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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在线读--《于晴全集》之《顽石也点头》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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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使用道具 楼主  发表于: 2007-07-05
— 本帖被 海阔天空 从 文学沙龙 移动到本区(2007-07-28) —
楔子

 

  一月兰花娇,二月桃花媚,三月蔷薇展红艳,四月牡丹是尊贵,五月石榴鲜欲醉,六月鸡冠傲独帜,七月荷花俏绝尘,芬芳桂花八月香,九月芍花淡悠然,十月芦苇煽秋凉,海棠迎冬十一颤,十二梅花独坐棠,杖笑迎春又来。
  十二个月令,十二名司花神,各自为政,各司其职,井河不犯,像是相敬如宾,但因从不往来,敏感一些的花精们莫不嗅出所谓的相敬如宾,极有可能出自于相敬如冰哪。不然上头何须硬性规定十二名花神得百年一会咧?唉!同行总偏偏又没个准好去卫量谁比谁出色,谁又比谁略胜一筹?
  你能说十一月的海棠花比四月的牡丹美吗?你又怎能去评论荷花与菊花之间,谁比较高洁?无从比较的事,硬凑在一起也伤脑筋得紧。
  既然人家谁也不服谁,那么所谓的“百年聚会”也不过就是一场互不顺眼的灾难宴罢了。若说十二月花神统领着天下的花精们,那么,十二位花神的上司,自然也就是季节司神了。
  虽然百年才聚上那么一次,但每每聚完这一次,总要令努力打圆场的季节司神休养上一百年,实在是劳心劳力又不讨好的工作呀!
  由花里孕化出的花神,皆是美丽脱俗、无与伦比,会不会因为各有各的特色,又难分轩轾,以致于这十二名花神气闷于心,所以彼此不往来呢?
  季节司神老早就想改变现况了,至少让他们有某种程度的交流,总好过数千年来的互不来往好些吧?于是他老人家搔着他所剩无多的白发,再招来几名损友集思广益,结果很快地出来了!
  季节神决定让他们去执行任务,并将针对各花神达成任务的圆满度评分,然后由最高分者当选下一个一百年的月令花神之魁——花将神。
  既然无从由他们的客貌花姿上评判出优劣高低,那就看个人的能力有怎样的发挥吧!十二个互不往来、名花相轻的花神们不介意继续在百年花宴上当闷葫芦,她季节司神可是要闷坏了,更别说各个花精们了。
  由于各个主子们的互不往来,使得小花精们也不敢与别个月份的花精们建立起友谊的桥梁,怕破坏了向来冰冷的平静。瞧瞧,多残酷呀!
  可不是因为太无聊的关系哦!咳咳!季节司神真的是以天下花精的兴亡为己任,才会给他们去竞赛,多伟大的上司啊,呵呵呵——
  “可有设定朝代?”一名花神幽幽地问,嫩白的玉指撩拨着流光河水,看那波纹汤开了一圈圈的朝代,韩瞬更迭人间数千年,也不过是花神们的指掌间之事而已。
  “当然不,随你们选取。”他大方的任由花神去选。
  “那么,是否容许施展法术?”又一名花神问。
  季节司神挥挥手,洒去百里清香:
  “不不不!随你们,咱们花界哪来那些天界的龟毛规矩。爱用不用随你们,就算要在红尘里恋一回也无所谓啦!”
  一名花神问出最重要的一个问题:
  “如果我们都达成了,由谁来判定谁是花将神?”
  哽?还没想过耶!但……咳,因为他是十二花神的上司,自然不能表现出心虚的样子;事实上他扳起面孔时,看起来还真威严,像是颇有远见——
  “放心,本司绝对会让你们有公开争取的机会,并由最公正的第三者来评断绝对令尔等心服口服。”
  花神们似是同意了,皆不再言语。当然,也不看对方——一如千百年来。
  季节司神双手一拱,手中立即出现一筒百花签,亢奋的口气犹如作庄的赌徒正在摇骰子吆喝别人快快下注似的——“来来来!请位爱卿!快来抽走你们各自的任务,也好上路了!别忘了期限是一百年后的此刻。下次百年花宴时,请诸位一同回到此地,务必完成任务,好听候竞赛结果,本司将公布谁将会是十二花神中的花神将!”
  十二位花神齐步走向季节司神,伸出手,抽出签牌即决定他们的使命,以及不可预测的未来。
  以竞赛为开端,就不知……会是怎样的结果了。
  我一定会是花将神——十二位花神在心底坚定的告诉自己。各自走开时,皆是这等信念。没人注意到季节司神早已垮下他那张威严的尊脸,看着花神们远去的背影,开始苦思该怎么完美的收场。
  被十二个花神同时踹到,会很痛耶!
  他要想一想,很努力的想一想……
  也许……嗯……不行……那么……
  无论如何,故事开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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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沙发  发表于: 2007-07-05
第一章

 

  这块灵石本是一名女子,后来因为被伤心伤情,在地上人间不吃不喝等足了七七四十九天,最后甘愿风化为石,不再成人。我打听来的小道消息是伤此女心的负心汉最后成仙去了,众神不忍,便藉着此次机会由我下去渡她。
  人间女子多愚蠢,为爱毁其一生入本!也累得我下凡寻她,可恶!
  这根本是没有胜出的机会嘛!天下之大,要寻一块灵石已是不容易的事了,还要我说服她甘愿重回轮回,这一切要在百年内完成……可能吗?可能吗?不可能吧!想是那季节司神分明是跟我有仇,早瞧我不顺眼了吧?
  我愈想愈恼,却也不能违抗其命地跟着眼前的引魂使者往投胎的路上走去。
  四周一片黑蒙蒙的,连这引魂使者也穿着一身的黑袍,长发其黑无比,几乎隐身在这极长的投胎道上。
  在这使者推开了投胎之门后,微微的光线随着门缝照进来,我不由得微眯起了眼,看着光洒在引魂使者的身上。
  使者突然说了一句话,让我十分惊讶,不由得脱口:
  “作弊?”我没听错吧?要一个神作弊?有没有搞错?
  “说作弊,其实不如说是耍点小花招。”那引魂使者垂着脸,用没有语调的声音跟我说道:“我知道您一向贪睡,对于人间事一向没有什么兴趣。我在偶然间寻到那灵石,抽出灵石间的魂魄收在袋中,如今如果您照我的话去做,不用说在百年之间重返天上覆命,就算是十年内,你也可以回来。”
  十年?那不是短短一刹那吗?不用奔波找石,也不用浪费唇舌去说服她,就可以白白躺在那里睡大觉,等着其他花神回归天上?是不是能夺得花将神之位,我一点也没兴趣,只要能趴在我心爱的宝物上睡大头觉,那才是重点所在。
  我迟疑了下,低声问道:
  “你说,要怎么个作弊偷跑步法?”
  那引魂使者看我似乎颇为心动,便走近几步,跟着压低声音道:
  “您抽中的百花签是点石成人,您须投胎下凡寻找灵石后,说服她甘愿重回轮回。如今灵石魂魄已收进我的袋中,只要让她跟您一块投胎,届时她是人、您也是人,您守她个十年、八年,确保她当人时安然无恙,到时便可用早夭的方式回天上。她既回轮回,您也就可以回天上覆命了,剩下的几十年您就算是睡大觉也不会有人吵您。”
  “那不是硬逼她投胎吗?”好像不怎么合规定耶……
  “逼或不逼,只差一个小小的说服,但这个说服却要花上您不少的时间,甚至超过百年。”
  这引魂使者一说,我心里可紧张了。这灵石既然都当了一千多年的石头,不肯重回轮回,那表示说服的工程多浩大,一个搞不定,几百年都有可能,何况我也不是善辩之人……一想到要在人间受罪受苦几十年,我就受不了,宁愿抱着我心爱的宝物回天上睡大觉。
  如果我当逃兵,不知道会不会被撤神职?
  “我已经为您排好出路。人间邵家乃积善之家,注定有两个小孩,您要让您跟灵石当男当女都随您……”
  “当女的!”我这一脱口,等于是接受了这引魂使者的诱惑。反正快去快回,没人发现,作点小弊又何妨?我这样安慰自己,便又说道:“两人为姊妹,我好看守;当男的,万一他活蹦乱跳,我岂不麻烦?就当女的好了。倒是你……你为我劳心劳力,是为了什么目的?”
  那引魂使者垂首说道:
  “我一向就觉得花神之中,兰花之神最适当百花之首,这一次是我正巧收到灵石的魂魄,想来能帮您一个大忙,也顺便可做个顺水人情。”
  这话说得有点假,也有点真。这引魂小鬼到底想做什么,我倒是没有探究的意愿,它若要陷害我,绝对不会连它自己都牵扯进来。
  “吉时已到。”这引魂使者提醒道。
  我向发出光的门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它。
  “你抬起头来,让我记得你的脸。”
  那使者也不闪避,慢慢地抬起脸让我看。它的脸很普通,白中发青,没有任何的表情,也分不出是男是女。
  “很抱歉,伤了您的眼。我的脸被偷了……”他似乎欲言又止。
  我听说有些使者喜欢收藏脸皮,各式各样的脸皮每天换着戴,谁也不知道那些使者最真的面貌,我倒很少看见有使者为了一张脸皮而显得焦躁不安的。但我可没有多余的时间理会,只说道:
  “好了,你将她放出来吧,我要投胎了。”十年就可以回来啦!真幸运!我满心欢喜。
  那使者小心翼翼地从袋中捧出魂魄,慢慢地走到我身边来,突然瞧见我手里握有某样东西,讶问:
  “咦?您手上那是什么?”
  “呃……”
  “规定投胎是不能带任何东西下凡的。”
  “你放心,这不是法器、也不是什么宝物,只是一颗小石头而已。”为验明正身,我将左手打开,让他瞧着掌心里的小石头。
  他惊讶地瞪着它。“这……”
  “反正作弊都作了,也不缺这一项。我想尽快回到天上来,便是为了它。”
  “为了它?”
  我耐住性子说道:
  “这就是我在人间找到的石头,我将它带上天,平常就睡在它上头。睡着睡着,睡上瘾了,没有它,我是没有办法入眠的,我怕下凡后会失眠致死,就施了点小法术,让它成为掌中石。你让我带下去,我绝不会揭发你。”
  “这……”引魂使者有一瞬间的慌乱,迟疑了下又见吉时快过,他赶紧道:
  “既然您与它有缘,就带着它一块投胎吧,是福是祸我管不了了。”语毕,他将那魂魄丢进门中,落进轮回里。
  我吓了一跳,恼道:
  “你让她先去,岂不是要当我姊姊?可恶!我岂能落在后头?”我不再多加考虑,跟着跳进去,就盼能够赶过她。我是兰花之神耶,怎能让一个又人又石头的丫头压在我上头!
  十年,十年我就可以回天上了,嘿嘿,有时候真的觉得作弊……其实也是一件好事啊……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板凳  发表于: 2007-07-05
第二章

 

  再挤──再挤挤挤!
  糟,卡住,不能吸气了……就算我头大,也不能气绝在这里啊!拜托,谁来救救命,我快要死在这里啦,谁来拖出我的头呀……对对,就是这样拖出去,拜托,用力点,我要是卡死在这里,还要重新投胎一次,很辛苦的……喂喂,哎呀,好痛,痛痛痛,轻点轻点……
  “出来了!出来了!夫人,顺利出来啦!”
  呼,呼呼──差点当场憋死在里头。天啊,这外头怎么这么冷?
  “恭喜老爷、贺喜夫人,又是个带把子的呢!”
  带把子?那是什么?不管了,我好冷啊,能不能先拿点东西包住我可怜幼小的身躯?我快冻死了!
  “好可爱呢,夫人,你瞧,他为了引夫人的注意,还故意抖来抖去呢!”
  这是哪里来的产婆?我抖,是因为我好冷!你们是没有生过小孩吗?
  “哈……”宏亮的笑声响透屋子。
  忽地,笑声止住得很不自然,“这孩子……怎么不哭呢?”男人的声音迟疑紧张起来。
  “这……这,他哥哥刚出娘胎时,哭得可响亮了,这婴儿是怎么了?”产婆叫嚷着。
  哥哥?我在人间的大哥吗?那引魂使者不是说这邵老爷命中注定只有一对双胞女儿吗?哪儿来的兄长……啊!好痛!谁打我的屁股?
  “快哭啊,孩子!”
  哭?我乃堂堂掌管人间兰花生命周期的天之花神,在人间落了泪,必会被手下花精耻笑,将来我如何立足于天上?我不哭,说不哭就是不哭!
  “再打用力点!再用力点!哎呀,这小小的屁股都让我给打红,还不哭,总不能真让我拿烙铁烧他吧!”
  “哇……哇……哇!”能屈能伸,正是……我适应人间的第一步。
  “老爷、夫人,小少爷总算哭了。哭了就没事、哭了就没事!”
  小少爷?是……是指我吗?不是说好我投胎当女人的吗?
  “这小子,才出生就把我们吓坏了,将来还不知道会带给咱们多少麻烦呢。”
  咦?我真是男的?而刚才抢先一步,在肚子里送我一脚飞踢,先我出生的那颗灵石却是女儿身?
  在人间,男女诸多不便,就算是姊弟吧,只怕长大之后也不能时时跟着她;万一她哪天又去当石头人了,我不是又要投胎一回重受人间罪了吗?我心里微恼,不由得暗暗骂起那个迷糊到底的引魂使者。
  “恭喜老爷、夫人,一举得双生子,瞧这两个小少爷一脸福相,将来一定是非福即贵,为邵家光宗耀袒,哎呀,这二少爷好可爱,又故意引老爷、夫人的注意了,无牙小嘴张这么大,要是吞进什么脏东西那可不好了呢。”
  等一等!我没有听错吧?双生子?你是说,不但我投胎为男身,连那块飞踹我一脚的灵石也投胎为男?
  姊妹变兄弟?这乌龙也搞得太大了吧?引魂使者,你在搞什么啊……喂喂,请你把塞进我嘴里的手指头移开好吗?就算我嘴巴大,也不能任你这样玩啊!
