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坛风格切换
 
  • 4458阅读
  • 16回复

小说在线读--《于晴全集》之《断指娘子》 [复制链接]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只看该作者 8楼 发表于: 2007-07-06
第六章

 

  东方非可能觉得玩她玩够了,准她白天可自行找事做,等他自宴会退下休息后,她才跟青衣换手,由她来夜守着东方非。
  他不懂武,危机时候要保住自己很难,她守着他理所当然。事实上,这还算是个好差事,白天她不必再到前头看着纸醉金迷的虚糜生活。
  这一天下午,风和日丽,她把文房四宝搬到凉亭上,将当年所遇见的各种案例、破案手法一一记录,等回乐知县后,再请一郎哥看看有无要补充的地方。
  其实,百姓犯罪,不如官员来得狡猾深沉,大多很快就能破案,但要无赖的诡辩,在当时令她很头痛。
  小至在公堂上粗鲁妒骂,大至死也不承认的狡辩,审案县令没有一点巧智,是很难让犯案百姓心甘情愿伏首认罪的。
  她写得十分专心,未觉时光流逝,直到一股异样呼吸声与她不同调,她才猛然回神。
  她机灵瞥见身边有人,且此人身着布政使官服,不由得心一凛,放缓起身速度,垂首作揖道:
  「小人不知大人来此,有失远迎,还请大人恕罪。」
  江兴布政使不经她同意,拿过她记录的案例,一一细读,因为她的字丑,所以布政使花了两倍时间才读完。
  他抬眼看向她,沉声问道:「你叫什么?」
  「小人怀真。」
  「这些案例你哪来的?」
  她反应极快,答道:
  「小人自幼看过大老爷审案,现在闲来无事,就把我看过的案子记了下来。」
  「这大老爷真是一板一眼,既然已有证据,何必再花心思让犯人心服口服,直接判罪就是。」
  她闻言,虽然不怎么认同,还是点头道:
  「大人说得是。大人,您不是在前头……」狂欢作乐、醉生梦死吗?现在还不到落日,布政使却出现在这里,未免古怪了点。
  江兴布政使颇有耐心地答道:
  「东方爵爷提早离席了。对了,怀真,本官对你这案例有些不解。」
  她有点意外布政使对审案有兴趣,但有官员愿意去了解,她求之不得,便道:
  「大人哪儿不了解?」
  「你瞧,这案例,乡民上堂作证,邻居夜里杀人弃尸,为何这名大老爷坚持乡民作假证?」
  她瞄一眼自己还没有写完的案例,笑道:
  「这理由其实很简单,敢问大人,无月无灯的夜晚里,你如何认人?」
  他一怔,点头:「有理。这审案县令确有几分才智。不知如今他在何处?」
  阮冬故早有腹案,应答如流道:
  「这是小人十年前看的案子,那县太爷至今在何处,小人实在不知,只记得是在极偏远的下县里。」
  布政使脸色沉稳,目光却有异样。他道:
  「县官也有任期期限,先皇驾崩之后,少有地方官员应召入京,想必他早已卸任还乡,不问世事了吧。」
  阮冬故想了一下,应声道:「确实有此可能。」
  布政使满意地点头后,打量她清俊中带抹艳色的容貌,忽地道:
  「怀真,听说东方非来到乐知县,亲赴牢里救你。你是有什么本事,能让一个喜怒无常的前任首辅,心甘情愿地救你出牢?」
  她不动声色道:「小人听闻爵爷来到县里,特地请兄长去求爵爷相助,也许是正巧遇上他心情大好的时候吧。」
  「不是因为你的容貌吗?」
  她呆了呆,直觉抬头看他。
  「你虽是男孩子,但姿色偏艳,东方非家无妾室,难保……」布政使摇了摇头,暧昧不清道:「这几天,你不就跟他夜住一室吗?」
  「大人多想了。小人是大老爷派来服侍爵爷,负责在夜里奉上热茶,注意爵爷的需求而已。」青衣兄不可能日夜不眠,由她分担守护责任,不是件奇怪的事吧。
  「爵爷的需求吗?」布政使笑了笑道:「据说当年东方非曾十分照顾户部阮侍郎,朝野皆知两人男风,本官想,东方非偏爱的,就是你这类美丽的男孩子吧。」
  东方非是她的未婚夫,未来两人间会有什么亲密行为,她也略知一二,外人误会东方非偏男色是不要紧,但由这布政使嘴里说出来,她总觉污秽不堪。
  她深吸口气,沉稳道:「是大人误会了。」
  布政使多看她两眼,道:「你甘心当人男宠,本官也无心干涉。你这些案例,能让本官带走吗?」
  「大人,你有需要,请尽管带走,如果百姓能因此受惠,必会因此感激大人。」她诚心作揖道。
  布政使有点惊讶她的品性,不由得道:
  「你这种人,竟会心甘情愿被那个东方非收成男宠,真是令本官意外。」语毕,忽然好奇,伸手要抚向她的颊面。
  她动作极快,连退了四五步远。
  「大人,请恕怀真失礼,怀真得去找爵爷了。」
  这句话她才说了个开头,突地有男声惊喜叫道:
  「小兄弟,请问厨房在哪儿?」
  这声音好熟啊,熟到她从小听到大的--
  她转身一看,看见一郎哥神色匆忙,提着豆腐桶进院子。
  「小兄弟,我来送豆腐,但这官园像迷宫,我找不着厨房,还好瞧见妳了,请快告诉我,厨房在哪儿?如果迟了,惹得这里官员不快,我就倒楣……」话还没有说完,他惊骇地看见布政使在场,立即闭口不言。
  共同生活十多年,两人间早有默契。她连忙上前:
  「兄台,你别急,我马上带你过去。」转向布政使,作揖道:「大人,小人先行告退了。」
  江兴布政使没说什么,只是摆了摆手,当是放行。
  她毕恭毕敬地退出院子,领着凤一郎往厨房的方向走去。一见四下无人,她立即拉着一郎哥躲进隐蔽处。
  「一郎哥,你满头大汗了!」她低声说道,连忙用衣袖帮他擦汗。
  凤一郎顾不得她过于亲近的举动,问道:
  「冬故,他是何时跟妳说话的?都说了什么?」
  她拿过他的豆腐桶子,开朗笑道:
  「一郎哥,你别紧张,没什么事发生,布政使是我在写案例时来的。你呢?你站在院子外多久了?」如果布政使没有想摸她,她想,一郎哥是不会出声的吧。
  「打他问起妳邻人作证的案例开始,我就在了。」他若有所思道。
  她轻笑:「那你待得很久了。你放心,真的没有事,他摸我,只是好奇什么是男宠而已。」
  「妳是姑娘家,怎能随意让人碰触?」
  「是是,所以,我避开了啊。一郎哥,你来官园做什么?豆腐都是怀宁送的,怎会劳动到你?」
  「我偶尔也想出门走走。」凤一郎避重就轻道:「顺便,来探探妳。」
  她一向不对他起疑,所以也不会去追究他说的是真是假。她笑着:
  「我很好,没事……只是,不太习惯这种场面而已。老实说,一连待了六天,我开始理解为何有人能把持不住了。这种生活过久了,心麻痹了,身体习惯了,眼睛闭起来,就能快意生活,人生多快乐啊。」
  「妳习惯了吗?」他柔声问。
  她想大笑,但又怕惹人注意,只能低笑连连:
  「我日夜想着家中的腊肉,实在习惯不了这种奢侈生活。」
  「既然如此,妳是东方非的未婚妻,妳不想再待在这里,跟他直说就是了。」
  「无所谓啦,一郎哥。这种宴会,并不是我走了,它就不存在了,我留下来可以保护东方非。」她认真道。
  「他故意让妳看见这些地方官的德性,让妳失望让妳寒心,他才会快活。」他平静地说。
  「也许他是故意,不过我也不是闺房里的娇花。」她顽皮笑道:「我还没有失明,应该看见的都得看见,不然我连眼盲心明的大哥都不如。再者,东方兄这个人啊,就是这样,他很爱测我底线。」她是不介意,只要别碰其他无辜百姓就好了。
  凤一郎定定看着她,轻声道:
  「妳真了解他。可是,他并不是一个好未婚夫,更别说将来会是好相公了。」
  「一郎哥……你不喜欢他,对不?」义兄跟未婚夫之间……唉,她有点头痛了。
  凤一郎看她有点苦恼,不由得笑道:
  「他的行事为人,我不作评论。我喜不喜欢他,不是重点,重要的在于,妳喜欢他,那就够了。」
  喜欢啊……
  她心里确实有东方非,甚至占据她心里最重要的男人只有四个,大哥阮卧秋、义兄一郎哥和怀宁,最后就是未婚夫东方非。
  除此外,真的没有其他男人可以进驻她内心最重要的角落。
  但是,喜欢的程度……
  眼珠轻瞟,觑到青衣正脱下她未婚夫的外袍,一盏油灯映着屏风后的修长身影,若隐若现的,照说是引人遐想的,但她脑袋空空,完全不会想歪。
  青衣取出明日换穿的衣物放在床头,然后退出屏风后,道:
  「小姐,这一夜就麻烦妳了。」
  她爽快拍胸。「没问题,保证明天还你一个完整无缺的东方兄。」
  屏风后,床上的男人哼笑一声。
  青衣面不改色,为她端来一壶茶。自她负责守夜的隔日,他过来换班,看见她精神十足地在写案例,从此他都会在夜里送来热茶为她提神。
  「多谢了,青衣兄。」她送他到门外,忽然低声:「等等,我有一事请教。」
  青衣闻言停步,道:「小姐请尽管吩咐。」
  她东张西望,确定即使武士在附近,也不会有人偷听到,才小声问:
  「青衣兄,你可曾喜欢过女人?」
  「……小姐莫要误会,我并不喜欢男人。」
  「不不,我不是说你有断袖之癖,我是想问,你喜欢过哪家的姑娘吗?」
  青衣注视着她,慢吞吞地说:「我十二岁起跟着主人,没有喜欢的姑娘。」
  「那十二岁之前呢?」她期待地问。
  「……小时候随便喜欢一个小姑娘,这不是新鲜事儿。」他依旧恭敬的回答。
  「那就是说,你曾经喜欢过一个小姑娘了?你如何得知自己喜欢上她呢?」
  即使这个问题有些突兀,青衣还是有问必答道:
  「我心里只想着她,念着她,想看她。」
  她思考片刻,再问:「还有呢?」
  还有?那就是他的答案不是她要的。青衣想了想,答道:
  「她在我眼里,十分可爱。我想,比谁都可爱吧。」
  她轻轻击掌,明眸闪闪发光,叫道:
  「对,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多谢你了,青衣兄。」她高兴地抱拳。
  「小姐多礼了。」他施以同样的礼数。
  她转身要回屋,突然又叫住他:「青衣,你……现在呢?」
  青衣明白她在问什么,平静道:
  「小时候的喜欢,并不是真心喜欢,自然没有下文了。」
  「喔,那……晚安了。」她轻声道。
  「晚安,小姐。」他神色自若。
  她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里。一个十二岁就当人家仆的孩子,过往回忆总会有点不堪,她低叹了口气,方才真不该问他的。
  「妳叹什么?」东方非还没有入睡,两人隔着屏风说话,他也不觉得无聊。
  「我在想,东方兄当年不知如何遇见青衣兄的?」
  东方非没有问她为何对青衣起了兴趣,说道:
  「当我还是群辅之一时,一日在京师街上看见有人卖身葬父,那时我刚斗垮一个老爱说预言的钦天监,心情大好,就让他葬父去了。」
  她皱眉。「东方兄,为何你老是爱在我面前说一些违背正道的事?」
  东方非本有几分倦意,但总是舍不得放弃让她生气的机会,索性支手托腮,侧身向外,透着精美屏风,欣赏着她纤美的身形。
  她扮回女装,令人惊艳,但她这男装俪人,一样让他垂涎三尺。
  「我不说,就代表不曾发生吗?冬故,我斗垮了一个官,这个官也许将来会祸国殃民,我这不就成了一个好人?再者,我不斗他,他迟早也会想尽办法除掉我,妳是要见我死还是他死?」
  她沉默一阵,坚定道:「东方兄,你这是歪理了。」
  「虽是歪理,也是事实。冬故,妳告诉我,这几日妳所闻所见,在场官员有哪个真正为民着想?」
  这一次她闷不吭声更久,才沮丧道:
  「也许,他们被迫……其实他们心在百姓……」
  「就跟妳一样?」他扬声大笑,又舍不得欺负她了。他的心思总是反反复覆,但从没有怜惜这种情绪,偏他对她,有时就有那么点怜香惜玉的味道。他笑道:「冬故,妳的想法怎能一直不变呢?现在妳还活着,真是老天怜妳了。一连六天,日不落舞不停,美酒不空,人不离席,这种如仙境般的生活,太容易腐蚀一个人的心智了,妳认为,一个人,一旦习惯了这种奢侈,要如何脱身呢?」
  「东方兄,为何你会不习惯?」
  「谁说我不习惯了?」他笑着,凤眸瞇起,盯着她喝下那杯热茶。
  阮冬故不觉屏风后的异样眼光,她坐在椅上,坦白说道:
  「我注意几次,你身上有酒味但不浓。你三更入眠,天一亮你照样精神极好的起床,分明不投入这种生活。」
  「我真高兴妳这样注意我。」他语气露骨,沙哑道:「我就要妳这样时刻看着我。」
  这种露骨的语气真是……世上也只有东方非才说得出来了。她摸摸脸颊,觉得有些发烫。
  「如果妳累了,就回去睡吧。」他懒洋洋道。
  「不,我不累。」她打起精神来。
  他哼笑一声:「妳坚持守夜,是怀疑布政使干出什么勾当吗?」
  「东方兄,你也察觉了吗?」她诧声问道。
  「哈哈,妳怕他对我动手?我四周都有人,他不敢也不能痛下杀手。」他别有用意地说:「杀一个人很简单,但要全身而退则难,他想除掉我,也想保有自身的地位,冬故,如果妳是他,该怎么做才能两全其美呢?」
  她皱眉,有点恼火:「既然你察觉他有心谋害你,为何还要送上门?」
  「我想瞧瞧老国丈的门生,能做出多聪明的害人手法啊。」他笑道。
  「你真是胡来!」她轻击桌面,文房四宝微微震动。
  她力大无穷,他早见识过,但他从不放在心上,只是笑了笑:
  「妳在为我担心?」
  「这是当然!」
  「哼,这种一视同仁的担心,我还不想领受呢。」他傲慢地说道,不再理会她,直接合眸入睡。
  没一会儿,她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声,于是轻步走到床边,他果然已经睡着了。
  这几天,她发现他睡相好,说睡就睡,但十分浅眠,不像她,一闭眼就沉睡,哪怕只有一个时辰,她也要让自己睡着,才能有精神去做事。
  她站在床缘,不敢轻举妄动,静静地打量他的睡颜。
  他的相貌俊美是没错,但怀宁也是俊俏男子啊,好看就是好看,根本没有谁最好看的想法,情人眼里出西施好像无法套用在她身上。
  其实他俩初遇时,她直喊他是狗官,认定他面目狰狞,每次哈哈一笑,就像戏曲里欺压百姓的恶官,血盆大口,难以入目。
  后来,她发现他只是随喜好行事,跟其他贪官不同。他在算计人的同时,又能转身当个好人,大助治水工程,林林总总,她实在算不清他到底好事做得多还是坏事多些?
  现在,她当然不会认定他面貌狰狞,只是……她抿着嘴,拚命瞪着他的俊脸。
  一郎哥说,她喜欢就好。
  在边关一役里,最后闪过她脑际的男人,就是他。甚至,当时内心还有点的遗憾,无法守住她的承诺。
  瞪瞪瞪……
  再瞪……
  掌心抚上心口。心跳正常,还是不觉得他像人间西施。如果哪天他像西施了,怀宁在她眼里,大概也变貂蝉了,唉。
  她苦恼地搔头,终于放弃瞪他,回到桌案前,轻轻磨起墨来。
  她从小读的书就不是风花雪月,连难得看一次戏曲,她看的也是包青天审案,她能一心一意在国事上,但一谈到情爱……她真的是笨蛋一个吧?
  算了,她不想了,还是专心写案例。布政使问的那件无月无灯案子,当年是她亲自所审,一郎哥教她办案才智,顺道教她辨认月光角度。
  她还记得,当年她十七岁,老是要一郎哥协助她破案,她气自己没有用,但一郎哥告诉她--办案经验为重。
  经验愈多,愈能避免犯错,而这句话验证在她后来的办案经历里。
  布政使为何只注意到这案例呢?她打呵欠,现在才一更天,她怎么就想睡了?
  再喝一杯热茶,振作点精神,但困意愈来愈浓,难以抗拒,她力撑到最后绝不放弃,最后,整张小脸不受控制地栽向铺好的纸张。
  意识尽灭的同时,她忽然想起白天布政使看中的案例--无灯无月的夜晚,邻人是无法目睹杀人案的。
  今晚是十五,正逢圆月,月光明亮,邻人要作证,太容易了……
  有问题!
  她向来有觉就睡,但要熬夜,熬上三天也不困,为何她睁不开眼?
  「青衣,将她抱上床吧。」
  「是。」
  东方非醒了?现在是几更天了?为何她无法拿捏她失去意识多久?为何她眼睛张不开来?
  隐约觉得有人将她移动到床上,又听见东方非的声音自远处模糊飘来--「你下了多少蒙汗药?」
  「够小姐睡到明天下午了。」
  「明天下午?也好。这几天她确实是辛苦了,好了,你下去吧。」
  是茶有问题!青衣在热茶里下了蒙汗药!她迷惑想着。为什么?
  「爷……这跟下午凤公子的协定有所不同。」
  一郎哥?这又跟一郎哥有什么关系?她又恼又气。一郎哥专程来官园,原来是跟东方非密谋见面!他俩一向不对盘,协定一定与她有关!
  「我改变主意了,与其让她冒险,不如就让她在这里等着吧。反正这场赌注,我赢不赢都是无所谓。」东方非笑道。
  「凤公子说,府里来了一名青年,那人一定是……万一让他发现小姐是阮侍郎……」
  青衣的话声太低,她听不真切,咬住牙根,努力想要清醒,但这蒙汗药下得实在太重,她用尽意志力才能勉强不沉进黑暗里。
  「他跟阮东潜从没打过照面,再加上她长年不在京师,如果有人能将她跟阮侍郎兜在一块,还得费番功夫,唯一麻烦的是她的缺指。为此,辞官前我已将几名知她断指的高官,全数贬职,远离她的范围……」
  东方非又在动用私权了?她神智无法集中,只知他为她做了件事……接着,又听他道:「青衣,你回房吧,可别功亏一篑。」
  未久,有人上了床,躺在她的身边,她心一跳,熟悉的气息扑鼻,这才令她放下心来。
  这气味,是东方非的。原来,在这几天里,她不知不觉记住了他的味道。
  「瞧妳,连睡着了也皱着眉头,冬故,妳到底是在作恶梦呢,还是在挣扎?别挣扎了,妳服下的蒙汗药可不是民间普通的药物,挣扎是枉然,不如放松睡个好觉吧。」忽地停顿,瞧见她身侧拳头紧握。
  他双眸遽亮,脱口道:
  「妳真是在挣扎!何必呢?冬故,妳这样我可会心疼到心口发痒的地步呢。」
  是她错觉吗?他的语气似是饥渴无比。这男人,到底想做什么?迷倒了她,到底是为了什么?
  「瞧我,像心怀不轨的淫贼呢。冬故,我就爱妳这种表情,就算妳走投无路了,也不肯死心,我真是……」
  最后的话模糊了,躺在她身边的男人,俯下脸,迷恋地吻上她的唇瓣。
  她无法反抗,只能任他恣意亲吻。
  他要吻,随时都可以吻,她并不排拒,但不该将她迷昏了啊!
  「这什么味道?这么苦,这茶妳也喝得下去?我果然没料错,妳对亲近的人不起防心。那以后我岂不无聊?冬故,妳得对我有防心,我才能尽情地玩弄妳……」
  他的话又消失在她嘴里,显然吻她吻上瘾了。她本是咬着牙的,竟被他撬开,由此可见他非常眷恋这个吻,但她完全失去感觉,唇舌就早麻痹,等于是他自己在一头热而已。
  过了一会儿,他气息略为不稳,咬她耳朵哼笑:
  「再差一点,我就要辣手摧花了,这可不行,一个人多无趣,我等着妳投怀送抱,好过我当个采花贼,冬故。」他又笑了两声,解开了她颈间的两个扣子,露出些雪白肌肤后,替她拉上棉被,以防她着凉。
  他知道她尚残留意识,并极力在对抗,不由得暗自失笑。他拂过她柔软的青丝,又俯头吻上她的眼皮,两人长发交缠,他不得不说,这丫头长年在外辛苦,不懂照顾自己,发色微淡又不齐。他执起一撮她的发丝,笑道:
  「冬故,布政使计画再不开始,我怕我真要当采花贼了。真是奇了,要说克制能力,我绝不输妳,偏遇上妳,我什么也管不了。」他猜她听得见,遂再道:「妳义兄早看穿布政使的异心,特来跟我做个协定,他赌妳,能公正地将他绳之以法。哼,妳是我看中的女人,难道我还真会选中一个笨蛋?他自以为了解妳,是把我置于何地了?妳猜猜,赌注是什么?猜中了,有赏。」
  她也不能回答,只是眉头深锁,紧握拳头,内心充满恼意。
  他笑了声,料想她也撑不久,索性翻身坐起,以防自己真当了采花贼,他再次推想布政使的手段,直到三更梆声响起后,门外脚步声响起,他内心大喜。
  「好戏要开锣了!」她错过好戏不要紧,重要的是,彻底解决这些烦人的事,从此以后,他就能不受打扰,一心一意与她共效于飞。
  敲门声伴随着低叫声:「爵爷!爵爷!」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他懒洋洋道。「进来说话。」
  「是!」仆役一进房门,走进内室,瞬间瞠目结舌。
  东方非当然明白他看见了什么。他最爱无事生浪,尤其事关冬故,就是爱让她处于尴尬的地位。
  他笑着回头,移向床铺上的人儿,随即,他脸色微变。
  床上的人儿衣衫凌乱,唇瓣艳色无比,外人一看,就知她被狠狠吻过,但她脸色又是格格不入的雪白,满面大汗,汗水几乎浸透枕上长发。
  这个傻瓜!
  他脸色阴沉,嘴里却轻松自若说道:
  「这种事,在京师常见,你是大惊小怪了。」
  「是是……」男风在乐知县,确实不盛。只是,床上的人好像很痛苦……
  阮冬故咬牙切齿,尽力保持清醒,努力聆听他们的对话,她隐约知道东方非被人叫离这间房。他在等布政使下手,但他根本无力自保,万一临时出了差错呢?
  床边的男人换上外袍,又看了她一眼,笑道:
  「怀真,我去去就回,妳继续睡吧……」俊眼一瞇,俯下身咬牙低语:「妳这是何苦呢?好好睡一觉不就没事了吗?」
  语毕,他放下床幔,取过他惯用的折扇,吩咐道:
  「带我过去瞧瞧吧。」
  门被关上了。
  她咬住牙根,还是无法有疼痛的感觉,到最后,她用尽全身的神力,强迫自己转了一圈,整个人跌下床,她不阻止,反而故意让额头痛击冰冷的地面。
  「咚」的一声,剧烈的楚痛终于让她张开了眼睛。
  她拚命喘气,无力地扶住床柱,勉强站起来。
  眼前的视线有些模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脸上流窜,她也不管了,直接扑向洗脸盆,双臂发抖地举起那盆子,将里头的水全淋在自己的头上。
  她用力抹了抹脸,总算清醒了点,但蒙汗药威力还是过强,让她心跳好快。
  如果这就是东方非所谓的心跳如鼓,那实在伤身又伤心。
  不行不行!她还不能倒下!六天奢靡生活令人麻痹,只怕这正是布政使的手段,一旦麻痹习惯了,警觉自然降低,要害东方非就容易了,而东方非乘机将计就计……可恶!东方非以为他自己真是无所不能的吗?他到底把她当成什么?
  如果当人未婚妻,只是负责被迷昏在床上,这种头衔她不要了!
  额头阵阵抽痛,手脚有些发软,但能分辨眼前事物,情况不算太糟。
  她步伐不稳地奔向房门。门一开--
  她撞上了一堵肉墙。
  那人被她撞退了几步,看见她浑身湿透,满面鲜血,不由得脸色骇然大变。
  「妳怎么弄成这样?」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9楼 发表于: 2007-07-06
第七章

