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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在线读--《于晴全集》之《追月》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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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8楼 发表于: 2007-07-06
第七章

 

  「……自从林娇儿遇见了南京城的才子,便茶饭不思,就算朱大祥跟她干那档子事时,她心头也只想著那要命的情人。这日朱大祥再度来到林娇儿这儿求欢不果,一时起了口角,林娇儿大骂:你这个天杀的淫贼,就算你打断我的腿,我也不会如你的愿当乞丐!我一定自立自强,做一番天大的事业给你瞧瞧——」
  「那绝对是不可能的事。」俊美过头的男子停笔,很冷静地说道。
  在矮桌前走来走去,口述不断的鱼半月呆了呆,问道:
  「哪里不对?」她觉得很好啊。
  很俊美到没有天理的男子慢慢抬起脸,搁下笔,徐缓说道:
  「一,没有—个女人会叫自己丈夫淫贼的。」
  「朱大祥共娶三妻,家有美妓跟丫鬟,也称得上是淫贼了。」她低声说道。
  他面不改色,道:
  「二,也没有一个女人会自立自强,做一番天久的事业。即使有这个心,也不会发生在这个故事里,完全於理不合。」
  「我觉得很合理啊,难道要她跟才子私奔,顺道一路闯事业?」好办法。
  殷戒的脸皮抽动一下,再道:
  「最不合理的是,朱大祥是名书肆老板。」
  赤脚走到矮桌前,他目不转睛地盯著,直到她披著外衣的身子坐在自己的对面,他才收回视线,移向她有点圆的脸。
  「殷戒。」她半眯著眼。「其实你觉得我故事很差吧?」
  「……寻手稿的是柳苠,我只是书肆老板,算门外汉,看不出好坏。」他颇为含蓄道,不想明说他完全可以体会柳苠拒绝她手稿的原因。
  「是吗……你觉得我床戏很火辣吗?」
  美眸微眯。「你打哪来知道这些事?」她念他写,才写一半,就行好几场缠绵,个个露骨放浪不说,十场里就有九场全部是男人强迫、女人无奈。无奈也就算,在交欢的当口还想著要自立自强……是不是有点前後不通?
  「唔……我有许多书可以参考。」A片多方便啊,亏她记忆好。垂下眼,看见他工整漂亮的字体,叹息:「你的书法写得真好。原来我被封沄书肆退手稿,是因为我的字丑啊。」
  「……」一开始确实以为她的字丑,所以才建议她口述、他帮写,现在则完全觉得柳苠不予出版,是有原因的。
  「殷戒,你过来点,过来点……」当著他错愕的俊脸,吻上他优美的唇办。
  她的吻有点笨拙,要跟他比,是小巫见大巫,连挑情都不会。他心弦一动,正要微张嘴任她恣吻,她却腼腆退後。
  「殷戒,你的睫毛真长啊……在你面前,我就像是丑小鸭一样。」她叹息。
  「丑小鸭?」声音略嫌沙哑,心里有股奇异的感觉。明明她根本勾不起他的欲念,为什么喉口有点哑?
  「嗯……以後再告诉你故事好了。我可是满脑子故事的人哦。」见他眸内透著异采,她连忙挥手:「你不要乱来,我没要跟你上床!」
  他眯眼。「不上床为何吻我?」
  「因为想吻就吻吧。」才不像他,以为她想要,他才动手。「殷戒,让我想想,这里上床叫周公之礼、鱼水之欢、圆房、男女交合……可是,在我家乡,我习惯叫『做爱』。」
  「做爱?」
  「是啊,以前我觉得这种用词真是简单又粗俗,不过现在觉得比起周公之礼什么的,要美丽梦幻许多。我不要因为我想要,你就来满足我,或者你诱惑我让我顺从,如果有一天,我们之间真的水到渠成了,那一定是我爱你或你爱我已经必须藉由这样的缠绵来让对方感受到了。」她扮个鬼脸。「所以,停止你那个可怕的眼神,我不想洗冷水澡,我已经够冷了。」
  他皱眉,指腹不合情欲地摸著她的脸颊。确实有点凉……
  「你有没有觉得我变胖了?」
  「胖?」有吗?
  「唔……我必须告诉你,你有两张脸,其实我也有。」
  「你也有?」
  「在南京城我瘦骨如柴,在我家乡,我是被养得肥肥胖胖的,完全不一样,可以说是整型——不,是易容前易容後。」
  他微微一笑:「那也不错。养胖点,总比身子不好好。」见她老盯著自己,心里有点古怪,侧开脸,她仍是目不转睛。
  早知如此,就坚持不要卸下易容。这样子的他,看了不舒服是奇迹,她久看是终於察觉他的脸很令人作恶吧?
  「仔细看,我觉得你真的很……」她正要说话,外头就有人敲门。
  「殷爷,药煎好了。」
  殷戒有点恼,但仍是平静地说:
  「进来吧。」
  门一开,林怀安看见殷爷背对著她,她放下药碗,顺道拿出帖子。「爷,南亚斋的主子送来一封信。」
  「信?」鱼半月好奇地接过,极为文言文的文体让她头晕,连忙递给殷戒。
  他连头也没抬地,看了信後,道:「上回南亚斋的老板成亲,我只送礼去,这一次定每年一度的围文会,由封沄书肆举办,南亚斋的主子是问我今年要有事缠身,他们可以主办。」听起来是好心,但只是想抢风头而已。
  「围文会?」
  「多半是有钱老爷们吟诗作对的聚会,商场上多的是这种打通人脉、哄有钱人开心的无聊聚会。」
  「都是有钱老爷们的众会?」
  他应了一声。
  那就表示有许多旧书了?老板的本能再现,她赶紧道:「我去!我也去!」
  他古怪地看她一眼。「你要去?」
  「殷戒,你怕我抢你书肆的生意吗?」她笑。
  「你要抢,也不见得抢得走。」他微笑,将药碗推到她面前,果不其然见她苦著睑。
  「你要是嫌苦,让怀安拿点糖霜过来。」
  「不不不,我不吃糖,来这里之後我绝不吃糖。」她已经很辛苦在这个时代保有她洁白完整的牙齿,她绝不想出现一口烂牙。
  殷戒看著她。「药是一定要喝的。怀安,你先出去吧。」
  等怀安恭敬地出去後,鱼半月赤脚移到他的身边,专注地看著他的侧面,即使只是侧面,依旧美艳细致,眉似剑眉,睫毛却又浓又长,简直是让人妒羡得要命。
  「殷戒,如果在我家乡,你一定是明星。」她脱口。
  「明星?」终於正面对她,看见她眸里的痴迷,他微愣一下。他看错了吗?
  「唔,就是天上最明亮那颗星,你这颗明星一出,谁与争锋?旁边的星星完全根本无法抢色了。」
  他凝视她半晌,轻声问:
  「你很想念你家乡吗?」
  「想,好想,非常想!一开始我想家乡想到半夜都会哭醒,可是现在我想哭也哭不了的。」
  「为什么?」
  她扮个鬼脸。「每天一定要在你怀里醒来,在你面前再哭就太丢脸了。」
  他皱眉。「这有什么好丢脸的?你要想家乡,它日我们……成亲後,陪你回去一趟就是。」
  他说得有点理所当然,她却听出其中的迟疑,这个男人啊……糟了,她真的真的好心软了。
  成亲啊……
  这男人将自身的情欲藏得太深太深了,他对她的身子一点感觉也没有,却试著想以这种手段得到她,她拒绝,便拐了个弯想成亲。
  成了亲,一样是他的人了。
  真不敢想像那三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在他的注视下,她慢慢喝了一口药水,随即皱起睑。
  「殷戒?」
  「嗯?」
  「我来疼你。」
  他怔了一下。
  「所以,陪我喝药好不好?」猛眨回眼泪,慢慢搂上他的脖子。他连动也没有动。
  她有点贪婪地吻上他的嘴,虽然很笨拙,但总算把一口药水灌进他嘴里了。以前看别人这么做时,真是百分之百的恶心,现在却别有情趣,至少,有人能共苦,真是感动得要命。
  他不动声色,扶著她的腰,慢慢往後仰倒,任她躺在他身上喂药。苦涩的药汁滑下唇畔的同时,十指也滑上她的腰。
  她的腰有点肉了,略白脸颊也不像以往晒得极黑。指头慢慢地摸上去,摸到碍事的肚兜。
  她似乎对肚兜很没辙,全是怀安帮她的。指尖轻轻挑松了肚兜,嘴里一直被灌药,他不在意,突然之间,她趴在他身上专心地看著他。
  「朱大祥,你有没有听过速食爱情?」
  他眯眼瞪她。他像朱大祥?他像吗?
  她笑:
  「所谓的速食爱情,就是两个人在一眨眼共同吃完一碗面,连味道都还没享用到,就付帐拍拍屁股走人。」
  「这也是你家乡的话?」
  她不答反笑问:
  「你会不会觉得我有点重?」
  「不会,」
  「药有没有点苦?」
  「还好。」
  笑著放下空碗,然後捧住他俊美的脸庞轻轻再吻著他的嘴、他的眼、他的鼻,他像一时不能反应过来,只能任她为所欲为。
  她的吻是蜻蜓点水式的,几乎没有含任何欲念,小心地吻著他的脸庞,她笑著低哑问:
  「殷戒,你觉得我的吻技如何?」
  「……你只被我吻过,自然像我。」只是实在无法挑逗他……不能怪她,没有刻意培养,他本就不易动欲、而且,她的吻根本不实在,倒行点像小狗舔他,让他心头又有那熟悉的疼痛。
  她扁了扁嘴,哼声:「说得多有独占欲。我有过暗恋,单恋,只是没过身体接触而已。」他算是第一个人。
  他恼了。「暗恋?单恋?」
  「唔,我喜欢的型呢,是有点孔武有力、有六块肌,拥有顶天立地的气势。这样想来,殷大哥,你好像是例外。」
  「……」
  长发如酒色瀑布,搔动他的耳轮,心里微微发痒,他注视她圆圆的脸蛋。
  每当她笑起来时,眼眸半眯,异样的风情便露了出来,有点像平常锁起的盒子,一打开才发现全是宝物。
  「殷戒,我想跟你慢慢吃那碗面,慢慢尝著那味道,我想疼你、想怜惜你。」
  疼他?怜惜他?用这种方式?比他还笨拙的方式?妖媚的眸片刻不离她。
  「我们相遇到底是谁搞的鬼呢?」她叹息,轻轻吻苦他的下颚。「我的人生好像乱掉了,我却开始不在乎……」
  凉凉的嘴落在他的唇间,让他那种异样的感受再起。
  「殷戒,我疼你、怜惜你……」舌尖微微画过他的唇瓣,小心翼翼地亲著,像把他这个人男人当珍宝一样。
  珍宝吗……殷戒微微垂眸,任她这个笨拙无比的生手尽情地亲吻他向来觉得作恶的脸。
  马车用很慢的速度在街上驶著。
  「过了这条街,在下个路口停车,接了施夫人再上恭园。鱼姑娘,我开窗子好吗?」柳苠问道。殷戒跟施老爷在书肆讨论版型印刷,随後才来,他这个大男人负责女眷,真有点尴尬。
  「当然好。」就算不喜走後门,也要拍拍马屁。偷瞄柳苠手册上的名单,据说全是年底要出版的书目,何时,她才是上头的一名呢?
  「小姐,我一直在聂府里做事,没有见过书肆老板们共同聚办的围文会,我记得去年殷爷回府报告围文会时,府里主子都很满意呢。」林怀安回忆著说。她们这群丫鬟只能幻想,却从来没有亲眼目睹过。
  「这是当然,这两年都是封沄书肆主办,自然是要做到宾主尽欢。唉,说穿了,这种聚会也不过是让一些有钱的老爷们过过文人雅士的瘾儿。到了到了,我先下去接施夫人。」下车之前,回头看了眼鱼半月,迟疑问:「鱼老板,你是不是……胖了点?」
  「柳公子,我变胖很占位子吗?」她本来就是易胖体质啊!她也不过是稍微豪华地过了几天、多睡了几天、补药吃了几天而已啊。
  「不不,我只是觉得你脸有点圆,眼一眯,看起来很像是——」
  「气球?」太伤人了。
  「啊?」是很像最近传闻中的狐狸脸吧。正要这么老实的回答,看见施府门前已有人等著,他立刻下车接人。
  「说是施夫人,其实是施府家妓。」林怀安低声道,偷偷掀了鱼半月的裙摆,看见她在瞪,连忙道:「小姐,你不爱穿鞋,可出门得顾殷爷的名声啊。」
  「这么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倒是委屈小姐跟施府家妓共乘一车。施老爷一共有一妻三妾,跟没名份的家妓。元总管告诉我,施老爷去年带的是三姨太,要我别弄错……小姐,你对围文会真的一点也不懂是不?」
  不就是有钱老爷大众会?她还特地带了不少名片——不,是笺纸呢。
  林怀安神秘兮兮地说:
  「我听元总管说,本来一开始是不准那些老爷们带青楼名妓去,怕放浪形骸过了头,後来有人带妻妾家妓去,大夥就有样学样了。」
  「喔……」大房、二房、三房,外加犹如情妇般的家妓。这个时代真是让男人很享乐啊。
  未久,柳苠掀了车帘,让一名娇小美丽的夫人跟丫鬟上车。
  那夫人先在怀安明艳照人的俏脸绕了一圈,才落在眼前这个有点圆睑、秋衫很仆素,也没戴什么发饰的女子身上。
  她原要拉开视线,後来及时发现这穿著秋杉女子的长发及腰、发尾淡红,她脱口:
  「是半月书铺的鱼老板?」
  「正是正是。」她名气何时这么大了?连忙掏出笺纸递到施夫人面前。「半月书铺,东定巷里,夫人要是有书要卖,请尽量差人通知我。」
  柳苠见状,咳了一声。马车是封沄书肆的,今年的围文会也是封沄书肆办的,半月书铺只是搭个便车,在他面前推销书铺是不是不太好?
  施夫人十分有礼,收起笺纸,眼眸又盯著她的发尾好一阵,才问:
  「鱼老板可带著自个儿的手稿?」
  她闻言,微讶,转头看向柳苠,後者道:
  「殷兄没告诉你吗?参加围文会的老爷们,都喜好写故事,每年都在聚会上交换手稿,最後由主办的书肆收起限量印刷,本数不多,大部份都是送给亲朋好友的。」
  「我不知道。如果我知道,就拿我的稿本来了。」好扼腕。可恶!殷戒是觉得她的手稿不入流是不是?连提醒她一下也不肯。
  「呃……」
  「鱼老板,你……写的是狐仙的故事?」施夫人美丽的脸庞略带好奇的。
  「我写的是这个时代正常人会发生的故事!」顿了下,沮丧地说:「可是我一写到书肆老板强上民女,我就痛苦得要命。」
  「书肆老板?」
  一谈到写作,她就陷入懊恼的地步。将发丝撩列耳後,有点抱怨地说:
  「书肆老板家里已经有一个老婆、一个美艳丫鬟暖床,结果在外头还风流快活,棒打鸳鸯,强上民女,买通官府,败坏祖产,最後觊觎姊夫一家子的家业,还勾结盗匪……」
  「呃,部份设定听起来很耳熟……」他从不知殷戒觊觎聂府家产很久了,在殷戒未来南京之前,他算是聂封沄一手提拔的,他是不是该通风报信一下?
  「真的耳熟吗?」她笑眯眯的:「我可是看了许多书,读了很多头痛的文言文哦。」总算跟这个时代的闲情小说搭上桥梁了。
  「何必用读的?」施夫人掩嘴笑道:「待会儿请柳先生随便介绍个老爷给你认识,你就可以挖掘到一模一样的故事。」
  言下之意是人人都是如此喽。「哼,写到最後我已经为他设计死亡陷阱。先让他家道中落,美艳丫鬓拿一把菜刀,将书肆老板去势——」
  柳苠闻言吞了吞口水,低声说:
  「没这么严重吧?」偷瞄了一下林怀安。他记得这丫鬟今年也有二十多了,至今没有婚配,这一次聂府特地安派她去殷戒那里做事……他是不是该暗示殷戒,说他喜欢林怀安的事被鱼半月发现了?
  「我只是说说,又不会真的写。」真要这样写了,在这个以男子为天的时代里,连出版的机会都没有吧。「唉,我写得郁闷透了,所以又另外写了一个故事,才开始而已。」
  「鱼老板,女人写手稿是件稀奇古怪的事,你可不是要凭满脑子的故事去认识老爷吧?」施夫人别有用意地问。事实上,几乎可以预期她受欢迎的程度,因为她的红发。
  「施夫人,我对凡是拥有一个女人以上的老爷们没有兴趣,管他是不是皇帝老子,我的男人要敢在三更半夜给我爬上另一张床,一是一拍两散;二是给我当太监去了,所以施夫人大可放心。」她笑逐颜开道。
  林怀安接收到柳苠绿脸下的眼神,连忙问:
  「小姐,你不是说你在写另一个故事吗?告诉我内容好吗?」
  「好啊,这本手稿我是写来自娱的,要我再写强上民女,我怕我会写成民女奋斗记。我要说喽,这是关於一个书肆老板的真爱与勇气……」
  「还是书肆老板啊?」
  「这就叫一种设定,可以变出各种花招来。话说这个老板叫李大祥……」
  柳苠默默地撇过头,隔著小小的车窗,犹如坐在牢笼里看著窗外万里无云的天空。
  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都没有听见。他当寻稿人这么多年,从来没有看过可以半个月蹦出一本书的作者,人人都是三年五载出一部旷世巨作,哪里像他背後那个……他也从来没有发现,写故事的人竟然会把身边的人给弄进去!
  他到底该不该跟殷戒通风报信?
  他好挣扎啊……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9楼 发表于: 2007-07-06
第八章