  “是什么味道?老爷、夫人,好浓的香气哪……是花香?咦?开花了?是兰花开了!真怪,刚才门窗明明是关上的,花香味是怎么传进来的?难道……难道是贺喜两位小公子才突然盛开的吗?两位小公子将来必定不同凡响,会有一番大作为的……”
  产婆,你的嘴真甜,不过能不能麻烦你稍微闭嘴一下,我需要好好地思考一番。明明是姊妹的,为什么突然间姊妹变兄弟了?真是引魂使者摆乌龙,还是有哪个神在偷偷玩我?又为什么要玩我?我与其他花神并无交集之处,为什么要耍阴招整我?
  太多的为什么,让我一想到就头痛。算了,再想为什么也是多余的,木已成舟,刚才从娘胎钻出来让我费了好大的力气,差点生死一瞬间上嗝屁见西天,现在先让我睡了吧,睡觉最重要,养颜美容又可以不用烦恼,至于其它的……迟早我会醒来,等醒了再说吧!
  “咦,二少少爷的头垂下来了!没气了吗?咦?咦?啊,是睡着了。这么快?”
  转载自:书拟人生 NONO扫校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我张开眼睛的时候,刺眼的亮光让我短暂地失去视力。我用力地眨了眨眼,努力适应外头大亮的阳光。
  是天亮了吧?肚子有点饿了,怎么没有人呢?我那个人间的娘呢?看样子,我好像是躺在床上吧?四肢好像不能随便移动,想是被紧紧地包住了,这也好,虽然是大白天的,这人间的冬天还真难熬,咦?好像有股奇异的视线在偷窥我?
  谁在偷窥我这个将来世问绝美的美男子?
  我慢慢地、努力地、近乎奇迹地把这颗大头转向右边那股视线的来源。
  视线的起源点来自于同躺在一张床的婴儿。他正目不转睛地注视我。
  是灵石兄长吧?
  他的头秃秃的,细长的眼线间透着分明的黑瞳,圆圆白白的小脸看起来挺有模有样的;虽然全身包在锦布里,倒也不难看出将来会是一个美男子。
  我自然也是不逊于他的,各家花神虽在天上被一视同仁,但兰花在人间却有“天下第一香”的封号,更有极为贴切的四清之说;我在天上已是无与伦比的脱俗容貌了,下凡之后只怕世上再难有胜过我貌之人。兄长,真不好意思啊,人比人气死人,何况你这颗石头怎能跟神比?
  所以,我才选择投胎当女子啊。在人间当女子,足不出户,到了十岁早夭回天上,不算红颜祸水、也不用嫁人,我只管在闺房之中睡大觉,不搅乱人间的行进……我一切都想得妥当了,到底是哪个家伙在玩我?要我成天追着那个石头兄长跑吗?
  “哎啊,这两个小家伙醒来了呢。”
  闻言,我的眼珠子不由得循声转去,瞧见一张大丑脸正贴近我的大头,我吓了一大跳,屏住呼吸。
  “二少爷,你的无牙小嘴又张大起来,是不是肚子饿了?”
  说话的是一名小丫鬓,看起来很亲切,但是……能不能请你将你的脸稍微移开一点?不是我故意要排斥你,但我是一名高贵的花神,是集天下百花蕴养出来最美的花神,在我手底下的花精花妖,随便抓一个也比你好看多了。对不起,我的眼睛一向只能看美的事物,麻烦你离远一点,省得伤眼……对对,再远一点,去吓那颗灵石,别来吓我。
  那小丫鬓惊叹地抱起那个灵石兄长,又很惊叹地看着那张婴儿脸。
  “夫人,你瞧,好俊的小少爷呢,将来不知道会迷死多少小姐呢!”
  夫人?我那个人间娘亲也来了?正好,我肚子好饿。我努力地让我的脸慢慢地、再度近乎奇迹地转回去,瞧见一名还算是有点姿色的妇人接过我的兄长。
  “我瞧,开春这孩子现下就先迷了你这小丫头吧。”中年妇人温娴地笑说,目不转睛地看着灵石兄长。
  原来,他已取名叫开春了啊……那我呢?喂喂,娘啊,麻烦注意一下我,好吗?
  小丫鬟红着脸,说道:“我可是头一遭见过这么好看的婴儿呢。”
  你把脸转过来,就会见到世上最好看的婴儿,而且保证空前绝后!
  “这倒是。梅儿,你说这孩子是像他爹,还是像我呢?”
  “这……”
  “你有话就直说,不打紧的。”
  “夫人跟老爷都是相貌好看的人,可是我瞧开春少爷长得一点也不像老爷或夫人,比起老爷和夫人……好看很多呢。”
  我比开春更好看,只要你肯把头转过来!不过我想了一下,你还是不要把你那张丑颜面对我好了,省得伤眼。我的娘啊,我肚子饿,能不能把这小子先放下来喂我?
  我的娘叹了口气,不知是喜是忧。“你这话说得倒是挺直的,之前还不觉得,现在是愈看愈不像我跟他爹,就连兰草……”话说到一半,就将目光斜斜落在我的身上。
  我叫兰草?
  也可以啦,人世间的名字只是一个代号,太过重视,只是徒惹烦恼跟计较。
  小丫鬟有些局促不安地瞄我一眼,小声说道:
  “其实兰草少爷也不算丑……”
  丑?我呆了一下。我当然不丑!
  “兰草这孩子,也是一点都不像我跟他爹……”
  这是当然!我贵为兰花之神,自然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不可相较的,不过我倒也不会嫌弃你们……我的娘啊,我真的很饿了,你到底打不打算喂我?
  “夫人,快别这么说!您想想,兰草少爷虽不比开春少爷,但好歹也是四肢健全,没什么大问题啊。总比隔壁罗家的小女婴,一出生连哭也不会,原以为她熬不过天亮,可是你瞧,现在她活下来了,却好像只有空壳子,连动都不动呢!”
  我终于被抱起来了,是被这个叫梅儿的小丫鬟。我心里隐隐觉得有异,却一时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只是觉得她拿我与一个要死不死的女婴做比较,未免失了公平。
  “咦?是谁把这块小石头塞进兰草少爷的手里的?这么过分!”
  别抢!这是我的宝贝石头呀!它是我的枕头,是我特地从天上一块带来的!
  “当真有石头呢!”我那个没良心的娘仍抱着开春,眼光往我手里看来。
  “好过分哪,是谁拿石头欺负兰草少爷的?”梅儿红了眼,好像认定了是谁要欺负我。
  娘亲啊,你怎么也不说点话?虽然你对我来说,只算是让我方便投胎的管道,但好歹也是我人间的娘,生我时怎会不知我是带着这块小石头一起出生的?咦?娘,你怎么也红着眼?
  等等!我的石头──我抵不过这丑女人的力气,她抢过小石头,快步往门外用力抛出去!
  我的石头啊,我的宝贝啊,“兰草少爷在挣扎呢。夫人,你想他是不是饿啦?”
  “也是,也该是饿了。”我娘放下开春,伸手抱我。
  这才对,先喂饱我再思打算……突然间,一股震耳欲聋的哭声差点让我失去听力,我定睛一看,瞧见我那个人间哥哥哭得惨。为什么?
  “夫人,开春少爷也饿了吧。”梅儿心疼地喊道。
  我眼睁睁地看着抱向我的那双手迅速收回去,重新抱起开春。
  是我先喊饿的吧?那小子跟我抢什么?
  “乖乖,不哭不哭,娘马上喂你,乖,开春不哭。”
  我瞠目瞪着她喂起开春。难道在人间先哭先赢?身为天上花神的我,断然是做不出这种可笑至极的行为,可是……可是我肚皮在叫啊,没有人听见吗?我已经饿到快昏过去了啊!
  在天上,我从未如此被忽略过,心里虽恼,却也喊不出话来抗议。
  “哇……”我试着小小叫了一声,没有人注意到,我稍微放大叫:“哇哇……哇哇哇──”“兰草少爷,别哭、别哭了,马上就轮到你了。”梅儿哄着,眼睛却停留在开春的小脸上。
  我想,我真的是彻底被忽略了,这中间到底是哪儿出错了?我呆呆地看着我那个没有眼光的娘亲疼爱地抚摸着开春那颗秃秃的头顶,他细长的美目突然望向我,眼睛眨了眨,我彷佛看见他诡异地笑了起来?
  是我看错了吧?
  他的嘴巳忽地离开食物之源,朝我露出无牙小嘴。他在笑?对着我笑?为什么?讨好我?
  “开春少爷喝饱了吗?那可以换兰草……”梅儿话还没有说完,开春立刻嘟嘴继续吸着母奶。“原来还没有吃饱啊,那兰草少爷再等等喔。”
  再等等,只怕就没有我的份儿了!开春的视线仍然落在我身上,好像有几分得意……得意?为什么?
  为什么他对我有敌意?为什么一来人间,一向在天上众所注目的我会遭到彻底地忽视?为什么……天啊,为什么我一来人间,就有无数的问号在我脑袋里打转,转得我头昏脑胀,差点缺氧……
  “哎啊,兰草少爷的头怎么突然垂下去了?我明白了,他又睡着了,真的睡着了呢。这小小少爷好会睡啊,夫人。”
  梅儿,你人不好看,脑子也笨,我不是睡着,而是饿得昏了过去啦!我要吃饭!
  绣芙蓉2003年11月23日更新制作
  人间转眼过,当我会半爬半走路时,我第一件事便是爬向门外找我心爱的那颗小石头。
  是一年了?还是两年?人间岁月我没特意记得清楚,只知道那个叫梅儿的丫鬓自从那日丢了我的小石头,我终日不好眠……应该说,睡照睡,却没睡得那般舒服了。可恶,丢到哪儿了呢?
  “嘿咻!”
  身后传来诡异的声音,忽地,我整个小身体往前仰,差点翻进池塘里。
  可恶!是谁偷袭我的?我是神!我是神啊!这像话吗?像话吗?我慢慢地转过身体,看见开春双手叉腰,偏着头笑嘻嘻地看着我。
  “笨!”他道,同时举起胖胖的手指着我。
  这家伙可以用脚走路了?我还是边爬边走过来的。是这家伙天资太过聪敏,还是我这个人间身体太笨拙了?
  从出生以来,我瘦巴巴的,而这家伙得天独厚;我那个人间的娘亲奶水不够分,请了个奶娘来照顾我,而他就由娘亲亲自哺喂……不打紧、不打紧,我一向随遇而安,这点小事我才不计较,睡睡就可以忘了。我是神,而他只是一个任务,让让他,是我该做的,只是,有时我总有几分怀疑,是不是有神在背后搞鬼,让我老捉不住哪里不对劲?
  我的目光落在草丛里的一颗小石头,心里忽地大喜──找着了!
  “蠢,连话都不会说,只睡觉,不配!”开春突然道,一脚飞踹过来,正中我的……在人间俗称傅宗接代的地方,我一时不防,着了他的道,痛得全身轻颤起来。
  不哭,我不哭!我乃堂堂花神,被人欺了肉体就哭,颜面何存……我不哭!
  我咬住我小小的牙齿,这人间的肉体却不受我的控制,眼眶渐渐起了雾气。
  泪眼婆娑之际,我瞧见池塘里的水中倒影,好丑!
  我的天啊,那是谁啊?
  “笨蛋,是你!丑人!”开春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忽地,“扑通”一声,一股推力让正在发呆的我,一头栽进池塘里。
  那是我?
  那丑颜是我?
  我就是那丑娃?
  水咕噜咕噜地灌进我的口鼻,我却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我身为花神时,俊美无俦,天下无神可比;我投身肉胎时,却成这副丑样?是哪儿出了错?
  这就是我不讨我人间爹娘欢心的地方?
  这也对,这张脸连我自己都受不了……如果我在这里淹死了,是不是可以让我再重新投胎一次?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我是神啊!我是天上封赐的花神啊!
  “天啊!兰草少爷掉进池塘里啦!”
  算了,就让我死吧!这种脸,我不要!
  又“扑通”一声,我好像听到有人跟着掉进水里的声音?是谁?是开春吗?也好,他掉进水里,一块投胎,重新再来一次吧。我宁愿负此任务,也不要顶着这张丑颜过完我早夭的岁月!
  忽地,我的整个小身体破水而出,被人抱了出来。
  梅儿丑丑的脸逼近我。
  拜托,你的脸不在我的审美之内,退远点!退远点,丑死了!你知不知道你的脸会吓死人啊!
  “兰草少爷,你没事吧?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我被交给更下层的奴婢抱住,梅儿立刻转抱住开春,大松口气叫道:
  “开春少爷也没事吧?怎么无缘无故跟着跳下水呢……什么?”
  “弟弟……弟弟!”开春对我伸出营养过剩的肥胖小手,在梅儿的怀里挣扎着。
  “你在叫兰草少爷吗?”梅儿将开春抱到我的面前。
  开春伸手摸着我这颗大头,咧嘴笑道:
  “没事,没事。”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假仁假义的臭娃儿!
  梅儿恍然大悟。“原来开春少爷刚才跳水是为了救弟弟!真是好哥哥啊!”她像是很感动地用力抱紧开春。
  我眯起眼看着开春埋进她的怀里。过了一会儿,他露出小脸偷看我,嘴角慢慢地勾起,露出诡异的笑颜。
  他跟我之间必定有仇!但,哪儿来的仇?他是不肯回轮回的石头,我是天上的花神,从未有过交集,现在我有心助他这块灵石成人,他该感激我而非反弹啊,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无数个问号在我脑中不停地打转,却没有方才青天霹雳的事实来得更让我注意。
  是谁偷换了我的脸?还我的脸啊!