 

  十五、六岁的小随从恭敬地掀了轿帘,低喊:
  「皇……公子,到幸得官园了。」
  一名锦衣贵公子出轿,扫一眼静谧的官园,问道:「这就是幸得官园?怎么不见守卫士兵……难道真如东方预料,今晚就能将事情结束?快,快带朕过去。」
  小随从领命,由跟随的护卫先行探路。
  幸得官园里灯火通亮,圆月高照,几乎下必再执灯就能视物。贵公平疑声道:
  「这样的明夜,要怎么害人?」
  未久,护卫来报:「江兴布政使偕同都指挥使、巡抚等一干官员,率大批兵马,层层包围前头绿荫水榭,企图缉捕东方大人。」
  「罪名呢?总要有个罪名吧?」贵公子问道。
  「谋杀江兴布政司下三县县太爷。」
  贵公子目露精光,笑道:
  「原来如此!还不快领路!」赶紧随领路护卫往前方水榭而去。
  愈接近湖面楼台,灯火愈如白昼,层层兵马就在前头。突地,有人轻声开口:
  「公子,请随我来。」
  那贵公子不惊不慌,侧身一看,思索片刻,道:
  「你是……东方身边的随从?」
  青衣半跪在地,垂目道:「草民青衣,跪见皇上。」
  「朕非公开南下,在外头不必拜见。快,现不是怎么情况?连朕……连我猝然夜抵官园,东方也料想到了?」
  青衣领他们三人往另一小道上去,面不改色地轻描道:
  「主人完全不知公子会趁夜来此,是青衣瞧见公子随行护卫,跟上来一瞧,才发现公子的存在。」
  「我就说,如果连朕一个兴之所至,他都能揣测神准,那可真是神人了。」
  「主人万万不能跟公子相比。普天之下,唯一能跟天神相比的,也只有公子了。」青衣领他到附近的高处楼台,俯瞰不远处的绿荫水榭。
  重重兵马已围守在湖面外圈,布政使偕同都指挥使、巡抚等官员都在当场,只是匆忙过来,并无官服罩身。
  而东方非长袍染血,神态自若地站在连接水榭与岸边的长桥上头。
  「公子请放心,此处十分隐蔽,居高临下可以看清局势发展。三名县令尸身在水榭里,布政使嫁祸给我家主人,经巡抚同意,动用兵马封锁绿荫水榭。」
  「一切都照律法来?」
  「是。」青衣恭谨道:「布政使、都指挥使请调兵马,皆照皇朝律法行事。」
  「果然不出爱卿所料。他以大内高手为贴身护卫,布政使就不敢私下杀人,只能利用王法来除掉他。他没想到,爱卿就是要他照王法来,好来个将计就计,一网成擒。」官员要除掉一个人,只要能欺上瞒下,什么方式都行,但圣明的九五之尊要除掉碍眼的官员,那就得照王法以服天下人。
  他搜寻现场片刻,瞇眼问道:
  「听说,爱卿近日收了名男宠,夜夜同眠,日至天亮方离,现在这男宠呢?」
  青衣神色不动,稳声道:「可能躲起来了吧。」
  「哼,宠爱一条狗,牠都不懂得感恩图报,何况是人呢?这等贱民,东方也不必太过宠幸。」他又上前一步,仔细观看聆听下头的局势。
  「……东方非……你存心谋杀三名县令,人证物证俱在……」
  他听不真切,再踏出一步。
  「公子,请小心。」青衣在旁提醒,同时注意周遭的变化。
  他是练武人,眼力较常人还佳,当他看见水榭中还有人影时,微地一愕。水榭里如今只有三名县令的尸身,怎会有人?是谁潜进去了?
  东方非一派潇洒自若,站在长桥上,打开折扇,笑道:
  「布政使,你这不是摆明嫁祸吗?你召仆人请我上水榭,说是有意外惊喜等着本爵爷。本爵爷来了,看见三具尸身,这……你跟三位县太爷有什么仇啊?」
  布政使脸色沉着,道:「我跟三位县令并无仇恨。东方非,你在朝中作威作福十多年,享尽多少荣华富贵,如今辞官择地而居,本是一桩良事,但你不该痛杀三名县令。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你只是个小小的前任首辅而已!」
  东方非耸肩道:
  「你说这么多,无非就是逼我认罪。好吧,我为何对三名县令痛下杀手?」
  「这就要问你了!」
  「原来罗织罪名还要我自己来?好啊,那就说,我跟他们一言不合,就杀了他们吧。众人皆知我乃一介文官,如何杀人?」
  「你有长年跟随你的青衣随从,他功夫不弱,由他下手最是万全!这点有仵作可以证实,三名县令陶前各中一掌,其力足震心脉,正是你身边青衣所为!」
  站在高处楼台的九五之尊,轻讶道:「一掌即死?这功夫算是好的吗?」
  青衣敬声答道:
  「能够一掌打碎心脉,内力至少上乘。」暗暗提气,搜寻兵马之中,有无可疑的高手。当初没有预料到布政使的手下有内力高强的人在,加以……他暗暗气恼身边来看戏的「贵人」。正因怕这「贵人」忽然出现,他家主子才遣他过来!
  布政使向巡抚抱拳道:「巡抚大人,人证物证皆在,请大人下其定夺。」
  巡抚沉吟一会儿,有些为难。
  东方非颇觉有趣,笑容满面地等着巡抚的答复。
  江兴布政使指着岸边的工人,道:
  「此人为人证。他路经水榭,看见东方非自水榭之中走出,当时他一身长袍染血,袍身为物证。敢问巡抚,连杀三名七品县令,该判何罪?」
  「依照皇朝律法,杀人者死。如死者为七品官之上,又为连续杀人者,不论其情,皆处死刑,违抗者可就地格杀。」巡抚叹口气,但也不是太遗憾。「东方非,你蒙皇上圣恩,辞官时带走许多丰厚的赏赐,你这样做是让皇上蒙羞啊。」
  「也许,皇上松了口气呢。」布政使冷声说道:「自新皇登基以来,天下谣传东方非与新皇合谋害死先皇,嫁祸老国丈。老国丈一家除梅贵妃外满门抄斩,而后,新皇又下令,梅贵妃为先皇殉葬,这个中缘由,天下人皆心知肚明。如今你辞官,带走多少秘密,皇上会轻易放过你吗?跟在你身边的武士是保护你,还是监视你,这一点你比任何人都要明白吧!」
  「你把话说得这么白,闹得在场皆知,也不怕害了巡抚吗?」东方非看了一眼脸色发青的巡抚,笑道:「你无非就是想借着巡抚害死我,它日皇上要怪罪,主罪在都指挥使与动用兵马的巡抚。你跟老国丈不同,有心机多了,他怎么没有提拔你入朝为官呢?」
  东方非有意无意地煽惑,存心要他们窝里反。一时之间,只见都指挥使与巡抚脸色阴晴不定,不敢承下这个大包袱。
  布政使拢起浓眉,正要开口--
  忽地,有抹清亮的声音理所当然地道:
  「如果东方非真有罪,那巡抚、都指挥使秉公处理,皇上圣明,为何会怪罪于二位官员?」
  本是悠闲自在,玩得兴起的东方非,在听见了这再耳熟不过的声音后,脸色遽变,锐眸暗暗打量四周。
  站在楼台的贵公子搜寻发声的人影。
  「说话的是谁?」他问。
  青衣迟疑一下,咬牙道:「是乐知县县太爷身边的亲随怀真。」
  「亲随怀真?就是爱卿的男宠?」他瞇眼,遍寻不到那男孩。
  忽然间,一抹身影出现在水榭前。
  「是站在长桥前的那人吗?」贵公子问道,他只能看见模糊人影。
  「……照说,是的。」青衣盯着那水榭前的人影。这身形……
  此时,那清朗的声音又道:
  「布政使大人,如果人证物证俱在,要判东方非就地格杀,也不是难事。到时,巡抚、都指挥使有意枉纵,也会因在场人多嘴杂而闹得天下皆知,二位大人要做这种损己利人的事,也得看看东方非有没有这个意愿回报二位大人。」
  布政使思量片刻,瞧见巡抚又有意拢向这头。他嘴角漾起诡笑:
  「怀真,本官一直以为你跟东方非是一伙的呢。」
  东方非哼了一声,阴沉地往发声处看去。
  「小人只信皇朝律法。」那声音严肃问道:「敢问大人,可有人证物证?」
  「东方非一身长袍染血,袍身即为物证,连他自己也承认,是被三名县令尸身上的血迹所染。人证为此名工人,他负责修葺官园,夜半路过此处,亲眼目睹东方非就在水榭前,冷笑地观看屋内青衣下手。他一时惊慌,连忙找上本官,本官率人前来时,东方非已杀死三名县令,往岸边走来。」
  「那么青衣呢?」
  「他懂武功,一见不对劲就逃了。」布政使盯着那发声处,缓缓笑道:「怀真,你想学青天大老爷审案,本官就给你个机会。今晚,月色明亮,灯火通明呢。」
  那声音沉默良久,久到东方非心知她必是熬不住蒙汗药了,他眉头拢起,十分不快。她这才又开口:
  「今晚月色明亮,要看清楚一切的确容易。敢问大人,作证工人在哪儿?」
  布政使使个眼色,站在后头的一名中年汉子唯唯诺诺地上前。
  「是我……」
  「大叔,真巧,你这声音真耳熟。你前两天还在修花园的泥砖,是不?」
  是听而不是用眼看?东方非面色薄怒,她果然在逞强!
  「是是,我确实是工人。你……你就是那个跟我聊天的怀真,对吧?」
  「正是我,怀真。」她叹息:「大叔,今晚你是躲在窗口看见的吗?」
  「不,爵爷身边有个武功高强的随从,如果我在窗口偷看,一定会被发现。」
  「有理!大叔你没有功夫,而青衣功夫高强,倘若他能震断县令的心脉,那么内力一定深厚,五十步内,你都有可能被发现……这么说,你站在岸边看见的?」
  那名工人瞟见布政使微不可见的点头,立即答道:
  「没错。当时东方爵爷就在水榭外,他在等着青衣下手,那时他的冷笑,令我遍体生寒,后来屋子内传来惨叫,我一时紧张,就赶紧去找布政使大人了!」
  「原来如此。那么,麻烦你站在发现东方非的地方。」
  那工人小心翼翼地走到岸与长桥的交接处,见布政使又点头,他才停步。
  「就是这里了。」
  「那东方非呢?当时站在哪儿?」
  「……就在窗前,靠、靠右边吧。」他悄悄听令行事。
  水榭前模糊的人影有了动作,往窗前的右边停住。
  「这儿?大叔,你看见我了吗?」
  在场官员皆是一怔,纷纷定睛看向水榭前模糊的身影。
  明明月光璨璨,四周挂灯也有足够的灯光照地,但那身形就是模糊不清。
  东方非无聊地哼了一声,根本不必再看下去。她是存心来坏他乐趣的!
  「这这……我记错了,是、是左边!对!是左边!」工人急声道。
  那身形又慢慢移到左边。
  「大叔,看见我了吗?」她问。
  那工人用力眨着眼睛,再抬头看看天上的圆月,迟疑说道:
  「这……我想起来了,没这么远,我记得,得近一些。」
  「好,请大叔往前走几步吧。」她也很和气。
  那工人走了五步,有名士兵跟着他走,然后向在场官员摇头,表示看不清楚。
  「我、我又记错了……还要再近一点。」
  「那就请大叔再走几步吧。」
  那水榭前模糊的身影完全不动,任由那名工人往前走。
  直至两人相距不过十步左右,她叹息:「大叔,你可以再前进。但如果依你所言,你就要被青衣发现了,如何能逃脱成功?」
  那工人闻言,立刻停步。跟着他停下的士兵转身继续摇头。
  「这……对,我想起来了,我就站在这里!是这里没错!我手脚灵巧,没教青衣发现,而且、而且我眼力很好,一般人看不见的,我都看得一清二楚,就在这里,我看见站在窗前的那人就是东方爵爷!」
  「那么,大叔,你看看,现在你看见的这人是我吗?」
  那工人正要答「是」,又犹豫一会儿,回头看向布政使。
  布政使瞇起眼,盯着那隐约的身形,暗自确认东方非的武士全都在场,唯一不在的,就是那随从青衣。
  难怪之前遍寻不到青衣,原来是跟小男宠在一块。小男宠想玩虚实之策,与青衣合谋救出东方非,那也得看他有没有这个才智。
  光是身高体形,就露了馅!
  他不动声色地抚摸衣物上的青色部份。
  那工人呆了呆,直觉答道:
  「不是你,是青衣!对,眼前这人,是东方爵爷身边的随从!」
  「大叔,你可要确定了,伪证的罪不轻啊。」她又叹。
  布政使冷冷一笑:「怀真,你不必再恐吓他。他只是一名无辜百姓,你试图左右他的答复,只会害了他!」
  工人收到暗示,大声道:「没有错!我确定是青衣!现在我看见的就是他!」
  她没理会那工人的答案,语气流露出怒意:
  「江兴布政使,你身为社稷之臣,理应保护皇上内的无辜百姓,为何要牵连他作伪证?他为你而入罪,你良心安否?」
  东方非闻言,大笑几声。
  水榭前模糊的人影,往前走好几步,仍然看不清他的长相,但飞扬的长发逐渐在灯火下现形,那飘扬的发色偏白……并非是黑发青衣。他是老人?
  众人不约而同地闪过这念头,布政使眼皮一跳,蓦地想起下午那个找厨房的豆腐誧老板。
  那白发人,自行点起手执的灯笼,微弱的火光,终于照亮他平滑无皱的相貌。
  「这就是爱卿的男宠?」楼台上的贵公子愕然,一时之间只能瞪着那白发童颜的青年。这青年相貌普通,但眉宇间带抹睿智,神态温和略带冷淡,身形与青衣一般,原来爱卿喜欢的是这种类型啊……
  「这……不,他叫凤一郎,并非是主人的……男宠。」
  「不是他?那他是谁?」
  「他……」青衣还在犹豫该如何解释,就看见凤一郎附近的柱子后头,有抹娇小人影费力地起身,出现在月光之下。
  这人一身湿答答的,额面红肿,满脸干涸的血迹,唇瓣也被咬破,鲜血流进嘴里,染红了白色的贝齿,十分狼狈。
  东方非见状,悠闲的神态立时消失,凤眸半瞇,咬牙瞪着这人。
  「这人……莫非就是怀真?」楼台上的贵公子迟疑地问。东方的品味真是……
  「……正是。」青衣也有点不可置信。那蒙汗药的份量是他精准算来,确保阮小姐到明天下午才能清醒的。这一脸的伤,是哪儿来的?
  阮冬故定到凤一郎身边,苦笑道:
  「大叔,你认错人了。他不是青衣,连这么近的距离,你都看不出他一头白发,又怎么证实三名县令死于非命时,东方非正在水榭呢。」抬起小脸,秀眸澄澈又坚定,注视着布政使,沉声说道:「大人,无月无灯的夜,是不可能目睹邻人杀人,但十五圆月也能看不见人,水榭唯一通往岸边的就是这座长桥。偏偏,它是背着月光,桥上有灯,各自四盏立两旁,看似灯火通明,但凤一郎所站之地正是死角,不走到他面前,是看不清他的脸。由此见,罪犯有心嫁祸东方非,而且他没有共犯,无法同时分饰两角来现场实验。他只当圆月照地,一切就无所遁形,却忘记月有圆缺,月光亦有明暗之分。」
  布政使对上她的视线。半晌,才冷声道:
  「怀真,你的才智真是异于常人,怎会只是个亲随而已呢?」
  她闻言,无奈笑道:
  「才智不敢当。怀真没有什么才智,只是凭借着……其他县太爷审案的无数经验。」说到这里,她闭了闭眼,沉痛道:「大人,您的经验在哪里?你一路升至江兴布政使,这种小小的破案技巧,为何您不懂?为何您没有这样的经验?」
  突地,一声闷笑,打断了她的质问。东方非上前,看着她额头的伤口,再移向她清明的美眸,笑道:
  「怀真,妳这不是把在场官员都给骂进去了吗?这里,没有一个官员提出这种质疑,能升迁的官员,靠的绝不是为民着想,而是为己着想啊!」
  她咬牙切齿,低声怒道:
  「东方非!你存心离间大人们,想让他们自相残杀!这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有罪的就是有罪,没罪的就是没罪!你用不着让他们起内哄!」
  如果不起内哄,他还有什么乐子可寻?但瞧见她一激动伤口又冒血,东方非懒洋洋闭嘴不语,免得她火冒三丈,血流成河。
  阮冬故朝巡抚、都指挥使抱拳道:
  「大人,三名县令皆正面胸口中掌而亡,死前没有反抗痕迹。这意谓,真凶功夫高深,且与死者们相熟。」她取出一块包妥的破布。「我在屋内挂钩处找到一块破布,应是官袍衣角。这几天大人们都在前头大宴,不曾来过绿荫水榭。这块破布的主人,也有嫌疑了。只要一一对照,就知道嫌疑犯是谁了。」
  巡抚取过破布,视线扫过镇定如常的布政使,再往东方非看去,最后停在眼前狼狈的少年身上。
  「东方爵爷……您意下如何?」终于,巡抚选边站了。
  都指挥使见状,连忙道:「是是,爵爷,这事您说该如何处置?」
  东方非笑了两声,随意挥挥手:「就听她的吧。」
  阮冬故蹲到那名工人面前,柔声问道:「大叔,是谁叫你做伪证的?」
  「是……是……」那名工人不住瞟向布政使。
  她盯着他,低叹道:「伪证有罪,但罪不及死,可是谋杀县令的罪,一定是死刑。大叔,你就说实话吧。」
  那名工人紧张万分,浑身发抖,吞吞吐吐:
  「我……我……我收了钱,罪刑会很重吗?」
  「那就要看情况了。」她轻声说着,神色十分慎重:「只要其情可勉,巡抚大人不会乱加罪名在你身上的。」
  那名工人看向布政使,低声道:「是布政……」瞳孔突地瞪大。
  不必往后转,她就知道身后有了异变。
  她听见一郎哥急声喊道:「怀真,退开!」
  劲风扑背,她立刻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怎能退呢?她一退,这大叔岂不被杀死?真凶没有共犯,那就是布政使亲手杀死三名县令。能一掌震碎心脉,那功夫绝不是常人所有。
  她武艺不如怀宁,尤其当官之后,每天只练一套拳,为的只是强身健体,但无论如何,她也算练家子,好过这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工人。
  转念之间,她迅捷转身面对布政使。
  她运气以对,打算硬着头皮接下这一掌。蒙汗药的药效持续在发作,就算有点虚弱,也要接!一定要接!
  「怀真!」凤一郎怒叫。
  布政使的目标不在她,但她必须承接下来,幸亏一郎哥距离过远,来不及奔来,要不,他一定替她挡的。
  掌风凌厉无比,她毫无所惧,正要接掌的剎那,眼熟的长袍映入眼帘。来人将她纳入身后,她脑中一阵空白,扑通一声,心跳竟然失控,下意识仰脸往上看--又滑又亮的黑发……这样的黑发,她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
  「东方非!」她惊叫。
  东方非狡猾带笑,将扇柄俐落地转了个方向,对准江兴布政使。
  她一怔。扇里有暗器?难怪他扇不离身,难怪布政使要送扇给他,他也看不中意,原来布政使早就料到他有暗器防身……
  思及此,她立即要起身,他左手却硬是压在她的肩头上,不让她起来。
  「布政使,我等这一刻很久了啊,这算不算合法杀人呢?我东方非从未亲手杀过一个人,今天你算是第一个了。你下九泉之后,可以告诉老国丈一家,现在已经不再需要你们了,你就下去作伴吧!」东方非噙笑道。
  「东方非!」布政使咬牙切齿:「总有一天,你的下场也会妩比凄惨的!」
  「哈哈哈,本爵爷一生之中可没有尝过什么惨滋味,有这机会倒也不错。」东方非意味深长地说道:「布政使,不管你对老国丈忠不忠心,从你成为老国丈的人马的那一刻起,你的下场就已经注定了。」
  布政使闻言,立即明白一切。就算他无心报仇,打一开始,东方非就打算拔除国丈爷的一干人马,甚至,促使东方非这样做的,正是他背后那个九五至尊。
  「既然都是死,自然要拖人下去了!」他杀三名县令,必死无疑。至少要拖个东方非……他瞇眼瞪着那把折扇,忽地恍然大悟。
  扇柄没有暗器!
  布政使不浪费片刻机会,飞身上前,直击东方非。
  东方非自知被发现真伪,哈哈大笑,连动也没动。剎那间,十多名随身武士已越过层层兵马,将东方非与阮冬故围住。同时,兵马之中,一抹穿着小兵服的高大身影疾飞扑前,接下布政使的一掌。
  「怀宁!」阮冬故叫道。
  怀宁一连滑了数步,抹去嘴角的血痕,头也不回地对她说道:「他确实内力深厚,要一击震碎心脉,简单。」换句话说,他以身试掌,算是人证了。
  接着,怀宁眸露狠意,放手一搏,跟布政使缠斗起来。
  东方非冷声吩咐:「你们站在这里是傻了吗?还不去帮忙?」
  「爵爷,属下等奉命,以爵爷性命安全为优先,布政使功夫高强,若有疏漏,属下难以向皇上交代。」
  东方非顿时怒火高涨,还不及发威,阮冬故忽地起身,要钻出层层保护之外。
  他眼明手快,立即擒住她的手腕,怒斥骂道:
  「妳干什么妳?」
  「我去帮忙!布政使功夫高强,已有玉石俱焚的决心,怀宁不见得能赢。」
  「他打他的,妳能帮什么忙?看看妳,弄成这样,都自顾不暇了,还想去帮人……妳这样看我做什么?」东方非挑眉。
  她眼神充满异样,忽然问道:
  「东方兄,你那把扇子有暗器吗?」
  「没有。」东方非答得也干脆:「我长年带在身上,也不过是附庸风雅而已。」他对她,从不隐瞒。
  「顺道骗些城府过深的人,对吧?难道你不怕布政使识穿吗?」
  「哈哈,识穿就识穿,那又如何?」他根本不放在眼里。人生不就是一场赌局吗?赌输认赔,天经地义。
  阮冬故叹了一口气,忽然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解开他的力道。
  「妳做什么妳!」他要再抓住她,她却十分灵巧地避开。
  「东方兄多次救我,我惦记在心,但你这次冒死救我,我……真的吓到了……」吓到心跳遽增,难以负荷。她柔声道:「你放心,我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完,绝不会轻易赴死的。」
  冒死救她?他有这么好心?他只是……只是……
  见她钻出武士的保护之外,他怒极喊道:「青衣!」
  青色的身影由高处飘然落下,加入激烈的决斗。
  阮冬故自知武艺远不及他们,东张西望,奔到假山面前,大喝一声,轰隆隆的巨响,她扛起整座假山。
  没有见过她神力的,个个面露惊惧,地方官员吓得连连退步,一干兵马略微散乱地退出范围。
  大内高手也护着东方非避开危险。
  「怀宁!」阮冬故大叫,随即用尽力道击出假山。
  怀宁与她默契极好,他轻跃到空中,在众人惊叫声中,旋身踢--他愣了愣!假山?他那个力大无穷的义妹兼师姐到底吃了几碗饭?
  他硬着头皮,借力使力踢出假山。布政使迅速退后,运掌痛击冰冷的石山。
  剎那间,石灰模糊了众人的视线,碎石四散,击中了好几名士兵。
  「再来!」她再叫。
  还来?他宁愿连战高手七天七夜,也不想再接她的力道。他跟布政使决斗仗的是功夫深浅,要接她的力道,却得小心万分,以免无故断骨!
  在众人的惊慌失色中,种植在假山旁的百年老树被她连根拔起,地面隐隐震动,她扛着百年老树,运气击向怀宁。
  地上的兵马吓得魂不附体,早巳一哄而散。
  怀宁差点闪避不及,还是青衣借力,与他同时将老树踢向布政使。
  「再来--」还有一棵大树,再拔!
  「不要再来了!全被妳打死了!」怀宁终于开了金口。趁着厚实老树击中布政使时,与青衣左右夹攻。
  「怀真!」凤一郎及时奔前扶住她。
  「……一郎哥,我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了。」她说道,秀眸死瞪着场中打斗,却咽去思考谁占优势。「怀宁会赢吗?」
  「会。」连看都不用看。冬故的力大无穷,别说怀宁吃不消,连布政使这样内力深厚的人,在措手不及下也处了下风。他低语:「冬故,妳费力太多,药效发作太快了。」他担忧着。她的眼神已有些涣散,却直挺挺地站在原地。
  「真的吗?难怪我觉得脑子好像有点不清不楚了。」她走到巡抚面前,眼皮有点张不开,抱拳道:「大人,方才小人略施小计,证骗大人这块破布是官袍撕裂出来的,还望请大人见谅。」
  「假的?」巡抚暗暗吃惊,连忙摊开那破布。「为何你要骗本官?」
  「小人并非有意欺骗大人,只是想引出真凶。还望大人秉公处理,工人虽作伪证,但他乡野鄙夫,不知其中严重性,还望大人从轻量刑。」她一字一语缓慢地说,有点大舌头了。
  巡抚看了东方非一眼,直到后者微微点头。他才道:
  「这是当然……辛苦你了,怀真。」
  阮冬故嘴角微扬,但并无真正笑意。她道:
  「不辛苦,这是小人应当做的。」她用力眨了眨眼,眼睛真的看不清了。她头也不回地问道:「一郎哥,现在我可以安心地睡了吗?」
  「可以了,已经没有需要用着妳的地方。」凤一郎柔声道。
  她点头,有点步伐不稳,甚至是摇摇晃晃走到东方非的面前。
  「东方兄?」
  「嗯?」细长的睫毛掩去他的眼神。
  「麻烦你了。」
  东方非眼明手快,丢了扇子,及时抱住摊向他的娇躯。
  凤一郎注视着她的背影,半晌,才默默收回双臂。
  站在高台上的贵公子,眼神阴鸷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0楼 发表于: 2007-07-06
第八章