 

  恭园。
  「你就是半月书辅的鱼老板?」皮肤有点白、脸有点圆,一点也不像是传说那个黑黑小小的小女人。视线一低,看见她一身红黑相间的秋杉,及肩的长发墨黑,肩下则偏淡红,不若传言是一头血色红发。
  鱼半月回头一看,看见一名男子,长得虽然好看却有点阴沉,一身的华服……啊啊,是参加聚会的老爷之一。
  连忙拿出笺纸递给他,她说道:「我就是半月书铺的老板,请多多指教。如果您有要卖的旧书请一定要让我收购……」话停了下来,瞧见他也拿出一张笺纸递过来。
  「在下南亚斋的幕後三老板,复姓西门,专营新书。鱼姑娘有没有兴趣成为南亚斋的员工?月薪三十两,不必东南西北地奔走,直接为南亚斋想点子,当然,前提是搬离殷府。」
  她闻言,怔了怔,慢吞吞地接过那张笺纸。笺纸上一点点泛金,像洒了金粉,刚摸到就觉得此纸滑腻冷凉,上头还有细细的纹路,就算她不熟纸张,也很清楚这种纸高级的程度绝不是她买得起的。
  纸的中央写著铺名跟地点,完全仿造她的名片笺纸。嘴角抽动了一下,她用力吞下喉咙那块硬梆梆的怨气,赞美:
  「这笺纸,真是美啊。」敢学她!有没有天理啊!
  「是啊,这是我特别调来的纸加工而成的。鱼姑娘,你的笺纸虽然素雅,倒也挺配你这个人的。如何?有没有兴趣来我这里做事?毕竟卖旧书是小本经营的,一个月有没有二十两都是问题喔。」
  她扁扁嘴,勉为其难摆出老板的笑脸。「这位西门老板,目前我对经营旧书很有兴趣,还没想要换工作。」
  「方才我看你跟诸位老爷谈得挺热络的,你对出版书有兴趣吧?这样好了,你若为南亚斋做事,以後不管你写多少本手稿,一律由南亚斋出,如何?」
  她吃惊地瞪著他。「你是说,我一写完不必经过看稿,直接出书,销售在各大城镇的书市?」
  「没错!现下中土之内唯一能跟封沄书肆相抗衡的也只有南亚斋,咱们虽然少了一个写跋的聂封沄,但要论纸张,印刷、活字版,全不输他们!」
  心头扑通通地跳著,有点像是那天一早张眼发现有殷戒睡在她床上,虽然只是和衣而眠,但也够她心跳如鼓了。
  「鱼姑娘?」
  「你知道我在写什么吗?」
  「不知道。」他很乾脆地说。
  「不知道还出?风险未免过大了点吧?」
  「交易本来就有风险。鱼姑娘,我向来快人快语,合作过程绝不欺瞒,我要你的才华,相对就得牺牲一些名声。」
  「名声?」
  虽然他只是微微一笑,但看起来十分令人发毛。他很好心地解释:
  「封沄书肆的柳苠曾退回你手稿数本,表示鱼姑娘你在这方面并无长才,至少水准远不及由封沄书肆付梓,南亚斋出了你的书,就会有赔本跟降低水准的准备,用这些来换你层出不穷的点子,也挺划算的。」
  「……」有没有搞错?她的长才是写书啊!他根本是在侮辱她的人格啊!圆圆的脸皮抖动一阵,她才低声说:「西门老板,虽然说良驹也要遇伯乐,可是一匹普通的马也是需要识眼之人才能激发潜力,可惜西门老板并不是我的识眼人。」学电视剧拱拳道:「告辞——不对,是各忙各的吧。」
  「你……」
  没再往下听,她拐进古色古香的走廊,十指紧紧拙住圆柱,真巴不得有内力让柱面多出十孔以泄恨。
  「真可恶!我主业是写书,又不是当卖书老板,果然生不逢时,生不逢时啊!」
  愈想愈恼火,看见厅内已摆好午菜,外头聚会的老爷们还热中地讨论彼此的手稿。这年头果然有钱人就不—样,随便糟蹋食物。她一生气就容易肚饿,索性趁著仆役不在,端著空盘当自助,捡了几样爱吃的菜色,便往无人的地方走去。
  绕过屋子,身後还有阵阵的笑声,她看见有好几名工人在漆墙——
  她吞了吞口水,好久没有看见犹如健美先生的体魄啊。老旧的衫子系在腰间,上半身偾起的肌肉在汗水中抖动发亮——糟,她有好久好久没有这种晕眩感了。
  突然之间的黑暗笼罩她的眼,她愣了下,随即发现眼上是温热的五指,分明是有人遮住她的眼睛。
  「你在看什么?」特地将她转了个圈,才让她重见光明。
  眼前的殷戒,一身墨黑长衫,腰间照例系了腰带,显得斯文而优雅,跟方才的勇壮工人差好多啊。他默默注视著她的睑儿,再问:
  「你这么喜欢这种男人吗?」
  「不,也不是……」心有点虚。
  「你看了很久。我有什么不一样?」她不是没看过他半裸的样子。
  「都差不多,都差不多……」欣赏跟喜欢是两码子事嘛,她连忙端高食盘,陪笑问道:「殷大爷,您要吃一点吗?」
  他摇头。「我在书肆吃了一点儿……」在她养伤期间就发现她食量很不错,绝不会浪费食物,但看见像座小山的食盘,还是暗暗吃了一惊。
  「我知道。又不是没跟你共食过,你吃得好少又清淡,我几乎不敢相信一个男人吃这么少。」他再这样下去,可能很快就荣登仙位了。将食盘交给他,她堂而皇之拿起最上头的肉饼,很满足地咬著。
  见她吃得心满意足,本来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庞揉进温柔,他问:
  「这么好吃吗?」
  「好吃。」一屁股坐在廊栏上,她高举吃了一半的肉饼。「你要吃一口吗?」
  「不,我没兴趣。」
  「你对什么事也没兴趣,我真怕你迟早当和尚,那我留下来也没什么意思。」
  他闻言,心里一喜,握紧她的肩,问:「你不回你家乡了吗?」
  她沉默一阵,连肉饼也索然无味了。「我……不知道。我家乡什么东西都有,就是没有你;这里什么都不好,就你值得我留下。我到现在还搞不清楚为什么我会到这种鬼地方?」迷惑地微仰头对上他的美目。「是为了遇见你吗?我们都是那么普通的人,为什么我会在一辈子都不曾想过的地方遇上你?是谁搞的鬼?还是,你动了什么手脚?」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他不爱听她胡言乱语的话,没一句他听得懂。
  「殷戒,如果没有我,你会认识其他女人吗?」她认真地问。
  「不会。」他毫不迟疑。
  没必要答得这么快吧?这里的男人真甜言蜜语、巧言令色,不过听了还真受用,也更让她害怕啊。天秤的一端开始沉重了,让她害怕如果有一天回家了,孤独终老会不会是她的宿命?
  「半月,你家乡在哪儿,我亲自去提亲!」
  「我又没家人,你跟谁提亲去?」她失笑。
  「就算跟你认识的街坊邻居宣告你要与我成亲,那都好。」
  「那是你永远无法到达的地方。」她静静地说。
  「胡扯!」他暗恼,低斥:「就算你家在海外,坐船花个三、五载也迟早可以到达。」心慌慌意乱乱,总觉得她的背後跟他一样充满了谜。以前只觉她发色怪异,但也能接受,现在愈是亲近愈是想霸住她的同时,愈觉得她扑朔迷离,随时会离去。
  她扮了个鬼脸,不再针对这事上多谈。
  「殷戒,我好想吻你喔。」她笑。
  他一怔,而後压下恼怒,俯身欲接上她的吻。
  油腻的十指捧住他的脸颊,阻止他的嘴亲上自己。
  她笑得连眼都弯了,很甜地说:
  「殷戒,我真的好想好想吻你。你想吻我吗?」
  「……嗯。」
  「可是,你的脸变了耶。」
  他又是一呆,随即低声道:
  「我一向如此打扮的。」在外人面前绝不露出真面目。
  「可是,我觉得我好像背叛你,去跟另一个男人做……不该做的事。」
  什么鬼话?两个都是他,除了脸还有什么差别?这女人在搞什么鬼?
  「你有话就直说,不必拐弯抹角。」他咬牙道。
  「好吧!我就直说了,殷戒,我是一个很爱美色的女人,如果没看见你的美貌,我吻不下去啊。」
  「……」那叫美貌?是她瞎了眼,还是老天爷见他可怜,故意找了个不知分辨美丑的女人来到他的天地之间?
  「其实我一直在想著那天在天乐院,用这张脸强吻我,让我备感恶心……」
  他瞪眼。「恶心?」
  「那时候我跟你又不熟,被一个半生半熟的男人霸王硬上弓,你还要我留恋吗?」食指抚上他的嘴,她很认真地说道:「我真不敢想像,以後假如——我是说假如,我们两个真的有了结果,晚上跟自家夫婿亲热,白天却连碰都不想碰你……」
  这女人在打什么主意他倩出来了。他拉下她的十指,猛然封住她油腻的唇瓣,不顾她支支吾吾的抗议,硬是霸道地侵略她的唇舌之间,她瞪大眼,裙里的右腿要踢出,他却用身体紧紧压住,她直往後退,忽然整个重心不稳,翻出回廊,他见状,吃了一惊,匆忙跃过廊栏,及时护在她身下当肉垫。
  她被摔得头晕脑胀,有结实的身躯当气垫,当然不疼。疼的是她的唇舌。这个臭男人!吻得这么重,嘴角有点痛,像被吻破皮了,她又恼又气地撑起身子,瞪他一眼。
  他摆摆手,平心静气道:
  「你吃的饼真油,」
  去死吧!真想这样骂,不过自从她从鬼门关绕一圈回来後,再也不敢这样骂人,尤其对方是自己心爱的男人。
  「你觉得像吻另一个男人吗?」他扬眉问。
  她也不过是鼓吹他统一使用同一张脸皮而已,有必要用这种强吻的方式吗?有点气又有点好笑,翻身坐在他的腰身上,当著他微愕的脸问:
  「我会不会坐断你的骨头?」既然大家都说她胖了,她就当自己胖了吧。
  「当然不会。」只是这种姿势不太雅观。这里是恭园,不管谁经过,一定会误会。何况,男下女上,他实在不习惯。
  「好吧。」她拎著他的衣襟道:「既然你这样欺负一个弱女子……」
  「不算欺负。」
  「好吧,不算欺负,不过,朱大祥,我告诉你,不管哪张脸的你吻我,我都只会主动亲吻另一个,绝对不会碰你这种脸!混蛋,你要是整型我也认了,你每天变来变去的,我把第三个人认作是你,你觉得怎样?」
  他皱眉。「你要愿意,我永远不露真貌,还有,我不是朱大祥。」
  她不理,只道:「你是说我可以晚上跟你睡觉,然後睡梦里对著另一张脸流口水吗?」
  「……」她说话是不是稍微露骨了点?「你迟早会怕的。」
  「怕什么?怕你的美色掩去我的光芒吗?」她低声骂道,然後深深地叹息:「我从来不会觉得你的脸有什么好怕的,如果在我家乡,你一定是天上的月亮,我永远也触摸不到的人物。」
  「上回是星星,这次又变月亮?」他沙哑。
  「是啊,我真怕得用魔豆才能摘下你这颗月亮。」
  「魔豆?」
  「唔……跟登天梯的意义差不多。」他们两个人的世界绝对不是登天梯就可以来自去如。
  如果她不再想回家的事,就留在这里一生一世;留在这个男人的身边,很用力地怜他疼他,是不是可以扭转他灰暗古怪的想法?陪著他到老死,看著他发白齿摇,她不想在另一个世界里时时怀念他,却永远没有机会碰触他啊……
  「半月?」反手扣住她的手。有点冰凉,他蹙眉,看出她的异样。
  她喉口有点发热,说出来的声音有些颤抖。「殷戒,我决定要留……」
  他心一跳,专注地聆听。
  突然之间,有人惊呼——
  「爷!不好了,元总管他……咦,您们在干什么啊?」
  「真是奇怪了,你一个小小总管也能干涉老夫?」约莫五十左右富态的男子不悦开口。
  「张家老爷,不是我要干涉,而是这奴婢卖身契在殷爷手上,张老爷强要她当张家妾室,毕竟不妥。」元夕生暗暗向怀安使了个眼神,要她先离去,她却看不懂他的暗示,让他气个半死。如果他早死,一定是活活被这丫头气死的!
  「老夫听说这丫头由聂四爷那里转到殷戒手里,自然也可以转赠老夫了。」张老爷哼了一声:「你这小小总管是打哪来的?也敢跟老夫作对?殷戒怎会雇你这奴才当总管?」
  元夕生生平最恨外人侮辱他的能力,不由得怒容满面,脱口:「我是……」
  「是出了什么事吗?张老爷这般生气?」人未到声先到,殷戒方从转角走出,身後跟著鱼半月跟一名奴仆。
  「爷儿!」元夕生低喊,趁著殷戒出现的同时,巧妙地挡在怀安面前。
  「殷老板,你来得正好。老夫不过是跟你的总管讨一名丫鬟过来,他在那里东推西推的,怎么?殷老板,你连一名小小丫鬟都舍不得割舍吗?」
  殷戒漠然地看一眼林怀安,随即有点不悦地瞪向元夕生。「夕生,你好大的胆子,张老爷要丫鬟你怎么敢不给?去取出卖身契来!」
  鱼半月想要探出头看个究竟,却见身前的背像长了眼睛,微微挪动身躯。
  她瞪著这男人的背。他以为她是谁啊?天姿绝色吗?刚才她才跟这些老爷打过招呼好不好?
  她转头低问那跟上来的奴仆:「卖身契是可以转来转去的吗?」
  那奴仆讶异地看她一眼,以同样的声量道:「鱼小姐,这事很常见的。您没听说过吗?」
  「没。这样是不是有点蔑视人权?」她自言自语,又看了他一眼,问:「对了,我是不是看过你?你叫什么?」
  那奴才的表情真的占怪了,像没人主动问过他名字。他迟疑—下,答:
  「奴才阿青,在元总管买进府的那天,曾在凉亭前见过小姐。」
  她应了一声,看见本来在聚会讨论手稿的老爷们围了过来凑热闹看好戏。
  「还不快去拿卖身契来?」殷戒微斥。
  「爷,张老爷要的丫鬟是怀安啊!」元夕生咬牙道。
  「怀安……原来是怀安啊,」殷戒蹙眉,状似苦恼道:「这就麻烦了。」
  「麻烦?有什么好麻烦?」张老爷沉下脸。「你是说,你宁愿保住个丫鬟,也不愿买老夫的帐?」
  「这倒不是。」殷戒微微一笑,又看了怀安一眼。「怀安跟元总管都是聂府过来的,张老爷也知道我是聂大爷的妻舅,聂府多少会关照我一下。怀安的卖身契的确是在我身上,不过却是要我找个机会收了她,张老爷,还请你多见谅,我要将怀安送给您,那我恐怕没法跟聂府交代啊。」
  众人发出「原来如此」的恭喜声。
  殷戒身後的阿青偷瞄鱼半月的脸色。她的圆脸微沉、眸半垂,像在思考什么,随即他瞪大眼,看见她缓缓伸出食指,用极为认真的态度戳上他的背。