  “我的天,梅儿,兰草少爷的头垂下了,垂得好不自然啊,是不是……”
  “放心。”梅儿嫌她大惊小怪,说道:“兰草少爷不是死了,他只是突然睡着了,别吵醒他。”
  死?昏昏沉沉的睡意中,我听到梅儿的话,颇有哭笑不得之感。如果能就这样睡死,那对我来说,倒也是一桩好事。
  我是花神,但对统领众家花神的花将神之位一点兴趣也没有,我只求能让我回到天上,脱离这个残酷的恶梦。
  还我的脸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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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是在天上的,花是长在地上的,这个道理连三岁的孩童都懂,但每次当他睡着之后再张开眼睛,就会发现云在地上飘着,缤纷的花朵好像开在云上。
  就像现在。
  白白的云朵在脚下,软绵绵的,像是他房里的棉被。他咽了咽口水,小心地踏出一步,不管来这里几次,他总怕会掉下去。
  天空间,有好多美丽的花瓣在飞舞,红的、黄的、蓝的,各式各样近乎透明的淡色落在他的周身,淡淡的白雾有点模糊他的视线。不过就算他看不真切,也能正确地说出前方有一名……少女在等着他。
  是少女吧?
  她的体态有些娇小,却比他这个没有用的七岁孩童来得高些、丰盈些;从她的背后看去,也实在不像奶娘或者娘亲那种成熟妇人的感觉……
  他的脸红了红,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这是梦。也只有梦,才会有这么好的事情降临在自己身上。
  他紧张地闭上眼。想起这几年来陆续在梦里,只能看见少女光裸洁白的雪背,无法窥视她的长相;因为她始终背对着他,就算他想要偷看,但自己就像是被钉住了,无法再做进一步的接触。
  少女坐在白云之间,没有穿任何的衣服,长发流泄在地,背后贴靠着一个美丽的孩童……说美丽,是因为这是他所能找到的最好形容了。老实说,他第一次瞧见那样美丽漂亮的孩童,连开春都比不过这孩子。
  这孩子像靠在少女赤裸的背上睡着了。小小的身体差不多跟他一样大,白皙的童颜透着淡红,睫毛浓浓长长又卷翘,小嘴如菱,乌黑的细发扎成双髻,幼儿般的身体罩着若隐若现的黄色纱衣……
  每次当他将那孩子看清楚的时候,就是自己顶替那美丽孩童,盘坐在少女背后的时候。
  他脸红地悄悄张开一只眼睛。果不其然,自己已经与少女背对背地坐在一块,那孩童不知到哪儿去了。
  背后传来的少女体温,让他结结巴巴地说道:
  “你……你……你好,好……好久不见了。”
  那少女一句话也没吭,他无法转头偷颅她,怕梦突然惊醒。
  他傻傻地笑说:
  “我告诉你……我离家出走了耶……我第一次离家出走,不过好像小心睡着了,不然我也不会跑到梦里来,对不对?”
  少女仍是没应声。
  “那个……你不要以为我是坏孩子喔。我……我也不想离家出走啊,外头那么冷,连条棉被都没有,我都快冻死了……可是……可是……”从离家后隐忍的泪,忍不住掉了出来。“我太笨,又丑,头又大,没有人喜欢我……开春又老爱欺负我,我告诉你,他是我双胞哥哥,我一直怀疑其实我是外头捡来的,不然同是兄弟,为什么长相差这么多?连开春都不喜欢我这颗大头,我又不是自愿啊──”他想起先前开春找到躲在床铺下睡沉的他,硬是将他从小养到大的小石头抢走了。他去捡,却在拉扯之间双双跌在地上,他的大头撞上门槛,痛得他差点晕过去,开春却没有事,可,为什么梅儿找大夫来时先瞧的是开春,而非自己?为什么连哺育自己的奶娘也疼开春?
  难道都没有人发现开春其实是很坏的吗?有好东西都给开春;开春不开心,就来找他出气,却在爹娘面前装乖小孩,让自己替他背罪……这些他都可以忍受,他没有办法接受的是,上天给他连本《论语》都背不起来的笨笨脑子外,为什么要给他一颗丑大头?
  “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抢我的宝贝石头!”鼻水不由自主地流下来。他有些发冷,头也有点痛。“他明明知道人人的眼光都放在他身上,而我只有这颗小石头跟我这么久……有它,我就能梦见这里、瞧见你,可他偏要抢,我忍无可忍,才离家出走……”
  好像愈来愈冷了,他用力抹去鼻水,偷偷觑着她散在背后的长发,想要伸出手摸一下,心里又不敢。
  “那个……你让我待在这里好不好?我不想回家了,反正家里也没有人会想到我。奶娘说,爹虽辞官回乡,但他在朝廷里仍然有影响,她说的我不懂,却明白她说开春将来一定会有当官的命。什么叫官,我可清楚了,那是一个很高很高的地方,开春可以很容易地爬到那里,我……我当然追不上他,只能笨笨地守着家里一辈子。我还偷听到奶娘说她女儿很喜欢开春呢,我明明记得她女儿只见过开春一次,当时我也在场,开春甚至连瞧她一眼都没瞧,自然也没有交谈过,为什么她会喜欢开春?我也在场啊!难道……人长得好看就能得到旁人的喜欢吗?为什么没有人注意到好看的人其实是很坏的呢?那我不是一辈子都没有机会让人喜欢了吗?”
  他愈说愈激动,眼泪跟鼻水齐流。
  过了一会儿,他怕身后的少女吓到,连忙抹去脸上黏答答的水。小声说着:“大姐姐,我留在这里好不好?反正我也不想回家了,就让开春去当爹娘的小孩好了,我在这里……不会吵、不会闹,很好养的。你跟他们都不一样,不会嫌弃我人丑头大,还肯听我说话,我……我心里很感激,我虽没有看见你的长相,可是我想你一定比奶娘她女儿还要好看……不不不,我怎能这样说呢?就算你跟我一样长得丑,我也不嫌弃喔。”
  好冷,为什么愈来愈冷呢?
  他用力吸吸鼻水,觑到她赤裸着身子,好像一点也不怕冷。他从小一作梦就会梦到她,却从未听她说过话或者穿过衣服,她不冷吗?
  他都快冻死了……他瘦巴巴的手指轻轻碰一下她的背,暖暖地……如果在这里睡着,一定远胜过他在路边睡着的感觉吧?
  他的心跳有点快,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偷偷抓住她一络软软的、像丝绸触感般的长发。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碰触她身子的一部分,他还来不及感动脸红,突然间一阵晕眩霸住他的大头。
  糟!
  “不要!拜托,不要!”他着急地叫道。
  下一刻,他定神一看,自己的身子已迅速飞离那少女,那少女连动也没有动过,她的背后又是那个美丽的孩童靠着……
  他发现她的长发仍被自己紧紧握着。如果他不放手,她不是会被扯痛吗?可是他一放手,自己又要醒在那个冷冷的路边了吧?转念之间,他直觉地放手,心里好嫉妒那个美丽的小男孩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留在她的身边,而他自己只能在靠着她时,幻想自己就是那个美丽的孩子;幻想大姐姐是他一个人的,连开春也不能跟他抢;幻想少女其实是很重视他的,才会不曾出声嫌他吵过……
  他无法控制自己地一直往后飞去,知道自己快要醒来了。醒来之后呢?他好饿又好冷,头也痛痛的,但他不想回家啊!
  他愈来愈冷,看着梦里的景物飞窜而去,以为自己就要回到现实的刹那,突然间人生中出现一只白皙的手,及时拉住他瘦巴巴的手腕,止住他的飞行。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地板  发表于: 2007-07-05
第三章

 

  那人穿着一身的黑袍,帽子虽然罩住那人一小部分的脸,但他仍可窥见那人的容貌。只是就算再如何细看,还是无法说出那人的相貌是美是丑,因为这人的表情……好空白喔。
  “我……我还在梦里吗?”他呐呐地问道。
  “嗯。”
  “可是,我平常在梦里没有看过你……你是谁啊?大……大哥哥?”他试探地叫道。瞧见那人并没有骂他喊错,可见性别真是个男的。
  冰冰凉凉的手拉着他往别的地方跑。那人的脸虽无任何的表情,却隐约能感觉他在东防西防些什么。
  “大哥哥,你在防什么?”
  “我在防一只害虫。”
  “害虫?”他的梦里何时也出现怪虫了?正觉奇怪,忽见这人已带他到一处府宅之前。
  这府邸看起来有些眼熟,他却说不出何时来过这里。那大哥哥脚未停地拉着他穿过高墙时,他吓了一跳,而后还算不笨地想到这是梦,自然可以穿梭来去任何的地方。
  “这是哪儿?咱们来这干嘛?”“这是人间罗家,我带你来,是更正错误。”
  “更正错误?”他傻傻地重复,注意到他们通行无阻地穿过好几间楼房,才在某间房里停下来。
  他好奇地瞧着这间有些简陋的睡房,里头的床上有个人正睡着……他的鼻水又流下来,心想着这人真好命,大冬天的能在被窝里睡得舒服,而他自己却得在路边抱着没法保暖的小石头打颤睡觉,这人世间真不公平啊。
  他上前一步,瞧见睡在棉被里的是个小女孩。比他小一点儿?脸色白白,跟他一样瘦巴巴的,长相有点……他搔搔头,自言自语道:
  “我是不是看过她啊?”有点眼熟呢,但一时半刻让他说不出长得像谁。认人这功夫是开春的拿手,而他很笨,不太能认呢。
  “你当然是看过她的,因为那是我的脸。”
  “啊?原来大哥哥跟她是兄妹啊!”
  “我跟她一点也没有关系。她本来不该出生,所以她没有脸,我便把我的一张脸送给她。”
  “赫!”
  他闻言,骇然地转身瞪着那大哥哥。
  那大哥哥的身躯看起来不大,最多虚长他个七、八岁,全身罩在黑色的袍子里,看起来更显身瘦,脸色白得有些惨绿……他这才发现无法描述大哥哥的长相,是因为他虽有脸皮,却连说话时都没有任何的表情,像空洞的……面皮!
  忽然间,他想起开春最喜欢在他睡前说些鬼故事来吓他,里头正有一个是把人的脸撕下来贴在鬼脸上的故事……他瘦小的身躯开始发起颤来,结结巴巴地说道:
  “我的脸很丑很丑……”
  “我虽是鬼,却没有想过要撕下你的脸皮。”
  真的是鬼!
  “鬼啊!有鬼……有鬼啊!”他发出惨绝人寰的叫声,连滚带爬地缩在床边角落里,大头没处藏起,只好塞进不停发抖的双膝里。
  他完蛋了!完蛋了!
  这就是他离家出走的报应吧?让他遇见一个鬼……鬼耶!开春嘴里那种会吃人的鬼耶!
  “我……我的肉好硬又好干,一点也不好吃,真的!好吃的是开春,你去吃他,不要吃我!他长得好看又聪明,你吃了他,一定会变得跟他一样讨人喜欢;我的头又大又硬,一咬就会咬断你的牙齿,拜托,不要吃我……呜呜……”谁来救他?娘?爹?还是奶娘?他真的在作梦了!根本没有人会来救他,呜呜,是他歹命,是他自找的。
  “你的时间有限,我就长话短说了。”那鬼像无视他的哀泣,冷冷说道:“我给你两个选择,一个是跟着我走,虽说浪费了七年,但从头再来一次,说不得还赶得上你九十三年后的百花宴!”
  他打断那鬼的话,直觉问道:“跟着你走,那不就是死了吗?”
  “你也差不多要死了……”那鬼的身子微微震动一下,像听见什么,空白的表情微微有了恼怒。“有人快找着你了。”
  “有人找我?”他惊讶得忘了哭。有人发现他离家出走了吗?是谁?是爹,是娘,还是梅儿?他还以为就算他离家出走几天,也不见得有人发现他失踪。在邵府里,是谁偷偷在关心他?
  趁着邵兰草呆楞的时候,那鬼继续说道:
  “你还是跟我走了吧,我替你排好投胎的时间,这一回,我保证不骗你,让你有一具美丽的躯壳跟脸皮。”见他一脸惊惧,鬼不以为然地说:“你不是很讨厌你的大头脸吗?重新投胎后,我还你原本面貌。”
  “我原来的面貌?”他呆呆地问。
  那鬼显然发现与一名七岁孩童不易沟通,便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直截了当地说道:
  “邵兰草,你忘了前世与我的勾结吗?投胎转世之前,我诳骗你说灵石中的魂魄已收在我袋中,届时只须将她放在与你同一具的母体之间,出生之后必成姊妹,你守着她八年、十年,保她未死,也算是完成了你的任务,你就可早夭回天上,重作你的兰花神仙,而不必浪费百年的时间去寻她。你被我骗了,投胎之后变成现在这副模样,我原想你极为骄傲,必会承受不住而选择再投胎,就算欺骗你一回,也用不着几年,但我却忘了人间的婴儿一懂了说话,便开始忘却前世种种……你跟我走,这一次,我不骗你。”
  邵兰草呆呆地看着那鬼,努力吸收这番话。
  “你在跟兰花神仙说话?”他重复。
  “是的。”那鬼点头。
  邵兰草用力吐了一口气,忍不住抹去满头的汗。
  “鬼大哥,吓死我了,你是在跟……”他转着他那颗大头,看了一眼床上的女娃儿。“你是在跟她说话吧?那,可不可以先放我走?”
  他宁愿在路边挨饿受冻,也好过在梦里跟鬼相处。这鬼的容貌虽不可怕,但任谁知道见了鬼都会活活吓死吧?他还算胆大……唉,就可怜了那个还在睡大头觉的小女孩了。
  “现在她只是一具空壳子。我是在跟你说话,兰花仙子。”
  “我?”他傻傻地重复。
  张大眼睛慢慢地把自已的大头往左边移去,发现那鬼的视线跟着他的大头跑;他又偷偷往右边移动,鬼仍是锁着他可怜的大头,这鬼真的以为他是兰花仙子?
  “我明白了!鬼大哥,你一定搞错人了,兰花仙子指的是开春……对,一定是他!前两年有算命仙来咱们家算开春有没有当官的命,那老头儿说开春的前世跟兰花渊源很深。”他拍着自己瘦弱的胸,傻笑:“原来不是找我,是找开春的,呵呵,老天爷还是很公平的……”
  他丑,但是可以活下来;开春好看,所以得早夭……早夭?那是不是表示以后爹娘的疼爱都会摆在他身上?是不是表示他不会再被开春欺负得离家出走?是不是表示他以后可以再也不用见到开春……
  不要再见到那个成天爱欺他的臭哥哥……想到这里,他迟疑了一下。开春虽然待他不好,但总算还是兄弟;他的书念得是没有开春好,却也知兄弟相残是人间的悲剧,他没有杀开春之意,但若眼睁睁地看着开春被这鬼撕了脸皮,他这当弟弟的好像也算……见死不救吧?