 

  一觉醒来,已是隔天傍晚,浑身脏污不堪,腹部有点不适,不过她还能忍,就是额头痛得她很想倒地不起。
  「痛痛痛,一郎哥,真的很痛哪。」她龇牙咧嘴,痛得直往后缩。
  凤一郎完全没有放缓涂药的意思,平静道:
  「冬故,妳这伤口不小,可能会留疤。」
  「留疤不碍事的啦。」好痛,眼泪差点不争气地滚出来。如果不是一郎哥向来疼她,她一定会认定他是存心惩罚她的。
  明明昨晚,她没这么痛的……因为蒙汗药效尽退,让痛感全部浮现出来吗?
  「一郎哥,不上药也行,随便几天就可以自动愈合了。」所以,别整她了吧。
  他不甚苟同地瞪着她,道:
  「什么不上药?妳是个女孩,是要嫁人的。妳这叫破相,妳懂吗?」
  「一郎哥,反正我许人了,都无所谓了。」她笑,又痛得直抚额头。现在连做表情,额面就阵阵抽痛,昨晚她是撞上铁石头吗?好痛哪。
  凤一郎看她自作自受,心里也不好过。他放缓脸色,道:
  「怀宁去烧水了,待会妳沐浴后,到客厅来吃饭吧。我听青衣说,妳在官园吃得少,现在回家了,妳爱吃多少就吃多少,我去将剩下的腊肉炒一盘来。」
  她双眸微亮,道:「谢谢一郎哥。」
  「等吃完饭,得喝药,接下来几天,妳不准在县府留太晚。」他谈条件。
  她闻言,点头,盯着怀宁搬进木桶倒热水。
  「一郎哥、怀宁……我常忘记的事,你们都帮我记得牢牢的,我实在很不好意思。」她癸水将来的前几天,总会有点不舒服。
  她记得第一次来时,一郎哥帮她写药方,从此每月都得服用,到最后,只要饭桌上出现这碗药,她就知道癸水又要来了。
  「不好意思就放心里头,这种事说出来我跟凤一郎都尴尬。」怀宁平声道。
  凤一郎摇头笑着,转身出去处理那半条腊肉了。
  她确定一郎哥走进厨房了,才连忙上前低问:「怀宁,布政使被收押了吗?」
  他看她一眼,点头。
  「你跟青衣都没事吧?」
  「嗯。」除了差点被假山砸死外,布政使不会是他生命里最大的危机。
  「东方非呢?」
  「不知道。热水好了。」
  「等等,怀宁,一般百姓是拿不到兵服的,不会是你抢来的吧?」她知道一郎哥早已料到布政使有异心,但她没想到连怀宁都混进士兵之中。
  「是我送豆腐到官园,遇见小兵抢走我的豆腐,我火大,就抢他衣服。」
  她瞪着他。「怀宁,你这么爱说笑话?」
  「我天生的。」他应答如流。
  她咬咬牙……糟,忘记昨晚为了清醒,把嘴唇咬得稀巴烂,痛死了。
  怀宁弹了下她的额面,痛得她脱口惨叫。
  「怀宁,你做什么你?」
  「我在试妳的额头有多硬。」
  不用说,不只一郎哥恼,连怀宁也火了。有罪就要认,她低声认了:
  「是我不好。我下次一定会注意自身安全。」顿了一下,怕隔墙有耳小声问:「怀宁,你们是何时潜进官园的?」
  「不知道。」
  她瞪着他半天,他也瞪着她,两人互瞪到外头开始下雨了。
  怀宁才勉强收回视线,耸肩:
  「热水要冷了,洗冷水澡不好。这样吧,妳有问题一次问完。」
  她没有想到怀宁这向来沉默是金的木头,竟然愿意回答她的问题,惊喜问道:
  「新皇真是为了斩草除根,逼梅贵妃殉葬吗?是皇上有意要歼除江兴布政司?现在布政使被收押,其他官员应该选靠东方非,皇上还会想一网打尽吗?」
  「都问完了?」
  「先这样就好了。」她一脸「请求开解」的感激神色。
  怀宁点点头,正色道:
  「那就快去沐浴吧。」语毕,毫不犹豫地走出房门,根本没要回答她的问题。
  「……」现在她不只额痛,嘴唇痛,连心也好痛。怀宁这样玩她,很有趣吗?
  由此可见,两位义兄真的很火大,等晚饭的时候,她得好好道歉。嗯……她学老莱子娱亲,不知道有没有效?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果万不得已,她是不会伤害自己的,一郎哥应该明白,只是他一时生气而已。
  再想下去,水就要凉了,她索性拉下发环,解下腰带,痛快地洗个澡。
  顺便再重新思考刚才一肚子的问题吧。
  就从东方非带她上官园开始吧,她本以为他只是一时兴致大发逗她,同时也让她看见地方官员丑陋面,但没有想到他真正目的是除掉老国丈人马--
  这种九弯十八拐的心思,她身边早有一个,她就是学不会。她深吸口气,沉下心,一件事一件事慢慢掀开来细想,总会让她想出答案的--
  外头一声巨雷,吓得阮冬故回神,东张西望,一脸茫然。
  她低头一看,这才惊觉水已凉透,她暗叫不妙,赶紧爬出浴桶。她一想起事来就入神,通常一郎哥不会叫她,就让她专心去想,但他要知道她在洗冷水澡,可能接下来一个月她就得吃豆腐饭了。
  长兄如父,她这个女儿,绝对不能惹毛爹的。
  她换上男装,想了下,反正都是最亲的自家人,没人会举证她是女的,遂收好裹胸的长布……索性一不作二不休,连长发都不束了,免得扯动她的额伤。
  她推开门,看见外头雨势甚大,不由得心情愉快起来。盛暑下大雨,凉风四处窜,晚上好人眠,今晚她不必抚着额伤在床上滚得一夜睡不着了。
  她冒着雨,捏着鼻子闪过有豆腐桶的院子,掀开布帘,很有精神笑道:
  「一郎哥,我好饿,开饭了……东方兄?」秀眸微地大张。
  东方非正坐在家里唯一有背的椅子上,衣着随意,不似在官园那样豪华锦衣,现在的长衫偏素,虽有贵气,但顺眼许多,仿佛当日的一日兄长又回来了。
  她眼珠子微瞟,一一扫过一郎哥、怀宁、东方非,还有青衣。是她的错觉吗?刚才屋里是不是也在打大雷,怎么气氛有点诡谲?
  东方非听见她的声音,抬眸笑意盈盈道:
  「冬故,妳不是邀我来品尝那块神仙滋味的腊肉吗?我来了,妳该好好待客啊。」视线扫过她略有曲线的娇躯,再停在她毫无束绑的长发,他神色不变,头也不回地吩咐:「青衣,你到外头等着。」
  青衣不敢抬头,道:「是。」
  「等等!现在要吃晚饭,外头又下大雨,东方兄,你这样太狠心了。」家里凳子有限,她迭起两个木箱,放在东方非身边。「来吧,青衣兄,一块吃晚饭。」
  转身一看,瞧见一郎哥的脸色有点黑掉。她无辜地搔搔头,老莱子娱亲今晚是做不成了,她还是多陪点笑吧。
  「青衣,既然阮小姐这样吩咐,你就坐下吧。」东方非面不改色道。
  「是。」青衣目光还是垂着,十分客气地坐在木箱上头。
  小小的桌子是三菜一汤--葱炒腊肉,葱炒豆腐,豆腐炒大蒜,还有淹出水面的豆腐大锅汤。
  在她的陪笑下,四男一女,全数入桌。桌子小,人挤点,但有饭吃最重要。她吞了吞口水,接过一郎哥盛来的大碗饭,笑着跟东方非道:
  「东方兄不必客气,请尽量吃。凤宁豆腐铺的豆腐是一流的,来,东方兄,你一定要尝。」赶紧把最大块豆腐夹在东方非的碗里,以免轮到自己吃下肚。
  「在幸得官园里,东方兄吃的是山珍海味,现在粗茶淡饭怎么入口呢?」凤一郎淡声说道,语气略带不快。
  阮冬故才吞了一口饭,低着头默默接过一郎哥夹来的腊肉,默默的吃。只要头不抬起来,她想,一郎哥就算不快,也不会扫到她吧。东方兄,你多担待了。
  「山珍海味也有腻的一天,偶尔粗茶淡饭才是养生之道啊。」东方非泰若自然,毫不介怀吃下那块豆腐。
  阮冬故瞄到他慢慢品尝,忍不住骄傲地插嘴:「我家的豆腐绝对是人间美味,青衣兄,你也吃吃看吧!」她迅速夹起第二块大豆腐嫁祸给青衣。
  「……多谢小姐。」在众目睽睽下,青衣硬着头皮,连忙接过。
  「好了,快开饭吧。」她真的很饿了,所以偃旗息鼓吧。
  「冬故,妳额头的伤,严重吗?」东方非状似随口。
  她大口大口吃饭,嘴唇虽然痛,但吃饭更重要。她摇头:「没事!很快就好了!多谢东方兄借轿载我回家。」
  「额头上的伤,即使愈合,也会破相,这对女子来说,是十分严重的事。冬故,妳怎能说没事呢?」凤一郎神色严肃道。
  「……是。」她很忏悔,夹了一块腊肉配饭。今晚的腊肉,虽然一样好吃,但她开始有点食不知味了。她对这种「家务事」一向很没辙的。
  东方非哼笑一声:「我不在乎她破不破相,冬故的义兄,你大可放心。」
  「东方兄,你在不在乎并不重要。你只是冬故的未婚夫,正所谓良人难寻,如果冬故良人另有命定,这婚约之誓随时可取消。」
  「哈哈,一郎兄,天下女子要找一个良人太容易,但阮冬故要找,这世上除我之外,怕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东方非倨傲地说道,意味深长地注视着凤一郎。
  「……」阮冬故觑他一眼,照样吃饭。
  怀宁见她吃饭吃得快,搬来大饭桶,为她再盛一碗。
  凤一郎继续客气回答:
  「我家冬故性子大而化之、不拘小节,对男女情爱根本不屑一顾,就算她嫁了人,她的夫婿在她心里永远不会是第一。东方兄,你可要考虑清楚了。」
  「不是第一又如何?在我心里,她也不是第一,两个都不是彼此第一人的凑在一块,岂不是正好?」东方非笑容可掬。
  这真是浪费食物,她忖道,埋头吃饭,不想理会两个大男人之间的针锋相对、暗潮汹涌。她想,这次一郎哥会发火,主要是东方非下了蒙汗药,害她弄伤自己。
  至于东方非……
  如果此刻她再责难他下蒙汗药,凤宅的破屋顶可能要掀了。
  她暗叹口气,小声道:「怀宁,多吃点豆腐。」
  「妳也吃。」怀宁故意夹豆腐给她。
  她捧着碗避开,继续埋头吃饭配腊肉。
  东方非看她像在吃世间美味一样,不由得失笑:
  「冬故,妳对吃真是随意得紧。这种粗茶淡饭妳熬了几年啊?明明妳大哥已是应康富商,妳要自他那里取用银子,他绝不会说话的。」
  她满足地接过第三碗,道:
  「这样的生活很好啊。吃什么都无所谓,能吃饱最重要.再说,一郎哥跟怀宁说好的,在我出嫁前要养我的。」
  「出嫁后,要继续养,也不是问题。冬故是我跟怀宁的妹子,养她一辈子,我们心甘情愿。」凤一郎说道。
  「你们真是兄妹情深。」东方非不以为然:「难怪凤兄你会跟我做此协定。」
  她耳朵拉长,仔细偷听,继续吃饭。他们不吃饭,她来吃光光;他们爱说话,她就听光光。
  凤一郎脸色一沉,直直望着他。
  「东方非,你要将事情摊开来说,我也不再遮掩。你是一诺千金的人,既然与我做了协定,为何还要违背承诺?」
  「我做事向来随心所欲,她来了,只是碍事。凤一郎,你处心积虑为她着想,连她的未来也要管,我真怀疑,你是不是有了异样的非分之想?」
  凤一郎难得撇嘴冷笑:
  「我要有非分之想,今天东方非三个字,绝不会出现在冬故的生命里。」
  「……」她这个当事人,很想叹气。
  有人在挑衅,东方非从不拒绝。他邪气笑道:
  「好啊,凤一郎,我常听人道,你才智比诸葛,我倒想看看是谁技高一筹?」
  阮冬故忽然起身,一一扫过在场的诸位男子们,十分认真地说道:
  「这样好了,我将衙门的悬案交给两位,如果谁破案破得多,谁就是真正的诸葛亮。」再补一句:「我去官园前,已将那些悬案誊上一份带回家,望请二位给小妹一点蜘丝马迹,省得小妹日夜苦思。」
  凤一郎瞪向她。「妳将悬案带回家?」
  「是啊,一郎哥,是我不才。现在你心在豆腐铺,本来不该麻烦你,但既然你们执意要比个高下,不如就用这种方式比吧。如果能让这些悬案有一线曙光,那么也是功德一件,小妹在此先行道谢了。」她抱拳道。
  「冬故,妳破了悬案,县太爷只会觉得麻烦,妳怎么还看不透?」东方非不徐不缓地夹了块腊肉到她碗里。「他就要告老还乡了,妳就让他这半年好过点吧。」
  「东方兄,你我的观念相差甚多,县官可以多吃点苦,但百姓悬案不结,那将会是他们生命里永远的痛。」她正色道。
  凤一郎有意无意地接道:
  「东方非与妳的观念确实南辕北辙,他可以随意玩弄人心,妳却不然。人生在世,难求在于一知心夫婿,冬故,妳要的,应该是一个能与妳比翼飞往同一方向的良婿,而非在妳面前赶尽杀绝的恶狼。」
  东方非立时瞇眼瞪向他。
  阮冬故一怔,从未见过一郎哥说出这么重的话来。
  青衣起身,低声但清楚地说:「小人先去准备轿子了。」
  东方非随意挥了挥手,睥睨着凤一郎,冷笑:
  「我从不否认我的行事作风。凤一郎,有些时候要赶紧杀绝,才有未来。如果你是我,你也会这么做,不是吗?布政使审判未定,但绝对死刑;梅贵妃殉葬,也是她自寻其果,如果对方行事明如镜清如水,我要嫁祸,又岂会是件容易的事?」
  凤一郎定定注视他,稳声道:
  「东方非要嫁祸一个人,哪会管对方是不是明如镜清如水呢?说到这里,天下人皆知东方非是什么样的人物,还会有朋友上门来拜访,这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东方非扬眉,哈哈大笑:
  「凤一郎,我对你向来没有什么兴趣,但你的观察力确实异于常人。与其说是我东方非的朋友,不如说是彼此有利益关系。」说到最后,神色已带有不耐。接着,他起身,往阮冬故瞧去,笑道:「冬故,这一顿饭,吃得妳胆颤心惊,是不?」
  「……还好。」她迎上他的视线。
  「这顿饭,我享用得很愉快,改天,我一定回请,我先告辞了。」语毕,毫不留恋地走出破旧的门。
  「等等,外头下大雨呢。」她回头看凤一郎,道:「一郎哥,我去拿把伞。」
  「去吧。妳自己也小心,别受冷了。」
  她点头,拿过凤家角落里的旧伞,说道:「我还没吃完,留饭给我就好了。」出门去找她的未婚夫了。
  本来暗潮汹涌的小厅,剎那间变得冷冷清清。
  怀宁默默地瞪着已经被某人偷偷吃光光的腊肉空盘,干脆趁她还没有回来,把饭桶里剩下的三碗饭一起拨到自己碗里,准备施以最可怕的报复。
  「那朋友是谁?」怀宁边吃边问,早就察觉凤一郎一身的冷汗。
  凤一郎瞪视着微微发抖的双手,道:
  「如果我没有料错,他应该是……东方非绝不能动的人。」
  「他连皇帝老子都敢谋害了,还有谁……」怀宁顿时停筷,惊诧地瞪向他:「你是说……」
  「有此可能。东方非能顺利辞官,只怕是跟皇上有了默契,藉东方非之手将江兴布政司重新整顿,只是,我没有料到,皇上会亲临此县。」
  但愿是他想错了,但愿是他误会东方非给的暗示。
  「你是说,如果那年轻人是皇上,他来是为了布政使的事?」怀宁问道。
  「只怕不只布政使,而是江兴一带所有曾忠于老国丈的人马都将遭殃了。」
  「忠心?老国丈那种人也会有人忠于他?」怀宁嗤之以鼻。把最后一粒米塞进肚子里,并且好心地盛碗豆腐汤留给她,才继续狂扫桌上菜色。
  凤一郎叹道:
  「贼王也会有忠心不二的下属。布政使是老国丈一手提拔,另外北方也有老国丈旧有人马,我想,不出两、三年这些人全会以公正律法撤换掉。」
  「这会涉及冬故吗?」
  「她是一介平民,绝不会动到她。」自从圣上下旨梅贵妃殉葬后,他已不止百次庆幸为冬故做了诈死的决定。
  新皇登基,似是天下太平,但皇上与东方非共谋害死先皇的谣言不断,如果新皇有容人雅量,不理这些谣言,任它传个几年,自然就会淡去,偏偏……
  看来,不只皇城朝官大洗牌,当年忠于老国丈那系的地方人马,如今就算靠拢新皇这头,也不会有好下场了。
  「冬故已非官场中人,这对她只有好,没有坏。」凤一郎道。
  怀宁沉默一会儿,道:「她现在就很好了。」
  凤一郎微笑:
  「是啊,冬故现在就很好了。」亲随地位低微,但有更多自由。以往她为京官时,三天两头见不到人,现在,她天天回家吃饭睡眠。
  怀宁坦承他的智慧不及凤一郎,干脆问个明白。
  「既然皇上亲临此地,为何东方非还特地来看冬故?」此时此刻他该避嫌,以保冬故安全才对。
  凤一郎思索片刻,沉吟道:「冬故受伤,东方非更该过来探望。如果他故作不重视,只会让皇上怀疑冬故的重要性。」所以,东方非来了。
  他主探冬故的伤势,顺道暗示他皇上到了乐知县,东方非不说清楚讲明白,就是想看他跟冬故能否接招!凤一郎抿嘴不悦,也懒得理会东方非这种恶劣性子了。
  新皇疑心甚重,又独宠东方非,一定找机会来探怀真。
  何时来探?
  凤一郎双手已不微抖,反而全心全意思索下一步路--
  要让皇上不察觉她曾是阮侍郎,不看穿她是女儿身……一个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的九五至尊,冬故该如何应对才能逃过他眼皮下?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1楼 发表于: 2007-07-06
第九章