  顿时,殷戒的背部一僵。阿青几乎以为她是使出什么一指神功,想置殷戒於死地,再一定睛,只见她很用力很用力在他背上写字。
  「这么美貌的丫鬟,聂府竟然会送给你?」张老爷心有不甘。「真不知道聂家的男人脑袋瓜子里装了什么!」
  元夕生一向视聂家本命,容不得外人侮辱聂家,正要破口大骂,忽见殷戒心不在焉,像在专注什么,随即脸色大喜又顿时遽变。
  「爷?」没见过殷戒脸色忽晴忽阴,是不是打算把怀安交出去了?怀安年纪虽大,但少根筋,很容易沦为被欺凌的妾室,何况对方是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啊!
  噗哧一声,西门老板从转角走来,脸上笑得好阴沉,念道:
  「殷戒,如果现在我拉掉你的腰带,会有什么下场?」
  原本在看好戏的老爷们,立刻一致转头,震惊地看向殷戒的腰带。
  那腰带一扯下来,自然是……
  再一致转向西门老板。
  西门老板一脸莫名其妙,骂道:「你们这是什么眼神?我只不过是照著她……」
  扇柄正要指著鱼半月,殷戒已是强压下脸上神色,转身打岔:
  「西门老板,你要拉下我的腰带,让殷某当著诸位老爷面前出丑,那可是有失你的面子啊。」暗自投给她又恼又怒又喜的眼神。这女人……
  「你你你……」
  「张老爷。」殷戒嘴角噙笑:「改明儿个我亲自上玉行挑几分薄礼送过去赔罪,再跟您详谈限量印刷的事。」
  张老爷惊喜莫名。南京的聂府玉行是分行,总铺在北京,专售各式各样真玉送进宫中,多少达官贵人买玉必指定聂家玉铺,在此哄抬下,价格不可不谓惊人的高价,他不过是一介南京小富,自然乐得眉开眼笑,不再多作抱怨。
  「对了,我请书肆的夥计拿来邸报,不知各位老爷看过没?」殷戒不动声色,转移话题,接过某老爷的邸报。
  「邸报?」鱼半月觉得有点耳熟,好奇地上前一看。
  殷戒随口道:「宫办的报纸,由地方官传回,我这里还是抢先一步先拿到的……」难以察觉的停顿後,故意问道:「半月,你在你家乡没听过吗?」
  「没有。既然有邸报,那民报呢?」来了这么久,连看都没有看过。也许以後旧书辅可以兼营卖报。
  「什么民报?」
  「民间开办的报纸啊。」话方落,就看见众人投以古怪的眼神。她暗叫一声,硬生生地转圜:「我是说,咱们可以自己来开办报纸啊。」
  殷戒状似微笑,眉头却锁了起来。「半月,你这是在说笑话了。这世上只有官方办的邸报,连邸报上头都报喜不报忧,不报天灾人祸,谁敢办民报等於是跟皇帝老爷作对。」简直是异想天开的想法,正因异想天开,才让他始终盘旋在心底的疑感化为缭绕不去的恐惧。
  她到底是何出身?总不可能跟他故意编的谣言是一样的吧?
  半月闻言,喔了一声,不敢再多言,怕她的历史过差,专说一些不合这时代的话。
  「殷老板,你还没看邸报吧?上头写著新任礼部尚书又是一名道士……殷老板,你怎么啦?」
  殷戒大惊失色,迳自看著手中邸报。官方办纸由京师主办,有时也需皇帝过目才允发行,写的多是京师现状以及官位异动,绝不会有虚假的事件出现。道士再任礼部尚书,那是什么意思?
  她在天乐院曾说两名道士前後任为礼部尚书,那是数月之前的事了,她没那个权势左右皇帝老爷的决策,更没有那能力早他们一步得知消息;更何况,数月之前谁是下任礼部尚书,谁会知道?
  为什么她会知道?
  再抬头注视她时,已是汗流满面。
  「殷戒,你怎么了?」她低声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是天灾人祸不报。」西门老板哼笑,未觉设戒异样。「听说这两天有荧惑守心,不知道又有什么灾难来了。」
  「西门老板,你怎么知道?」
  「怎会不知道?只要有事情,就算朝廷瞒得紧,也有管道会泄露出来。何况,平民之中也有会看天象的佼佼者啊。」
  「那可不好了,到时候要闹出什么天灾来,对咱们的商事有影响就槽了。」
  荧惑?啊,是火星的古称!她听过!心里扑通通地直眺,她低问确认:「荧惑就是天上会泛红的星子?」
  殷戒日不转睛地注视她,察觉她的身子微颤。「是,荧惑守心,历来主灾,皇帝易位、大臣自尽都有可能会发生。」
  心跳失控了。地球又要看见火星了吗?虽然不比那一年如此接近地球,可是有没有可能……
  「你的手好冷。」殷戒紧盯著她道。
  她这才发现自己紧抓著他不放。她直觉松手,却被他反手握紧,她瞪著半天,忽然失笑了。
  「你笑什么?」他咬牙。荧惑守心对她有什么意义?
  「我在笑,我从来没有在这一刻这么确定自己喜欢你,喜欢到我不回家了!就算有机会,我也不想回家了!一辈子就留在这里守著你、看著你,陪你到天荒地老!」
  殷戒闻言,知她绝不可能欺骗自己,不由得大喜过望,顾不得自身的计画;顾不得外人的眼光,在她的惊呼声中,一把抱住了她有点圆的娇躯。
  鱼半月看他欣喜若狂到简直是半疯了,眼眶很不争气地红了一圈。她对他真的很重要吧,如果她不在,他一定会被过去的阴影所淹没;如果她回到她家乡,她一定会受不了在数百年前的历史之中,曾有一个男人就这么地老死、就这么地过完了他心不在焉的一生。
  「殷老板?殷老板?」没见过殷戒如此失态过,连西门老板都看得张口结舌。
  殷戒轻轻放下她,胸口仍在起伏。他极力调整呼吸,微微笑道:
  「方才,半月书铺的鱼小姐与殷某私订终身了。」
  私订终身?有必要说得这么白吗?圆脸胀红,瞄了他一眼。他的神色力持平静,嘴角一如往昔噙著客气的笑,但眉角眼梢全是激动的笑意,原本有点阴柔的美眸此刻沾染点点光彩,平凡的脸庞几乎因此让人为之一亮。
  「那可恭喜你了,殷老板。」虽有迟疑,诸位老爷还是上前祝贺。
  殷戒拱手微笑:「这都是承各位老爷的福。」
  「以後你左拥右抱,可快活了呢。」
  鱼半月闻言,微哼了声。
  殷戒仍在笑,脸色却有点僵了。当作没听见,转向元夕生道:「恭围里有几名仆役是殷府带过来的?」
  「爷儿,包括怀安跟阿青,共九人。」
  「你去把他们带来。」见元夕生不明所以,他道:「你别多问,快去吧。」
  元夕生领命之後,很快地回来,道:
  「殷爷,我把仆役都带来了。」让这些仆役一字排开。
  殷戒看鱼半月一眼,语气略带谨慎地说:
  「既然私订终身……半月就是殷府的主母了,自然有权管府里的仆役。」刻意避开谈怀安,暗恼聂家给的包袱。
  鱼半月咳了一声,看著各家老爷,视线最後落在新买的仆役身上。每个仆役都换上新衣,看起来十分乾净整齐,只是……光洁的外表下,有的也不过是一辈子的奴才命。
  「从现在开始,除非殷爷跟我分手……呃,离婚……离……」
  「离缘?」西门老板好心地提供措词。「他写了放妻书,就可以离缘了。」立刻遭来怒目。
  「是是,除非殷爷跟我离缘……嗯,虽然还没成亲。总之,殷府里的仆役绝对不会转送给人。从现在开始,每个人都有属於自己的选择,不管是签下终生契或者几年契的,每一年会依工作能力调升薪资,不会永远都是那样的薪饷,努力的人就该得到应有的薪资,这是天经地义的事。签了终生契的,有一天想摆脱奴才身分,重新开始,我也一定支持,只要你存够钱赎回终生契,绝对不会有人刁难。赎回卖身契後想做正当生意的,可以找半月书铺一块合作;签几年契的也比照办理,到时候你们可以选择留下或者离开——啊,等等,婚事呢?也要主人管吗?」
  殷戒微微回神,应了声。
  她转头对那九名目瞪口呆的仆役笑道:「婚事啊,好麻烦的。如果你们看对眼,就来找我,在这世上没有什么奴才一定要配奴婢的,你要喜欢谁就去喜欢谁吧,不管是男是女,看中了王爷还是什么皇亲贵族,想配得上对方,就去轰轰烈烈干一番大事业吧。」
  殷戒默默地注视她,想起她手稿本里女人充满了大事业的野心,很想提醒她,没有一个男人会要一个成天想事业的女人……除了他以外。
  「鱼老板,他们是奴才命,你这样做是不是有点纵容?」张老爷不太高兴。
  鱼半月看向他,认真道:
  「没有人是天生的奴才命。在我家乡里,每个人都可以决定自己的未来,就算因为穷困而不得不当人奴才,只要他肯努力,迟早会是富甲一方,女人亦然。如果有人甘於当奴才,我也绝对支持。我可不希望有一天,有个人必须逃亡才能得到自由,必须杀人才能得到未来。狗急跳墙,人一急,什么事也做得出来哦,所以,张老爷,您知道什么叫荧惑守心吗?不是地球外的神秘力量影响朝代的变迁,造成战争,而是人的歧视所致啊!」
  西门老板闻言,看见各家老爷脸色一阵惨白,他走向殷戒低声说道:
  「你的女人真是慷慨激昂,谁都看得出来她是故意当著张老爷面前说的,她能当老板真是不容易……不过,你确定她是中土的人吗?」不像啊!
  殷戒沉默一阵,才平静地道:
  「不管她是打哪儿来的,都已经要是我的妻子了,她不会回去了。」
  当天深夜——
  「元总管……」
  终於来了!元夕生立刻面无表情地转身,看著那个他早已锁定的人。「明儿个一早还要干活,这么晚了,你还不睡?」
  「不不,我有点睡下著……」
  他知道他睡不著。快问快问!元夕生表面很沉著地问:「睡不著?白天在恭园忙了一整天,你还睡不著,体力真是好啊。」
  「我是有点事想请教元总管……」
  快请教吧!他等了很多天啊!再等下去他怕会亲自找他谈!「你说。」他暗自摩拳擦掌。
  「那个……鱼小姐是当真的吗?」
  啊?元夕生一时错愕,表情不由自主失控。
  那人见状连忙解释:
  「我是问,鱼小姐真的在为咱们打算吗?没有人是天生的奴才命,我卖的是五年契,真的会年年看我工作努力,调升薪饷吗?」
  「……」不对吧,这时不是应该问他是不是跟鱼半月不对盘吗?他是要打算说鱼半月的坏话,最後被这人鼓吹共同陷害鱼半月啊!
  「元总管,我来这里前,曾识过几个宇……」
  「你识字?你要说什么?」不是乡下来的吗?元夕生恨自己没有调查周全。
  「下午奴才就站在鱼小姐身边,亲眼看见她在殷爷背後写了:如果现在我拉下你的腰带,下场会怎样?」
  「啊?」这话不是西门老板说的吗?
  「接著她又写:我现在引起你的注意了吗?我喜欢你,很喜欢你,喜欢得巴不得一辈子跟你在一块……」
  「等等等等!」元夕生忙喊停。「这种话你不必说吧……快把你的重点说出来啊!」光是听,他这老成的脸都红了。
  「元总管,重点就在後头啊!鱼小姐又写:可是我无法接受我的男人随意把一个人的自主权剥夺,随意将一个奴仆转让……如果可以,我想让其他人知道谁也动不了你府里的仆人。元总管,鱼小姐当真如此认为?」
  原来如此啊,难怪殷爷会让她……元夕生注视著他,看了半天,才叹口气:
  「我才来这里多久,一点也不了解她,但殷爷看中的人,绝不会满口谎言。」
  「可是她说的那么地异想天开……」
  「我也觉得是异想天开。」元夕生承认:「不过正因异想天开,我才觉得有可能。我当总管很多年了,就算我遇到的是最好的主子,也没有人曾有过这种根本不存在的想法。我只能说,在殷府这些仆役算是好命了,将来有机会脱离奴才命,重新开始。对了,你确定没有其它事要问我吗?」好比他跟鱼半月不对盘,有心要陷害她之类的。
  那人沉默了好久,低声说:
  「元总管,我是不是做错了?」
  「咦?」
  「我有件事想跟爷儿坦白……你觉得坦白之後,我还能留在府里做事吗?」
  「坦白?」不会吧?是要坦白那件事吗?他卖力演了很久,让他一点出头的机会都没有吗?那他冒著最佳总管的名誉被毁,对著鱼半月挑衅是为了什么?他三更半夜不睡觉为了什么?
  「是,可是在坦白之前,我想跟元总管说一声……」
  「有什么话直说便是。反正我要你说的你也不会说。」他哼了一声。
  「那个……元总管打算怎么跟殷爷抢怀安呢?」
  「啊?」今晚里第二个措手不及的问题。「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次。」
  「元总管,殷爷有财有势,怀安迟早会成为他的,你要怎么抢回怀安?」
  「我、我……我跟他抢怀安做什么?」搞什么?他在结巴什么?
  「元总管你不是喜欢怀安吗?」
  「啊?」
  都御史府。
  「你是说,连聂家的死对头西门家也亲眼目睹了那个鱼半月的古怪之处?」
  「是。混进去的人是这么说的,在恭园时,连西门老板都说,那鱼半月很有古怪,而且……市井间流传当那姓鱼的女人再遇上大人,就是大人的死期了。」
  「哦哦!」右都御史双眼发亮:「真有这件事?是她的死期,还是本爵爷的死期?我一向不信邪的。要真的有鬼怪化身找我报仇早来了,还轮得到她吗?」
  「可是人人,她……」
  右都御史随意挥了挥手,道:「本爵爷从没有遇过猎不死的人。对了,我听说殷戒找到了其他人可以引荐至六部了是下?」
  「是的。」
  「哼哼,他摆明是跟我作对了。这两天荧惑守心,要能在这其间再杀一次那个女人,不也挺符合灾难之说?至少,对殷戒可是一场灾难了。」下一个他要对付的就是殷戒了,管它什么聂家不聂家的。
  「爷,阿青说今晚那女人会到聂府别宅。」
  「你说的那个阿青,可信吗?」
  「他是个乡下人,不缺钱绝不会给人当奴才。我给了他一包银子,他自然会尽心尽力地泄露殷戒的任何事……」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0楼 发表于: 2007-07-06
第九章