  “那个……咱们打个商量,鬼大哥,你让我好好想想,再决定要不要告诉你开春的下落,我……我先走,好不好?”
  “你自然是要先跟我走的。”
  “咦?鬼大哥,你别误会,我是说,先让我从梦里醒来吧!”拜托,谁来把他摇醒吧!他只不过是贪睡了点,只不过是跟那个大姐姐多说了话,这鬼就莫名其妙地跑来打扰他们……啊啊,该不会那大姐姐才是兰花仙子吧?
  当神仙的,一定都是美美的,他虽没有见过大姐姐的容貌,但想必有几分神仙的长相,不像他的头大大的,开春老爱敲着他的头贼笑。可恶!开春若在场,一定能够智退这鬼大哥;而他够笨,就没法逼退对方。
  “走吧,反正依你这样,也活不久了。他来,也是不及。”那鬼又探向他。
  邵兰草心一急,转头就跑。
  那鬼微讶,叫道:
  “我让你生得漂漂亮亮,不好吗?”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是!你找错人了,救命啊!娘!娘!”
  “人间七岁,不过小小孩童,难以沟通,我将你拘上轮回道,你自然明白这一切始末,若是因我而让花神竞试出了错,我可会受罪罚的。”
  “你在说什么,我不懂啦!神不会作弊!我娘说神都是很高贵的,你想骗我入地狱,我没那么笨!”邵兰草边跑边叫,他不知要在梦里跑多久才会醒来。他费力地跑着,心口逐渐喘起来,头好痛又好冷──完了,他不会冷死在梦里吧?他好想醒来,又好想回头找那大姐姐,呜呜……
  他想回家了,他不要离家出走了!
  忽地,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摇晃了下,那鬼趁机抓住他。
  “糟了,他来了!”那鬼微恼道。
  他?谁会让这鬼大哥怕?“你放过我,好不好,鬼大哥?”他哭道。
  “就算我放过你,你也不见得能活过今晚!”那鬼恼道:“他日日与你近身,我好不容易才等到今天你离开他的机会,才能钻进你的梦里找你,偏你又失去记忆。现在你听我说,你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我在地府等你,你不想以邵兰草的身分活下去,便在今晚放弃生机,我为你重觅另一具美丽的身躯,你好重新开始你的任务;我可以在其中动手脚,让你就算长大也不致遗忘你在天上的记忆。另一个选择就是你继续以你邵兰草的身分活下去,小心地养着你怀里的小石头──”“啊?”鬼大哥说了一连串,在天地摇晃之间,邵兰草只紧紧抓住最后一句。
  “连你也知道我有一颗小石头?”那颗小石头很宝贵吗?连鬼也想抢?
  “那颗石头随你出生,跟着你在人间上受你喜怒哀乐的影响,你须好好养着它──”“养?鬼大哥,石头也要养?啊啊……我头好痛好痛,好痛啊──”他抱着头,痛哭起来。
  那鬼对他的喊疼没有任何的感觉,只快速说道:
  “你的喜怒哀乐影响你胸前那颗石头,你若要让她甘心成人,就得细心注意……听不懂?”鬼略大声地喊道:“你若要你的大姐姐自愿走出梦中,就好好地养着你的石头,因为……”
  鬼大哥的话愈来愈模糊,最后他整个身躯抽搐了一下,听见有人喊道:
  “大夫来了没?”
  开春?那他是醒了吗?他想睁开眼睛,却发现头痛欲裂。他的头又被开春打了吗?就算他头大,也不能任着开春这样玩啊!
  “来了,来了!夫人,您要不要休息一会儿,让我来抱着二少爷?”
  咦?娘在抱他吗?邵兰草顿感脸颊靠着软绵绵的身躯,跟大姐姐的感觉不一样……是娘在抱他吗?他痛得眼睛张不开,却闻到了娘亲的味道,他好感动。开春在的时候,娘先抱的一定是开春,虽说人心本来就是偏的,但他心里总有点不是滋味。
  “哼!”邵开春童稚好听的声音冷冷响起──“你这奶娘要抱他?什么时候不抱,这种时候才来装模作样,怎么?兰草离家出走的时候,你这贴心的奶娘就没有注意到吗?”
  咦,被他们发现离家出走了吗?是娘找到他的吗?他还以为自己没人理,是个可怜的大头小孩,原来都是他多想了,呜呜……娘疼他就好了。
  “好了好了,开春,也不光是你奶娘的错,咱们家里都没发现兰草这孩子离家出走,是你这哥哥细心才知道他偷偷离家,也亏得你们是双胞胎,你才知他躲在土地公庙旁……”
  骗人!是开春发现他离家出走还找到他的?
  “是啊是啊,若不是大少爷背着二少爷回来,咱们还不知道要上哪儿找人才好呢。”
  不会吧?别来吓他啊!开春平常只有欺负他的分儿,哪里还会注意到他;再者他们虽是双生兄弟,但从小到大可一点也没有什么心有灵犀啊!
  他勉强从娘亲怀里张开眼睛,瞧见自己竟然回到了府里。模糊的视线瞧见梅儿、奶娘,还有开春,“兰草,你这孩子要出走也不吭一声,要咱们上哪儿找你?”
  “娘……”
  “幸亏你哥哥厉害,找着了你,不然你在路边流着血昏迷,只怕现在早就……”
  “娘,不哭,不哭……”邵兰草结结巴巴道,瞧见梅儿拿着帕子压在他的额间。
  他想起白天跟开春抢着他的小石头,头不小心撞到门槛上,大夫虽帮他包扎过,但他总觉还是隐隐作痛,难道他的头又裂开了吗?
  “啊……我的小石头呢?小石头呢?”他焦急问道。
  “在这儿呢,大惊小怪的。”邵开春从怀里掏出一颗平凡无奇的石头,走上前塞进邵兰草的双手里。见他看着自己,便大声说道:“我可没动手抢,是我背你的时候掉下来的。”
  邵兰草紧紧握住小石头,只觉得他这一回离家出走后,好像都变了。
  开春何时待他这么好过?还一路背他回来呢……他呆呆地瞧着邵开春小白衣上沾了几滴血。是背他的时候染到的吧?
  “你……你不是鬼大哥变的吧?”他呐呐地问。
  “什么鬼?你这孩子胡乱说话。”
  “娘,我的梦里有一只鬼,他说他在地府等着我……好痛喔……”他的头又开始痛得难受起来,他听见邵开春又连忙吩咐好几个人驾马车去请大夫,他好感动。
  难道他一直误会开春?其实开春心不坏,待他很好很好的?
  “娘,先让兰草躺下休息吧。”邵开春说道,帮忙扶着邵兰草躺在床上。
  邵兰草见状,赶紧拉着他的手臂,感激地说道:
  “开春,那鬼大哥说有人来找我,我谁都想到,就是没有想到你会来找我。”
  邵开春扬起眉,说道:
  “咱们是兄弟嘛。”
  “是是,咱们是兄弟,所以我好感动、好感动。那鬼大哥就算来索命、就算他说我是仙子降世,还要给我一张美美的脸皮,我也不要跟他走了。”他急促地说道。
  “哦,那才对。”邵开春任他细瘦的双臂环过自己的颈间,也不推开,小心地调整他头下的药枕。
  直到邵兰草痛痛地半陷进昏迷,嘴里还喃着:“以后要当好兄弟……”
  “当然是好兄弟啊,兰草,你可要撑下去喔。”邵开春俯下仍嫌稚气的俊美脸庞,在邵兰草耳边咧嘴低语:“你不撑下去,以后我还能欺负谁呢?”语毕,他拉下邵兰草的双臂塞进棉被里,站起身瞧见娘亲有意再抱着他哄,不由得脱口道:
  “娘,兰花被施肥太多,可是会死的。”
  “什么?”
  邵开春一楞,显然未料到自己会说出这种莫名其妙的话来。
  “没,我心一急,口无遮拦。”他摇摇头。又皱起眉,瞪向下头的人,喊道:
  “杵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先去烧点热水备着!以后谁再不给我好好照顾兰草,我就报备爹,让你们全滚回家吃自己去!”
  任何人不得未经原作者同意将作品用于商业用途,否则后果自负。
  天初亮,冷冷的风吹过,一身白衣的俊美少年穿过院子,快步走向东边的屋子。路经中途的一个小花园时,他看向几朵快到花季的大叶春兰,忽地改步走上前,用力摘下丢置于地,才又走回原路线,直接踹开房门。
  门内暖气甚足,他不高兴地走向内堂,瞧见一名少年的身子紧紧地裹在棉被里,大头有些不自然地歪在一旁。
  若是陌生人瞧见,还当这少年是死了,偏他跟这少年相处快十七年,知道这是少年睡得极熟的身姿。
  “昨晚他早早上床,现在还不起床,瞧了就令人讨厌!”俊美少年不悦说道。
  正要上前摇醒这睡到天昏地暗的小子,忽然听见他嘴里嚷道:
  “大姐姐……”
  “大姐姐?”俊美少年喃喃着。
  想起这几年是有几回在这小子睡着时,听见他喊着大姐姐。是哪家的大姐姐,让他在睡梦里牵挂这么久?又见他双颊生红,不像受了风寒,倒像是!
  “这小子思春了?可恶!兰草!兰草!给我起来!”
  “别……别这么早来闹我……我还没说完……”床上的少年咕哝着,彷佛极端不愿从美梦里醒来。
  “你是猪啊!睡这么熟!”摇他摇不醒,俊美少年更加恼怒。
  “再等等,开春……再给我一点时间……大姐姐……我对你,一直很感激……我叫邵兰草,这你是知道的。你呢?你叫什么?住在哪儿……我好想见你一面,其实我……我喜欢……”
  “喜欢你个大头鬼!”俊美少年忍不住发火,一脚直接踹向床上邵兰草的背,用力将他踢下床。
  “痛!”
  “咚”地好大一声,剧痛从额面袭来。邵兰草微微张开惺忪的睡眼,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经狼狈地趴在地上。
  “小弟啊,思春也要看年纪,你才几岁,就想谈情说爱?哼,你大哥我都还没成亲,你也别妄想什么。”
  清冷讥诮的声音慢慢地渗进邵兰草的心里,他困极地搔搔头,又慢慢地爬坐起来;左手按住藏在胸前那颗小石头,确定它没在他被踢下床后掉出来,才暗暗松了口气。
  “醒了没?需不需要我泼你冷水?”
  “不……不用了,我醒啦。”
  “好,醒了正好。告诉我,你喜欢的是哪家姑娘?”
  “咦?”邵兰草微些讶异地抬眼瞧向一大早就精神极好的邵开春。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心口上还有哪桩事能瞒得了我?到底是哪家的大姑娘让你看上了眼?”
  “我……”邵兰草闻言,想起梦里的大姐姐,不由得微微红了脸。
  “哼,你没说过谎,现在自然也不会对我说起谎来。”邵开春的脸色不怎么好,跷着二郎腿坐在床沿,望着邵兰草老实过分的大头脸,道:“最多你就是把秘密藏在心里。啐,你还会有什么秘密?我一早好心来叫你,就见你脸红过了头,还当你是受了风寒呢,原来是发了春了。快说,到底是哪家姑娘?”
  “你不认识的。”邵兰草老实说道。
  “我不认识?”那倒令人惊讶。他们的感情虽不算好,但同住一个屋檐下,兰草不喜人多的地方,自然是少上城里,哪会有什么交情颇深的姑娘。那就只剩一个可能!“你是一见钟情,人家姑娘还没个准儿?”
  被邵开春说中了几分,邵兰草的双颊微红,语气略嫌害躁道:
  “也不算是一见钟情……”至少,他就没有瞧过那个大姐姐的容貌。
  “对人家不是一见钟情,难道还是日久生情?”这小子不会骗人,更不会骗他。日久生情?他哪来的时间日久生情?邵开春转了转脑子,从身后掏出一卷画轴,试探地问道:“跟它有关?”
  邵兰草抬眼看去,楞了一下,脱口:“你怎么找着的?”
  “原来对方是养兰人家啊。”邵开春得意地笑了笑,又皱眉,奇怪道:“这养兰的,附近有谁是我不知道的?哪儿来的闺女让你喜欢?”
  “她不是养兰的。”
  “那你画轴里画的兰花是什么?”
  邵兰草差点脱口说出他根本不知梦里大姐姐的长相,就算有心绘她相貌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再者,他的画工也没有开春好,画出来的东西唯一能看的就是花了。
  当时他只是发着呆、想着她,然后不知不觉就画出这朵兰。
  “少年思春,本是理所当然。”邵开春缓了口气,一双美目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瞧,慢慢说道:“我是怕,你被人骗了,骗了钱不打紧,我是怕你太傻,被人骗身又骗心,得不偿失。”
  “她没骗我。”
  “你这楞头楞脑的傻小子,就算她骗了你,你也不会知道。”想是那女人在兰草心里必有几分重量,才会处处护着她。
  到底是谁?
  从小到大,可没见过兰草喜欢上哪家的姑娘啊,他贪睡,除了睡之外,便像个乡下小子一样在府里种着花花草草,容貌、才智皆不及自己,又会有哪家小姐看上这小子?
  想了半天,他竟然想不出个人名来。
  “她……喜欢你吗?”邵开春试探地问。见他摇摇头,心里莫名地觉得不快起来。“人家不喜欢你,你脸红个什么劲?到头来人家照样不是你的,有个什么屁用!”
  “我不知道。”
  “不知道?”
  “她没说过话。”
  “没说过话?”邵开春忽然站起来,一身的白袍配上他清俊无双的容貌,在透着日光的屋子内竟有几分刺目。“那就是哑巴了!你吃饱撑着就去睡大头觉,去喜欢个哑巴做什么?”