 

  下大雨的夜里,乌云遮月,全仗凤宅里微弱的烛光跟前方轿子的风灯认路。
  她急步追上,连忙为他遮雨。她笑道:
  「夜里雨大,我送你到轿子去吧。」
  东方非睨她一眼。她还算聪明,在出门前先束起长发,只是不及裹胸,但黑暗掩去了她的曲线,远远看来,她像个爽朗青年。
  她扬眉,说道:「今晚东方兄前来做客,招呼不周还请见谅。」
  他完全不介意地大笑:
  「说是招呼不周,不如说,妳的义兄十分疼妳,存心在我面前下马威,将来才不敢再对妳恣意妄为。冬故,妳气我对妳下蒙汗药吗?」
  他问得坦白,她也答得爽脆:「一开始我很气。如果当人未婚妻的,就是这种待遇,那我可不稀罕。」她停下脚步,逼得他也不得不配合她。「东方兄,我知道你对我下蒙汗药,是为了保护我,不过,我并不喜欢这样。请你以后,别再这样对我,如果有事,我陪你一块应对,是福是祸都该一起。」
  他目下转睛,嘴角玩味勾起:「妳是要陪我一块面对,还是阻止我玩弄人?」
  「都有。」她的视线转向蒙蒙大雨。「东方兄,以前,我决定买官时,一郎哥曾经问过我一句话--如果有一天,他跟怀宁犯案了,我要怎么做?」
  他挑眉,颇有兴趣地等着下文。
  她小脸充满回忆,不由自主地浮起温柔的笑来。
  「一开始,我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一郎哥跟怀宁是这么好的人,怎会犯起案子呢?我无法容许亲近的人违背正道。但这几年在官场上见识许多,才发现许多事情不是只有黑跟白。东方兄,你要不要问我一次?」
  他开心地笑道:「好啊。我倒想知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被皇朝律法制住了,而妳是县太爷,妳会怎么做?」
  她缓缓拉回视线,与他目光对上。她柔声道:
  「如果我是县太爷,必先判你罪刑,但我身兼你的妻子,我甘愿与你同罪。」
  他敛起笑意,注视她良久,才沉声开口:
  「妳在威胁我?」
  「不,我并无此意。今天就算面对一郎哥或怀宁,我的答案都是一样。他们是我的义兄,这一生一世,我不会再放开他们的手;同样的,东方兄,如果你我真有缘结为夫妇,我也不会放开你的手。」
  他哼了一声,指腹轻抚她的额面,见她明显痛缩,他问:「很痛?」
  「是很痛,痛到我现在还有点头晕呢。」她笑道。
  东方非本以为她精神十足,应该是无事,但听她一说,不由得拢眉,问道:
  「可别要是颅内出事,妳的义兄有为妳看诊过吗?」
  「有!东方兄,你放心,一郎哥医术精湛,只要这几天我早点休息就行了。」
  「冬故,妳迟早会死在自己手里!」他不悦道。
  她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正因没有多说什么,他才冒火。她大可要求他别再妄作胡为,以人命下注,他想看她小脸正气凛然,他想跟她斗一斗,现在她只是笑一笑,分明有心坏了他的兴致!
  两人并行在大雨中,雨珠打在油纸伞上,叮叮咚咚的,伞下没有火花,有的只是无聊的沉闷。
  一般闺女出门,哪个不是带着色彩缤纷的伞儿?就只有她,随便一把破伞,吃着粗茶淡饭,衣着跟平民百姓没有不同,生活这么苦做什么?偏她甘之如饴。
  「妳怎么不问妳义兄跟我做了什么协定?他告诉妳了?」他懒洋洋地问。
  「何必问呢?一郎哥只会为我着想,多半是希望我成亲后,依旧能够自由在外行走。」她看他的脸色,就知她猜中了。她笑:「这点是一郎哥多虑了。如果咱们成亲,东方兄一定会让我在外走动,你才有乐子可寻啊。东方兄?」
  「嗯?」他嘴角噙笑。
  「你还记得,我被你陷害,遭同僚指证,关在地牢那次吗?」
  「妳狼狈的模样,我怎会忘记?」那种模样,他日夜藏在心头,再三回味呢。
  「哈哈,我狼狈的时候可多呢。」她爽快笑道:「那天,我说过我俩感情如晋江工程,没有起头就不会完工,但最近你……忙着私事,而我也还没法当你是西施。不如,等这一切告个段落,你我都悠闲些,我到东方府拜访你,这样可好?」
  「好啊。」他随口道。
  「我想,你老面对女扮男装的阮冬故,对你也不公平,说不得你还会有喜欢上男子的错觉,以后,我到你府里就换回女装,一块下个棋、喝个茶,等待『晋江工程』完工,你说好不好?」她非常的有心。
  东方非赫然止步,她连忙缩回脚步,为他遮雨。
  他眸光炙热地盯着她,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他的眼里如森林大火,想随时想把她吞噬。
  「东方兄?」她试探地叫。
  忽然间,他哈哈大笑,笑声淹没在大雨中,但他显得十分开怀。
  「好,冬故,就照妳说的吧。」目光扫过她娇艳的芙蓉面跟纤细柔美的身形。
  她哪儿像男孩?长发一放下,她就是个货真价实的美人儿,这等模样岂能让其他男子瞧见?当年她十八岁,他只当她是相貌秀美的孩子,但现在,如果不是她男孩气的举手投足跟力大无穷,早就让人怀疑她的性别了。
  如果她平庸点、安份点,凤一郎绝对会为她推荐同样正气的迂腐男子,可惜她脾气过倔,是非分得清楚,又甘愿为正义淌进不回头的泥沼里,弄得自身脏污不堪,一般男子怎能理解她的作为?又怎能接受她的品性,比自己还要高洁的事实?
  只怕当初凤一郎思前想后,确定天下只有一个东方非,能接受他的妻子将来继续与义兄们保持亲密的关系,才默许了她的选择。
  哼,聪明人大多自私,凤一郎也不例外。而他,确实也不介意她与两位义兄特别亲密,但,将来她内心的天秤必会倾向他,这绝对会是事实。
  来到轿前,她微笑,等着他入轿。他却不动,与她相望。
  「东方兄?」
  「冬故,妳没有事要问我了吗?」
  她想了下,笑着摇头:「目前没有。」
  「这真令我惊讶。」他笑:「妳不问,梅贵妃的事吗?妳不责怪我利用那三名县令之死,成功缉拿布政使?不问我,江兴一带老国丈的人马下场如何?」
  她安静一会儿,轻声道:
  「三名县令确实无辜枉死,东方兄,你缉拿布政使,用不着以人命为饵。」
  「谁说是无辜枉死?」他故意用无辜的表情面对她:「如果他们不放着县内政事不做,跑来逢迎巴结,布政使绝不会把主意打到他们头上。」
  她拢起秀气的眉,沉默不语。
  东方非收起向来轻佻的口吻,有意无意地说明:
  「我也不瞒妳,我再神机妙算,也算不出布政使会以三条官命来陷害我,官场游戏就是如此,哪天我当真失势了,这些地方官员绝对会竞相来踩死我,一如他们对付失势失权的布政使那般。」
  她当了快十年的官,当然明白此理,只是亲眼目睹官员互相谋害,她还是无法认同。她哑声问道:
  「梅贵妃的殉葬呢?东方兄,先前我思前想后,除非丧家之犬主动挑衅,否则你是不会赶尽杀绝的。从头到尾,这都是皇上的意思吧?她到底犯了什么罪?」
  东方非莫名欣喜她的询问跟了解,坦白告知:
  「她未尽子之孝,不该任老国丈在朝中作威作福,不该默许她的亲爹上呈奏折--先皇长生,万晋年号永不结束,永废太子。妳现在可以数一数,朝中当年联名共奏的官员里,现今有多少还在原位?」他笑得十分畅快。
  她闻言,内心一阵阵寒凉。东方非这简直是在明示,这一切都是当今圣上的作为,就因为曾有人反过他。
  「冬故,妳何必为他们想呢?照妳的理念来说,是官就该为民谋福,但他们选择保住自己而联名上奏,这样的官,消失在朝堂,妳该感到快慰才对!」
  「东方兄,请你告诉我,当今皇上真无容人雅量?」她十分认真地问。
  他注视着她半晌,难得语气平和地说道:
  「一国之君,并非圣人,他也不要容人雅量,良臣进谏只会阻碍他的作为,冬故,妳读过书,看过许多良臣贤君的故事,妳以为这些故事都是真实吗?那也不过是后世编造的美谈罢了。一国之君,要的是什么,妳还不知道吗?」
  她咬住牙,闭了闭眼,低声道:「东方兄,江兴一带忠于老国丈的地方官,已经没有未来了吧。」
  喜色流露在他俊美的脸皮上。他选中的直丫头,果然有属于她的聪慧在,只是在她义兄面前失色了。他笑道:
  「妳想对了。不管我有没有挑拨,当日官园里的地方官都不会有好下场了。怪就怪在他们一开始选错了边,我才出水榭,大批兵马就已出现,布政使确实照律法,但巡抚没有预先知情,怎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聚集兵马呢?」看见她紧绷着一张小脸,他又忍不住笑道:「冬故,妳有妳审案经验,我也有我的为官之道。这世间就是如此,如果妳彻底失望,那么妳可以避世隐居,永不理睬这些丑恶之事。」他有意无意鼓吹着,凤眸带抹光彩。
  她注视他良久,用力叹息道:
  「东方兄,你的激励,小妹感觉到了。虽然这是你惯用的手法,不过小妹还是希望你能够用稍微平和的手法。」
  他闻言,笑不可抑:
  「我试探妳,妳偏要说激励。好吧,那么我就用稍微平和的手法激励妳好了。」他兴致勃勃,做出一件从他看见她的女儿味后,就一直想做的事情。
  阮冬故先是一怔,而后发现他扶住她的后脑勺。
  突然之间,她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等等,她嘴唇很痛耶,连涂药都痛得她掉眼泪……温暖的气息夹在夜雨的寒风里迎面而来,他吻上她的唇瓣。
  有点疼,但她还能接受。鼻间是东方非的气味,以往聚少离多,还真不知道他的味道,直到这六天,她心思都放在他身上,嗯……两人接吻也不止一、二次了,也曾共躺一床过,这样她还算清白吗?
  她是无所谓啦,就算它日一拍两散,她也不会去找其他男子,她想,如果她跟一郎哥、怀宁过了五、六十岁还各自未嫁娶,那就找个安静的地方隐居吧。
  她这一生,累两位义兄许多。他们总是义无反顾地当她的后盾,任她去完成她的理想,她多希望有一天,能够回报两位义兄……
  东方非仿佛察觉她的不专心,不悦地加深这个吻。痛痛痛,他故意吻住她的伤口,还扣住她的后脑勺,强迫她承受他的深吻。
  她也不遑多让,忍着疼痛,与他唇舌纠缠到底。不知是不是刺痛加遽,让她心跳加快,总觉这个吻跟之前又有不同。这一次,他带着十足的霸气侵略……
  不知不觉中,他接过她的伞,替她挡住了斜飞的大雨。他的吻巧妙地转为挑逗,直到她呼吸有些不顺,难以自制时,他才依依不舍离开她带伤的唇瓣。
  他低笑,见她小脸依旧倔强,眼神却带点迷蒙,他满意地抚过自己的嘴唇,指腹染着她唇间的鲜血,他浅尝一口,笑道:
  「冬故,我这激励妳可满意?」
  她眨了眨眼,逐渐回神,杏眼圆睁。
  他哈哈大笑,将伞交给她,轻轻抚过她嘴唇又裂的伤,见她一脸吃痛,却不肯退步,他心里大乐,道:
  「妳回去,记得涂药,可别再弄疼自己。」
  她弄疼自己?她一时半刻说不出话来,只能瞪着他发泄。
  他笑着入轿,又探出头来,对她笑盈盈道:
  「冬故,人人忙着选我这头站,我却早选妳那站了。我今天心情真好,这全是妳的功劳,今晚我可要好好回味了。青衣,起轿了。」
  「等等--」她一说话,又痛了。暗恼东方非,却还是把手里的伞交给青衣。「青衣兄,你带着伞吧,回程路远了,小心受风寒。」
  「不--」
  她大剌剌地挥挥手,笑道:「我家就在眼前,跑两步就到了。」
  东方非看她一眼,道:「青衣,你就收下吧,不然今晚可别回府了。」
  她将伞交给青衣,低头看向轿内,笑道:「东方兄?」
  他挑眉,暧昧笑道:「怎么?妳终于迷上我,打算随我回府,共度春宵吗?」
  她不把他露骨的言语放在心上,眉开眼笑道:
  「多谢你专程前来解释你在官园的所作所为,我会将这份情义惦在心里的。」
  他闻言明显一怔,还来不及说什么,她就将轿帘放下,同时传来她的大笑声。
  「青衣兄,你们回去时,多加小心了。」她忍着笑:「告辞了,东方兄。」
  夜里大雨不停,答答答的,竟然无法掩去她快活的长笑声。
  「爷?」
  「起轿回府吧。」东方非心不在焉地吩咐。
  什么他专程来解释?是她多想了。他来,只是不想避嫌;他来,只是让她搞清楚状况;他来,只是给凤一郎一个暗示加挑战;他来,只是想……想……
  他瞇起凤眼。这简直是莫名其妙了,他何时得跟人解释他的作为了?握紧扇柄,不愿承认这项事实,但又因为她快乐的笑声而感到心情愉悦。
  这分明等于是他……
  「青衣?」
  「小人在。」
  「我是不是老了?」
  撑着破伞,青衣面不改色道:「爷哪儿老了?任谁都觉得爷年轻俊美。」
  「我理外貌做什么?我说的是,我的心境。」
  「怎会呢?爷对有兴趣的事情一向……不遗余力,不像是心境老了。」
  「是啊,对付布政使,我游刃有余,虽感无聊,但有那头小狮子陪在身边,可抚平我内心的厌烦……偏偏……」
  她说,只要有时间,她想培养彼此感情,喝茶下棋都好,等待「晋江完工」的那一天。
  当她这么说时,他竟然毫不厌恶,甚至内心热火再起,满怀期待往后的日子。
  他要的,不是一直是与她相斗,直到对她生厌为止吗?
  什么时候开始,那样的平凡生活,他也会满腹期待了?只要有她在,哪怕只是喝杯茶,他也兴奋莫名,这……
  他摸上唇,唇问尚残留湿血味道,这气味依旧令他心痒难耐,想一口吞噬她的欲望不变,却也多了一种想轻轻爱抚着这头小狮身上的毛,安静地过一下午的柔软心情……
  他,愈陷愈深了吗?
  「爷?」
  他来回抚着嘴,回味吻她时的滋味,沉思半晌,忽然道:
  「改明儿个,你去长乐腊肉铺多买两条腊肉,送去给凤一郎吧。」
  陷得深,他不在意,也不会否认,但,他照样要把她拖下来,非要两人陷得一样深,他才会心满意足。
  这一天午后,她难得告假,买了一些香烛跟素果,转向豆腐铺。
  街上人来人往,两旁店面招牌多是仿自京师,百姓生活照旧,三名县令被害死,只是百姓茶余饭后的话题,倒是本县大老爷,谢天谢佛逃过一劫。
  她来到豆腐铺,午后天热,没有什么顾客,正合她意。
  「一郎哥,我回来了!」
  凤一郎掀开布帘,看见是她,笑道:「怀真,妳回来了。午饭吃了没?」
  「吃了吃了。」她举起香烛素果,柔声道:「今天是祭拜的日子,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凤一郎微笑:
  「当然。我早就准备好了。」他又进铺,端出几碗豆腐汤。
