚气弹指,哧的一声,气箭没入那红褐色的洞壁,血丝飞溅,那洞壁竟如活物似的,陡然朝后收缩!

    就在同时,眼前一花,下方一个千丈方圆的赤红柔软之物突然拱起,排山倒海似地朝他拍卷而来,隐隐夹杂着呜呜风雷之声。水波震荡,冲得他耳膜难受至极。

    楚易大凛,蓦地探手抓住报喜鸟,施展水族的潜龙诀,真气陡沉丹田,势如潜龙沉海,直冲右前方,堪堪从那赤红软物与洞壁之间飞穿而过。

    饶是如此,他的胸口被那巨浪拍中,心肺欲裂,喉中腥甜翻涌,还是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心底又惊又骇:这是什么怪物?竟有如此力道!

    他的眼角扫处,那赤红柔软的怪物无头无脑,浑然一体,绵延数千丈,倒像是个巨大的舌头一般……

    舌头!楚易灵光一闪,莫非自己竟是在巨鱼、海兽之属的口中?

    凝神四扫,只见极远处,那参差林立的尖锐礁石竟上下交错,徐徐闭拢,果然是万千鱼齿!

    楚易倒抽了一口凉气,这究竟是什么鱼,竟然如此之大!纵然是东海龙鲸也只能给它塞塞牙缝而已。

    念头未已,忽听一个声音淡淡道:“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我原以为这些不过是庄子假托之言,想不到北海竟真有这等巨鲲。古人诚不我欺。”

    苏仙子!

    楚易又惊又喜,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白衣女子飘然悬浮水中,妙目凝视,素手拂尘如雪,赫然正是他苦苦牵挂的苏曼如。

    报喜鸟振翅欢鸣,从他手中挣脱而出,急游而去。

    见她安然无恙,楚易心中悬石陡然落地,欢喜不禁,一时间忘了身在险境,传音道:“苏仙子你没事儿吧?怎么会到了此处……”

    苏曼如容色微变,传音道:“小心!”

    话音未落,脑后巨浪狂卷,那鲲鱼巨舌竟又兜头猛拍而下,楚易一凛,不及多想,奋力反手一掌,气浪鼓舞,反撞之力大得难以想像,登时将他震得周身麻痹,抛弹飞甩,朝远处尖利交错的巨牙撞去。

    哧哧!顷刻间银光乱舞,苏曼如拂尘暴长,蓦地将他腰身卷住,奋力回拉。

    楚易借力随形,回旋疾冲而下,堪堪擦着牙尖避过,暗呼好险,叫道:“快走!”一把抓住她的袖子,便欲朝鲲鱼口外冲去。

    岂料苏曼如衣袖一卷,将他拉住,摇头传音道:“不成!李思思已经钻到鲲鱼腹中去啦……”

    “李思思?”楚易陡然一震,失声道,“糟了!这妖女有紫微星盘指引,莫非剩下的三柄北斗神兵竟藏在鲲鱼体内?”

    原来苏曼如一路追寻李思思到了湖底,激斗中,双双被这潜伏水底的巨鲲吞入。

    李思思似是早有所备,立时冲入鲲鱼腹中。苏曼如正自犹疑是否追入,恰逢楚易赶到。于是便有了适才一幕。

    是时,鲲鱼喉中发出隆隆呜鸣,那巨舌又排山倒海似地拍卷而来,这一次力道更是惊人,相隔百丈,楚易二人已被那腥风唾浪刮得踉跄飞退。

    楚易蓦一咬牙,扬眉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苏仙子,咱们索性去它肚内看个究竟!”

    转眼望去,这巨鱼食道少说也有百丈方圆,就像一个巨大的峡谷深渊一般,被它吞吸而入的湖水到了此处,便形成强猛无比的漩涡,飞瀑似地四面轰隆冲落,声势惊人。

    下方漆黑一片,浪花喷涌,仿佛森森白牙,随时要将他们吞噬。

    楚易心中倏地闪过一丝寒意,笑道:“想不到前些日子刚从混沌兽的肚内逃生,今日又要掉入这鲲鱼腹中。难道是楚某吃的鱼肉太多,才会招此报应吗?”

    苏曼如微微一笑,道:“楚王爷天降贵人,福大命大,这鲲鱼又怎奈何得了你?它若能不和混沌兽一般下场,已是万幸啦。”

    楚易一怔,想不到她竟也会开自己的玩笑,哈哈大笑道:“有仙子吉言,就算是刀山火海,楚某也如履平地了!走吧!”

    不容分说,抓紧她的手,闪电似地绕过鲲鱼巨舌,直冲入其咽喉。

    苏曼如突然被他这般紧紧拽住,指尖酥麻如电,“啊”的一声,脸颊如烧,想要再度挣脱,偏偏全身绵软,竟似突然没了半分力气,心中竟莫名地嘭嘭狂跳起来。

    又惊又羞,正待奋力抽离,却听楚易喝道:“苏仙子抓牢了,千万别撒手。闭气凝神,我自会将这水中空气透过经脉,传入你心肺之中!”

    哗啦!

    说话间,他掌风怒扫,气旋飞转,周身鼓起碧绿色的护体气罩,滔滔大浪登时分卷开来,冲起数十丈高的水墙。

    水珠缤纷如雨,腥臭逼人。两人陀螺下冲,气罩被下方狂浪冲击,凹凸鼓舞,仿佛随时都欲破裂开来。

    被鲲鱼胃肠散发的臭气一熏,苏曼如心中烦恶,眉头不由得微微一皱,凝神聚气,默念辟水诀,再不说话。

    她虽然不怕什么闯龙潭虎穴,但生性清高爱洁,对腥臭污秽之物极为厌恶,退避不及,是以方才再三踌躇,没有立即尾随李思思追入鱼腹。

    楚易知她心意,一边将新鲜空气源源不绝地透过她掌心,传抵心脉,一边暗想:可惜所有法宝都被李思思那妖女夺去,否则此刻随便拣上一两样,便可以藏身其中,不必受这污水秽气之苦……

    他忽然想起混沌兽胃囊中的青铜小鼎,心念一动,立即取出铜鼎,疾念法诀,喝了一声:“乾坤无极,收缩如意。大!”

    岂料那三足铜鼎竟纹丝不动。楚易又换了几种法诀,均不奏效,心中大奇:难道这古鼎只契合仙妹的法诀吗?

    当下他依样画葫芦,照着那日晏小仙所诵,念道:“朗朗乾坤,浩浩其人,四千春秋,十万英魂……”

    话音未落,铜鼎碧光爆射,陡然胀大为一丈来高,急旋翻转,登时将楚易二人兜入其中,急电似地朝下冲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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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51楼 发表于: 2007-0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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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作白衣卿相,风前月下填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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