  邵兰草本想为她辩护,后来一想,他没听梦里的大姐姐说话过,她是不是哑巴,自己也不清楚,只好闭口不语。
  邵开春见他没说话,便当他默认了。心里又起恼火,道:“你这浑小子,瞧瞧爹娘会不会允你!”
  “她允不允,我都不知道呢。”邵兰草一提到她,又红了脸。
  邵开春哼了一声,暗暗将此事记下,改了话题说道:
  “晚点儿,我要上城里去个两天。”
  “上城里?”
  “你放心,没你的份。上城里的事,还轮不到你呢。”见他暗暗松口气,邵开春说道:“爹要我上城里跟着叔伯学做生意,家里虽然不愁吃穿,但金山银山,若没有补上,迟早还是会坐吃山空。若是我喜欢,也顺了手,以后可要定居城里了。”
  “喔……这样也好。”邵兰草慢慢地站起来。拍拍衣袖,想起自己还没有洗脸,便拿过毛巾浸着水盆里的水擦脸。
  邵开春等了等,见邵兰草没要说话,突地鼻间传来淡淡的香味,他当没有闻到,只道:
  “我决定不当官,往生意发展,你没有话要说?奶娘他们可是怨言十足呢。”
  “什么?”邵兰草回过头,正好瞧见梅儿捧着早饭进来。
  “大少爷,奴婢一早到你房里没瞧见人,就知道你又来二少爷这里了。你们兄弟感情真好。”
  邵兰草闻言,想起背上还有一个大脚印呢,这也能叫感情好?他瞄了一眼梅儿放下的早饭,仅有一人份,知她是特地来这里找邵开春的。
  邵开春瞧他一眼,得意地坐下,拿起筷子来,笑道:
  “真是对不起啦,兰草,这早饭我先吃了。”
  邵兰草搔搔头,也跟着笑了笑,说道:“没关系,反正我也还不饿,待会儿再上厨房拿一份。”
  “大少爷,夫人把你的衣物都准备妥当了。这是你第一次不回家过夜,可要处处小心啊,在外头不比在自个儿家里……咦,二少爷,你身上是不是有个味道?”
  邵兰草瞧见梅儿突然靠近自己猛闻着,虽说她年岁远远大于自己,但他仍是不由自主地脸红起来,赶紧举起双手挡住她的逼近。
  “二少爷,真的不是我闻错了,你身上真有种味道呢。”
  “有味道就有味道吧,你当他昨晚沐浴时偷用了女人家的玩意儿,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可是,大少爷,这味道以前我好像也闻过,每回一近年关,总会闻到二少爷身上有这种味道,一年比一年还浓呢──”“烦死人了!丑人多作怪,你不懂吗?他有喜欢的人了,没法让自个儿变得好看,便耍了点花招在身上,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值得你在那里喳喳呼呼的!不吃了,没胃口!”
  “大少爷……”
  “反正要吃,城里好吃的也不少,不缺你这一份。马车备好了没?我要提前去叔伯那里。”语毕,不再多说什么,便走出房外。
  邵兰草皱起眉,迟疑了下,慢慢伸出手轻轻拍着梅儿的背。
  “梅儿姐,你别哭了,开春这性子就是这样,他有口无心,没意思要念你的。”
  他的声音温温粗粗的,腔调有些软软轻轻,颇有安抚作用。
  梅儿吸了吸鼻,抹去眼泪,低声说道:“二少爷,你也饿了吧?我马上去厨房帮你拿一份……”
  “也不用了。开春那一碗粥才吃几口,丢了浪费,就给我吃吧。”邵兰草笑道。注意到梅儿的身子也是纤细娇小,只到他的颈间,应该跟梦里的大姐姐差不多。
  梅儿感激地朝他笑了笑,只觉这一对双生子愈是长大,个性上愈有明显的差距。
  邵兰草回了她个笑颜,捡起开春丢下的筷子,正要举碗吃起,突然瞧见梅儿呆呆地望着自己。
  “怎么啦?”
  “啊……没什么、没什么。”
  “没什么就好,梅儿姐,你的脸有点红,可别要受了风寒,自己要多多保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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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地下室  发表于: 2007-07-05
第四章

 

  “睡觉。”
  “我才刚吃过饭,还睡不着呢。”他连头也不回地说道。他虽贪睡,可也不是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抱着棉被躺在床上呢。
  “睡──”同样叫他睡觉的声音,变得稍弱了些,邵兰草奇怪地抬头四望。
  “咦?谁在跟我玩啊?”院子里没人,开春又不在,谁这么有兴致玩他啊?
  “这人的声音倒挺陌生的,分不出是男是女……”他没听过这种声音,应是自己错听了吧?
  他很快地把这诡异的声音抛诸脑后,小心地收拾起来不及盛开的春兰,突然觉得胸口一阵微烫;最近老觉得胸口忽冷忽热的,不算难受,只是奇怪。
  他想起小石头紧贴在自己的怀里,还好小石头并非是有生命的宠物,不然早被自己遽冷遽热的体温给弄伤了。
  他正要站起,又听“啪”一声,来不及抬头循声看去,后脑勺便遭重击。他颓然倒下时,快要合上的眼角瞄到与他一块落地的砖块──府里的墙已经斑剥到随时可以打死人的地步了吗……这个念头才闪过,双目一闭,便陷进昏迷之中。
  未久──
  “那个……请问,小花园那里好像有人躺在那里呢,是不是出事了?”
  “没事的,那是咱们的二少爷,他是睡着了。”
  “睡着?可是他的头好像垂得不太自然耶,看起来好像是死了……”
  “那就没错。你是新来的,以后瞧见道种睡姿的就是咱们二少爷,待会请几个壮丁过来背他回房睡就可以啦。”
  “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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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进昏迷的邵兰草一回过神,瞧见一名罩着黑袍的人挡住自己在梦里的去路。
  “咦?请问你……是我梦里的人吗?怎么好像有点眼熟?”
  那梦中的人闭了闭眼睛,低声说道:“我等了十年,才等到第二次见面的机会。”
  “第二次?原来咱们见过面啊……”邵兰草傻傻地应道。摸摸后脑勺,自言自语道:“奇怪,这一次我睡着,怎么头有点痛?”
  “因为你昏迷了。”
  “我昏迷?啊,我想起来了。是谁打我的?这么狠心,要是打出人命来,我怎么办?”
  “我打的。”那人毫不客气地说道。
  邵兰草又是一楞。听这人的语气似乎极为忍耐,好像他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他眯起大眼,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人的长相。这人的长相有点难辨,虽是五官俱在,却说不出个形容来,自然也分不出是男是女,“呃,这位大姐?”他试探地叫道。
  见这人并不反驳,便认定他没有喊错。
  “这位大姐,你在我梦中有事吗?”他十分客气地问道。
  “这些年来你一入睡就作梦,梦境一模一样……”
  “你知道?”
  “除了梦见一个女人背对着你之外,你还听见什么?”
  邵兰草震惊得瞪着她,声音微颤:“你都知道?这位大姐,我在我梦里没瞧过你出现,你怎么会知道大姐姐的事?”
  “告诉我,你听见什么?”
  “我……”他一向有话老实说,便答道:“我一入梦就听见有个很小的声直叫我快点、快点,再不做就来不及了。”
  “还有呢?”
  “呃,还有……还有那声音说大姐姐就是我的小石头,若要她复生,就要用尽我的爱去养它。”
  “还有呢?”
  非震惊足以形容邵兰草的表情,他答道:“还有,那声音说如果我再做不到,就将小石头带到远处丢掉;其它的,那声音自然会办到……”
  “你听得很清楚嘛。”
  “我耳力还算不错,尤其近年这声音每次都会出现,让我跟大姐姐……就跟我背对背在一块的那姑娘,你不要误会哟,那不能叫肌肤相亲,我……我睡觉一定都穿衣服的,只有一次被热晕了,旁人不知我的梦,好心帮我脱衣,我在梦里……我在梦里……”他欲言又止,满面通红,吞了吞口水,小声说道:“总之,我与她说话时,声音总要大些才能盖过那声音,偏我声音一大,就容易说梦话,好几次让开春听了去。”他抱怨道,对那突然出现的声音极度不满。
  “既然我的旁白这么清楚,为什么你不照做?”那人像已经牙关紧咬了。虽然表情上读不出来,声音却微显恼意。
  “啊?”
  “那声音是我的,我费尽千辛万苦避过那害虫,让你听见我的话,你却偏不照做,将来回返天上,就不要怪我曾经骗过你!”
  邵兰草一脸呆滞,随即吞吞吐吐的:“我……是不是见过你?大姐,我开始觉得你的语气有点点的耳熟了。”
  “兰花仙子……”
  “叫我?”他吓了一大跳。慢慢地将大头往左移,瞧见这女子的目光跟着自己往左;他的大头再慢慢右移了点,她仍是锁住他不放。“大姐,既然你叫我兰花仙子,那我也不瞒你了,我虽叫兰草,但我是个男的,你可以靠近一点看,再靠近一点,我不会介意,我可以保证你一眼就可以看穿我是男儿身,绝非你嘴中的兰花仙子。现在,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那人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恼道:
  “天上众花神皆属中性,你原要转世为女身,我却故意将你投身为男……若不是那害虫偷了我的宝贝脸皮,逼得我不得不受他控制,骗你一回,今日的邵兰草会是女儿身。”
  邵兰草的嘴大张,又搔搔头,眼光飘移不定。
  “我十年前已经警告过你一回了,你不听,现在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把那小石头丢到远处,其它交给我──”“大姐,你想抢我的石头?那对你来说,虽然不是什么宝物,可是对我来说,跟我的命一样重要啊!”
  “我不跟你说过了吗?那小石头里有魂魄,就是你嘴里的大姐姐;那具空壳已经撑上十七年而不萎缩,这是极限了!你身边有害虫处处阻扰你,若是再这样下去,百年之后你根本不可能完成你的任务。”
  她说得是很清楚,他听得却是迷迷糊糊,只能抓住一点──“等等,你是说,我的小石头是大姐姐?”见她点头,他想要笑出声,但又觉得好像有某个感觉让他笑不出来。“不瞒你说,我偷偷去找过算命的,他说我与梦里的大姐姐有缘分……”忽地,他不只脸红,连耳根都烧起来。小声地说道:“她跟我一样,都活在这人世间,只是入了共同的梦,而我能说话,她不愿说话罢了……你是不是在笑我?”这人明明没有任何的表情,他却能感觉到她在冷笑。
  “人间的算命仙若能算出神命来,也就不会待在人间了。可恶,他又来了!”
  “谁在摇我?”邵兰草忽觉身体微微晃动,知道这是醒来的前兆。
  “他是存心要缠你到百年,让你遭其他花神耻笑了!你记住,既然你养了她十多年,她还不肯复生,那等你醒来后,趁那只害虫不注意,将石头丢得愈远愈好,最好丢到深山去,让那只害虫无法近身,其它的就交给我,我有法子硬逼她当人。记得,我只帮这一回,我可不是一天到晚没事做,得帮你作弊的!”
  作弊?作什么弊?神也会作弊,那不是笑死人了?他虽一头雾水,但事关大姐姐的线索,他可不会漏掉。他小心翼翼地问:
  “你是说,其实我从小到大贴身藏的小石头,是我梦里的大姐姐?”见她点头,他终于忍不住笑出声;眼角觑到她连个表情也没有,他只好敛起笑,装出很认真的表情。“老实说,你可能是我梦中虚构的人物……”
  “我在人的嘴里叫作鬼,并非虚构。”
  “鬼?”他吓了一跳,模糊的记亿回到脑中。他好像也曾经在某个时候遇鬼了,而且是个很可怕的索命鬼。
  “你不想试看看吗?你喜欢她吧?”
  邵兰草闻言,搔搔耳,呐呐道:
  “这么容易被看出来了吗?”
  “少年多思春,这话倒一点不假。”
  他皱眉,原要开口辩驳自已并非什么少年思春,但话到嘴边又吞下去。他跟这自称是鬼的女子解释,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
  “兰草!”远处传来邵开春的声音。
  “糟了!他真是不死心,怕要跟你跟到死了!”她恼怒道:“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我看除非到你死,我再也没有机会接近你。你记得,最晚过年前,一定要将它丢到那害虫去不了的地方,否则我难近身一步……”
  邵兰草迟疑了下,好奇问道:“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为什么大姐姐不肯复生?你强逼她,她不是会活得不开心吗?”
  “我管这么多?这到底是你的任务,还是我的?我只负责引魂入壳,哪里理会得了她开不开心……她好像被人伤过心吧,我也不清楚,接任务的是你们花神,可不是我这个小鬼。”
  “伤过心?”被谁?谁伤了她?
  “兰草!”邵开春的声音又响起,这回大了点。
  “记得!最后一次机会了,错过了,我也不管了,我尽力了,就让她永远在你梦里吧!还有,告诉那害虫,等他寿命完结之时,不把我的脸皮还给我,我就……”
  就什么,他也没有听清楚,整个人就硬生生地被某个力量往后拉;害虫又是谁?他更不知情,他的心思只停留在她说的“最后一次机会”上。
  真是他作梦,还是这个鬼来真的?
  “兰草,你在这里也能睡着?”
  他掀了掀眼皮,微微张开,看见天色已暗,邵开春就在眼前。
  “你……我睡了很久吗?”话完,他打了个喷嚏,顿觉有些冷。
  “谁知道你是打什么时候睡着的?这些下人愈来愈不像话,见到少爷在花园里睡着,也不叫醒,成何体统?”
  “我是被打昏的……”邵兰草喃喃说道,不由自主地从怀里掏出温热的小石头。
  “打昏?除了我,谁敢玩……打你?真是不要命了。”邵开春微眯眼,想起才走进花园里时,好像觉得有些不对劲。从小,他就有阴阳眼,虽能见到一些普通人见不着的异物,但说也奇怪,邵府里没有什么鬼,只是刚才好像见到一抹黑影,很像是,“很久以前也瞧到这影子,就在你离家出走的时候……”若黑影真是鬼缠着兰草,那真要请个道士来驱魔了。
  邵开春顺着邵兰草的视线往他手里的小石头看去。这颗小石头跟以前一样没什么变化,照样是普通到地上随便一抓就有一把一模一样的,真不明白这小子为什么当珍宝一般。
  “她说……大姐姐就是它,被人伤了心,才会不肯当人的。我不伤她的心,她是不是肯为我当人?”