 

  殷戒推门而入,先是听见一声惊呼,然後看见她双手压著胸前的肚兜。
  他微愣,注意到屏风後若隐若现的浴桶。「原来你在沭浴,怎么不叫怀安过来?」就是看见怀安离开,他才以为她要入睡了。
  「我洗澡没习惯让人看。」鱼半月微恼骂道:「殷大爷,能不能请你转过身去?」
  他依言转过身,听见身後窸窸窣窣,加上懊恼的低骂声。他暗叹口气,不管她的抗议,转身取下屏风上薄薄的单衣披在她的肩上。
  她双手还用力压著胸前的肚兜,丝毫不敢轻放。
  「你到现在还学不会系肚兜吗?」他柔声问。
  「这东西有点麻烦,穿起来很不舒服。」她抱怨。
  「我帮你吧。」绕到她的身後,先拿下单衣,露出她雪白的背部跟那道沭目惊心的箭疤。
  虽然外伤已经痊愈一阵子,但人体毕竟被长箭活生生穿过,不知要花多少年才会调养好身子。他的指腹轻触那道凸起的肉疤,见她身子微颤,不由得脱口:
  「还会痛吗?」那日的血流成床,他记忆犹深。
  「不痛了,不过一看见就害怕。」她扮个鬼脸,背对他道:「我没那么痛过,不想害怕也很难。」话刚说完,她就被殷戒从身後抱住。
  男人的体温像火炉,虽然很丢睑,但她真的已经习惯床上有个男人分享体温。刚洗完澡,浑身还有点湿,乘机在他怀里取暖。
  不知道为什么,从受了伤之後,手脚常常冰冷。之前她怕夏天,现在她开始怕起冬天的来临了。
  「我会想办法让你不再害怕的。」
  她笑:「除非你是华佗再世,有那种高超的技巧,生肌去疤。」
  「不可能,连华佗都不可能做到。」她又在异想天开了,还是,她的家乡真有如此高明的医术?他咬咬牙,撇去不想,继续说道:「我没法让你去疤,可我有法子对付右都御史!」
  她讶了一声,转身瞪他。「你真要报仇?」不会吧?亲兄弟互斗,他会背负多少罪啊?
  「不报仇,他也会来找你。只要你没进鬼门关,他就绝不会放过你。」
  「他疯了他!」
  他皱眉,然後微笑:「你说的是。章家的人,每个多少都有点疯狂。」
  「你叫殷戒!」
  他怔了怔,点头。「我是叫殷戒,不姓章。」见她打著微颤,他索性转了身,脱下外衫。「你穿了单衣,先上床吧。」
  说得这么理所当然!她扁扁嘴,但仍是放弃肚兜,换衣爬上床。
  他没立刻上床睡,反而在床缘坐下,噙笑道:「你手伸出来。」
  「我很冷呢。」
  「一会儿工夫就好。」
  她不甘情愿从被窝里伸出右手,他一捧住,立刻吓到。「你这么冷?」才入秋,入秋而已啊!那枝箭到底有多可怕?
  「怎么?你要送我戒指吗?」
  「戒指?不,不是。」他取出黄金链子。「这是前一阵子聂家老四送我的,说是有个姑娘山穷水尽过来典当的,他要我将来送给心仪的女人,我本来想这链子一辈子就搁在那里,没想到真有送人的一天。你别看它是典当物,上头镶著番国的奇珍异宝,即使在京师也很少见——」
  「……这是一样很贵重的东西吗?」
  「当然。」
  「若要拍卖,大约值多少?」
  殷戒曾接触珠宝行的知识,大约知道行情,尤其他现在人面算广,随时能够得知所有的商事消息。他道:「叫价约莫数百,若是有人喊价,可高达上千。不过目前从走私海船流入市面的,多半有限,近一年来则几乎不曾出现过。」
  「……我卖的时候只拿到五两银子。」
  俊美的脸庞有刹那的迷惑,而後他脱口:「是你的?」
  「当然是我的。我刚来南京没钱,全身上下没有一样可以卖,只有手链可以卖,那当铺老板骗我说这东西太常见了,要能卖五两就偷笑了!」
  「这是商人本色,不能怪他……真是你的?」
  她瞪他一眼,乾脆取过手链。「你从刚才就试著要把手链套进我腕间,对不?不过不好意思,我有点胖了,而且链子也不是这样戴的,对於恰恰好的链子得这样戴。」她打开锁勾,手链立刻套进她的腕间。
  殷戒的视线从手练移向她的圆脸,眯眼问:
  「你家乡的东西?」
  「是啊,我当初买的时候好贵的。」
  的确是她的!他想起来了,手链内侧刻有奇怪的图样,跟她笺纸右上的图样一摸一样。他翻过她手腕,指著那奇形怪状的刻图问道:
  「这是什么?」
  「是英……是某个海外国家的文字,月亮的意思。」
  「你会说番语?」
  「咦,我、我不会说这里的番语。」英语在这时候有吗?她只记得这里有义大利人跟葡萄牙人出现而已啊!
  那是说她的家乡也有番国了?世间到底有哪个地方会既像中土又不是中土?
  不敢再想,他默然无语,翻身上床,没等到为她取暖,她已经自动投怀送抱。
  她的身子冰凉,他直接抓住她的双手放进他的衣内。
  「真过份,你怎么可以这么暖和呢?」她叹息,只觉得他的体温热烘烘的。
  「我练过武,身子自然不冷。」
  「练武二正要很吃苦吧……」想来她是没有那个资质了。脸颊偷偷窝在他的胸前,明明她喜欢的是健壮的肌肉男,却在这男人面前中箭下马。
  「你练武已经太晚了,最多我教你几套拳法,可以强身。」
  「喔……你曾为怀安取暖过吗?」
  他恼道:「当然没有!」
  她没抬头,又问:「那你打算等什么时候纳她进门呢?」
  「我压根没这打算!」
  她慢吞吞地抬起脸,望著他的凶脸,很认真地说:
  「在我那里,法律名定一夫一妻,虽然还有许多人偷跑步,可是我自认可以守著你一辈子,我也要求爱我的男人能只守著我一个人。」
  「我没碰过怀安,也没要纳她!」
  「我知道。如果你真对怀安有一点点的情份,你不会从没正眼看她过,我只是想告诉你,在你的认知里,性欲并不重要,你可以不生情欲,也可以为了达成某种目的,而去利用它。我不喜欢这样,至少,在你还爱著我的时候,我不要别人碰到你的身体,更不想看见你去碰别人的身子,就算你没有投进任何的感情,我也不要看见这种情况发生。」
  殷戒默默注视她,然後轻声允诺:
  「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即使他不认为欲念跟爱意是同等重要,他仍然心甘情愿地承诺这个约定。
  原在他胸前取暖的双手慢慢环住他的腰,她笑道:「那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你跟元总管老是互相暗示怀安是你未来的女人?」
  殷戒叹了口气,道:
  「全是聂四的请托。我前两年来南京,刚开始借住聂府,聂四差了林怀安来照顾我的生活起居。我一向不喜欢外人打扰我的生活,要推辞,聂四却跟我说她十几岁开始就在聂府做事,如今二十多了,要随便跟一个奴才配也可以,可是,如果在明知有人喜欢她的情况下,还将她配给其他人,那主子们可就愧对这个喜欢她的男人了。」他还有一个私心,却没有明说。在恭园里,他几乎要把怀安拱出来,让阿青转告右都御史他在重视怀安了,能让半月少一点威胁最好,偏偏她那句话让他激动得难以自抑,顾不得他的计画了。
  「喜欢她的男人是元总管吗?」
  「除了他还会有谁?他以为他只是克尽职责,像带小孩的可怜老爹,其实他跟怀安相处也有十年了,一直没发现自己的心意。聂四要我假意收她,逼出夕生的真反应来。」只是夕生跟怀安一样,少根筋。
  她喔了一声,眸有些困盹。
  他搂了搂她的腰,柔声道:「你快睡吧。」见她眸当真合上了,他心里又泛疼了。
  指腹慢慢滑过她的圆脸,移向她的细颈。今天她没穿肚兜入睡,女子的浑圆紧贴在他的身上,单衣有些紧绷,领口处没拉好,露出若隐若现的胸脯,胸脯靠上方也有一道凸起的肉疤。
  别说她看了就害伯,连他每回见了都觉得老天爷待他不薄,让她活了下来。
  慢慢地俯下头,隔著单衣,轻轻吻上她的伤疤。
  刹那间,她张开眼睛瞪著他,像受到不少惊吓。
  她的眼睛圆又大,要瞪人时是很凶的,半眯眸又老让别的男子脸红。出於一股不知如何解释的冲动,他吻上她的眼帘,怀里的身子微微一颤,他心里有了异样,仿佛浓稠的暖流从心窝流泄,钻进四肢百骸。
  无法克制地,他吻上她轻颤的唇,轻轻地,怕吓到她。一次又一次,直到她心甘情愿微启双唇,他才长驱直入。
  温热的火在彼此间缓烧。她白皙的颊有抹红,眼神格外的晶亮,殷戒依依不舍地结束这个吻,低声问:
  「你没抗拒,是不是表示就算我不懂怜惜是什么,也能碰你了吗?」
  她盯著池迷蒙的眼神,十指紧张地扣住他的手臂,轻轻地应了一声。
  「我没要今天上床,明天马上成亲的。」她低声说。
  「我知道。」吻上她的额。
  「我……没经验的。」
  「我知道。」吻上她的鼻子,十指挑开她的薄衣。
  「殷大侠,拜托请你手下留情。」
  「我们是在做爱,不是在打斗。」他失笑。
  就因为知道是在做爱,才让他侵进她不曾让人碰触的身子。他的眼神没有刻意的挑逗,没有魅人的诱惑,有的只是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怜惜。
  不,是他根本不知道这两个宇到底是什么意思,才会出现在自己身上都不知情吧?这个男人真让她又怜又爱……可恶,他有必要这么老练吗?
  「拜托……我是新手,请稍微放水一点……」沙哑变调的嗓音连自己都好吃惊。见他轻笑,笑意之中带著温暖,然後再度吻上她的唇,她颤抖地环住他精瘦结实的身躯。
  烛火未熄,隐约看见他有点背光的脸庞充满柔情,她不只浑身紧张而轻颤,连心也发颤了起来。
  「我爱你,殷戒,我好爱好爱你。」她低喃,一直重复著,看见他美眸里激动的情绪,她眼里有点水气,随即闭上眼,接受他逐渐加重的爱欲……
  约莫半夜,烛火早已燃尽,床上的男人小心翼翼地起身,往内侧看去,他的女人睡得正熟。
  指腹轻轻碰触她的颊面,尚温,不算太凉。他暂时离开一阵,她不致醒来。又看了她一眼,把被子拉到她的肩上,确认她不会著凉,才无声无息地下床。
  心跳得还有点快,仿佛之前的温存还残留在他体内。他从未有过这种经验,明明只是无数次里的一次肉体交欢,至今的心跳仍然无法抑平。
  身上全是她的气味,有点甜,还有沭浴过後的香气,殷戒迟疑了会儿,不愿让外人闻到她的味道,只好在不惊动她的情况下,用早冷掉的洗澡水拭去身体的味道,再换上新的衣衫回到床边。
  「做爱吗……」他极轻的低语:「这就是你说的做爱吗?」没有仗著肉体交欢而有所求,只是突然问想要碰触她,占有她,那种渴望来得突然,让他想要吻平她的疤痕,让她的身躯融入他的体内,让她的气息钻进他的血液里。
  他暗暗深吸口气,极力平复自己的心跳跟情绪。随即,他放下纱帐,目不转睛地凝视她的背影好一会儿,想起她之前说的爱语,不由自主的,他打从心里愉悦起来。
  然後,他悄声走出房。
  房外一片夜色里泛著银白的光辉,他看见元夕生早已等在回廊角落,他微笑:
  「都准备好了吗?」
  元夕生赶紧上前,低声说:
  「殷爷,都准备……」一抬头,吓了好大一跳。「你是谁啊?」
  殷戒讶了声,这才想起他忘了易容。
  「你你你……哪儿来的浑贼,敢敢敢……」
  「敢什么?你认不出我的声音吗?」殷戒沉声道。
  元夕生瞪著他俊美到十分阴柔的脸庞半晌,才迟疑问:
  「你……易容?」
  殷戒含糊应了—声。