  「我来!」她连忙接过,一一将豆腐汤放在靠巷口的桌上,同时点起香烛。
  她捻香对天祭拜,嘴里低念:
  「诸位兄弟,怀真在此上香,祭以素果豆腐汤,愿你们一路好走,来世战争不再,能够安居乐业过一生。」
  路过的居民并无大惊小怪,只当七月鬼日店家开始祭拜好兄弟而已。她默祷良久,专心一意,直到凤一郎轻喊:
  「怀真,够了,香烛快灭了,妳要他们老听妳说话,不必享用豆腐汤吗?」
  她回神,拍拍头,赶紧插进香炉,笑道:
  「瞧我忘的,只是一时间……想报告我几个月来做了什么事,让他们知道即使他们不能做了,也有我代为完成。」眼角觑到有名贵公子正在巷口观望。
  那名贵公子身边有少年随从,两人一身锦衣,看得出出身极好。她上前笑道:
  「兄台,来买豆腐的吗?凤宁豆腐铺的豆腐绝对是乐知县内的名产……咦,青衣兄?」她满面大惊讶。
  「这位公子,是我家主人的朋友。」青衣解释。
  她夸张地眨了眨眼,忽地笑出来,道:
  「东方非也会有朋友?哎,瞧我说的是什么话。兄台,在下怀真,是县府亲随,也是东方兄的朋友,你来豆腐铺,一定要让我招待一番。」她十分豪爽地说道。
  那名浑身透着贵气的年轻人看她一眼,浅浅一笑:
  「怀真抱素,品性高洁,这是好名字。在下王十全,现在来打扰,方便吗?」
  「方便方便,请!一郎哥,一碗豆腐汤!」她清了张桌子,招待他就坐。
  少年随从快一步上前,掏出素白的帕子再清一次,才让王十全坐下。她没多说什么,搬过凳子坐在他面前,少年随从秀气地怒喊道:
  「你怎敢……」
  王十全挥了挥手,道:「东方非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怀真,我听东方非说,前几日官园命案是你破的?」
  她正要回答,凤一郎送上豆腐汤,插话道:
  「与其说是怀真破案,不如说,是靠在场诸多官员帮忙。」
  王十全根本不把华发童颜的凤一郎看在眼里,随口道:
  「在场官员哪一个敢上场将布政使拿下?全仗怀真的力大无穷。」
  「不,全靠大家帮忙。」她面不改色地笑道:「如果没有巡抚同意,我们擅自动手,那可是有罪的呢。」
  「这倒是。怀真,你人这么聪明,怎会只是个亲随?」又怎会甘愿当一名男人的爱人?
  她哈哈笑道:「我哪儿聪明?聪明的是我一郎哥呢。再者,当个亲随有个好处,听的声音可以清楚些。」
  「你听什么声音?」
  「百姓。」她直接挑明了说。
  王十全瞇眼,道:「百姓?听你语气,似乎有些怨气。离地面最远的,你说是谁?」
  「自然是当今圣上了。」她笑。
  「那么,他听不见百姓的声音吗?」他一脸好奇,眼神却流露冷意。
  「我不知道。」她坦白道:「皇上坐的位子太高,听不见理所当然,才需要由地方父母官一层一层的传达上去。」
  「你说得是。」他眼神略为和缓。「百官作用便由此而来。对了,你家乡哪儿?跟东方非是怎么认识的?」
  「我家乡啊……」她摸摸鼻子,反问:「王兄,你猜我家乡在哪儿?」
  「你腔调偏京腔,又有点边关那种土腔味,应该……曾在京师与边关两地住过一阵。」京腔咬字带软,十分悦耳,他反而不喜边关那种硬梆梆的腔调,但从他嘴里混合两种腔调,倒也不难听就是。
  她击掌轻笑,喜道:
  「王兄,你真聪明。本来我义兄希望我能改回京腔,但我想永远不忘远处故人,便一直没有改。对了,王兄,一看你就知是京师人,你跟东方兄怎么认识的?」
  怎么问题丢回他的头上来?王十全见她一脸磊落,完全不似算计,遂答道:
  「我跟东方兄,是在京师……酒楼里认识的。」
  「你也是官吗?东方兄曾为内阁首辅,干涉朝政十多年,你若是官,可吃过他苦头了没?」她好奇问道。
  「我怎么会是官员?东方兄辞官是朝廷之憾,怀真,你对东方兄有情义的话,就劝他回京吧。」
  「我?」她指着自己的鼻子,想了一下,直爽笑道:「我不会劝他。」
  王十全面色不动,探问:「你这话,别有深意?」
  「也没什么深意。坊间有传言,东方非与当今圣上合谋害死先皇,那么他再留下,对皇上只有坏处,所以,他不能回朝。」
  王十全勃然变色,还来不及说话,就听见那白发童颜的男子喝道:
  「怀真!」
  青衣冷静地上前,稳声道:「我家主人忠于当今皇上,从未有过合谋这种事。怀真,这种谣言还是少出口为妙。」
  「是啊。」凤一郎严厉地说道:「这种谣言,听听就算,何必当真?」
  「是。」她乖乖答道:「我知道是谣言,只是不知道皇上当它是不是谣言?」
  「当然是谣言。」王十全声音略冷:「先皇驾崩时,正逢边关战乱,这种可笑谣言多半是有心人传出来的。怀真,你年纪轻轻,可不要被这种谣言给害了。」
  「多谢王兄提醒。对了,你慢慢吃吧,我得去收拾香烛了。」她淡笑着起身。
  王十全注意到怀真举手投足间,就像个粗鲁的大男孩,东方到底看上这个怀真哪里?他的容貌?
  怀真的貌色偏柔美,但要找出比他更美的男子或姑娘,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还是怀真的才智吸引了东方非?东方才智高奇,就算怀真能破小小案子,也万万不及东方非的一半,他到底是看中这孩子哪儿?
  「王公子,豆腐汤若冷,会失了味道。」凤一郎温声提醒,有意转移王十全的注意力。
  王十全又看了眼这白发青年一眼,意思意思喝了口汤,就搁下汤匙,问道:
  「你是怀真的义兄?」
  「看来东方非跟王兄感情深厚,连这点小事也告诉你。」凤一郎笑道。
  「这小小铺子,月入多少?」
  「不一定,不过够养家活口了。」
  「我记得……还有一个叫怀宁的,是不?」他对那怀宁的印象,十分深刻。功夫足可跟布政使抗衡,他原以为小兵之中有奇人,正要擢升,搞了半天竟然是一介布衣平民,而且还是怀真的人。思及此,他内心一阵不悦。
  「是,现在他不在铺里。王公子是特地来看东方兄的吧?打算留多久呢?」
  「你这种小人物,理会这么多做什么?」那少年随从细声道。
  「小莲子,我在跟凤兄说话,你插嘴做什么?」王十全不耐道,又看向正在收拾香烛的阮冬故,他一怔,看见这男宠的左手好像少了什么。
  他起身,走到她的身边,忽然道:「怀真,你少了根指头?」
  她诧异抬眼,潇洒笑道:「是啊,还好断的是尾指,做起事来还算不碍事。」
  王十全闻言,若有所思,又看向桌上香烛,忽地道:
  「我想起来了,去年京军大败蛮族,边关将士死伤惨重。皇上亲自下旨,将士尸身同日并葬在将士坡一带,正是一年前的今天,是不?」
  「……是。」她轻声道。
  「凤兄、怀真,可否借香烛一用?」
  「王兄,你尽管用。」她笑,替他捻香送上。「你要祭拜边关军魂?」
  「正是。如果没有他们,怎会有今天的太平盛世呢?」
  她点头称是,指着西方,柔声道:
  「燕门关在这方向。」
  王十全多看她一眼,朝天祭拜。过了会儿,那少年随从恭敬接过,放进香炉。
  「边关将士并未枉死,他们死得十分有价值。有圣明皇帝、有不怕死的战士们,才有现今的盛世。」王十全感慨叹道:「可惜,人生如浮云朝露,最多不过七、八十岁,当今圣上今年二十多,就算有心一统四方天下,生命也实在太短暂了。」
  阮冬故闻言,内心一震,美目倏地出现薄雾。
  「王兄,一将功成万骨枯,一统四方天下,需要的是数万,甚至数十万数百万条人命,值得吗?」她沙哑问道。
  王十全不以为然地笑道:
  「怀真,你这是妇人之仁了。任何事情都需要牺牲,若真有那么一天,能够一统天下,金碧皇朝永世留传,万载太平,那么现在战士的牺牲都是有价值的。」
  「王兄,我曾住过边关几年,明白边关百姓的心态。你可知,每当有战争风声自京师传来,边关学堂里夫子最常吟的是什么吗?『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爷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千云霄,道旁过者问行人,行人但云点行频,或从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营田。去时里正与裹头,归来头白还戍边……』」她愈念愈激愤,无所惧迎向他杀气十足的眼神。
  「够了!」凤一郎骂道:「怀真,王兄是贵客,妳念『兵车行』做什么?妳年纪小不懂事,这只是王兄随口揣测圣意,妳激动什么?」
  「确实如此。」王十全脸色无比难看。「我只是揣测,怀真你不必火大。」
  「我并未火大,只是……」她咬牙:「无法从皇上的角度去看这件事。」
  「你能从月光角度判定一个人有没有罪,却无法从皇上的角度去看天下,那是因为你只是个身分低微、思量不周的愚民,怎能明白九五至尊的心思?」王十全连笑容也不勉强给了,随意挥了挥手。「我先走了。」
  「请王兄见谅,我家小弟是性情中人,一时冲昏头而已。」
  「你这义兄好好管他,别污了东方非的名。」
  「我定会管教。不送了,王兄。」
  直到确定他们远去不再折返,她才低声喃道:
  「一郎哥,一个人自命十全,野心由此可见,是不?」
  「妳太冲动了,冬故。」他叹道。
  「先皇渴求长生道,但求万晋年号永不结束。他才二十五岁,就已经开始希望长生了,为什么每个当皇上的,都是如此呢?」
  「人命宝贵,谁也想多活些时候。」凤一郎柔声道。
  「如果我只有五十岁的寿命,那就活五十岁吧。」她微地哽咽:「一郎哥,当年我十八岁,只盼有一天,能够站在皇上面前,推举人才,求他别再信奉长生道;现在,我有了机会,却发现,他连自家战士的忌日都忘了。」
  「他是日理万机的一国之君,只能往前看的。」凤一郎抹去她的眼泪。「等初五那天,我们再祭拜一次就是。」
  她擦擦眼泪,振作起来,朝他微笑:
  「我是不是很不会作戏?当年我在东方非面前默写试卷时,一郎哥得仗着我不会作戏来骗过东方非,但现在,我却要在皇上面前装模作样。一郎哥,我辜负了你的计策,惹火了他。」
  一郎哥性温,但擅于先下手为强,与其让皇上找时机探她,不如利用东方非那头择定日子。青衣在旁,固然是保护皇上,但同时也有带皇上来此的功用。
  思及此,她暗自叹了气。她多想直截了当求他聆听百姓的声音,偏偏世事总是如此,不拐弯抹角先讨好对方,对方是听不见忠言的。
  凤一郎明白她有点沮丧的心思,安慰道:
  「妳能做到这样已经很好了。当然,如果不念『兵车行』更好。」平常要她背诗,她能背五句就令他感动了,但遇要讲理时,她简直倒背如流……这样的性子,对她真的不是件好事。
  她苦笑,走到祭拜的桌前,怀念地遥望西方。
  「一郎哥,他想将天下纳为皇朝版图,我可以理解,只是我真是妇人之仁吧,如果为了家围,将士头可抛,血可流尽,但只为威名传世,我无法认同。」
  「冬故,妳应该明白事有一体两面。他擅于铲除异己,不表示他没有政绩功劳,他想一统天下留名青史,但同时也能为后世带来万载太平。只是,妳太贴近百姓了,他则站在高处,无法与百姓平视。」
  她沉思一会儿,点头。而后,她朝他展颜,温声道:
  「一郎哥,如果真的无法避免战争,真能带来永世太平,我愿当第一个从军的先锋。」
  凤一郎闻言,心底凉寒,但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断指?
  九根指头……断指,在哪儿听过呢?世上断指不少,但……
  「公子……」跟在他身边少年小声叫道。
  王十全下意识地瞟了少年太监一眼,忽地想起--
  「是了!断指程将军!」他脱口道。
  燕门关战事,一开始由先皇国丈的亲信程皓接帅印,没多久户部阮东潜派人密报程将军已死,虽有人为稳定军心已冒充程皓,但绝非长远之计,那时他佯装久病太子,只能咬牙切齿地看着先皇再度听信老国丈,派出王丞领军远赴燕门关,从此败绩不断。
  他记得,战争胜利后的论功行赏,由东方非一一过目,划掉程皓的功,将功劳归给阮东潜的谋策,从头到尾没有提过是谁冒充断指程将军的……
  当时是谁冒名顶替的?
  是……阮东潜?
  他瞇眼。户部侍郎阮东潜长年不在京师,但东方非为他一手掌控晋江工程,两人间的断袖之情传得沸沸扬扬,连黄公公也曾目睹他俩在七里亭当众吻别……
  说起来,他一直没有看过阮东潜这号人物,只听黄公公说是个面貌上佳的少年郎君,气质爽朗又随和,一点也不像是朝官,倒有点像这个叫怀真的男孩……
  「不对啊,如果当年阮东潜冒充程皓,稳定军心,东方非理当挑明归功,这功劳远胜一个小侍郎的谋策之功,足够加官进爵,为何他只字未提?就算阮东潜在最后一役时已为国捐躯,让他大名留在史册上也是一种莫大的荣耀……」
  如果阮东潜冒充程将军,那阮东潜就是断指,而这怀真也是断指,未免太巧合,只是,这三人要画上等号,那也得阮东潜诈死才行。
  为什么诈死?
  朝中荣华富贵在等他,就算与东方非有暧昧不清的感情,朝中也无人敢说话,他诈死是为什么?
  直至回到东方府里房内,他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公子……奴才刚才……」
  「刚才怎么了?瞧你结结巴巴的,朕要你跟在身边,是看中你的灵巧,不是要你的胆怯无用。」
  「是,先前在豆腐铺,奴才近看那个叫怀真的……」
  他扬眉,总算赐给少年太监一个正眼。「怎么?」
  「奴才总觉得他有点古怪。」
  「怪?哪儿怪?」不就是一个口没遮拦的男孩吗?
  少年迟疑一会儿,细声道:
  「奴才七岁入宫,周遭的都是跟我同样身分的公公们……老实说,那个叫怀真的,动作比咱们粗鲁太多了。」
  王十全诧异看向他。「小莲子,你拿怀真跟宫里太监比?」
  「奴才只是想说,明明怀真的身骨纤细,肤细柔美,五官也是女孩相,就算动作再粗鲁,那也是个姑娘家吧。」
  王十全闻言,想起她的长相,立即拍案而起。
  他被怀真的力大无穷、说话方式给蒙去了心眼,加上东方非将她收为男宠,他自然而然,以为怀真就算有点女态,也不足为奇了!
  好个东方,先将她收作男宠,来迷惑众人的眼吗?
  他终于找到阮东潜非得诈死的理由了!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2楼 发表于: 2007-07-06
第十章

 