  “你在胡说什么啊?”
  “万一那鬼说的是真的,现在我都十七了,就算我肯等她,等她重新投胎,她十七时,我就快四十了,她一见我是老头子,就不要我了,那我怎么办?”
  邵开春见他对着一颗小石头胡言乱语,以为他被鬼迷了心窍,立刻当机立断,抽走他双掌之间的小石头。
  邵兰草呆了呆,赶紧道:
  “开春,还我!”
  “我就觉得你一直很怪,明明没有生命,偏将它当宝!”
  “我喜欢它,自然当它是宝。开春,你若有喜欢的东西,也会跟我一样的!还给我啊!”
  邵开春的脸色有些古怪,避开他的抢夺,大声说道:
  “就是你喜欢的,我偏不让你得到!”
  “等等,开春,你要怎么欺我都可以,不要把它,啊──”邵兰草发出一声惨叫,在抢夺不及的情况下,眼睁睁地看着邵开春将石头用力丢出去。
  “你有病!一颗小石头而已!”
  “那跟我一起十几年了,开春,你怎能……”万一真的像梦里那人说的,小石头就是大姐姐,石头一丢,他岂不是永远瞧不着大姐姐了?
  他心里愈想愈急,赶紧跳起来要去寻找,但之前被击中后脑勺,让他一时之间有些晕眩。
  邵开春难得好心地扶住他,缓了缓语气,道:“回去睡个觉就没事啦。”话还没说完,自己就被邵兰草推开。他心里一怒:“我好心救你,你这样对我!你就爱吃硬不吃软,对吧?”
  话完,他一拳打中避之不及的邵兰草下巴。
  “昏了算,懒得理你这个不知好歹的臭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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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梦吧?
  这是梦吧?
  他入睡了吧?
  但为什么梦里一片雾蒙蒙的,不管他再怎么等、再怎么走,都再也到不了那个原先的梦境?
  地上的云、天上的花,都不见了;不管他试图睡了几次、睡了多久,那梦就像是突然不见了──那种感觉就像是……就像是长年来的一个习惯突然强硬地被撤掉,当他要伸出手抓住时,已经再也抓不到了。
  是从开春丢了那颗小石头开始吧?从那时起,就再也没有梦了……
  “那鬼说得没错!”昏沉的思绪中赫然劈开一道光来,邵兰草猛然惊醒,跳起来。
  从胸口突然窜起的气,让他咳了好久,这才发现自己全身被汗浸得好湿。他抹去满脸的冷汗,想起自那天被邵开春打昏之后,他好像受了点风寒,半睡半醒了好几天。
  外头的天色灰蒙蒙的,看起来分不出是下午,还是天刚亮之际。邵兰草摇摇欲坠地爬下床,穿上厚衣,慢慢地走出房外。
  房外无人,万籁俱静,空气虽冷,却也飘散着淡淡的绿草混着花香的味道,他靠着这种味道确定天是刚亮。他脑中一转,自言自语道:
  “那日我瞧开春丢向隔壁,罗家与咱们家只有一墙之隔,若是翻墙过去,这时候应该是没有人会发现。”思及此,他心一定,快步走向小花园。
  他自幼因相貌的关系,脾气不如开春来得骄气,尤其在开春的欺负下,他较显得没有脾气,不跟开春强争,但那不表示他没有真正想要的东西。
  小时候他想要的东西看似简单,其实最难。他想要长相好看点、想要头小一点;想要开春平凡点、想要开春不要在他面前得意自己的长相;想要爹娘多注意点自己……后来才知道人一出生,皮相就定了,不管意念再怎么强烈,容貌还是不会变,他只好死心,乖乖地当他的大头兰草。所幸,他还有诉苦的对象──梦里的大姐姐虽不会说话,却是一个极好的倾听着。
  他满腔的不平、满肚子的苦、满心的烦恼有了分享的对象,初时他以为每个人都跟他一样,睡着了就能遇到大姐姐,后来才发现他的梦是独一无二的,连开春也没有。
  那时他多高兴,心里得意洋洋的。凭他,也会有开春没有的东西;而大姐姐永远也不会像爹、娘、奶娘,或其他人那样,一瞧见开春就忘了他。
  随着年岁的增长,他对容貌已经没有太大的抗议或者怨叹;而众人也许是看惯了他的脸,这几年也不再背后拿他兄弟俩做比较。
  “何况,我听梅儿说隔壁罗家跟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女娃儿,至今还没有清醒过。”
  她不能言、不能动、不能张眼,只余下呼吸;到底她有没有神智,谁也不知道。相较之下,他这个能动能跑能被揍的大头兰草可是幸运许多,怎能再多去奢求不该属于自己的束西?
  但……大姐姐是属于他的吧?
  长年相处下来,已经不再当她是唯一可以炫耀的宝物,他巴不得小心翼翼将她藏着,不让任何人抢去。对她,他会脸红、会心跳加快、会胡思乱想、会……会想得很远很远,这是从何时开始的,他已不记得了,只知道每每想起她,会有一种想要得到的疑念。
  淡淡的雾气似有若无地罩着院子里,他来到小花园,皱起眉,掩咳凭着记忆,走到隔着邵罗两家的那面砖墙。
  “大少爷?”
  “啊?”是梅儿的声音。邵兰草暗喊声糟,若被抓到,又要回到躺在床上不知昏睡多久。
  “大少爷,天才刚亮呢,您这么早就起来了?”
  “我……”奇了,从他这角度看,虽有淡雾遮住梅儿的脸,但从身姿上仍可分辨是梅儿的身子,怎么梅儿会将他误认是开春?
  “是饿了吗?梅儿马上去厨房弄份早饭。”
  “不,不用了!”他直觉喊道,受了风寒的声音竟有几分清朗。
  “那我去瞧瞧二少爷好了,他从昨天就没进食……”
  “也不用了!”虽觉梅儿认人的功力太弱,但他打蛇随棍上,大着胆子说道:
  “我去瞧过他了,你先去忙你自己的,别送早饭给咱们俩,也别来打扰我们。”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原以为梅儿会起疑,但梅儿一句也没有多问地就退下去。
  他微讶,看着自己穿着厚衣的身体。他比开春高了点儿,也比开春瘦一些;开春走起路来很好看,不比他踏踏实实的,每一步完全落在地上了,才会走下一步,像个笨重的乡下土包子。
  他想了想,虽讶于梅儿的奇怪,但仍趁着四处无人,俐落地翻过高墙,落在罗家的土地上。
  他小心地瞧着院内无人,蹲下地,开始摸索着地上的石头……
  这跟大海捞针没什么两样,开春可能丢到树后、可能丢到坑洞、可能丢到这院子里的任何一个地方,若是这附近有跟他家院内一样的池塘,那更惨,可是……可是……
  “我才不放弃!”一想到自己的未来没有大姐姐陪伴,他就心慌起来。
  他又掩嘴猛咳几声,拼命埋头找着他的小石头,心里不停地想着:
  “管它相差几岁,就算差个二十来岁,我也不介意……只要石头能找到啊,还得在过年前找着,那鬼好像说……过了年就来不及了;若是错过这次机会,这一辈子都没有缘分了……”
  他找了又找,也不知道找了多久,摸到的石头已不下上百颗,却没有他的那一颗。
  他心里愈来愈焦急,知道这世上有很多东西一旦错过了,便再也不回头;没有把握住最后的机会,就算有缘分,也只能算是曾经。
  “可恶!”他咬住牙。
  他不恨开春,只恨自己拖拖拉拉,才会弄到今天这样的下场。淡雾渐渐散去,他不死心,粗厚的十指在草地上继续摸索着凸起的石头。
  “你是谁啊?”忽地,声音从他前头传来。
  邵兰草心里暗叫不妙,抬头一看,看见雾气早散,他整个人也早就暴露在阳光之下。
  他第一次做坏事,终究还是让人给逮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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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5楼 发表于: 2007-07-05
第五章

 

  少女看起来挺小的,差不多十三、四岁左右,小脸蛋有些发白,白中又透着绿光,说不出来的眼熟……邵兰草的视线落在她一身喜气洋洋的红衣,那红衣有些过大跟旧色,应是家中其他亲人穿过的衣服。
  “你是我兄长吗?”少女慢慢地开口,腔调有些生硬不自然。
  “咦?”邵兰草微楞,不知自己何时在罗家多了个妹妹。
  他还没有想到对应的话,忽见她往自己慢慢走来,她走路的姿势真怪,比起自己踏踏实实地踩地,她像一个……对对,像婴儿在学走路!
  她摇摇晃晃地走向他。邵兰草暗惊,真怕她突然跌倒,他要怎么办?趁她跌倒时,翻墙逃逸?那他要何时才能找到他的宝贝小石头?他要何时才有缘再与大姐姐相遇?
  “我听她们说,哥哥忙,但是,会来见我。”
  “我……我不是……啊,小心!”邵兰草不及细想,本能扑上前要接住她。但他受了风寒又保持同样的姿势找了许久的石头,骨头一时不听话,扑出去的时候狼狈地趴在地上,随即一重物压住他的背,他低叫一声,听见骨头发出一连串“磕磕磕”的声音。
  好惨!
  “你……你没事吧?”
  她摇摇头,怯怯地笑道:“没事。”
  她慢慢爬坐起来,瞧见邵兰草虽穿着冬衣,双膝跟手肘部分却弄得极脏,料想他之前是跪在地上寻些什么。
  她低头一看,只有看见丛生的野草,没有像是可以被寻找的珍宝。她又抬起眼,好奇地看他,问道:
  “你在找什么?”
  “我……”他脸微红,搔搔头,傻笑道:“我在找一颗小石头。”
  “石头?你在找我吗?”
  “啊?”邵兰草又是微微一呆,颇有与她牛头不对马嘴之感。
  “我叫灵琇啊。”
  “灵……灵秀?”这是头一回有女孩告诉他闺名,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得呐呐道:“我叫邵兰草。”
  邵?果然不是她兄长啊。她心里并不惊讶,方才她从屋内就一直闻到一股兰花的香味,以为是自己那个未曾谋面的兄长来瞧她,她慢慢地走出屋后,虽冲动地喊他兄长,但随即注意到他年纪极轻,完全不像四十多岁的男人;身上穿的衣服虽是绣美的冬衣,却弄得脏兮兮的,像是这人颇为随性。
  她注意到这少年的长相并不算是好看,头也有点大,但正因为头大,所以双眸虽是圆大,却不突兀或者惊人;嘴唇也有点厚,耳朵更是显得富富泰泰的……虽说颈部以上的部分都挺大的,但是他的身子却不胖壮,反而显得有些高瘦。
  “我怎么这么笨,连姓都报出来了!若是闹到开春那儿,我一定被骂到臭头……”他见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搔搔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小妹妹,你可别误会,我……我不是来偷东西……我是不小心把我最重要的东西丢到这里来……”
  他的笑,好熟悉,她一时看呆;随着他的笑,她的鼻间扑来一股花香味……这种香味好像闻了很久,让她心里温温暖暖的。
  “兰草?”忽然听见邵开春隔着高墙在叫他。
  邵兰草用力叹了口气,认命地要应声,那小妹妹突然将食指摆在他的唇间,示意他别开口。
  他呆呆地听从,听见邵开春又叫了几声。
  “这臭小子跑哪儿去了?让我找着,我非要狠狠地修理他不可!”他的声音愈来愈远,直到消失。
  邵兰草轻拍胸脯,暗松了口气,眼角觑到她手指仍留在自己的厚唇间,他立刻脸红地爬退一步,轻声说道:
  “对不起,失礼了,失礼了。”
  “大哥哥,你背我回房,好不好?”
  “背?”他瞪大眼,喃喃道:“那……那不好吧?”那不就等于“肌肤相亲”了吗?他这种经验只跟大姐姐有过,可没有想过要跟其他女孩啊。
  “我刚练习走路,我怕走不回房。”
  她的声音略带天真,就连神态也有些天真,感觉年纪好小……邵兰草的目光悄悄落在她不小心露于裙外的小脚,立刻脸红地收回视线。
  她说她在练习走路,那就是行动不便了?基于助人之乐,他背她回房也不是问题啦,只是男女授受不亲,他没有邪念,但若被旁人瞧见了,这……
  “大哥哥,你帮我忙,以后你来找你的石头,我可以保密;等我的双脚方便了,我也帮你找。”
  他大眼一亮,脱口:“真的?”见她天真地展颜笑着,年纪足当他妹妹了,他背她回去也不算什么嘛。他说服自己,慢慢背对着她蹲在地上,补充道:“我受了点风寒,你小心传染。”
  “好。”她怯怯笑道。
  就连声音听起来也天真可爱,他忖道,不知不觉松了心防。软绵绵的身子突然靠在他的背上,他也不作其它想法,一个用力,便将她整个人背起来,问了她的屋子在哪儿,便慢慢地走过去。
  “若是哥哥或者爹,也会是这般感觉吧。”趴在他背上的罗灵琇满足地说道。
  “啊,你没见过……”他硬生生改了口,笑道:“我若有妹妹,也是会像你这般吧。”
  这人真老实,她想道。她的手指轻轻摸着他的大头后脑勺,不动声色地俯近他的后颈,闻着淡淡的微妙香气。
  这香气虽属异香,她分不出是哪种兰花的品种,但是明明熟得紧,怎么会不是她兄长的呢?
  “真怪,明明就是这股味儿,我睡着时直闻到,还以为是大哥在旁陪我的味道呢。”还是陪在她身边的,其实是眼前这大头哥哥?
  “什么?”他听见她自言自语,赶紧道:“是不是我走得太快,让你头晕了?”