  元夕生立刻松了口气。「我还当是哪里的采花大盗,连鱼小姐也要采……呃,爷,你这易容术真是高超,比起之前是俊秀许多,只是……太精美了。」让他不是心跳,而是心惊肉跳,虽是如此,他的眼睛却无法离开这样的脸庞,
  殷戒闻言,只是微微一笑,内心竟然没有太大的起伏。他问道:
  「雷大人呢?」
  「已经到了。我安排他住在附近聂府的别宅里。快马已经备好,等明天一早,雷大人就要转赴东南沿海。」
  「雷大人驻守边疆多年,虽然明为升官,但实则暗降,让他远离朝廷是件好事,这一次他被召回京,摆明皇上要架空他的实权,他索性告假去看聂大,顺道与聂大研究东南沿海的防备。夕生,你说这算不算是好官呢?」
  元夕生一愣,想了想,道:「我只知大爷跟雷大人是朋友,殷爷你之前曾在大爷身边做事,一定对雷大人有所了解,你说是好官他就是。」
  殷戒轻笑,而後柔声道:
  「我是曾在聂大身边多年,但我也在某位大人身边三年,不只做了许多龌龊的事,也学会了许多下流的手段。夕生,在这人世间啊,杀人只不过是武力上的胜负,但流言跟栽赃却可以很容易的毁灭任何人,就算功夫再好,也逃不过这两项最可怕的武器啊。对了,你确定那个叫阿青的,说的全是实话?」
  元夕生怔怔回神,迟疑点头。「阿青是乡下人,他入府是为赚钱,被右都御史收买,也是为了钱,本来咱们等著他露馅,找上我合作,没想到被鱼小姐打乱了全盘计画。」
  「是啊,被她打乱了计画。她这个书铺老板算不够称职,不懂得圆滑,还明著挺自家的奴才。」虽是有点斥责的口吻,嘴角却含笑。
  南京的流言是他一手主导,结合聂家跟西门家散播流言的能力,让人人以为半月有狐仙附身,这灵感来自他救半月的那一夜里,狐狸引路……总之,流言似真似假传了一阵,也传进右都御史耳里。如果右都御史被鬼神之说吓得就此收手,他绝不会痛下杀手。
  偏右都御史丧心病狂,非要置人於死地,那就休怪他无情了。
  元夕生从怀里掏出一张单子。「爷,这是西门家的……」
  「西门家?」殷戒接过,随即一怔。
  「西门家的人情单。西门老板说,是殷爷找他们合作散播鱼小姐是狐仙的流言,他们照做了,从此聂家欠上一笔人情。」元夕生抱怨:「其实右都御史在南京,对他们也有影响,偏要抓住这次机会强压在咱们上头。」
  「无所谓,这正是商人本色,下回再扳回即可。夕生,你找的那姑娘功夫足以自保吗?」
  「是,在夜色之中也看不出她的发色来,让她代替鱼小姐,我相信她绝对可以做得很好。」
  「多亏你了,夕生,你真是一个好帮手,将来你要回聂府,我一定很舍不得的。」
  这是对一名总管最高的赞美,元夕生却觉得这份赞美很心不在焉,瞧见殷戒望著远处那两抹红光闪烁。元夕生说道:「荧惑守心的光景真难得。」
  「是啊,天灾人祸,在这个夜里,可以发生最丑陋的事,也可以……」殷戒微微一笑,显然想起了快乐的事。
  元夕生不敢多言,只觉得眼前这个主子好像不太一样了,至少当殷戒说起流言与栽赃时,带著妖野的沉沦,尤其那张俊色脸皮透著毫不留情的绝然,让他一时有了错觉,以往打理封沄书肆的是另一个殷戒,而非现在眼前这个有点凶残的男人。
  「殷爷,你可不要『错杀』右都御史啊!」元夕生不禁脱口。
  殷戒一怔,笑道:
  「我绝不会杀人,杀人是要判罪的,何况那个正义感十足的雷大人也在场,他不会坐视不理的。从都御史府到别宅也差不多时辰了,该走了。你等我—会儿,我去去就回。」语毕,殷戒走进自个儿的房间,再出来时已是普通脸貌了。「走吧。」
  元夕生本要跟著出去,临时又回头看了一眼鱼半月的睡房。
  「四爷要我照著殷爷的计画做。」可是几乎敢笃定,只要有机会,殷戒一定会故意错杀右都御史,一劳永逸。这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还是从他那张几可乱真的俊脸上所泄露的。
  心跳忽地停了一拍。
  那张脸……殷爷那张睑真的是易容的吗?好像有三分像右都御史,这种像法简直就是……
  天上的星星像灯光不足的路灯,淡淡地照进屋内。鱼半月坐在聂家别宅的某个厅内,紧张兮兮地等著那个混蛋男人。
  她在睡得正沉的时候,被怀安这个摇头狮子用力摇醒,摇到她被迫醒来,才知道元夕生在临走前冲去怀安的房间,要怀安把她找来。
  她全身酸痛,随便绑了马尾,穿了衣服就一路跑来。跑到别宅她已经是气喘吁吁,怀安却像是天生的运动健将,跑得快不说,要不是她最近有点胖了,怀安真要背著她继续狂奔在夜路上。
  「这个混蛋男人,以为让我累摊了,睡沉了就什么也不知道。」真想踹他一脚。这人把她当什么啊?
  耐不住性子,她走到厅外,看著夜里的别宅静悄悄的,连点灯光都没有。她对古老的建筑设计完全没有概念,一进别宅要上哪儿找人都不知道,只得暂时待在这个厅里,由怀安去找。
  别宅里的仆役少得很可怕啊。少到她都害怕仆役这么少,是为了某种目的。
  她抬头看见天边两颗红色的光芒,其中一颗是火星。她看了许久,忽地咦了一声,是她错觉吗?竟然觉得天上的红光在扩散。她连忙拎起裙摆跑上楼梯。站在二楼的廊上清楚地看见天边并无异色。
  吓了她一跳啊,还以为——
  「好久不见了,鱼半月。」
  低沉的男人声音从身後传来,她颤了一下,缓缓转身,看见有名男子从黑暗的廊上挣扎起身。
  「你看起来活得很好,还胖了不少嘛……」
  她沉默。每个人见了她都说胖了,连这个男人都不例外。她深吸口气,冰冷的手指按住荷袋的鼓起物。看他走近几步,那夜被他活生生用箭穿透的记忆浮上心头,她立时退後紧靠在栏杆上,裙内的双腿在发抖,她暗骂一声,骂自己好不争气。
  「你怕什么?本爵爷都受了伤了,还能伤你什么?」他走到微亮处,一身华眼有些凌乱,右肩染满鲜血,血珠答答答地直滴在木制的地板上。
  她见状暗暗吓了一跳。
  「这伤是殷戒给的。」朽都御史冷笑:「本爵爷要猎畜牲要猎人,谁反抗过?他竟然敢设下陷阱,诱我来此对付那个假的鱼半月,再乘机让那个京师来的雷大人目睹一切,好个殷戒!心机这么深沉,想趁我逃脱之际用误杀来置我於死地。」
  她闻言,心头遽跳,果然啊,元总管要怀安找她来,就是猜到殷戒要杀了他!
  「哼哼,可惜他错了一著。那京师来的雷大人是什么东西?不过是失宠的官员而已,兵权被架空,谁会听他说话?敢扯我後腿也得看看我背後有什么人物在!」
  原来如此,难怪他会躲在这里。只要乘机逃走,殷戒请来的什么雷大人也不会有起作用,逃不走就死在这里了。鱼半月暗恼,恼自己没有一身好功力,她来并不是来拖累殷戒,而是不希望他亲手杀了亲兄长。
  「杀人有什么意义啊你?」她骂道:「你不怕死後下地狱吗?」
  他哈哈大笑:「本爵爷向来不信鬼神,连我爹都敢杀,世上还有谁不能动的?喔喔,你过胖的脸充份表达出你的震惊,也好,我早就想说出来了,反正你也离死不远了、那老混蛋敢抢我的人,就算我不要了,我也宁愿毁掉,他竟敢抢走,那就不要怪我下手下!鱼半月,你知道外头都在谣传什么吗?说你是狐狸化身,说你是来报恩,说你再度看见本爵爷的那天,就是解决我的时候。现在,你见到我了,你要怎么解决我?」袖口滑出小刀,他开心地笑,突然间,快步走向她。
  她吓死了,匆忙间,她抽出荷袋里的匕首,及时抵住他的小刀,但她毕竟不曾真正拿刀面对过杀人者,双手还在发颤的当口,他天生的神力已经将她的匕首震飞出二楼。
  完蛋!原来她留下来还是要死在这变态的手里!
  「住手!」
  暴喝声从远处响起,她微转身,看见有个人……是殷戒举弓对著这里!
  「右都御吏,你再动她,就休怪我无情了!」
  右都御史见状,大笑:「殷戒,那把弓是我的,没有我的力气你根本发不了箭;再者,鱼半月就在这儿,你是百步穿杨的神射手吗?还是你真信流言,以为她是神体,能挨得了你一箭?」
  殷戒咬牙。「右都御史,你要有仇就冲著我来,何必伤及无辜?你若耿耿於怀我当日拦你救孤,改日殷某奉上野狐数只就是!」
  「本爵爷就是讨厌你!你的眼睛让我想起了某个人,看见你,我就打从心里的厌恶!如果你的靠山不是聂家,我必定在第一眼见到你时,就亲手杀了你!」
  「殷戒的眼睛……」是有点像眼前这个变态的男人,但会像另一个人只有可能是——「啊,是你爹?」
  「鱼半月,你倒挺聪明的,是怎么猜出来的?」十指掐住她的颈子,沉声低笑:「就那双眼让我讨厌!那老头当年引道士入宫,受尽皇上宠爱,在朝中势力庞大又如何?告老还乡後,不好好去养老等死,还敢沉迷男色,他死了是活该!是活该啊!」
  语气里的憎恶几乎要让她打起颤来了。她目不转睛地盯著这个变态,这个混蛋相貌是没有殷戒出色,但,有同样的父亲,会不会他曾遇过跟殷戒同样的事……心跳了一下,眼角瞄到二楼廊上的尽头好像有东西在起伏,一时之间她呆住了。
  右都御史发现她的异样,转头看向那尽处,讶了一声:「是那头狐狸?」
  狐狸?她一辈子没见过活生生的狐狸……不对,她好像见过,是在哪里?
  「你叫来的?」他迟疑。之前他躲入二楼时,确实是没看见这头狐狸。
  她心跳一下,力持镇定地说:「是啊,右都御史,你不信鬼神,不表示世间一定没行鬼神。古有《搜神记》,未来有个《聊斋志异》,说的全是货真价实的鬼故事。没有见过鬼神,怎么能够平空乱想?右都御史,你至今没有梦到你爹吧?」
  他愣了愣。「你怎么知道?《聊斋志异》是什么?」
  她笑得有点紧张。「那是你就算再活六十年,也绝对不会看见的书。你爹一直在你身旁你看不见吗?」
  「胡扯!」他冷笑一声:「你随便说说我就会信吗?你真这么本事,倒可以说说我的将来如何?」
  「……你……你……会得花柳病吧?」见他有点错愕,她再道:「你还会失势啊!」他的眼下有纵欲过度的痕迹。伴君如伴虎,没有一个人会永远平步青云,必行失势的一日,她记得这朝皇上迷恋长生道,不是个好君主。
  「你真的在胡扯了!」缩紧力道,要她死於非命,忽地,破空的飞箭用力地穿透他身边的廊栏。
  「右都御史,你要玉石俱焚,殷某绝对奉陪!」
  「好啊,下一箭你就对准我啊!顺便穿透这个姓鱼的女人啊!女人再找就可以,想杀我就只有今天晚上,等我离开这里,就是你的死期了,殷戒!」
  殷戒微微眯眼,瞄准了右都御史的额间。他的确不是百步穿杨的高手,也的确是在唬人,要他再射一箭他万万下不了手!他咬牙,早知如此,之前不顾雷大人在场,先让这人一刀毙命,好过现在这种情势僵住的局面。
  蓦地,他看见狐狸跃向右都御史,拉开右都御吏注意的同时,二楼的阶梯出现雷大人的身影。
  他大喜过望,雷大人是身经百战的武人,身手自然远远超过那混蛋。殷戒立刻抛下弓箭,才走一步,就看见右部御史接了雷大人一掌,用手肘击向半月,她撞到廊栏,却没有自二楼坠下,他松口气,又眼睁睁看见她的手链滑出手腕……不对,他亲眼看见那条链子大小适中地卡在她的腕间,怎会滑落?
  「等等,不要,半月!」他喊道。
  目睹她直觉探出栏外去捞,而後她的圆脸露出迷惑又吃惊的表情,随即听见她脱口喊道:
  「不要……我不要回家了……」
  整个身子翻出栏外,直坠地面。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1楼 发表于: 2007-07-06
第十章