  空气中湿气渐重,虽然凉爽,但也是风雨欲来的前兆,这几天白天炎热,入夜大雨,天明方停,这种忽冷忽热的天气,实在令她……她连忙掩嘴,隐了个喷嚏。
  「谁?」跟着东方非身边进院的青衣,立时喝道。
  「青衣兄,是我。」她自阴暗处现形,不好意思地说:「吓到你们了。」
  她出现在东方府里,东方非应该感到惊诧,但他只是看了她一眼,再移到她怀里的酒坛,头不回地笑道:
  「青衣,你下去休息吧,今晚别守夜,有怀真在,她会守着我的。」
  「是。」
  「青衣兄,你声音略有异样,是受风寒了吗?最近气候变化甚遽,你可要好好保重。」她笑道,然后抱着酒坛跟着东方非进房。「东方兄,你不怀疑我是怎么进来的?」她好奇道。
  「跟我同来的武士们全是大内高手,虽然他们直接听令皇上,但知道妳是我的男宠,倒也得卖我三分薄面,不敢阻拦妳进来。」他笑着。
  阮冬故闻言,不知道该不该叹气。他神机妙算,事事预料准确,这样的人生怎会有惊喜感?她将酒坛放下,瞧见他脱下外衣。
  这个……他脱得是不是太理所当然了?
  在官园里,两人同住一室,但那是权宜之计,他需要保护,而青衣不可能十二时辰都守着他。现在他的举动,像已经习惯她的存在,不把她当姑娘来看了。
  算了,她就当没看见好了。反正以往在燕门关,她也时常看见士兵同僚打着赤膊,东方非至少还穿着白色的薄衣,嗯……千万不能跟一郎哥说,否则长兄如父,他可能真的会想毒计害死东方非。
  「东方兄,刚才我进府时,你随身武士说你正在跟朋友聊天。唉,以往我总觉当好官不容易,看来,当个宠臣也是很辛苦的。」她搬来凳子,同时打开酒坛。
  东方非开怀大笑道:「怀真,这话由妳嘴里说出,还真像讽刺呢。我陪他下盘棋而已,也不算辛苦。」
  他叫她怀真,那就表示,隔墙可能有人在偷听。她抿了抿嘴,配合他道:
  「东方兄天生通才,下盘赢棋确实不难。」
  「是不难。难的是不留破绽的输棋方式。」他取过干净的长衫,随意披在身上,才笑容满面在她面前落坐。
  「我可能心情不好,所以来找东方兄喝酒。」她坦白道。
  他俊眸一亮,有点受宠若惊。「妳是说,妳心情不佳,第一个想到的是我?」
  「这个……」她搔搔头,将椅子完全搬到他的身边。「其实,是一郎哥认定我心情不好,才叫我来找你的。」
  「……他?」凤一郎怎会让她在半夜到他房里,给他大好机会毁她名节?
  她平静地微笑:
  「我想,可能是下午的事吧,青衣兄应该早就告诉你了。其实我心里难受只有片刻,我不能左右皇上想法,如果战事真无可避免,我愿当开路先锋,不让士兵再做无谓牺牲。到了晚上,一郎哥忽然要我找你换好心情。再加上,我也想见见东方兄,就来了。」
  东方非面色不动,却已看穿她义兄的心思。凤一郎要她来,正是要她培养感情,最好能让情爱占据她大部份的人生,如此一来,就算将来有一统天下前的血腥战乱,她也不会意志坚定去从军了。
  好个凤一郎,真是利用他很彻底嘛。
  「东方兄,我在你这里睡一觉可好?」
  他回神,目不转睛地瞪着她。
  「东方兄你别误会,我是指,喝点酒,我趴在这里睡一觉,明天神清气爽回家去,这样一来一郎哥放了心,而你,也不会因为陪我而睡眠不足。」真是,光看他眼神,就知道他想歪了,害她双颊微热,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东方非哼了一声,拿过酒坛,搁到地上去。他道:
  「妳额上带伤,喝酒是伤身,要让一个人轻易入睡非常容易。平常妳听见什么最能精神大振?」
  她想了一下,道:
  「小时候,我最爱听一郎哥说故事,包青天审案、刘备三顾茅卢等等,到了少年,一郎哥说的是三十六计,他以当年皇朝局势举例,一计一计慢慢教我。」幸亏一郎哥在她少年时期扎下根基,否则她冒充程将军领兵在外,战势随时有变,一郎哥不可能随她出兵,当时她靠的就是这些根基。
  东方非看她一脸崇拜,哼声道:
  「既然如此,不用说,妳最怕听见的,就是风花雪月的爱情故事了。」
  她叹道:「东方兄你料事如神,只要我一听见这种故事,还不到几句,我已呼呼大睡,我真不明白,男女双方都有意思了,就直截了当地说吧,何必遮来掩去呢?」
  「哈哈,说得好。妳一向行事磊落,若然有天妳爱上了一个人,想必也会光明正大毫不掩饰妳的爱意吧。」
  「当然!」她噙笑,正视着他。「只要工程完工,我自觉真正深爱上一个人,一定不会遮掩。」
  他闻言,内心大喜,偷偷再将她此刻模样藏在心里,然后心情很好地说:
  「好吧,今天晚上,就让我为妳说段风花雪月,让妳昏昏欲睡吧。」
  她立即起身,向他作揖,灿烂笑道:
  「一日兄长,小弟一直想再跟兄长秉烛夜谈,今晚有此机会,真的太好了。」
  东方非见她真情流露,不由得笑道:
  「我没想到,妳竟然牢牢记住那一晚。」
  「那一晚,是我真正认识东方兄的开始。小弟远在它方时,偶尔就会想起那一夜。」她若有所思道:「以往我总觉得东方兄喜怒无常,不可一世,这样的品性实在不算太好。但,今天过后,我想法大有改变。」
  「哦?」他十分期待:「怀真,妳对我的看法有何改变?」
  「东方兄的朋友,跟东方兄有所同也有不同,他有与生俱来尊贵的气质,跟你同样的不可一世,但他的不可一世是因为他将天下看得太重要;东方兄,你的不可一世,是源自于你不将天下放在眼里。忽然之间,我很庆幸我遇见的是东方兄。」
  他瞇起凤眼,恶狠狠地瞪着她。
  她一脸笑意,有点腼腆,但还是微倾上前,吻上他毫无防备的嘴唇。
  他一怔,也不阻止,随她轻轻蹭着浅吻。他神色未动,嘴唇故意微启,她只好满面通红,丁香小舌主动探出,小小地加深这个吻。
  她秀眸瞪着,与他视线交缠,坚持不闭眸。
  过了一会儿,她撇开脸轻咳一声,装作不知双颊红透,笑道:
  「东方兄,小弟身体有点不适,如果你被感染,请千万见谅。」
  「我怕这点风寒吗?怀真,妳这么想吻我?」他目不转睛。
  她坦承道:
  「一点点而已。」见他不赞同地扬眉,她失笑:「真的只是一点点。我是看东方兄刚才一脸渴望地盯着我……咳咳,所以就这样了。」
  他哼一声,俯近她美丽的脸庞,诱惑道:
  「怀真,其实妳很爱很爱我了,妳知道吗?」
  她笑出声,而后连忙掩住。「失礼了,东方兄。虽然小弟在这条情路上还要多加学习,但你这样左右我的想法,这实在不太好。」
  东方非懒洋洋地睇她一眼。「要左右妳比动摇巨石还难,我只是先挖出妳不曾发现的真心而已。」
  「如果真是这样,那还有赖东方兄多多提示了。」她满面春风。无论如何,这一趟,让她心情真正放松了。
  烛光烁烁,交织在他光滑俊美的玉面上,可以说是非常赏心悦目的。她托腮打量着他,听他开始说起风花雪月的情爱故事。
  他说来流畅又自然,毫无扭捏之色,这一点跟一郎哥不太相同。少女时期,一郎哥怕她不解男女情爱,特意挑了一本男欢女爱的故事说给她听,当时他雪肤微红,还特意跳过暧昧的情节,她听得头晕眼花,频频梦起周公来。
  她承认,她是有些心不在焉地听他说故事,因为她全神贯注在他飞扬跋扈的神采上。不知为何,她觉得……在烛光下的一日兄长,跟以往不太一样,她看得很顺眼,而且很想再多看几眼。
  可惜,这种风花雪月真的是她的致命伤,她很想捧场,周公却已经在敲门找她了。如果当年蛮军天天在城墙外说这种故事,她一定倒地不起。
  这样悠闲自在的时光,其实她很享受,却不想沉迷下去,明天她还有很多事要做,新任县令还没抵达,他的人马先到,县府各部已忙成一团,她得早点出门。
  怀宁曾说,她是劳禄命。但她想,如果哪天家家户户不闭门,也无盗贼入侵,百姓不再塞钱给官员,那才是她无事可做的时候,到那时,她愿天天沉溺在今晚快乐的生活里。
  愈想愈困,东方非忽地俯近她,在外人眼里看似迷恋地吻住她的耳垂,但他只是在她耳畔低声说了什么,她意识模糊地应允,托着腮,终于忍不住睡着了。
  清晨天色一亮,她突然张开眼,发现自己趴在桌上睡着,身上披着东方非的长衫,她定睛一看,瞧见他在她身边打盹,一夜有他的体温相伴,难怪没有冷意。
  她悄悄起身,伸了个懒腰,顿觉自己精神饱饱,可以熬上三昼夜呢。
  长衫改披在他身上,她盯着他一会儿,心满意足地推门而出。
  青衣早在外头等着。
  她食指摆在唇间,悄声说:
  「东方兄三更之后才睡,我不惊扰他,先行回县府了。」
  青衣点头,低声说道:「主人他这几天睡不过一个时辰。」
  「这么辛苦?」伴君如伴虎,宠臣果然不是人人能当。「那就让他好好睡吧。青衣兄,下午你方便吗?」
  青衣一怔,不知道她意欲为何,但还是答道:「方便。」
  「那你就来县府找我吧。」她笑道:「今天下午一郎哥会送药来,我瞧你过一个晚上还是鼻音重重,不如跟我一块喝。」
  「这怎么……」怎么能麻烦小姐呢?
  「一郎哥的药方神准,我每次受风寒,都是靠这帖药方,何况,这几天日夜气候不定,我怕东方兄作息不正,容易感染,到时就烦你将药方拿回来吧。」
  「是,青衣明白了。」
  她精神抖擞,抱拳告辞,娇小的身影消失在天雾之中。
  青衣正要退出院子时,瞧见王十全迎面走来。
  「皇上万安。」
  「免礼了。」王十全连门也不敲,直接推开房门。
  「皇上要找臣,怎么不让公公来召唤?」东方非起身作揖,毫无倦意。
  「东方,你一夜未眠吗?」王十全看床褥整齐,一夜没有松动的迹象,又看见昨晚与他下棋所穿的长衫摆在柜上,他抿嘴不悦道:「传闻东方非因口杀人后,必沐浴更衣;遇有不喜之事,回府后也会换上新的衣物。怎么?东方,你在面对你的男宠时,就迫不及待摆脱朕吗?」
  东方非老神在在地道:
  「臣不敢。臣与怀真在一块,总有些暧昧的事要做,自然不敢亵渎皇上,换掉衣物是理所当然。」
  王十全哼了一声,撩过衣角坐在凳上,任着少年太监倒热茶。
  「今年你执意辞官,说是为了成家承续香烟,朕记得……你的未婚妻,正是前任巡抚阮卧秋之妹,是不?」
  「皇上记得真翔实。」
  「一个男人,有了未婚妻,同时又养男宠,朕不意外。你告诉朕,你见过阮卧秋的妹子?」
  「当然见过。」东方非笑道:「当日我曾到应康城,正是为了跟阮卧秋谈婚事。我一向欣赏前任都察巡抚阮卧秋,如今他不在官场,实是皇朝之憾,他的妹子跟他一个模样儿,娶回家为我生子,是美事一桩。」
  「她是来生子的,比起当日在官园,你为怀真冒险挡布政使,在你心中多是偏爱这个男宠的。」
  东方非不置可否。
  「你的男宠,真有点偏女相呢。」王十全试探道。
  「皇上想问臣什么,请尽管问,臣必答。」
  「哦?你对朕如此忠心?忠心到愿意告诉朕,前户部侍郎阮东潜是男是女?」
  东方非瞇眼,讶问:「阮东潜是男是女,难道皇上不知道?」
  「阮东潜颠倒阴阳,混进皇朝,爱卿若不知情,那真枉你在朝中翻云覆雨十多年了。」
  「臣请教,皇上为何猜测阮东潜是女子?」
  王十全沉默一阵,不情愿地说道:「是小莲子看穿的。」
  东方非抿着嘴,似笑非笑地睨着那少年太监。
  「只是个小小太监,就能左右皇上您的看法,那这名太监不能久留啊。」
  那少年太监闻言,吓得跪地求饶道:
  「皇上饶命!小莲子只是觉得……只是觉得而已!说不得这世上真有男生女相的人,是小莲子多嘴……」
  「住口!」王十全不悦拂袖。「这里由得你说话吗?」
  「是……」小太监不敢起身。
  「东方非,你忠于朕吗?」
  东方非恭敬有加地笑道:
  「臣忠于皇朝,只要皇上坐在龙椅上的一天,臣就忠于皇上。」
  「那么,朕要你回来,为何你不肯应允呢?」
  「东方一脉单传,再不成家,只怕将来东方要绝子绝孙了。」
  「你可将阮小姐迎回京师啊,要不,皇亲里你看中哪家千金,照实说了,由朕为你匹配,三妻四妾,要多少孩子都不是问题。」
  「皇上,君无戏言哪。永昌、应康皆为皇城之外的大城,未来必为皇朝命脉根源,现在臣先斩断这一带有心人马的根基,重新换上皇上信赖的官员,恶名由东方非来背……皇上,臣只求七年安稳度日,能见妻生子,共享天伦之乐。」
  当日君臣二人确实约定七年。七年之后,东方非就得为主回朝,但他的天下才要开始,依东方非下手狠辣,不在他身边谋策,实是憾事。王十全冷声道:
  「爱卿实在不像是贪享天伦之乐的男人。」
  「纵有满腹算计,人终究也会老,臣已三十多岁,能与心爱的人悠闲度日,那才是臣现在最大的山颐。」
  「心爱的人?是指怀真?」王十全得意笑道:「朕一夜思前想后,有个异想天开的想法,爱卿,你想听么?」
  「臣愿闻其详。」东方非也颇感兴趣。
  「阮东潜不但是女子,还曾冒充断指程将军,你不将这大功劳归给她,是因为就算归给阮东潜了,阮东潜之名是假,她终究无法史册留名。她本名怀真;而她诈死不回朝廷领赏,因为她就是女儿身!」王十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好想法!」东方非一点也不紧张,大笑道:「皇上,你猜对一半。阮东潜确实冒充断指程将军,因为阵前失将,必定搅乱军心,她费尽心血,要的并非功勋,而是保住自身家园。皇上,如果她肯诈死,那也就不是臣认识的阮东潜了!」
  王十全见东方非表面讽刺,但实则为阮东潜抱有不平,看来这两人确有暧昧。
  「姑且不论阮东潜是谁,那怀真……你来告诉朕,她到底是男是女?」
  「他外表似男,我自然也当他是男的了。」
  王十全扬眉:「你没跟她有过燕好?」
  东方非哈哈笑道:「皇上,臣还没吃了她,怎能得知她是男是女呢?」
  此话一出,不但王十全一怔,连守在门口的青衣也是古怪地看向自己的主人。
  「际当真不知她的性别?」
  「臣一向有话直说。我对心爱的人,一向不强迫,我喜欢跟她斗智,要她心甘情愿地献身。皇上,这样吧,你就吩咐小莲子,让他把怀真叫来,亲自脱了衣服,验明正身就是。但,就算知道她是女子,又如何?我对她,只是由男宠换成了臣的妾室而已。」他无所谓地摊了摊手。
  王十全瞇着眼,注视他良久,才缓缓笑道:
  「东方,你差点就骗过朕了。朕自然有法子验明她的性别,倘若怀真是女子,九指阮东潜恐怕也是女子了,这两人不管相貌、气质都相仿。当日黄公公亲眼目睹你将阮东潜骨灰洒向大雪,如今想来,正是你处心积虑,防人事后查她诈死吧。」
  东方非依旧是不疾不徐地答道:
  「皇上探访民间,时日无多,如果想探一探真相找乐子,那臣也绝不阻拦。」
  「好个东方非,你倒是有把握朕拆穿不了你的小把戏!」
  「臣不敢。」他作揖。
  「如果朕查出阮东潜真是女子,你可知,依皇朝律法可判九族之罪?」
  「臣擒拿布政使一干人等,他们将在律法之下处决,世上无人敢明说皇上的不是,这正是拜公正律法之赐,皇上,这种律法,臣熟得很。」
  「好!既然你极力维护你的阮东潜,那也休怪朕无情了!」
  「臣不敢。阮东潜已死,如果她还苟活于世,臣也要玩她至死,看她是不是一生一世,脑中就只有为国尽忠!」东方非讥诮道。
  王十全神色震怒。「东方非,如果联能证实阮东潜就是怀真,而且还是个女儿身呢?」
  「那么,臣只能怪自己老眼昏花,竟然分不出男女来,臣愿随皇上处置。」
  「好!你这人,当真自私自利,一旦东窗事发,果然只顾自身!倘若一切如朕所料,朕要将你自首辅之位连降三级,从此为朕作牛作马,永远不得辞官归隐!」
  「若真如此,臣甘愿领旨,一生尽献皇朝,为皇上铲除任何不忠之人。」
  王十全一阵冷笑,拂袖而去。
  东方非神色自若地送至门口,直到人都远了,他才懒洋洋地入屋倒杯水喝。
  「爷……」青衣跟进来,轻声叫道。
  「嗯?」
  「刚才为何您不干脆说已与小姐行过房了?」
  「青衣,你太小看他了。你以为由我嘴里认定冬故是男子,他就不再怀疑?如果他的疑心病不重,那他早在佯装多病太子时,就被人害死了。」
  「可是……」
  「哈哈,青衣,你担什么心呢?如果赌输,也不就是输了一盘棋,下辈子再来一次而已,何况,我的筹码多得是,怕什么?」
  他心情很好,想起昨晚她很快打起瞌睡来,果然风花雪月是她的致命伤。她睡着的美颜,真是可口得令他垂涎不已,巴不得将她抱上床。
  「爷,皇上无视阮东潜的功劳,执意揭露她的性别,小姐知情必然伤心。」
  东方非看他一眼,笑道:
  「伤心什么?她要的,也不是功劳。」就算她伤心,也会很快的振作起来,他一点也不担心。
  当年她远在燕门关,凤一郎必定告知她是谁下手害死先皇。她从来没有质问过他,更没有问过当今皇上好些呢,还是先皇为民些。
  在她心里,只怕是非黑白的界限愈来愈模糊。有时,他会扪心自问,他要的,到底是哪个阮冬故?正气十足的阮冬故,还是愈来愈圆滑的阮冬故?
  相处久了,他又觉得,观察她的变化,正是他最大的乐趣之一。
  圆滑的阮冬故,将正气藏在心里,继续走她坚持的道路。
  昨晚……真该一口吃了她,好过现在他想念得不得了。一想到以后,能夜夜看着她的睡容,他就几乎掩饰不了内心涌起的冲动。
  瞥见那件跟皇上下棋所穿的衣物,东方非一阵憎恶,冷声说:
  「等皇上出门后,把这件衣服拿去烧了吧。」
  傍晚时分,一阵大雨伴着雷声,造访了乐知县。
  阮冬故领着王十全奔进屋檐,叫道:
  「王兄,真不好意思,你浑身湿透了吧?」
  王十全撢撢袍上湿气,笑道:
  「还好还好。倒是怀真,妳写的这些案子可别弄湿了。」
  「弄湿就算了,我可以再重写。」
  「怀真,妳真厉害,别人审案妳竟然能牢牢记住。」王十全语带玄机地说道。
  下午他以京师贵族之名,拜访县太爷,指名怀真招待。原本要探怀真虚实,哪知聊着聊着,她兴致勃发拿出她写的破案实录,两人就研究起来。
  有些案子破法很奇特,连他也大感兴趣起来,如果怀真是阮东潜,案子应当是怀真破的,她如数家珍是理所当然,只是偶尔细微处,她想老半天才想起来。再者,他发现她为人直爽,说聪明是有点聪明,但远远不及东方非,除非东方早在十多年前认识主簿阮东潜,一一为她设局破案,否则她绝不可能件件案子巧妙侦破。
  「王兄,雨真大,看来一时半刻是停不了了,这样好吗?县府内有夜宿的值班房,你到那儿换件干爽的衣物,免得受凉了。」她客气笑道。
  这简直是老天赐的机会!他脑中动得极快,连忙应声,跟着她走上遮雨长廊。
  「公子,我去让轿子进屋吧。」小莲子低声说道。
  「不必。青衣回去了?」
  「他下午拿药方回去,奴才亲眼看见他走出县府的。」
  王十全抿嘴笑了。此刻东方正在东方府里,就算青衣能通风报讯又如何,他也要看看向来擅于只手遮天的东方非,如何能猜到老天此刻给了一个最好机会?
  来到值日班房,阮冬故笑道:
  「王兄,请。对了,你家随从也一块换吧。」
  「怀真,妳不换吗?」
  「也对,我已经有点受寒了,再凉下去,我可能会被我家义兄骂呢。」
  见怀真要跟他一块进房换衣,他反而一愣,压住门板,瞪着她道:
  「妳确定要换?」
  阮冬故大剌剌笑道:「当然!」
  「慢着……这里有两间,两人各一间吧!」他主动道。东方非十分喜爱这名男宠,姑且不管其他,如果真是女子,那他这个皇上岂不落得调戏臣子妾室的臭名?
  「也好。对了,王兄,你看了这么多案例,有何感觉?」她忽地问道。
  王十全沉思片刻,真诚道:「破案之人必是奇才。如果皇朝内多是这种官员,那真是万民之福了。」
  万民之福吗?她露出浅笑,跟他点了个头,走进另一间值班房里。
  她注视屋内良久,才叹息:「一郎哥说得没有错,事有一体两面。他疑心过重,但心思放在百姓身上时,也就是个好皇帝了。」语毕,她浑身湿透,略感寒冷,走到半透明的屏风后,拉开腰带--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3楼 发表于: 2007-07-06
第十一章

 