  “没,没的事。”她赶紧回答,迟疑了下,突然用力拍了下他的大头。
  邵兰草呆了一下,不知该做何反应。
  “这头好大。”
  “是很大啊。”他笑道,不以为意。
  这人的个性也好像挺好的呢,罗灵琇又摸摸他的大头后脑勺。若是这人是她的家人,多好。
  她直摸着他的头玩,邵兰草也不生气,就当她是小孩子在玩耍。
  “你的宝物是石头,那石头必定很重要喽?”她突然问道。
  “很重要,跟我的命一样重要。”他认真答道。
  “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会丢到我家来?”
  “这……是我不好,一时不小心丢了过来。我……我住你家隔壁,排行老二,你若不介意,就叫我一声邵二哥。”他的脸微微发红道。只觉既然她都不认生了,自己也不好意思再作矜持。
  “咦,你要当我哥哥吗?”她高兴说道,细瘦的双臂环紧他的颈子,让他差点喘不过气来。
  “你……你不嫌弃的话,咳咳。”
  “不嫌不嫌,我兄长从我醒来后,一直没时间来看我,现在我多了一个哥哥,当然好,当然好。”她略嫌激动地说道。
  邵兰草心中恍然大悟。原来她格外地亲热,是因为这缘故啊,思及此,又想她天真的笑颜像个十足的小孩儿,他就真当她是小妹了。
  从小只有开春这个兄弟,偏开春的兄弟情极淡,娘亲也没再生个弟妹,让他永远只能当个可怜的弟弟;小时候多想要个妹妹疼,但又怕娘亲生下来,万一是个大头妹妹,又遭开春欺负怎么办?
  这想法如今想来虽好笑了点,但却是小时候让他担心受怕不已。现在,他无缘无故冒出了个小妹妹来……也不错啊。
  邵兰草正在回忆的当口,突然发现颈间温温热热的,还有女孩家身上软软勾人的味道,他吓了一大跳,微侧脸瞧见她把小脸探在他颈旁,正兴致勃勃又孩子气地望着他。
  “怎么啦?”就算他头大,也不是人间异事,没有必要用这么好奇的眼光看着他吧?
  “二哥,那石头很重要吧?等我双脚稳健了,你若还没找到,我再帮你找,你告诉我,那石头为什么对你那么重要,好不好?”
  不好,那是他一个人最珍贵的秘密,脑中闪过此念的同时,心里又对她有意要帮忙感到窝心。他迟疑了一下,吞吞吐吐道:
  “那是我的梦……”
  “梦?石头跟梦有关系?”她好奇问。
  “那小石头是打我有记忆以来就跟着我的。我娘说我出生时,没有人注意到这石头到底有没有存在,后来是要喂奶时,才发现我手中握着那块小石头,几次想要丢掉,但都让我给捡了回来……”
  “陪着自己十几年,的确是很重要。”她点点头附和。
  他见她没有因为小石头本身的价值而嘲笑他,心里微热,又道:
  “我本来没有发现的,但自前几天我的小石头丢了,我从小到大的梦也不见了,我才知道原来我的梦出自于我的小石头……”
  “梦?二哥,原来你也常作梦吗?我也作过梦,不过我醒来时,总是记不住呢!”
  邵兰草微微笑着,心里有些开心,知她全然信了自己的话。
  自他开始没法作梦后,他心急如焚,却无人可诉;若告诉开春或娘亲,肯定会被当疯子。他努力再入睡,想要梦见那鬼,那鬼也不再出现,在没有人可以商量之下,他只能一个人偷偷焦急;他也没有像开春的聪明才智,只能土法炼钢用最费力的法子找他的小石头。如今有人可以倾吐、可以商量的话,那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个转机。
  “二哥,然后呢?”
  她信赖的声音如天籁,让他心一动,不由自主地将心里积久的烦恼一一说了出来。
  “原来如此啊……”她被扶坐在床上,沉吟道。看见他快步走到门口。
  “二哥,你要走去哪?”
  “我……我想男女授受不亲,我站在门口就好了。”他搔搔头,很不好意思地说道。
  她楞了下,展颜笑道:“二哥,我又不会吃掉你,外头虽有太阳,可是很冷呢。你进来,不会男女授受不亲。”
  听她喊自己二哥喊得很顺口,他心里高兴;又看她展出孩子般的笑容,他搔搔头,觉得自己好像小题大作了点,便慢慢走回房内。嘴里说道:
  “你当然不会吃了我,我对你也不会心怀不轨,可是你不能对每个人都这样,这世上还是有不好的人……”见她受教地点点头,他的脸又红起来。“我不是故意要训你的,只是怕你不懂!”
  罗灵琇用力地直点头,小声笑道:“我明白,你是为我好。老实说,你是第一个来探我的人,我心里好高兴,我醒后来第一个瞧见的人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呢……二哥,你说你住在我家隔壁,不知道我家有一个一出生就睡着的女婴吗?”她指着自己,笑说:“就是我啊。”
  邵兰草闻言,楞了下。
  “前几天,我莫名其妙地突然醒了,头一个客人就是你呢,没有什么好吃的招待,二哥,早上丫头来送过热茶,你自己请用吧。”
  “好……好……”他呆呆地听从她的话,真的去倒茶喝。
  热茶已经有点降温了,他却一点也不介意。忙了一早上,他的喉口变得更痛,一下子就将一壶茶喝了一半以上。
  若是开春,肯定嫌这茶水不够热……他忽然闪过此念,并非对邵开春有所抱怨,而是由此可以推想她在这个家所受的待遇,似乎并不是很好。
  “我想,会不会有一个可能呢?”
  他回过神,问道:“什么?”
  她不好意思地笑道:“有没有一个可能,是她已经投胎了呢?”
  “投胎?”谁投胎……他瞪大眼,茶杯差点滑落手里。“你是说……大姐姐她已经投胎了?”有可能吗?有可能吗?
  “什么都有可能啊。也许你找到石头了,又开始作起梦来;也许找到了,却已经不作梦了,若是后者,也有可能是她投胎了。”
  “可是……那鬼说,她被伤过心,自然不愿投胎转世。”他喃喃道,心里真是百味杂陈。不管投胎与否,他都忧喜参半,如果,如果……“如果投了胎,她不认得我……”
  “那,你认得她吗?”
  “当然认得!当然认得!我当然认……”怎么认?认脸?认闺名?认特征?他只记得她雪白的背跟黑到发亮的长发啊,除此外还能怎么认?他握紧杯,低语:
  “我认得的,我一定能认得的。我是真心喜欢她的,若我认不出来,还谈什么喜欢她?”
  罗灵琇原要告诉他,他的想法太过天真,但看他一脸固执,便及时缩了口,点点头笑道:
  “好啊,既然你认得,那一切都不是问题了。”
  “都不是问题?”他今年十七岁了,在智力方面……是不是太笨啦?为什么一直跟不上这小妹子的话尾?
  “是啊,咱们花个几天的功夫找看看,若是找不着你的小石头,或者找着了,你却再也不作梦,咱们可以进城里查查看,看那前后几天是不是有婴儿出生?若是有,咱们再找女婴,总算是有一线希望的嘛。”
  他双目一亮,脱口:
  “这倒是个法子。”他想了好几天,以为到了绝境,从此与大姐姐无缘,没想到她这样一说,好像前景充满了生机。“我真笨,没料想这么多。”他高兴地说道。
  “那是当局者迷。”她也笑道。
  “可是……可是……城里我不熟,总不能挨家挨户地敲门问他们是不是刚生了孩子吧?”
  “那也很简单啊。二哥,你这几天过来找你的小石头,顺便陪我练练走路,等我走路顺了、稳了,我再跟你一块入城……不不,你先听我说,我听那些丫头说,我兄长是当官的呢,当官的跟当官的总有几分交情,应该能弄到那几日城里夫妻有生孩子的名单,咱们再找机会看看那些孩儿,说不得你跟那大姐姐有缘分,能再遇见也不一定。接下来咱们就可以想想用什么法子,让她长大到跟我现在一般大时,还会喜欢上你这三十多岁的小老头儿。”她很认真地说道。
  邵兰草已是听得一楞又一楞,直楞下去而无法反应了。
  若不是见她身材娇小,笑颜又天真无比,他真的觉得她比自己还要大些,才会条理分明地一下子就把事情解决了一半。
  是巧合吧?
  他老以为天下聪明之最的就是开春了,没道理又冒出一个小天才来。是他多想了,多想了,才清醒几天的小姑娘怎么会懂那么多?还能为他解惑……是巧合,是巧合,他想道。
  “你……你真人如其名。”良久,他才能吐出这句。
  罗灵琇的笑颜微微僵了下,有点失笑。向他招招手,等他走近后,她才问:
  “二哥,你以为我的‘琇’字怎么写?”
  “不是灵秀的秀吗?我是说,秀气的秀。”
  话才说完,突然见她拉过自已的左掌,他吓了一大跳,还来不及缩回,她的食指就慢慢在他粗糙的掌心里写着玉字部的“琇”字。
  “是这个琇啊。”她的手指好小又细,相较之下他的手掌就粗得可怕。等她一放手,他立刻缩回来,脸也红了起来。
  “是啊,二哥,我若真人如其名,可就是像石头了啦。”
  “石头?”
  罗灵琇见他傻楞楞的,料想他的书读得有限,也没有刻意展现自己的聪明,只笑道:“二哥,你叫邵兰草,想是你爹娘很喜欢兰花吧?”
  “嗯,我爹隐居,喜欢养着兰花。我出生时,正好报岁兰大开,便取名兰草。”
  “那你也算是一株兰花了嘛。”她玩笑道。
  他摇摇头,道:“兰花是开春,他才是那个能发出王者之香的人。”见她没有追问,他也不再多提邵开春,只突然想到一件事,一时好奇脱口问道:“你不是睡了十多年,刚醒过来吗?怎么懂得这么多,连字也识得?”比他这个清醒十七年的人还要厉害,真是惭愧。
  她又笑了笑,小声说道:
  “这可说来话长了。二哥,你要听,我也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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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去哪儿?”
  糟,被发现了。邵兰草及时煞住脚步,等着邵开春快步走来。
  “这几天,你都去哪儿?怎么都找不着人?”
  “我……我……”
  “结结巴巴的,想对我说谎?”邵开春不痛快地说道,瞪着他那张老实过头的大头脸。“去见你喜欢的姑娘了?瞒着我做什么?以为我要抢人?”
  邵兰草闻言,连忙澄清道:
  “不不不,灵琇不是我喜欢的那个姑娘……”
  “灵秀?果然真有这个人!”邵开春心里微恼,揪起他的衣襟,大声说道:
  “你这臭小子,有喜欢的姑娘就喜欢吧,连家里的人也不知会一声,干嘛?偷情吗?几岁的人也敢学偷情?”
  “开春,我说了不是……”
  “不是?她不是你喜欢的姑娘?那你认识的姑娘还真不少呢。”他讥道,也知道这小子不骗人,邵开春勉强接受这一次的解释,说道:“我看你那颗小石头丢了,病了好几天,我连城里也不去了,就留下来陪你,我这哥哥好到在世间不好找吧?偏你不领情,莫名其妙地三天两头不见人影,病都还没有养好,简直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若不是见兰草病刚好一点,他真想一脚踹在他的大头上以泄恨。
  “既然不是你意中人,干嘛三天两头跑去见她?小心让人家误会。”邵开春料想他认识的姑娘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她双脚不方便,我去看着她,免得她练习走路时,不小心跌倒,若是伤到脸,那对姑娘家总是不好嘛。”
  “是个瘸子?我就知道你也只能认识这种人!”在他说出那女人双脚不便时,邵开春就已经在盘算如何打发她的主意了。他虽觉得兰草条件极差,可也不能够让其他乱七八糟的女人骗了兰草,丢脸啊。
  “她不是瘸子!”邵兰草迟疑了下,将他翻墙找石头的情况告诉邵开春,却没有提及他发现她在罗家不受兄长疼爱的事实。
  这十几天,他一直陪着她练走路。每次都很委婉地问她,她的兄长来瞧她了没?她却一脸害羞地笑说她兄长忙,没时间回来瞧她。
  她还小,天真到自然不懂这些事,但他经历过的,了解这代表什么意思。他曾偷偷问梅儿罗家是做什么的,才知她的爹娘在她睡觉时已经去世;如今罗家当家的是她的兄长,她兄长是当官的,是什么官位他也记不清楚,只知道他在灵琇昏迷时,家中已纳妻妾数人,孩子也有了,自然无暇顾及灵琇……当然,女子的身分让灵琇在罗家的地位稍稍矮了一截,难怪那天他背她回房去时,沿路没有看见任何人接近。
  她……受到冷落,他心里有点不高兴,若是在邵家、若是身为他的小妹,他才不管女子的地位、还是她睡了几年,他一定把这个妹妹当宝!就算是大头妹子,他的疼爱也不会稍减。
  “啐,我在跟你说话呢,你在乱想什么啊?”邵开春恼道。
  邵兰草回过神,连忙摇头。
  “她像妹妹,不是我心中喜欢的人。”
  “妹妹?你的人缘何时变得这么好了?好了,既然你要去见她,那我也一块去好了。”他不去解决那个女人,他怕兰草迟早会被骗,说到底他还是好哥哥。
  “你也要去?”
  “怎么?不行吗?一脸大惊小怪的,我又不会吃掉她。”
  “不,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她太天真,我怕她会受到惊吓……”
  “惊吓?”邵开春怒瞪他。“你这个大头,她都不被你吓到了,我会让她害怕?你以为我长得像鬼吗?”
  邵兰草一时哑口无言。
  他怎能说,方才一听开春要见她,他心中立刻起了淡淡的排斥之意,极端不愿灵琇瞧见开春?
  灵琇从醒来之后,所见之人有限,尤其她唯一亲近过的男人只有他自己,当然不知美丑之分……他虽已不介意自己并没有开春的好看,但是,但是,灵琇这几日待他的态度真让他有那种身为哥哥的高兴,让他极为不愿与开春分享,尤其灵琇天真可爱,开春万一说话过于伤人,那,那……
  “喂!”