 

  天上的星星依旧闪烁,让她坠下的身子泛出银光。
  殷戒疾步奔前,没法及时抱住她,只能护住她的头。
  她的身子跌在地面上,发出重物落地的声响。他简直大惊了,忙喊:
  「半月?半月?」
  拂开她遮面的头发,见她张著大眼,好像不会眨了,他心一急,想起曾有人就这么躺在床上一辈子,再也没法说话。
  「半月?你说话啊!说话啊!」
  她的眼神没有焦距,只是呆呆看著天上。他乾脆将她抱起,打算去找大夫去。
  「好痛。」她低叫一声,神智逐渐回笼,眸瞳映进他失态的脸庞。「我想起来
  ……」
  「想起什么?你没事吗?」明明从二楼掉下来啊。
  「我……想起来还有後续。」
  「後续?」
  「我从我家乡三楼掉下来後,还看见了……」浑身有些发抖,慢慢地回神,用力抱住他。「我回不去了!一开始我就回不去了!」
  殷戒虽不知她在说什么,但仍是紧紧搂住她的身子。她抖得好厉害,在二楼时还没见到她这么害怕、他硬将外衫脱下,罩住她又冷又凉的身子,在她耳边轻喊:
  「半月,我在这里,有什么事我都可以帮你解决的。」
  怀里的身子还在微颤、她到底想到了什么?回不去?回不去她家乡吗?
  「殷戒,我先押此人回府尹的大牢里。明日我差人回京师,送上书信一封,会说明南京右部御史的恶行恶状,非要治他的罪不可。」雷大人沉声道。
  「哼,我朝中靠山可北你雷欠人多,你以为你能治得了我的罪吗?」
  「右都御丈,你只学到你爹的一成。只懂放纵,却不知在官场打点,章大人在世时曾引道士入宫,这道士受尽皇上宠爱,封为礼部尚书,可惜如今礼部尚书易主,在朝中可没有一辈子享尽荣华富贵的例子啊。你爹已死,能卖你人情的,不多了!」殷戒道。再加上他的栽赃,一等明天被发现,要送这混帐入京的会是雷大人。
  雷大人的脸色有点古怪。「失势吗……她……说得是真的吗?」
  「雷大人,你何出此言?」怀里的身子还紧紧抱著他,他不松手,也不让人看见她的脸了。
  「雷某在二楼等待机会,这姑娘自称说了预言,她说右都御史一是失势,二是……将来会得花柳病。街上真流传她是狐狸来报恩?」
  殷戒平静道:「当然不是。流言是我放的,她说的预言也是我教的,她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女人。」冷冷看了右都御史一眼,暗恨方才没有抓准时机误杀此人。
  等雷大人带著右都御史离去之後,殷戒回神,专注在鱼半月身上,柔声问:
  「半月,你好点了吗?」
  怀里的头颅点了点头。他松了口气,捧起她的圆脸,发现她的唇色有点白。「你到底看见了什么?」
  「你。」
  「什么?在哪儿?」指腹揉著她的冷唇,让她恢复血色。
  「在我家乡。」
  他讶了一声,笑道:「你在说笑话了。」她的家乡在哪儿他都不知道,如何能去?
  她默默地凝视著他,他未吭声,只是任她看著。过了好一阵子,她才叹了口气,苦笑道:
  「本来我就没有要回家乡了,可是知道根本回不去时,我还是有点难过。」
  他默然,抿著唇不问她家乡在何处。他不想问,也不敢问。
  她握紧他的双手,笑道:「殷戒,我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的,远到就算现在我们随便搭上一条船,到我们老死後,还是到达不了的地方。」
  「你不必回去。」
  「是啊,没要回去,就陪著你。可是,我好像必须做—件事,以後我才会来到这个南京城。」
  他皱眉:「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殷戒,我想作弊。」见他疑惑,她笑:「你爱我吗?」
  他一愣,应了一声,脸色有点微红。
  「那么如果以後你不再爱我了,请一定要告诉我,我不是会死皮赖脸的人。」
  「你在胡扯什么?」他骂道。
  「我是说如果嘛。如果……你能爱我一生一世,守著我一生一世,觉得这样的日子不会後悔,那么等我们白首之後,请你一定要来找我。」
  「你是要我允诺下辈子的事吗?」
  「对你而言是下辈子,对我而书却是现在啊。如果你不爱我了,就请你放弃这个誓言,不要来找我!让我在那里平静地过一辈子。」
  「我不爱你老是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他咬牙,反握住她的双手,沉声说道:「我不会放你走,你已经是我的人了,一生一世都是!你要的承诺我都可以给,等咱们成了老公公老婆婆,等咱们生死同穴後,我的魂魄一定找得著你!」
  生死同穴……她吞了吞口水,很想说没这么严重吧?眼泪却下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你送我的匕首呢?」她问,看见匕首落在不远处,她挣脱他热烘烘的怀抱,起身捡起,打松马尾,任其披散胸前。
  「以前我老是不想剪,可是既然要留下了,就该下定决心是不?」她抓起发尾,削去淡红部份的发丝,朝他笑道:「现在我算是古人了吧。」
  「什么古人,你我不就活在当下。」他微斥,抹去她的眼泪。
  「殷戒,你背我回家吧。你对我做得太过火了,我到现在还有点疼呢。」他的视线直觉往下移,她脸红骂道:「是腿啦,是腿啦!」
  他嘴角含笑,耸了耸肩,让她跳上他的背。
  「我会不会太重了点?」
  「不会。」
  「刚才那个右都御史竟然说我的脸过胖!」右都御史弑亲爹的事还是不要说吧。她怕殷戒认定自己体内流有这样疯狂的血液,她不舍,也不要他再沉进黑暗之中。
  「你哪算胖?」
  「殷大爷,你是故意的吗?让我累个半死,自己却出来冒险。」
  「今晚我并非故意占有……」他及时改口:「跟你做爱,让你成为我的人,这完全是意料之外。」
  圆脸微红,还好他看不见,双臂环住他的颈子,她抱怨道:
  「你的人啊……你的腰带上得每天系著我到处跑吗?怎么不说你是我的人呢?」好歹她也算是很努力地跟他老练的身手过招了。
  「你怎么说就怎么算吧。」他柔声道。
  「……殷戒,我真的不重吗?」
  「你一点也不重。」
  「哎,殷戒,我有没有说过我好爱好爱你,好爱好爱你……」
  他没答话,只是一迳地微笑。就算不想知道她来自哪里,也暗自庆幸她的个性与一般女子不同,一旦喜欢他了,一点也不隐藏,就这么热情地再三宣告。
  他……很喜欢,真的,希望她一辈子都为要改变。
  三个月後——
  近一年来的流言很多,先是半月书铺的女老板是狐狸来报恩,後来几个月前传出南京城的右都御史有心反长生道。原本只是流言而已,後来京师的雷大人目击右都御史意图谋杀一般百姓,在送入府尹大牢的同时,传出右都御史府里藏有刺杀宫中道上的名单,其中包括为皇帝谋长生的几名专属道士,也有皇帝老爷的稻草人。雷大人亲自押送人京,才发现流言早传进北京,右都御史几乎还没有被判罪,雷大人就被向来迷恋长生不老的皇帝给擢升官职,取消长期休假。
  之前的流言散播速度之快,全拜聂家与西门家合作,但这几天的流言没了这两家宣传,照样偷偷地散播开来。
  这几天的流言是——
  一拳、两拳、三拳、四拳!共计四拳,封沄书肆的老板殷戒,用了四拳把半月书铺的老板鱼半月打出殷府。
  这是不可言明的家暴啊!
  说是家暴,其实男未婚、女未嫁,虽然私订终身,但始终没有婚讯传出来,令人起疑。
  今日一早,殷戒穿著一身墨绿长衫,腰间照旧系著镶玉的暗色腰带出门,在粥摊用过早饭,买了一盒小包子後,走进封沄书肆。小董已经在等著,迫不及待地说:「殷爷,不得了了!」
  「有什么不得了?印刷出了问题?还是纸厂又闹事了?」
  「不不不,是有关半月书铺的事。」
  殷政一听,眸微眯。「半月书铺又搞什么鬼了吗?」
  哇,果然有仇了!小董吞了吞口水,道:「今儿个一早书肆刚开张,就听说聂家名下外的酒栈、茶肆摆著半月书铺的旧书。」
  「酒栈茶肆摆书做什么?」他还以为又在搞什么今日特价呢。
  「爷!很古怪是不?他们跟店家沟通,说什么每月送一批旧书过去,第一个月免费,若是有人看,就请茶肆略收几文钱,当作是看书的费用,月结後五五分帐;若是有人要在当场买下就用二成五的价卖,现下接受的客栈茶肆多半是小本经营,所以愿意跟半月书铺合作,爷儿,你觉得咱们要不要学习一下?」
  「……跟她学习,岂不是降低封沄书肆的格调?」他暗恼。
  「可是,据说南亚斋的老板愿意以极低的价钱卖她瑕疵书,爷,那些书都是该销毁的啊!」
  「南亚斋?」西门家搞进这场浑水做什么?
  「殷爷,请你左右张望。一望无际啊,根本没有人来了。」小董哀怨地说。
  书肆内空无一人,殷戒一点也不在意,只道:「大夥不过是图新鲜而已。」
  「是图新鲜啊。」小董从柜後拿出空心的筒子。
  「这是什么?」
  「笔筒。」
  「你再说一次。」殷戒皱眉。
  「是我打怀安那里套出来的。她说,鱼老板说一切从简,要刻苦耐劳,您知道的,她手稿一直没有被柳苠看中,也一直陆续在写,可她买不起笔架,所以就发明了这个,叫笔筒,放笔用的。」
  殷戒瞪著半晌。那笔筒是竹子做的,下方刻著半月书铺四个小字,字体跟当日帮她写宣传纸的字体一模一样,分明是找同住的母子刻的。
  「小董,你守著书肆,我过去看看。」
  殷戒走过大街,一拐进小巷,就看见中间那小书铺简直只能用门庭若市来形容了。
  「殷爷!」林怀安惊喜笑道,上前:「您来买书的吗?」
  「你忘了聂家就是出书的,我来买书做什么?」顿了下,殷戒道:「夕生很担心你。」
  「我没事的,元总管人很好,他说晚上睡这儿不安全,我虽然已经不是聂府奴婢了,房间还是愿意免费先借著我住。」她笑嘻嘻的:「小姐出钱买下我的卖身契,当场撕了一半,—半在我这儿,一半在她那儿,她说这店铺也有—半是我的,只要我存够钱,就可以买回她那边的卖身契。女人总是要做一番人事业的。」
  殷戒不予置评,只道:「你去把半月叫出来。」