  少年太监一怔,迟疑地领命。皇上十分看重东方非,如果里头真是女子,就算他是太监,这样看了……必会遭到东方非的报复,但皇上下令,他不得不从,只得走到纸窗前,舔了舔口水,要戳一个小洞看分明。
  「等等!」王十全突然叫住他,看向长廊另一头走来的亲随。如果他没记错,此人叫唯谨,也是县太爷的亲随之一。
  与其由跟随他的太监去看,不如嫁祸给一个无关紧要的外人。他立时使个眼色,小莲子暗松口气,上前道:
  「这是唯谨爷儿吗?」
  唯谨执起灯笼,一看是下午来的贵客,忍气吞声道:
  「二位有事吗?是缺伞呢,还是要叫轿进屋,在下都可帮忙。」一夕之间,自京师来的贵人,全都看中那个贪污的怀真,县府上下竞相巴结,哼。
  「这种小事,都有随从去做。是我急着回府,烦请兄台进去转告怀真一声。」
  京师来的人,都是动口不动手的贵族。唯谨没说什么,推门而入,看见屏风后正在换衣的人,喊道:「怀真,王公子要回府了!」语毕,又走出来,对王十全问道:「还有事吗?」
  王十全瞇眼,立问:「怀真是男还是女?」
  唯谨一头雾水,答道:「是男的啊!」
  「男的?屏风后的身子是男的?」
  「当然是男人!就算怀真是前任首辅的男宠,也还是个男人,有问题吗?」乱七八糟的。
  王十全等他离去后,沉声唤道:「小莲子。」
  「是,奴才马上看。」少年太监瞇起眼,从纸窗小缝里看去。
  衣物挂在屏风上头,看不清人脸,但有人正在换衣衫。这人转了一圈,前胸平坦,正在解裤头,他脸一红,立刻退后。
  「启禀皇上,怀真是男的。」他小声说道。
  王十全瞇眼。这怎么可能?明明怎么看都像个姑娘家啊!尤其下午与她共处,她行事有男儿的豪迈,但肤细如女,眼如秋水,骨纤柔美,脱不了女儿家的本质。
  他想直接入房,但最后一道疑心始终未褪,万一是女人,他看见她裸露娇躯,君臣恐怕真会有心结了。寻思片刻,他以耳语的声量道:
  「小莲子,立即起程,请大夫到凤宅去。」
  「是。」
  屋内--
  「……我还要脱裤子吗?」
  「不用不用。程七,你的脸真红。」她从床底下爬出来,笑道。
  程七恼,无言地瞪着她,而后只能暗怨自己遇人不淑,当初跟错了人!
  她抱拳,正色道:
  「这次多谢你了。」一郎哥肤白,怀宁肤黑,实在找不出与她相像的肤色。
  程七迅速拉好裤头,穿上衣物,道:「不算什么,我只是照做一郎的计策。」
  「一郎哥真聪明,是不?程七,幸亏你来,不然这回我可真要完蛋了。」
  程七抿嘴,并未答话。他自邻县赶来,是为了初五那天祭拜战死兄弟,他完全不知她身陷危机。与其说他来救她,不如说,冥冥中兄弟们在保佑她这个阮侍郎,但这种话他不会说,以免她感伤。
  「怀真,妳不恼皇上这样对妳吗?」只管她是男是女,却无视她浴血杀敌的汗马功劳。
  她闻言,柔声道:
  「有点恼儿,但恼都恼过了,现在我只希望他能尽早回京。国不能一日无主,他现在在民间,实在太浪费了。」而她,也等着应付完这个执意要分她男女的皇上,就能继续做她的亲随了。
  思及此,她叹了口气,还得赶回家完成她跟一郎哥合谋的诡计呢。
  一回到凤宅,她猛打喷嚏。
  「咦,王兄,你怎么来了?」她讶道。
  王十全起身笑道:
  「下午妳有轻微的风寒症状,我怕这场大雨让妳病情加重,特地请了县内名大夫过来为妳看诊。」
  她吃了一惊,直觉看向凤一郎。
  「我家义兄懂得几分医术,用不着麻烦了。」语毕又咳了好几声。
  王十全连连避开,神色有点厌恶道:
  「正因只懂几分,才怕诊错病情。大夫都请来了,怀真你就让他看看吧……」后头的话又被她的喷嚏给打断了。
  凤一郎见她小脸异样通红,明显风寒加重。他不太赞同地道:
  「妳又淋雨回来了吗?」
  「没有,一郎哥,我连衣物都换了才回来。是夜里风冷,我老想发抖呢。」
  「唉,妳先回房,我去煮碗热水,妳喝下后,就请大夫来看,至于王兄……」
  「我十分关心怀真,不如就在……」本想说她房内,但又怕她病情影响到他的龙体,遂答道:「就在门口看看,我才安心。」
  「这也好。」凤一郎扶她走进房内。
  从门口到床上,不过十步距离,王十全亲眼盯着她疲累地爬上床。
  凤一郎将床幔放下一半,遮住她的脸,同时为她盖好棉被,道:
  「我怕她见风,请王公子见谅。」
  「当然不会。我也希望怀真病情好转,改天再与我讨论那些案例。」他道,同时使个眼色,让小莲子搬过凳子,让大夫坐在床边,不让她有丝毫的逃避。
  「王公子能与我家小弟讨论案例,她一定十分快活。」凤一郎意味深长地说,疼惜地看着她微笑的小脸。
  「是啊,我很开心,一郎哥,真的。王兄懂得许多,有时我不用说,他便已料到结果,由此可见,王兄对这些案例早有些经验了。」
  这个时候了,她还在高兴皇上颇为圣明吗?凤一郎暗自气恼。她这样的性子,一定会比谁都先走!
  床幔之后,伸出白皙结实的手臂。大夫认真地把起脉来。
  王十全试探地说:
  「怀真,妳要有空,这几日将它写完,我请东方想办法付梓,分发给各县县令,从此办案也方便点。」他是随口说着,视线不离床上的人儿。棉被下的身体未动,他也一直盯着,绝不可能有机会偷天换日。
  她一喜,叫道:「好啊!一喜既出,驷马难追!」
  凤一郎瞪着她。
  她立刻扮个鬼脸,又咳了几声。
  「驷马难追!」确定床幔后的是怀真,王十全扬眉看向大夫。「老大夫?怀真病况很严重吗?」
  「不算严重。这阵子气候变化甚遽,有不少人都受此风寒,老夫开个药方,喝个几天就没事了。」
  「多谢大夫。」阮冬故笑道。
  王十全瞇眼,耐心等着老大夫写完药方,交给凤一郎后,他命令:
  「小莲子,送老大夫出门。」
  小莲子领命行事。
  王十全见凤一郎要关上房门,掀起床幔让他俩聊天。他深怕感染,立刻道:
  「我也要走了,怀真,改天再来看妳。」
  「王兄不必多礼,过两天我一定将案例一个也不漏的交给你。」她提醒道。
  王十全应了几声,走出凤宅。小莲子早拿着伞在门口等着。
  「如何?」
  小莲子垂着脸,小声道:
  「老大夫说,是名男性,练过武,只是近日被风寒感染,体虚了点。」
  「好!你捅出的好楼子!」
  小莲子立即跪地。「皇上圣明,是小莲子多嘴,是小莲子井底之蛙,这世上真有这么像姑娘的男子!请皇上饶命!」
  王十全哼了一声,不理会他的求饶,寻思道:
  「难怪东方胸有成竹,不怕我掀他的底。这怀真果然是个男孩,只是……断指未免太过巧合,即使不是女扮男装,不表示怀真不是阮东潜。」既然不是女子,阮东潜为何诈死?
  想了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如果能证实怀真是阮东潜,那么弃官潜逃的罪,也是重罪一条。
  黄公公看过阮侍郎,如果找他认人,便可真相大白,只是往返两地,最快得花一个多月,他不可能在这种地方待这么久。
  既然如此,反正两人定是同一人……略施小计,捏个假证据出来也行啊。
  屋内--
  凤一郎嘴里道:「怀宁?」
  门外的声音冷静地响起:「都走光了。」
  凤一郎掀起床幔,盯着她异红的双颊,再移向她身后,紧靠在床墙上的青衣。
  「麻烦青衣兄了。」他十分感激。
  青衣略为尴尬地下床,施礼道:
  「方才冒犯小姐,请勿见怪。」
  「哪儿的话,还多亏青衣兄的帮忙呢。」她道。连夜大雨,不如再次先下手为强,以定时大雨打造一个时机,正逢青衣跟她受风寒,可冒险一试--这正是一郎哥大胆的想法。说起来,她觉得一郎哥真是大材小用,将才智都浪费在她身上了。
  凤一郎坐在大夫先前坐的凳子上,亲自为她把脉。
  他眉头紧锁,过了会儿,接过怀宁的纸笔,沉默地写下药方。
  「那大夫看的是青衣。青衣兄的风寒不重,照大夫的药方服用,不出两天,必能康复;冬故病情较重……」他真恼,瞪了她一眼。「五脏六腑都有影响,妳好好喝药,如果十天之内没有见效,就得请假在家。」
  「是是,我一定乖乖喝药。」语毕,她又咳了好几声。
  「外加喝豆腐汤才行。」怀宁道,惹来她的瞪视。
  凤一郎摇头苦笑,让她躺回床上。转身对青衣问道:
  「你家主人现在被软禁了吗?」
  「不算软禁,但出入都有人暗地监视。」
  「多亏冬故在皇上摊牌前,曾夜找东方非过。东方非既然把性别之事,丢给凤某,那么,想必他对冬故是否是阮东潜一事,已有打算了?」
  「是。我家主人吩咐,如果不将此事一并处理,恐怕不须数日,皇上必会假造证据,证实阮东潜就是小姐。」
  凤一郎沉吟道:
  「东方非跟皇上接触最多,如果他这么说,那么皇上必定会这么做。皇上捏造的假证据……是要找人来认冬故吗?」
  「这一点,请凤公子不必担心,我家主人自有办法。」
  一声叹息,自床上传来。凤一郎闻声,坐在床缘,柔声道:
  「冬故,这点小事,妳何必烦心?我说过,这种小事由我来就好。」
  阮冬故看着他,微笑道:
  「一郎哥,你跟东方兄双剑合璧,一定打遍天下无敌手吧。」
  「妳在胡说什么,真是。」凤一郎摸了摸她发烫的额面,道:「妳先睡觉,等拿药回来再叫醒妳。」
  「可是……」她有点为难。
  凤一郎早看穿她的苦恼,浅笑道:
  「写案例的事就交给我,我一下笔就能千字连篇。我熬几个夜,远胜妳十几天的工程。」
  她闻言,有点喜,而后又摇头:「一郎哥,你也是没法熬夜的啊。」
  「那就我来吧。」
  一个躺在床上,一个坐在床缘,一致地转向同一方向。
  「怀宁?」她瞪大眼,难以置信。
  「当年妳办案,凤一郎出策,我在旁看着,我怎会写不出来。」怀宁平声道。
  「……这个,怀宁,你行吗?」小时候他跟她一样懒得读书,他醉心武学,而她则步上为官之路,不是她瞧轻他,而是如果她半斤,她想,怀宁就是八两……
  怀宁跟她大眼瞪小眼的,良久,他才沉声说道:
  「现在,该是我证明,我跟妳一直不是同一种脑袋的时候了。」
  七天药,让她升级为半龙半虫,轻咳偶有鼻水,但已经是她近日最好状况了。
  这日,程七先行上山祭拜,她打算将怀宁跟一郎哥分批写完的案例交给皇上,再去跟战死的弟兄报告这个好消息。
  大街上,有顶华丽的轿子从她眼前过去。轿帘被风掀起,她瞄到若隐若形的身形,有点眼熟,但一时之间记不起来。
  走过大街,她抬眸往乐天酒楼看去。
  王十全正站在二楼护栏旁,密切注意着她。她笑道:「王兄!」举步走进相约的地方,那店小二一看是她,上前笑道:
  「怀真,好久不见,你瞧起来瘦了点呢。」
  「哈哈,前两天我得了风寒,等我吃上几口饭,保证生龙活虎。不跟你多聊,我有朋友在等呢。」
  「是是。」店小二压低声音:「最近京师来的贵客还真多,说不得将来咱们乐知县不再是仿县,而是京师第二了呢。」
  她笑着点头称是。上了二楼,发现二楼雅座全被王十全包下了。
  她直接走到王十全面前坐下。「王兄,你没被我感染吧?」
  「当然没有。怀真,你气色不错,想来大夫开的药方起功效了,今天就当我请客吧。小莲子,去吩咐店小二上菜。」
  「那小弟就不客气了。」她笑瞇瞇的,很开心地递上厚厚一迭案例。「请王兄帮忙了。」
  王十全一愣,但还是接过,一目十行地翻了一回,遇有特别难的案例,他才停下细读几次。总算看完后,他抬头,道:
  「这里头笔迹至少有三人,怀真,想必你是劳动你家义兄了吧?」
  「是啊,我也不知道王兄会在这里待多久,能早点完成是最好不过的了。」
  王十全注视着她,语气略疑道:
  「你只是县太爷的小跟班,为何老专注在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你大可在家好好养病啊。」
  她认真想了下,含笑道:
  「以前我家总管也曾问过我同样的问题。我跟她说,我的梦想是看见人人都能够安居乐业。如果是为了完成自己的梦想,我想,这并不辛苦的。」
  「你不赴京应试太可惜了。」
  她笑出声:「王兄,你看,我像是能应试的料吗?」
  不怎么像。她直爽无心眼,谈起官场上的事,可以分析头头是道,但要她写八股文,可能连一篇文章都没有办法完成,而阮东潜是科举出身的优秀人才,这两人要是同一人,实在……
  可是,怀真的断指又令人起疑,难以释怀。
  他看她真心期待案例付梓,忽然有所感慨道:
  「这科举,虽能让各方贤士为朝廷效忠,但毕竟不能将天下名士一网打尽。怀真,你心在皇朝,却因胸无点墨,只能在这种小县做跟班,这真是太可惜了。」
  「那有什么关系?有人志在官场,有人志在民间,不管在哪儿,只要有心为百姓,又何必计较有无官职在身呢?」她毫不介意地笑着。
  饭菜来了,暂时打断他们的交谈。她不等王十全动筷,正要挖饭吃,就见小莲子瞪着她看,她搔搔头,只好把盛好的饭先递给王十全。
  「王兄,你请先用吧。」
  「这里的菜色不算好,也亏得东方非能够忍受了。」王十全不甚满意地说。
  「其实东方兄很能随遇而安的,这几天没见到他,还真想念他呢。」她大口大口扒饭吃。
  在旁的小莲子,头垂得更低了。这种人要是姑娘家,那才见鬼了呢。
  「怀真,外头说你是东方非的男宠,绘声绘影的,你不否认吗?」
  「我跟东方兄是互有情意,外人要这样说,我也没有办法。」阮冬故笑道,觑到面前的圣明之君流露出怨恨的眸光,她不由得暗自叹息。
  东方非这个内阁首辅当得真威风,连官辞了,皇上也不放过他,她忖道。
  店小二又送上菜来,热心道:「这是怀真他家豆腐,怀真,这几天凤老板总算又开张,这真是太好了,这里路过的商人都很爱吃这道豆腐菜呢。」
  「真的吗?」她笑逐颜开:「我就说我一郎哥的铺子迟早出名。他是照着古书上的食谱做的,小二哥,这都仗你推荐啊!」
  「原来凤老板是自己学做豆腐的,这真是了不起!既然凤老板有天份,怎么不做其他杂粮馒头什么的?」店小二好奇地问。
  她浅笑:「这说来话长。我少年时期,义兄弟三人曾经苦到没饭吃,当时,隔壁是卖豆腐的老伯,天天将剩下的豆腐转送给我们。」她看向王十全,神色柔和道:「足足两年,全仗他救济直到他去世,至今我不敢忘记他。王兄,你瞧,皇朝百姓本性多可爱,我这个小亲随,可以说是由这样的百姓所造就的,只要我一想到,我多努力点,就有像老伯的百姓能受惠,我心头热血就涌了出来呢。」
  「……当时,你们三人没有工作吗?」他的语气缓了下来。
  「有啊,可惜入不敷出。」她笑叹。当年她刚冒充阮东潜为主簿,三人苦哈哈,就算她讨厌吃豆腐,也得咬牙吞吞吞,这段回忆她永远不会忘记。
  王十全起身,不发一语地走到护栏边,指着街上往来百姓。
  「现在的你,应该不再入不敷出。听说你这个亲随,收入红包,方为人办事,虽然这是县府陋规常例,但你也可以选择不收,你这种人,是败坏皇朝法纲,迫害百姓。皇朝百姓多可爱,这话由你嘴里说出来,实在是令人备感讽刺。」
  她闻言,也跟着起身,走到他的身边。略有病容的小脸十分严肃,她注视着街上百姓一阵,下定决心,改而直视他,道:
  「王兄,官字两个口,上口奉承,下口贪钱,你觉得如何?」
  「胡说八道!」
  「我以前也觉得胡说八道,后来经历一些事,才明白官员之中,十有八九一定贪。」她视而不见他的狂怒,继续说道:「当亲随之后,我第一个想帮的,是铁匠铺的婆婆,她塞给我一点银子,我不肯收,结果她找上其他人帮忙,全数家当就这样消失在其他官员的嘴里,而那件案子无所终。」
  「你想说什么?」
  「因为我不肯收,婆婆就以为我骗她。从此我开始收贿,我不收,百姓不信我会做事,王兄你说,到底是谁让百姓有这样的错觉?让百姓认定官员无所不贪?」
  王十全瞇眼。「那是先皇传下来的恶习,当今圣上必将这种陋习连根拔起!」
  她杏眸无比晶亮,对东方的皇城作一长揖,认真说道:
  「倘若真有那么一天,怀真愿意等!等到皇上圣明,终于将这样的陋规常例观念彻底消灭,那么,就算把我这贪污的亲随一块拔除,我都心甘情愿!」
  她小脸正气凛然。他不由得心头一跳,纳闷为何她会跟东方非兜在一块?
  东方非处事偏邪,当年如果不是东方非献计,他要坐上龙椅,恐怕难上加难。他即位之后,疑他害死先皇的朝官,他都不动声色除掉了,哪来像她的人敢直言?
  如果在朝中,有人能对他这样直言……
  「公子……」小莲子上前附耳:「已买通邻县官员了。」
  王十全回神,差点忘了阮东潜一事。他点头,别有用意地笑道:
  「怀真,过两日我便要起程回京,到时要再见很难了,不如一块上东方府,找东方兄聊聊吧。」
  「好啊。」她也爽快地说。
  「小莲子,你跟轿子先回去,我跟怀真一路走回去吧。」
  小莲子一怔,连忙说道:「公子贵体,怎能……」
  「我跟怀真,还有许多话要聊,你在一旁令我生烦,去吧。」
  「王兄想聊什么?我写的案例吗?」
  王十全笑道:「那些案例我都看过了,对我而言不算难读。你认为小小乐知县,有什么可以介绍的?」
  她眼一亮,略为激动道:
  「乐知县虽小,但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民情。王兄,你远在京师,难得来此一趟,怀真将此地民情,细说给你听,好吗?」
  他扬眉:「有何不可呢?」
  她闻言,大喜。皇上愿听民情,是她毕生所求,也许此生就这么一回,只要皇上能听进几分,就算被认出是阮东潜,她也无怨无悔--这个想法剎那闪过她的心头,随即隐没。
  不行,她背后还有一郎哥、怀宁、东方非,怎能因她一人而累及大家?
  思及此,她稳下激动的心情,陪着皇上定出酒楼。正思索该如何起头时,忽见皇上要拉住她的手,她巧妙地曲臂,让他握住腕袖。
  这种避嫌行为,她似乎习惯了。以前还不是人家未婚妻时,她行为举止像男孩子,现在她也开始懂得男女之别了,这算不算是东方非带出她的女孩味儿?
  她偷觑王十全一眼。当今皇上,长相端正,也算是英俊男子,但她还是觉得东方非顺眼亲切许多……难道,在她这个情人眼里,西施快要出现了?
  「怀真,你这手指,到底是怎么断的?」王十全有意无意问道。
  她闻言,内心长叹了口气。
  当今圣上,也许会有番作为,但为人太过猜忌,这毕竟不是件好事。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4楼 发表于: 2007-07-06
第十二章

 