  随步走到摆书的台子上,果然大部份都是南亚斋的瑕疵书,侧角原印有南亚斋的地方被糊上蓝色小纸,上头写著半月书铺。南亚斋的品质一向就不错,就算瑕疵书也好过一般墨色不均的劣质书籍,自然有不少人蜂拥而来了。
  「殷大爷,你找我啊。」鱼半月板著脸出现。她的穿著跟以前没什么两样,多以红黑相间,也没什么簪子,看起来跟这间半旧书铺很合,他低头确认她没有赤脚出来,才将视线移到她的脸上。
  彼此默默对看一阵。最後还是他先开口:
  「把嘴巴打开。」
  她紧闭著嘴。
  「你不吃吗?我刚从粥摊隔壁带来的小笼包,你很爱的。」
  「不必,谢谢你,殷大爷。」她咬牙切齿。
  「晚上我来接你回去吧。」
  「这也不必,我也不是没在这种地方睡过啊。」
  他轻笑一声:「这倒是。可是你不习惯茅厕啊,在殷府的茅厕你每天打扫得乾乾净净才肯入厕;你每天一定要沐浴後才肯上床,半月,这里多不方便啊。何况你没有我,根本睡不着。」
  他咬咬牙,十分怨恨地瞪著他。如果不是突然发生那件事,她一定饱暖思淫欲,留在那个地方算了……
  「我在这里很好啊。」
  「很好?你是我的女人,却得跟一名男子同住一个屋檐下?」
  「谁?」过了一会儿才恍悟他说的是同住的男子是指谁。「他才十一岁而已啊……我之前借他的衣眼穿,你看不出来那是孩子的衣眼吗?」
  他怔了怔,没料到记挂在心里已久的男人竟然这么小。过去他到底在吃什么飞醋啊!
  「殷戒,我还在忙呢,你快走吧!可不能抢我的客人啊!」
  他闻书,有点动怒。「你在搞什么鬼?就因为我……」
  看见有人要结账,她连忙挥手,道:「再见再见,下次再聊。」
  「等等!」他拉住她,压低声音问:「你还爱我吗?」
  她愣了下,笑道:「当然,我爱你,好爱你好爱你啊。」
  那为何要执著在小事上头?正要脱口,就见她忙著去结账,他咬咬牙,瞪著她的背影,然後把小包子放在乎台上,转身就走。
  当晚,她打著呵欠,走到门口要关门时,看见巷口有个人一直静静地站著。
  「你在这里……」要做什么?原要这样问的,但用想的也知道他做什么。她抿抿嘴,关上门,然後慢吞吞地走向他。
  「好冷喔。」她道。
  「我知道你冷。」双手包住她圆圆的手。他微笑:「我带了披风过来。」帮她披上,确认她不会因此受了寒。「回家後还有热水澡,还有人帮你暖床。」
  她想了想,投进他的怀里,紧紧抱著他取暖。
  一早,当她爬过他身体时,他立刻惊醒,抱住她的腰。「你干什么你?」
  她睡眼惺忪,直觉吻上他的唇。「早安,殷大爷。」
  「这么早你起床做什么你?」她怕冷,他没清醒她绝不会先起床。
  「我总不能让怀安一人顾铺子吧?她长得漂亮可以招来客人,但留她一人,我怕会出问题:」
  他闻言不悦。「说到底,你还是怪我了?」
  「没,是我自己太放纵了。」她爬下床困盹地穿衣,後来有人又脱了她的衣衫,她张大眼,脱口:「大白天的,我要去书铺,你不能……」
  他瞪著她,瞪到她把话缩回去後,才取来她的肚兜。「我没要做什么。你想干你的事业,我不会说不,但你要不穿肚兜出门,那就过份了。」
  圆脸微红,抱怨道:「我只能在你面前不穿肚兜,是不?」明知他不会看她裸体就轻易动了欲,仍是小心翼翼不让他接触太多的春光。
  他又取下稍厚的衣衫,让她穿上後,才目不转睛地看著她。
  彼此对看一会儿,她才低声道:
  「你不要再带食物过来了……还有,也别帮我准备三餐了,我真的不要吃。」
  「你身子还没好。」
  她听到这句话就恨。「殷大爷,你每次都这么说,害我、害我……」不再多话,转身就要走。
  殷戒忽然说道:
  「你想出书,我可以帮你限量发行,这句话没什么不对。」
  她转头,恨恨瞪著他,差点跳脚:「出了书,谁看?」
  「送给亲朋好友也是美事一桩。」
  「你你你……我不必靠你!」气死她了!竟然把她写的稿本这么看待!
  「半月,封沄书肆也是卖书的,我要狠起来,你书铺没法过活的。」他平静地说。
  好想捶心肝啊!「我也不需要你放水!」把她当什么?还是以为她经营半月书铺是在玩家家酒?
  这个男人让她又爱又恨,可恶!
  「你真的不要我放水?」
  「不需要!我照样可以让我的书铺赚钱!」
  「这是什么?」鱼半月瞪著眼前的筒子。
  「笔筒啊,小姐,跟你做的不一样呢。殷爷说是象牙做的,上头还请人绘上图刻著,听说京师的贵族已订了一批……」
  「等等,等等!这是我做的啊,他这是在学我学我耶!」
  可恶啊!这个混蛋男人!
  把书铺丢给怀安,她跑到封沄书肆前,听见有人在订笔筒,她恨恨地问道:
  「殷戒呢?」
  「我在这儿呢。」
  她立刻转身,瞧见殷戒神态自若,心里恼怒。「你你你——学我!」
  「学什么?」
  「你学我做笔筒啊!」好不容易热卖一阵子,结果生意被抢了!这里到底有没有专利权可以申请啊!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他笑道:「半月,就算我不学,过两天南亚斋还是其它书肆都会这么做,你这么生气做什么?」
  「你你你……」有没有天理啊!她要有心脏病,肯定现在就发作了!
  「何况象牙的成本你根本付不起,咱们两家的客户完全不一样,我专为贵族订做,你则是卖给一般百姓,说到底,各凭本事吧。」
  「各凭本事?」—口血差点喷了出来。
  「这两天有人说施家夫人一直来找你,是出了什么事吗?」他关心问道。
  「交个朋友而已。」
  「交朋友?」殷戒沉思,然後道:「施老爷性好渔色,要不府里也不会家妓一堆了。你要小心。」
  「就只你当我是个宝,谁会注意我?」
  「我当你是个宝,你却天一亮就走,连个早饭也不用。」他眼瞳含怨。
  虽然他还是易著容,但眸瞳本身极有魅力,一含怨,让她心跳失控,低声道:
  「我留下家里,你只会害了我……」
  「我害你?我也不过是……」注意到街坊邻居在偷听,他暗叹:「你身子已经不太好了……」
  「我哪儿不好?我哪儿不好!」一听见他提到她身子,她就暴跳如雷。「可恶!我叫你不要做,你偏不听,可恶可恶!」
  「半月!」瞪著她的背影,他又气又恼。
  「爷,是叫你不要做什么?」小董小心翼翼地问。
  殷戒难得动怒,狠狠瞪他一眼,骂道:「干你什么事?」
  一拐进巷口,就看见元夕生站在书铺面前,殷戒没搭理,心里很清楚他来的原因为何。他走进书铺,不理其他顾客的眼光,直接走到矮柜前,看她正在结账,他直接问:「上午你去施府做什么?」
  她笑眯眯的,显然很开心。「殷戒,我可以不用像蒲松龄了。」
  「蒲松龄?」
  「殷戒!殷戒!」她高兴得快要升天了!直接抱住他,叫道:「就算你偷我的点子,做了笔筒,我也不生气了。」
  「……这不是偷。」
  「我知道我知道!」现今的观念就是如此嘛。「殷戒,我快要有喜事了!」
  「喜事?」
  「鱼老板,这是不是表示你可以原谅殷爷送你的四拳?」有客人很好奇地问。
  「四拳?」她愣了愣,看向殷戒。他像早已知道,她喔了一声,明白他很少为自己解释什么,这个男人真是……「不是四拳,是……不接受我抗议,喂我四次!」
  当她有一天揽镜自照时,才发现自己的脸真的圆了很多,她本来就是易胖体质啊!偏偏遇见一个随时在喂她的男人。
  他好像瞎了一样,看不见她变胖了,竟然觉得她身子不佳,有时她还在写稿,他就塞了美食到她嘴里。
  她愈来愈圆,他功不可没。到了最後,她发出抗议之声,已经在警告他别把她当神猪喂了,他还当没听见,一次接著一次再喂,到了第四次,她爆发了。
  半月书铺她本来就在管,只是很少亲自跑动。她很清楚古时的医疗跟现代差距甚多,虽然她箭伤好了,但不像以前一样走遍南京城只会感到累,现在的她还会很不舒服,所以书铺请人代卖,她算幕後老板而已。
  一直到这一次——
  她叹了口气,看殷戒一眼。「你别再叫我吃了。」
  「你到时间也会饿。」
  她胀红脸,眯眼。「你一定要戳破我的底,是不?」
  「就算你再胖,我也抱得动你。」
  「你……」
  「小姐小姐!书来了书来了!」林怀安叫道。
  刹那之间,鱼半月圆脸充满光彩,接过那本书,用力地翻了翻,然後高兴得像八爪章鱼紧紧抱住他。「我出书了!我出书了!」
  出书?她不是不接受他的建议吗?虽然被她抱住,仍是勉强拿过这本书,书侧是南亚斋印的,上头的确是她的名字。
  他随意翻了翻书的内文,跟平日他抄写的稿本不太一样。
  「是小姐自娱时写的稿本。」林怀安在旁解释:「那次在去恭围的马车上,小姐跟我们聊起她自娱的故事,是才子佳人哦,爷,里头的吴大祥跟您一样,是书肆老板,他爱上了死对头的书肆女老板,而且守身如玉,一生一世只守著她,绝没乱瞄过其他女人。那天施夫人听了很感动,於是前几天带著朋友过来看稿本,好几位夫人都为吴大祥的深情哭了呢,她们很希望收藏这本书,所以跟南亚斋联系,先采预购,再先以南京为铺书据点,虽然也是限量发行,可小姐好高兴喔。」
  殷戒闻言,随意翻了几页,看见书内吴大祥英勇地横扫千军,从贼窟救出女老板……不是书肆老板的故事吗?为什么会扯到千里外的贼窟?
  「殷戒,预购的都是女人哦。」她眉开眼笑的,脸上带丝柔情。「连施大夫人都有预购,虽然数量不多,可是有人为我的稿本哭了,我好高兴。」也好难过。原来在这个时代的女人,也渴求著一生一世的真情。早知如此,她也为要违背自己的心意,去写些附和这个朝代的淫乱故事了。
  「那你愿意回家了吗?」
  「唔……」对上他的瞪眼,她扮个鬼脸,笑道:「好啊,但是你不能再逼我吃了,我要减肥!而且你要允我一件事。」
  「允你一件事?」
  「今天晚上看完这本书。」她笑容可掬的。
  「……」
  当晚——
  在她期待的眼光下,他捧卷就读。
  仅此一次,从此以後不管她出了几本书,他都不曾再看过。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2楼 发表于: 2007-07-06
尾声之一

 

  「好冷好冷好冷!」外头下著雪,风声拍打著窗,像是小时候以为妖魔鬼怪来捉人,吓得她睡不著。
  现在她睡不著,是因为太冷太冷了。
  把自己包得像是蚕蛹,还是觉得冷,无法相信竟然有人能在这种大雪纷飞的日子里出门。
  「可恶!」她赤脚下床,快步奔到门口,却没有勇气打开门。这个混蛋男人,去了一整晚还没回来!
  不知道是不是回应她内心的抗议,外头老旧的楼梯发出「吱吱」的声音,像有人上楼了。
  她热切盯著门板,没一会儿,门被推开,走进一名二十八、九岁的男子。
  「殷大爷,你总算回来了!」
  在殷戒还没来得及回神前,就见她像八爪章鱼一样跳缠到他怀里。
  他连忙抱住,暗暗吃惊了会儿。「你怎么这么冷?」看向火盆,依旧有火,屋内的温度对他而言恰恰好,甚至再凉一点也无所谓,她却像是刚在冰天雪地里走一遭回来似的。
  「好冷好冷,冷死我了。」连忙又跳下他的怀里,眯眼瞪著他。他低头一看,回来的路子上,他并不是很专心在撑伞,衫上好几处被雪水浸湿,难怪她又冷得离开他。
  「你先上床吧,我随後就来。」
  「殷大爷,你确定你要上床吗?」
  殷戒脱了外衫,看她一眼,笑道:「下上床,难道要睁眼到天亮吗?」
  「你身上有股味儿,」
  他沉默一阵,才解释:
  「我刚接手自己的商行,来京师不就是要跟人谈生意,你不也知道?」难怪她宁可受寒,也不亲近他。
  他走前两步,缩短彼此的距离。她的眉头皱起,却没有说话,殷戒俯下头轻轻吸吮她的唇瓣,暗地将她搂进怀里。
  「你尝到什么味道了?」他哑声问。
  「酒味。」
  「我是喝了几杯,不过你是知道我的,酒跟药对我都没效,我也不爱碰人。」
  她当然知道,他不只对催情药没行什么感觉,连偶尔受了点风寒,服的药好像也没有效,可以想见当年他到底曾吃了多少药,搞坏了这一部份。
  她叹了口气,实在忍不住了,紧紧地抱著他,咕哝:
  「冷死我了。」习惯了他的气味,真讨厌闻到这种味道。他不太喜欢性行为,她也相信他根本不会对青楼姑娘出手,但对於谈生意就得上妓院这种观念,她实在很无法苟同啊。
  殷戒乘机抱她上床,放下纱帐,才跟著上床一块共眠。
  「你要是跟我成亲了,我可以想办法找个藉口,请那些老爷们改个地方。」
  「唔唔。」含糊发出几个单音节的字,当作没有听见。啊啊,果然还是人的体温够温暖,四肢向他投诚,巴不得把他当棉被盖。
  殴戒盯著自己怀里的无尾熊,很平静地说道:
  「难道你要人家当你是殷府的家妓吗?」
  怀里的身子顿时一僵,慢慢地仰脸瞪著他。
  「你说什么?」
  他神态平静,语气也很平静,完全听不出任何一丝异样。
  「我可以为你在南京城里辟谣,但京师我鞭长莫及,今日有人问我,我不是带了名家妓出门,怎么没一块过去让他们瞧瞧?」
  「我不是家妓!」她骂道。
  无视她凶恶的脸,他道:「这两年来,你哪天不是跟我睡在同一张床上?你的身子我也不止碰过一次,你没名没份的,不是家妓是什么?」
  「是情人!是情人!」可恶!这个混蛋!把她当专属妓女看待吗?狠狠在被里踹他小腿骨。
  他不痛不痒,只是很无所谓地说:
  「也许在你家乡这种行为不算什么,可在这里,不成亲,你的身份仅此而已。」
  「你你你……算了,睡觉!」
  殷戒皱起眉。这女人……到底把他当什么了?私订终身两年,她压根没要成亲的意思,他咬牙:「你真要这样一辈子吗?」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啊,如果真这么说,可能今晚她就得一人睡了。结了婚,不过是一个名份而已,她当然无所谓,只是——
  「那就当我们今天晚上成亲了,等回南京公告大家,多方便。」她含糊地说道。实在忍不住,两手钻进他衣内,贴著他温热的肌肤。「怎么这么不公平?我冷得要死了,你却好像刚从夏天过来一样。」
  原本殷戒听见前段话有点恼了,後来听她声音颤颤,知道她是真的冷得要命。心头一软,将她整个身子纳进他的怀里。
  「早跟你说,这几月京师冷得紧,你一定受不了的。」
  「我舍不得离开你嘛。」
  他微哼一声,没有戳破她的谎言。她根本是想来京师看看半月书铺开分铺的可能性,顺道看看她的书卖得如何吧!
  温热的掌心轻轻压在她白嫩的脸颊,她满足地叹了口气。
  「我可不想拿你当妓女用,半月,你是我唯一重视的女人,再拖下去,人人真要以为你只是我泄欲的工具,你是半月书铺的老板,你要你的书铺因为你败坏的名声而倒闭吗?」
  话一完,殷戒就看她又抬头瞪他了。早该知道她书里写著什么女人要做大事业,也包括她!半月书铺简直是她的生命了。
  「你该知道这里的闲话有多可怕的杀伤力。」
  「……我讨厌……」
  「什么?」
  「我讨厌麻烦。」她咕哝。
  就这样?就因为讨厌麻烦,所以不想成亲?殷戒难以置信。
  「凤冠有几斤重吧……我怕我撑一个晚上会死於非命,以後人家叫我殷鱼氏,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她用力深吸口气,说道:「好吧,要成亲就来吧!」当缩头乌龟也够久,成了亲他也安心,她就委屈点当殷鱼氏好了。
  殷戒心里大喜,紧紧抱住她,吻上她吐气出来都凉的小嘴。这么冰凉,让他的心都微微泛痛了。
  「殷大爷,你在做什么?」
  「你不想要吗?」他沙哑问。
  「嗯……好冷喔,请原谅我这个家妓今晚没法服侍您了。」
  「……」他想起她很记仇的。
  「先说好,你以後可别叫我夫人夫人,我也不叫你老爷!」
  「这是当然。」他习惯叫她半月了。每叫一次她的闺名,他心里总有一种踏实感。不管他上哪儿,总有个叫半月的女人等著他、爱著他;不管他接下什么商行,因为有个家了,才会全力以付,不像以往漫不经心……虽然他的女人有时脾气是怪了点。「就算你老了,我也只叫你半月。」他柔声道。
  「……我有点害伯……」她抱怨。
  「害怕?」
  「我怕万一没有孩子怎么办?」他不是纵欲的男人,但这两年彼此缠绵的次数不能用屈指可数来算,她也没有刻意避开危险期啊。
  殷戒一愣,随即失笑:「我无所谓。」有没有殷姓流传,他并不在乎。何况殷姓的血没传承下去,也许是件好事。
  她没抬头,只是缩在他的怀里。过了一会儿,她低声道:
  「殷戒,我好爱你好爱你好爱你……」
  脸上笑意扩散到心里。「我知道。」第一年她老这么宣告,第二年依旧,等第三年、第四年……二十年後她还是会这么大胆的告白吧。
  她又抬头,双眸亮晶晶地注视他。「那,到底是哪个混球敢说我是家妓的?」
  「……」绝对不能说是他设下的陷阱。「可能是……李老爷?或者是陈老爷吧。」
  面对她凶神恶煞般又记仇的圆脸,他心里笑叹了一声,同时轻轻搓著她凉凉的脸颊。
  老天爷啊,请让他养好她的身子吧,至少,让她有足够的寿命陪伴他到老,他这一生也就心满意足,不会再强求什么了。
  「殷戒?」
  「嗯?」
  「我注意到府里的书房,虽然摆著我六本书,可是本本都很新,除了第一本外,剩下的你根本没有翻过吧。」
  「……」
  「虽然不是请你帮我抄稿本的,可是你真的不爱看我的书吧?」
  「……」
  她唉声叹气的:「虽然我很明白只有女性才会喜欢看我那种纯情得要命的小说,我也注意过好几次你并不是完全不碰小说,上回你就在翻一本《孽世镜》,还看得满久的,对不?」
  「……」
  她又仰头,笑容可掬地问:「殷戒,虽然我的书是限量发行,也以女性为主,可是你真的真的不喜欢吗?」
  「……倒也不是不喜欢……」
  「你可以说实话,反正我们也要是夫妻了,又不是你不看,我就不嫁你啊。」
  「半月,你……」微微垂眸,露出异样的神采,十指滑向她衣内的饱满,在她还来不及抗议的同时,深深吻入她的唇。她的呼吸开始凌乱,他贴在她的唇间低喃:「你一定要在这种时候说这些微不足道的事吗?我以为你应该知道我有多快乐,在你允了婚事之後,我想跟你分享快乐啊……」挑逗的手指一路下滑,精准地勾起她体内的情欲。
  「你你你……一定要用这种方式吗?」她低喘地问,白颊逐渐染上热气。
  「你放心,我知道你怕冷,我有办法不会让你冻著。半月,你不是我的家妓,你是我最心爱的女人。」他沙哑道,再度吻著她的唇,拉她共沉赴巫山云雨。
  心有点虚,这是两年来唯一一次利用自身魅力的手段去勾引她,但他对她的问题实在无法招架。
  他知道她在写什么,自从她出了第一本书後,受到贵妇人的欢迎,尤其共享丈夫的妇人们,更是迷恋这样的小说。有女人因渴求一对一的爱情而投射在她小说里,他完全可以理解,只是,她的每本书从朱大祥,改成陈大祥、张大祥、李大祥……
  上回她脱口喊他一声陈大祥,被人听见,从此——
  人人都以为她书里那个守护女人的大祥是在暗喻他。
  就在往京师来的前一天,柳苠拿著她自南亚斋刚出的小说,过来饯行,跟他提到书里的高大祥奋不顾身在邪恶无比的贪官前硬生生为书铺小老板挨了一箭——
  柳苠低声问:「殷兄,你觉得咱们要不要趁近水楼台之便,乾脆让鱼姑娘的书在封沄书肆发行算了?虽然我有点看不太懂为什么女人一定要自立自强,也不太懂高大祥为什么在她濒死之际发誓绝不续弦,更无法理解为何本本一定要完美的结局,绝无一夫多妻的下场。不过我朋友说他家娘子拿了私房钱来买鱼姑娘的书,买了之後成天跟他两个妾室长吁短叹的……我怕再这样下去会造成热潮,要不要先下手为强……呃,接下来是私下话,殷兄,你的伤口在哪?我怎么都不知道你受伤了?」
  「你说什么?」
  「高大祥啊!殷兄,书里写著高大祥为了书铺小老板挨了箭啊!你的伤在哪,还好吧?」
  「……」
  他完整无缺啊!不管哪个大祥都不是他啊!
  伤痕在她身上,并非是他的。吻上她的伤痕,不管他吻几次,伤痕都不会消失,他也无法像书里的高大祥,及时为她挨了那一箭,害得她这两年调养身子也还回不到以前那活泼乱跳的样子。
  「殷大爷……」她哑声。
  「嗯?」
  「我记忆力很好的,等明天你一定要回答我啊……」她呼吸急促还不忘提醒。
  「……」
  算了,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3楼 发表于: 2007-07-06
尾声之二

 

  二○○三年——
  为了捡手链,不小心从三楼坠下,还以为死定了。当意识恢复一半时,只觉得浑身痛,却没有哪里是痛到断骨。
  她慢慢爬起来,拾起手练戴回。
  「半月?」
  她愣了愣,直觉抬头,看见院子里的树丛好像有抹若隐若现的身影。
  不知道是不是意识还没完全恢复,还是被火星影响了,她一点也不害怕,慢慢走过去,问:
  「谁在哪里?」
  「你答允过我,我依约来接你了。」
  「等等……」头好晕,开始有点神智不清,那身影好像是个男人的,他的身边有只……狗?不太像。红黑交错的毛色是她从没见过的。
  「我等你等了很久很久,只有这次的机会,原来你的家乡在这儿啊……我不想过没有你的日子,对不起,我得自私了,让你放弃这个美好时代,请你一定一定要爱我,半月……」
  说话的男人向她伸出手。明明知道不该握住的,但就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她整个心魂像被夺走一半,慢慢地握住他的手。
  然後她整个人被他一拉,在眼前一黑前,瞥到了那男人温柔的微笑与深情。
  公寓下的草皮,无人。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4楼 发表于: 2007-07-06
番外篇--半月日记

 

  我第一次看见他,是在阴暗的书铺里。他看起来很斯文,跟一般来买书的文人好像有点不同,不过我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得他气质不错。
  第二次见到他,是在那个粥摊旁,天知道我掉到这个时代後就再也没有吃过白米饭了,他请我喝粥,虽然我的骨气说不行,可是我还是忍不住啊,感激他感激得要命,对他的印象大好。
  结婚几年以来——相信我,我真的在这个时代生活很久了,到现在找还是不觉得唱戏有什么好听的;也不觉得天桥下的杂耍艺人有什么稀奇。我想念汉堡、可乐、炸鸡……我想得要命,这里什么都没有,却有一个叫殷戒的男人留住了我(其实今天我想叫他白大祥,因为我又刚出了一本书,预购人数增多)。
  这个男人啊……简直可恶极了!他毫不留情地用世间最残酷的手段摧毁我的心智跟肉体,我明明是易胖体质啊!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真的要等到哪天我变成神猪一只,他再也抱不勤代时,才会停止他疯狂的行为吗?他一直认为我身子不好,我是有点不好,但还不到必须充成气球才算健康的地步吧?
  我今天故意压在他身上,让他知道他把我养得多胖,但他竟然不喘不累,反手抱起我,吓死我了,是他天生神力还是在逞强?
  我这样写,就算哪天他偷看到我日记,也只会看见我的抱怨,而看不出我打从心里对他的心怜吧?
  这几天,我一直想起了那一晚在我的公寓看见了他,他不像我穿越时空,一眨眼就来到这个时代,而是日复一日飘荡在人间,等著数百年後依约再见,他真的爱我一辈子了,是不?我是个自私的女人,作了弊,明明预先知道他会拉我来到这个时代,我却对他设下了陷阱了,要他爱我一生一世,才准来找我……是鸡先生蛋,还是蛋生鸡?
  时空如何变化,我完全不懂。如果现在的一切随时会变动未来,那么我也给了他一个机会,不要来找我!不要相遇!
  即使,现在的我很爱很爱他,我想跟他白首,我想跟他生死同穴,我想跟他相看到老啊!
  我也好庆幸,我历史一点也不好,无法预测朝代变化的细节。真正懂历史的人回不去,那才可怕,永远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我可不要。
  所以当我回到古代时,我告诉自己,就算记得历史上曾说了什么,我也当忘了一切,任由这个朝代继续下去,直到被另一个朝代取代。
  也因此,我可不要我的日记在数百年後莫名其妙彼人挖掘出来,放在博物馆里展览。我不能留下日记,待会我会烧了这日记,嗯……顺便去封沄书肆一趟好了,他虽然有自己的商行了,但封沄书肆仍归他所管,我的书交给南亚斋出,全南京唯有封沄书肆无法发售,我对他一点也不内疚,因为看他无所谓的样子,根本就瞧不起我的书,哼哼,我的主角就爱当超人,一夜千里的跑不行吗?上次有人告诉他内容,他竟然说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那是因为他没有看过超人影集啊!可恶!
  哎哎,他在叫我了,我闻到香味了,完蛋了,我又要被摧残了……
  老天爷,如果你看得到我的信,请你一定要让他记得数百年後有个人一直等著他啊……现在的我,完全的心甘情愿留在这里……如果能不被摧残,我会更快乐一点……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5楼 发表于: 2007-07-06
超小型番外篇

 

  当殷戒来到南京城时,就听说封沄书肆的聂家与南亚斋的西门家不对盘,互相找碴还不至於,但只要有把柄可以抓,西门家绝对不放过。
  西门家里有七名兄弟,其中南亚斋真正的老板是老三,人家叫他三老板,处处跟封沄书肆作对,砸下重金就是要培养出全国闻名的著作。
  而这一次,就是南亚斋三老板西门义的小插曲——
  这一天,南亚斋大老板从城外回来,一路上流言不断,有人说城里有个狐狸化身的女子;也有人说右都御史离开南京,就是这名女子搞的鬼;更有人说南亚斋的三老板——
  「义弟,外头人人都说你当众要拉下殷戒的裤子?」他实在忍不住问道。
  「什么裤子?是腰带而已!腰带!」西门义怒道。想到这事他又气又恼!
  「……腰带?」那跟裤子有何差别?扯下腰带,不就是脱了衣物……
  「大哥,你这什么眼神?难道你不信我,却去信外头乱七八槽的流言?」
  「正因流言不可信,我才来亲自问你!」
  西门义稍微满意点了头。「那你是相信我了?」
  喉门上下滑动,西门兄长从未料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他还以为义弟会否决这样的流言……脱腰带跟脱裤子有什么差别?心里有点不高兴,他道:
  「你要我信,我一定信。你是要拉下殷戒的腰带而非裤子……只是,他已有一个未婚妻了……」
  西门义暴跳如雷。「谁说我要拉下他的腰带?大哥,你到底有没有搞对?是那个姓鱼的女人在殷戒背後写字,我照著念出来,谁知道那个混帐乱栽赃,嫁祸到我头上来!」
  「喔,原来要脱裤子的不是你,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唇畔有点含笑了。
  「何况,我真有意要脱下对方的什么,也只会对一个人下手而已!」
  「……」
  「你知道是谁吧?」
  「……嗯。」
  「要我说出来吗?」
  「不必不必。」
  「以後还会问我这种蠢问题吗?」
  「不会不会。」发誓再也不会。
  「大哥,外面太阳很大吗?你的脸怎么有点红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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