  她暗自吓一跳,极力维持薄薄脸皮不抽动,瞥到在旁的东方非,他似笑非笑地观察着她。
  原来,这就是他的最后一计!
  就算他要护她全身而退,也要戏她到底吗?竟然不事先通知她。
  她深吸口气,讶道:
  「这是……公公吗?」连自己都觉得声音好虚假。
  那名有点年纪,一身太监服的公公惊恐地瞪着她。
  「谁……」王十全定进院子,瞇眼。「黄公公,你怎么来了?」
  「皇……」
  「王兄。」东方非懒洋洋地打断黄公公的话头,道:「这是宫里来的公公,来找我的。怀真,妳来做什么?」
  「我……我以为东方兄下午有空,所以,跟王兄过来。」她很僵硬地说。
  东方非走到她面前,亲热地拉起她发凉的小手。「妳要来,也是晚上来。现在来,能做什么?」
  他暧昧的言词,让她满面通红。「东方兄说得是,我晚上再来好了。」
  听她还真的乖乖顺从,他不由得哈哈大笑,当众吻上她的嘴。她迅速退开,瞪着他。
  他挥挥手,道:「去吧去吧,别打坏了我跟黄公公叙旧情的兴致。」
  她抿了抿嘴,向王十全抱拳道:
  「王兄,过两天你起程,怀真恐怕无法相送,在此先祝你一路顺风。」
  王十全回了个礼,等她一离开,立即转向黄公公,厉声问道:
  「你怎么来这儿了?」
  黄公公跪地:「皇上圣安。您微服出京,宫中乱成一团,请皇上即刻回京。」
  王十全走进厅内,拂袖落坐,冷声说道:
  「朕才到几天,你就出现,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黄公公跟进厅后,再次跪地道:
  「朝中不可一日无主,下个月大秦国使节来访,还请皇上趁早回京。」语毕,充满敌意地看了小莲子一眼。
  「这倒是。臣以为,布政使一案已告一个段落,皇上确实该早日回京。」东方非嘴角噙笑道。
  王十全瞪东方非一眼。依黄公公这路程,是他出京后几日,才匆匆追出来的,也就是说,东方非再神通,黄公公也不可能是他召来的。
  最佳证人就在眼前,何须再假造?王十全思量片刻,沉声问道:
  「黄公公,朕问你一事,你照实答。」
  「别说问一件事了,就算皇上要奴才死在当场,奴才也不敢不从。」
  「别把话题扯远了。朕问你,方才你看见的是谁?」
  黄公公心一跳,抬起头看向他。
  「皇上是说,刚才那名与东方爵爷……接吻的青年,黄公公可觉得眼熟?」小莲子插嘴。
  「这里有你这个小奴才说话的份吗?」黄公公恨声道,再深吸口气,回答:「那青年……奴才不识得。」
  「不识得?」王十全瞇眼。「你仔细想想,他像不像阮东潜?」
  「皇上,您这是诱导黄公公了。」东方非神色悠哉,接过青衣递上的扇子,摊开折扇。「您要他说像,他还能说不像吗?皇上,这对咱俩的赌局,不公平。」
  王十全瞪他一眼,再转向黄公公,厉声道:
  「朕要你,诚诚实实说出来,绝不可有半句隐瞒。这怀真,跟当年户部侍郎有任何神似之处吗?」
  「……」黄公公眼角颅着东方非轻摇扇面,摇头颤声道:「不像。奴才记得阮东潜较高些,眉宇英气重些,刚才那孩子……比较漂亮,完全不像。」
  「再仔细想想!」
  黄公公五体投地,浑身发抖道:「奴才敢起誓,那少年跟阮侍郎真的不像!」
  王十全一语不发,瞪着黄公公良久。
  东方非笑意盈盈,缓颊道:
  「皇上会误会这两人相像,全怪微臣。微臣不该挑中了一个气质与阮侍郎相仿的青年,实在是,臣十分怀念阮侍郎啊。」
  王十全冷冷睇向他,道:
  「东方,就算所有答案都是否定的,但只要有一样相像,朕就无法控制内心的怀疑。你来告诉朕,怀真的尾指是怎么断的?」
  「皇上,如果臣说,那是臣太思念阮侍郎,所以找上了一个气质爽朗的怀真当男宠,而臣,跟皇上一样,十处里只要有一处能够神似阮侍郎,臣就一定要它神似到底,所以施计斩断了她的尾指,皇上信也不信?」东方非似笑非笑道。
  王十全瞪着他阴狠的面貌,当年正是这份阴狠让他登基为皇。
  「……怀真知情吗?」
  「她不会知道这根尾指是我差人砍断的。」
  「东方,你行事歹毒,迟早会有报应的。」
  「臣知道,也等着报应。」他不怕报应,就怕报应不来。
  「倘若你回京,你可以连怀真一块带回去,朕为他安插个官职,让他有一展长才的机会,再封阮小姐为定国夫人,让你一生一世荣华富贵享不尽,如何?」
  「臣留在这里,为皇上镇住江兴一带,此乃臣的心愿。」
  「哼,如果我将怀真带走呢?他会是朝中一片清流。」
  「哈哈,皇上,你将她这清流带回京师安插官职,不出三个月,你必将她外放到边境一带,巴不得永不相见。」
  「你是说朕没有容人的雅量?」
  「如果皇上无容人雅量,又岂会容得了东方在皇上眼下为所欲为呢?皇上登基两年,有些事还需得暗地来,怀真她啊,只懂台面上的事,对皇上将要做的正事,只会是一个阻碍而已。」
  王十全能坐上皇位,自然也明白东方非的言下之意。放弃怀真,他有点不舍,但也不会太遗憾。他哼了一声,吩咐小莲子,道:
  「准备收拾行李,今晚回幸得官园住一宿,明天起程回京。」
  「是,奴才立即准备。」
  行到门口,王十全又回头看他一眼,傲气道:
  「东方,七年之约,你可别忘了。」
  「七年之后,臣尚苟活于世,必回京效命。」东方非作一长揖。
  「那个阮东潜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找个神似他的男宠?听说阮东潜是阮卧秋的远亲,想来,你也是想在阮小姐的身上,寻找阮东潜的影子吧?」王十全问道。
  「皇上英明。」东方非好整以暇道:「我东方非一生,从心所欲,从不后悔,但也自知缺德事做了不少,将来也照样任意妄行。不过,在我心里,就只有这么一个人,她其心如明镜,胸怀磊落,行事刚直,我踢断她的腿,她继续往前爬;我要斩断她的手,她竟然还能撑下去,她残废的模样实在令我怜爱又钦佩啊。」
  王十全一愣。这听起来简直是……除了九五至尊,人岂能十全十美?东方非也不例外,竟然对情爱有强烈偏执,幸而阮东潜英年早逝,就可怜了怀真……
  他的同情并没有维持多久,只道:
  「东方,朕卖你一个面子,将案例付梓后,分发各县,满足你男宠的愿望。你要记得,将来朕有用得到你的地方,即使染脏了你的双手,你照样得回报朕。」
  「臣遵旨。」
  等王十全与小太监离去后,东方非负手吩咐:
  「青衣,还不快扶起黄公公?」
  「是。」
  黄公公被适当的力道轻轻扶起。他低声道:「多谢大人。」
  「还大人什么呢?现在我身无正官官职。黄公公,许久不见,你在宫中内斗得很严重吧?瞧你老成这样。」
  「大人……阮……」
  「这种话,你还是永远沉封在心里吧。」东方非转向他,笑道:「黄公公,你够机灵,可惜看样子,再过两年你斗不过皇上身边受宠的小太监了。」
  黄公公闻言,又跪地道:「请大人指点!」
  「我能指点什么?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当日给你的承诺,保你安享晚年。去吧,如果皇上知道你在我这里逗留太久,必定再生疑窦。」
  黄公公点头,沮丧地起身。当他要跨出门槛时,东方非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
  「皇上图新鲜,小太监懂得讨好,自然受宠。你不一样,你在宫中成精了,一味承顺逢迎,皇上只当你有所图谋。黄公公,你这人老顾东顾西的,认定皇上会护着一个受宠太监,而不敢轻举妄动。其实,只要没有明显证据,皇上是不会理这些太监斗争。到时,你再安插个你信赖的甜嘴小太监过去,你要什么还得不到吗?」
  黄公公大喜过望,连忙拜倒在地。「多谢大人。」
  黄公公离去之后,厅后小门,有抹人影现身--
  「东方非,你这样暗示黄公公,岂不是要让他们自相残杀?」正是阮冬故。
  她一脸恼色,瞪着他。
  东方非哼笑道:
  「冬故,皇宫内院本是战场,争权夺利不足为奇。黄公公是我硬扶起的阿斗,我只是施予小惠,让他认清现今局面,至于要怎么做,由他自己选择。反正他不去斗,迟早有人斗下他,到那时,如果他还能留下命来,我可保他安享晚年。」
  阮冬故皱眉,不发一语。这种内斗,她十分痛恨,但也知道内宫如同朝廷,只要不将事情闹大,皇上可以视若无睹的。
  青衣看她脸色不定,急忙上前缓颊道:
  「小姐,爷对此事,布局甚久,打离京前他就……」熟知阮东潜长相的,全贬职,无法接近皇上,独留黄公公为棋。这种事要怎么坦白说?他只好改口:「打离京前爷就私会黄公公,要他在皇上离京十日内,兼程赶往该地。」
  「东方兄怎知皇上一定会离京来此?」她问了。
  「因为我受宠啊。」见她还执意等着真正答案,他大笑:「冬故,妳哪儿笨了?皇上对我的感情太复杂,我将他推上龙椅,他心怀感恩,自然力宠我,但他也想监视我,再者,如今内阁首辅为程如玉,皇上想杀人,一个眨眼,我就看穿了,程如玉根本无法揣测圣意。」
  「多谢东方兄力荐程如玉为首辅。」她抱拳道。程如玉是东方非人马,东方非力荐他,绝对不是为了巩固势力,而是程如玉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她但盼内阁从此归回文书官员的地位,不再干政。
  东方非也没告诉她,一个无法揣测圣意的人,是无法久坐那个位子的。她想要的世界太理想,理想到除非人人将野心彻底自体内消灭,否则现在的盛世,根本维持不了几年,偏她像头蛮牛,一直做下去,累死了也不会有人为她立碑留世。
  思及此,他有点不悦,继续道:
  「皇上亲临,在我预料之中。我让黄公公跟上来,是防阮东潜一事东窗事发。临行前,我告诉黄公公,来到我定居之县,皇上问什么,一律否认,若见我开扇,即是否认到底,绝不可反复迟疑,我可保他将来退出宫后,荣华富贵安享晚年。人人皆知我东方非一诺千金,他也知道他在宫中的处境,自然是允了。」
  「东方兄,你……」
  东方非打断她的话,插嘴道:
  「我才智诸葛,如果能用在天下苍生,必定苍生大福,是吧?」他付之一笑:「苍生干我什么事?我等的是恶有恶报,不是好心好报。冬故,接下来,就是妳我二人滋生爱苗的时候了。」他拉起她的小手,来回抚摸她断指的缺角。
  她也大方,任着他挑逗地抚着她的小手,任由酡色染颜,轻声问道:
  「东方兄,你可允我一件事?」
  「将来不再为非作歹?」他扬眉,早就猜到她的心思。「好啊,只要妳有足够的吸引力,我就专心跟妳玩,如果妳能感化我的本性,我任妻处置了。」
  「不,我并不想感化东方兄。你只是太凭喜好做事,除此外,我都不反对你这个人。」她反握住他的大掌,直视他道:「我跟你在此击掌立誓,从今天开始,只要是你我私事,我绝不请一郎哥帮忙。」
  「哦?这真有趣。」这傻瓜,连这点也要讲公平!「好啊,我就要看看妳,怎么跟我斗!」
  轿子一拐进小巷,王十全就看见眼前一幕。
  「停轿。」他命令道。
  怀真听见声音,回头一看,愣了下,连忙转身对着那名百姓笑道:
  「大婶,我会去处理的,妳等我回音吧。」语毕,她快步奔来,问:「王兄,你要离开了吗?」
  「嗯,我京中有事。方才,你在收贿?」王十全出轿问道。
  「是啊。」她微微一笑:「待会我要赶回县府。」
  「这些钱,你打算用在哪儿?帮你义兄开铺子吗?」
  「不,我义兄还得养我呢,我哪来的钱给他们?」她考虑了下,坦白:「这用来打通关节,若有余下,如数奉还。」多半是连她的月薪全赔进去,不会有剩。
  「难道世上真没有不收贿的人吗?」他愤慨道。
  「当然有!我不算聪明,只能用这种方法做事,但我想,世上必有人才高八斗,尽心为民而不必跟我一样。」
  王十全看她说得十分肯定,既不诉苦也不歌颂自己……他忽然问道:
  「怀真,听说当今圣上之所以能坐上龙椅,全仗他与东方非合谋害死先皇,你对这事怎么看?」
  她不假思索道:「小时候我会觉得这是大逆不道的事情。」无视他神色有杀气,她再道:「但仔细想想,如果新皇不及时登基,京军如何赶赴燕门关?如果没有新皇下旨,如今早已城破,数十万无辜百姓早已家破人亡,王兄,你怎么看?」
  被她反问,他直觉答道:「如果流言是事实,一人之死,能换数十万百姓的性命,新皇理当有功。」
  她微笑:「说实话,这种流言这里百姓常听,人人茶余饭后都在闲聊,但聊着聊着,就会聊到新皇登基后的作为。」
  「哦?」他十分注意:「他们怎么说?」
  「王兄,你认为他们会怎么说?」她又反问。
  「新皇登基后,下旨大赦,将士从优怃恤,内地长年旱灾,特免赋税三年,皇宫装修暂免,户部支出因此锐减,国库充盈,这都是先皇做不到的。」
  「正是。」她笑道:「既然如此,王兄一定不将那种什么合谋害死先皇的闲言闲语放在心上了?」
  「……我不放在心上,皇上我可不知道了。」
  「哈哈,连王兄这种小老百姓都不放在心上了,皇上哪会放心上呢?这种闲话,过个两年就淡去了,百姓只管明天能不能平安过下去,今天皇上又下了什么好圣旨来造福百姓,这才是百姓真正想知道的啊。」
  王十全脸色和缓,两人再闲聊几句,就分道扬镳了。
  他上了轿,问道:「黄公公,你说,那怀真所言,是真心话吗?」
  「皇上,奴才一路赶着来,确实人人安居乐业,提起皇上,只有竖起大指拇的份儿。」躲在轿身后头的黄公公答着。
  「这倒是。」这个怀真,字字说中他的心坎里。如果为天下苍生,就算大逆不道,由他来担又如何?思及怀真,又觉得真是可惜,被东方非拿来当替身玩物。
  「黄公公,那阮东潜真是个清直的好宫吗?」
  「奴才不清楚他算不算好宫,但他斩过老国丈的侄子,当时,老国丈还动手脚,将他遣往燕门关呢。」
  「连先皇国丈的侄子都敢斩?」不由得心生好感。「当年真该看看他一面。」
  轿子才转出街口,他瞥了窗外一眼,正好看见另一顶轿子停在远处,怀真正红着脸站在轿前,跟轿里的人说话。
  那顶轿是……他瞇眼,看见轿旁的青衣。
  没多久,怀真像是认命叹气,主动钻进轿子里去。
  他冷冷地目送那顶载着两名男人的轿子离去。
  沉思良久,他才暗自哼声:
  「东方,你以为朕真会给足你七年,让你逍遥过日,跟那怀真双宿双飞吗?」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5楼 发表于: 2007-07-06
尾声

 

  晋江工程持续中--
  东方府里,冬风微冷,阮冬故一身短袄长裙,黑发垂腰,懒得弄发式,反正晚点她又要穿回男装出门办事去。
  芙蓉小脸略施脂粉,外表是娇艳动人的大姑娘,但美眸明亮有神,浑身洋溢朝气,活力十足。这样的美人儿,上哪儿找?
  她十分专注地瞪着棋盘,未觉对手正在尽情欣赏她的娇容。
  「冬故,咱们的赌注妳没忘吧?」要挑衅这直丫头,太简单了。
  「记得。」接下来该怎么下呢?
  东方非乐得眉开眼笑,道:「我输,就得为妳破悬案;妳输,今晚不准走。妳可知,今晚留下的意思吗?」
  她看他一眼,腮面浅晕,嘴硬道:
  「当然明白。好歹我也是见过世面的。以往我是阮东潜时,总有人会拉着我上……妓院,我自然明白会发生什么事情。」
  他挑眉,把玩着扇柄。「真的明白?妳告诉我,当时妳是怎么脱身的?」
  「……一开始,红着脸跑了。从此人人都传阮东潜是童子身。」
  他哈哈大笑:「那我可期待今晚了。」
  「东方兄,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
  「冬故,不是我要瞧轻妳。依这盘局势,妳必然输定。」这一次,他倒要看看有她的承诺在,凤一郎还敢不敢带人走。
  她咬牙,瞪着这棋盘。
  「妳再瞪,也瞪不出生天来。」他揶揄道。
  「东方兄,请你让我静心思考,不要再打扰我。」
  「好好,妳慢慢想吧。」他笑盈盈,注视着她无比认真的俏脸。
  自皇上离去后,她真的履行诺言,来府里一定扮回女装。
  她骨子里还是有点男孩子气,他要调教也不是难事,只是,他就爱看她这样似男非男,似女非女的俏模样。
  这种悠闲的日子,他竟然不讨厌!甚至每天期盼跟她共下一盘棋,聊聊当今局势,呛呛她就是他的乐趣。
  她天天来造访,一来是为了培养感情,二来是有心锁住他,他也不是不明白。反正她自愿当诱饵,他就一口一口吃掉她,尝到生厌为止,他再到外头掀起涛天骇浪……只是现在,他还尝不过瘾。
  他想再多点相处,再多看她的模样,多玩她一下,多……兴奋一日高过一日,就算哪天他像饿狼将她扑倒在地,他也不意外。
  今晚啊……他是满怀期待。君臣有七年约定,但皇上想变脸,可是说变就变,他要在此之前,及时行乐,好好地品尝她。
  新县令已走马上任,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先烧到她这个亲随,因此唯谨这一次终于成功,盼来了一个愿意除掉收贿受宠的怀真。
  她做到这个月底,没有为自己争取什么。她看得开,却不放弃,没了亲随职位,她照样可以继续前进,这一点,他不得不佩服,也很明白凤一郎的担忧。
  这种人,确实会早死。
  但那又如何?在她早死前,他也玩弄过瘾,另投其他兴趣了。
  那新上任的县官用不着多久,就会发现这世上无处不贪,留在乐知县唯一不贪的亲随唯谨,也不过是一个自以为公事公办,不懂百姓冤屈的普通人而已。
  他支手托腮,捕捉她每一个细微的神色,并为此感到心情愉悦。
  就算这样看几个时辰,他也不厌倦,看来,要等他生厌,还得要好几年了。
  今晚啊……哼,他要赢棋太容易,太容易了!
  「……」
  冬风继续吹,卷起庭院里枯黄的落叶。
  自从青衣送上热茶后,躲在暗处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上前轻声问:
  「爷,需要抱小姐回房吗?」
  东方非脸色铁青,沉声道:
  「不必,这点冷风,她还撑得了。」
  「……小姐一早来下棋时,曾说昨晚她跟凤公子熬夜代写状纸,还忙着看悬案,过了月底,她得将这些资料交回县府。」
  他冷笑一声:
  「她就要辞职了,当然忙着做事。」依旧瞪着趴在桌上沉睡的姑娘。
  好啊,竟敢跟他来这招?他冷眼看向始终摆在桌旁,被镇石压住的悬案资料。
  她以为她累极睡着,他就会帮她破这些悬案?这么愚蠢的斗法,他看了都觉得羞愧,宁愿叫她义兄多帮她点。
  青衣迟疑一会儿,上前收起那些悬案资料。东方非斜睨他一眼,道:
  「你做什么?」
  「我怕吹散了,小姐醒来,还得一张一张找。」
  东方非又看向她睡着的倦容,不耐烦道:
  「跟个心在它处的人下棋,有什么乐趣可言?青衣,去泡壶茶来。」
  「是。」
  「把悬案放下,拿件貂裘出来。」
  「是。」
  东方非瞇眼,瞪着她。「我倒想看看,等妳身边什么事都解决了,还敢不敢当着我的面睡着?」
  他取过资料,随意翻开第一页,细读一阵--
  青衣将早备好的貂裘盖在她身上,又听见他家主人道:
  「去取文房四宝来。」
  「是。」
  这一天,阮冬故睡了一场饱觉。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快速回复
限100 字节
友情提醒:社区是一个大家庭,请注意文明回复。
 
上一个 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