  “她是很脆弱的……”他支支吾吾的。
  “然后呢?”
  “你可不能说话太毒──”“一,笨;二,丑,除了这两样外,我对人说话都不会太毒的。”
  开春的意思是指这两项他全有,才会从出生以来对他欺凌吗?邵兰草叹了口气,往小花园的高墙走去。
  “你去哪儿?”邵开春追上去。
  “我带你去见她……她真的很天真、不懂世事,你不能对她怎样喔,不然我……不然我……”
  “你什么你?”邵开春没好气道,就不信这个大头弟弟敢对自己如何。
  他见邵兰草走向高墙,正又要开口问他往道高墙走来做什么,忽然之间见邵兰草的身形显得婀娜多姿……他呆了下。兰草又不是女的,怎能叫婀娜多姿?只是,近日见兰草好像愈来愈……有美感。
  那种感觉让他隐隐觉得有地方不对劲。
  明明兰草长相并非算上等,但有时看他在邵府远远走过,身形却散发一种美丽的身姿;不是说像女人,而是……一种单纯的美感,无分性别的。
  兰草的身上也偶尔会传来一股香味,有时像兰花,又有时极淡地连他都分不出是什么味道,只觉清而不浊,令人神爽心清。他知兰草并不是会故意打扮弄香粉的人,那这股味道是从何而来?因为跟兰花相处太久?他可没在爹身上闻过任何的香味啊。
  “就在墙后。”邵兰草停在墙前,有些不情愿地答道。
  邵开春回过神,微楞,但他脑袋转得极快,讶道:
  “她是罗府的人?”罗府的女人只有丫鬟跟罗家主人的妻妾,不管是哪个,不是不配邵家身分,便是根本惹不得的人。“你在搞什么啊……等等!”
  见邵兰草俐落地翻墙过去,他赶紧追上,一个翻身,便越过那堵高墙,落在罗家的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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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6楼 发表于: 2007-07-05
第六章

 

  她刚清醒时,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以为她有爹有娘,后来才知道自己的爹娘皆已辞世,她的亲人只剩一位兄长与数位嫂嫂。
  兄长在当官,大嫂与二嫂留在府里,其余的嫂子孩儿都跟着兄长在官府里头住着,固定的日子才会回来。
  “有哥哥与嫂嫂,好过独自一个人。”她高兴地想道。虽只有固定的日子可以相见,但是,有家人的事实仍让她难以自制地感到温暖起来。
  何况,她还有一个二哥呢。
  这个二哥好像有点傻气、有点老实,还有点害羞,却在对寻找他梦里的女子相当地固执……让她心头觉得有点熟悉的影子,她想深寻却又抓不个准儿。
  “可是他的个性,我很是喜欢呢。”她自言自语道:“真像是我……我梦寐以求的亲人吧。”可以安心、可以依靠的手足,就算没有血缘关系,对她来说,仍如兄长一般。
  有时候,她对家人的执念,连她自己都很吃惊,听说当她还没有完全清醒时,第一个问的是她的家人在哪里。
  一个从来没有真正算活过的人,竟然知道什么是家人、会认字、对这世间有粗浅地了解,只除了像行走、书写、洗澡等需要用到肢体的地方,她显得十分笨拙跟不便外,其它的……让她的嫂嫂跟仆人觉得惊异,甚至觉得她很可怕。因为从小到大,从来无人念书给她听过;也没有人在她床前教她如何写字过,以致她清醒之后,遭到冷淡地对待──她用力叹了口气,忽然发现自己竟在自怜自艾,她赶紧振作起来,让从清醒之后一直徘徊在她心口那股温暖的感觉溢满全身。
  “二哥快来了,我该做准备,免得他又担心起来。”她笑道。
  请安之后,抱了一本图书,慢慢地在难得的冬阳下走到相约的小院子里。
  才走到,就发现高墙下俐落地翻过一抹身影,头有点大,她轻笑出声,知道那是谁。随即她眯起眼,看见另一个白色的影子跟着跃过墙!
  是……邵开春?
  不曾见过邵开春,但竟能一眼认出他来,连她自己都吃惊不已。
  “兰草,你胡乱闯人土地,被发现了可没人保你啊。”
  “不碍事的……灵琇,你来得真早,你向你嫂嫂请过安了吗?”
  她害羞地笑笑,点点头。“今天挺好,嫂嫂今天跟我说了十个字呢。”
  “十个字?”邵兰草双目一亮,为她感到高兴。
  “她说年关到了,要我多做件衣服。”
  邵兰草微楞。本以为是她嫂嫂终于拉着她说些体己话,没想到只是要她在新年多做件新衣而已。但见她笑容满面,似乎是很高兴的模样,他不忍多说什么,只好道:“那真好。”
  他实在想不出什么安慰之辞,一时之间只觉自己笨得可以。
  “是很好啊,二哥,你想想看,现在我‘活’过来才几天呢,嫂嫂就跟我说了这么多话,我再多活一个月、两个月、一年、十年的,那话积下来还真不少呢,所以说,人活着真好。”
  “是啊。”他只能附和道。真不知该说她太天真,还是太易满足了。
  罗灵琇的视线落在邵开春的身上,笑颜又起:
  “这就是开春大哥吗?”
  邵兰草又楞了下,想起邵开春跟着他过来的。他暗暗注意罗灵琇的反应,点头说道:“他就是我说的开春。”
  “听你这臭小子说得不情不愿,八成是在我背后说了什么浑话吧?”邵开春虽跟他说话,细长的美目却打量着她。“你不是丫鬟,也不是这儿的夫人,想必就是那个睡了十几年的罗家闺女了。”
  罗灵琇点了点头笑着说:“二哥跟我时常提起你。”
  “他话倒是挺多的。”邵开春不太爽快地瞪了默默无语的邵兰草一眼。“你这傻小子,该不会什么话都告诉外人了吧?”
  “其实灵琇也不算是外人,她是我刚认的小妹子──”邵开春一听他背着自己去外头认了一个妹子,心里更不高兴,怒道:
  “你随随便便在外头认妹子,要是旁人别有居心怎么办?”
  “开春!”
  “何况罗家姑娘跟咱们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你当她是妹子,未免也太过分了吧?”
  “同年同月同日生?”邵兰草立刻看向她瘦小的身子跟天真的表情,脱口:
  “你真跟我一般大?”
  她也是一楞,直觉答道:“我不知道啊,二哥。元旦那日是我的生辰,我听丫鬟说我过了年,就要十七岁了。”她心里微急,不由自主地拉住他的衣袖,补说道:“可是,二哥,你瞧起来就像比我大,我有没有真比你小,一点也不重要,是不?我很多事都不懂,全赖你教我,这种感情像兄妹一样,是不?”
  “当……当然、当然。”他赶紧安抚她。见她松了口气,他心里微疼,彷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邵开春原先对她相当不屑,但忽见她的笑容不见时的表情,好像是他曾见过的某个人……是谁呢?
  “我是不是见过你?”他脱口问。
  “开春!”邵兰草暗惊,怕他拐了他这个天真的小妹子。
  罗灵琇小声地傻笑道:
  “我也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开春大哥呢。”
  邵开春冷冷盯着她,试图从她害羞的笑颜读出什么。因为他本身最会靠着优秀的外貌去骗人,自然他一见到同有姣好面貌的人,会怀疑对方是不是跟他一样有心机。
  他想起她的名字叫罗……灵琇?
  “石头?”他又脱口。这么巧?到哪儿都见着石头?
  “开春,什么石头?”
  她立刻眉开眼笑的:“开春大哥知道我名字的意义吗?好聪明啊。”
  邵兰草迟疑了下,心里虽颇不是滋味,仍是低声问道:
  “你的名字有什么意义吗?”
  “二哥,我是玉字部的琇,是美石之意。”她不徐不缓地解释道。
  “美石……”他的脸微红,搔搔头。“原来如此,我没注意到。”说是没注意,不如说他念书念得太不认真,根本不知琇字何义。
  “那有什么关系?名字只是一个人的代称嘛,像二哥,你叫邵兰草,你的‘兰’字好难写,我一直写不好看。”
  他闻言,露出傻笑。“这倒是,我小时候也是写不好的。”
  噫,这两个人还以为自己回到童男童女之身吗?两小无猜他看了就不爽,尤其兰草的长相根本不配!思及此,邵开春心里已然泛怒,却得强压下来,眼角觑到她怀里捧着的“春兰图”更感不悦。
  这女孩好心机,知兰草跟爹一样好兰,特地做给这大头笨蛋看的吗?
  “对了,”罗灵琇忽然喜道:“二哥,你跟开春大哥提过了吗?咱们要上城的事啊。”
  “上城?”邵开春惊讶地将目光投向邵兰草。“你想去城里?”
  “我……”
  “我没见过世面,二哥说等我走路稳健了,要带我上城里玩,但二哥对城里也不熟,所以他说你这几天又要上城里学东西,便想一块去呢。”
  “你说的?”邵开春根本不吃她那一套的笑容。他五、六岁就用那一套把众人耍得团团转,现在岂会受她迷惑?
  “我……是,开春,我跟灵琇过两天跟你一块进城,好不好?”
  邵开春瞪了他半晌,用力哼了一声,转身就走。原要走向前门出去,后而一想,他未经通报就擅闯罗府,现在明目张胆地出去,闹个不好是擅闯民宅,只好狼狈地由原处翻回府去。
  邵兰草的视线偷偷落在她身上,注意到她直盯着邵开春的背影。
  “那个……”他小声地说。见她似乎失了神,他心里微微感到妒忌。妒忌谁?开春?这种情绪已经多久没有过了?
  他不是已经习惯了吗?为什么在瞧见她对开春失了神,心里不只妒忌,还有其它的感觉?
  “我……我也走了……下次,我再带开春来看你。”
  灵琇闻言,回过神,连忙抓住他的衣袖,叫道:
  “二哥,我还有话没跟你说呢。”
  “说……要说什么?”
  她露笑,道:“我已经请人将这附近的小石头都捡起来,放在我屋里的盆子里,你去瞧瞧,看看有没有你的大姐姐啊。”
  邵兰草没料得她这么细心跟聪明,一时感激。“谢谢你!”
  “咱们是兄妹嘛,谈什么谢呢?将来我多个嫂子,也多个人疼我啊。我已经拿到了那几日有人家生孩子的名册,咱们要先从可能的、容易的找起。”
  “可能的?”
  “我想过了。如果真的有缘,必定会有蛛丝马迹,我瞧见名册有两家姓石,正好生的都是女婴。”
  “石?”他叫道。
  她点点头,跟着他一块高兴,笑道:“我瞧好巧,有一家是开客栈的,咱们可以先去瞧瞧,说不定你有印象呢。”
  “太好了!”他大喜,一时冲动地抱住她小小的身子,激动地喊道:“我还以为自己一辈子都没法找到她!以为一辈子都没法说话给她听!以为我们的缘分尽了!以为……”
  罗灵琇差点被他抱到断气。他看起来虽显木讷老实,但该有的力气一点都不少,她暗暗吸口气,想起自己有帮忙到他,心里也不由得高兴起来。
  “老天是疼好人的,二哥,你一定会有一个好老婆的。”
  “我……”他彷佛察觉到自己的逾矩,赶紧放开手,退后数步;他的脸已是通红无比,连富泰的耳垂都烧灼起来。“我不是故意……真的……”
  “没关系啦,咱们是兄妹呢,若我是男儿身,就是兄弟了,搂搂抱抱可是稀松平常的事呢,就像是你跟开春大哥玩在一块、打在一块,也不会惹人闲话啊。”她一点也不介意地说道,显然真当他是自已人。
  “我跟开春……”他欲言又止,最后终于忍不住地问道:“你说要跟开春一块入城……”
  “是啊,我想过了,他进过城,当然熟悉得多;我什么都不懂,若有人带着,可以方便很多。而且,二哥,你能瞒着他出门吗?”
  “这自然是不能……咦,我有跟你提过我跟开春的事吗?你怎么知道我事事都瞒不了他?还常被他打?”
  她微楞,慢慢摇头。“好像没有。”
  “那就是下头的人提起了。”邵兰草搔搔头,傻笑道。
  是下头的人提起的吗?她心里疑惑,明明没有人跟她提过邵家的事。那她怎知邵开春对他的态度?
  “我这二哥当得很窝囊吧?”他很不好意思地说道。
  她回过神,连忙说道:
  “哪有!二哥,你多想了,我从很久很久以前就想告诉你了,能够当家人,都是有缘分的,不管开春如何待你,他对你没有置之不理过,也是有话直说、有气就打在一块,你们相处的模式是有点与众不同,可是彼此有难时,还是会出手相救的,对不对?”
  邵兰草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她先是笑容满面的,在对上他疑惑的眼神时,笑颜不由得僵住,她皱起眉头,低语:
  “很久很久以前,那,是多久以前呢?”
  “灵琇?”
  “我想当人……我想当这人的姊妹……不会伤心、不会被背叛……不会背弃……我不想回头,我想重来,所以再给我一次机会……”
  “灵琇,你怎么啦?”邵兰草觉得她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失了神,旁人在她身上说话似的。他见她没有反应,心一急,用力摇她数下。
  她猛然回过神,楞楞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小声笑道:
  “二哥,你怎么满头大汗?”
  “你……”你刚才是怎么啦?邵兰草要问,却问不出口来,只觉她的笑容好刺眼。
  她……为什么老露着这样的笑呢?难道她不遗憾醒来后,自己的家人却是不大理睬她?
  “你别笑了。”
  “啊?我笑得很可怕吗?”她奇怪道。
  “不,你笑得很满足。”就是笑得太满足,他才觉得有点不安。
  就算她刚清醒、就算她再天真,这些日子以来也足够她发现她家人对她的冷淡了。他曾偷偷打听过,在她清醒的前几天,她的呼吸其实已经有些微弱,身子恐怕撑不过年关了,罗家的人早暗暗在打点丧事,却不料她突然复生……
  “复生”这两个字突地让他脑中闪过什么回忆,他抓不住,只好放弃。
  他隐约能够感觉到她十分注重“家人”这两个字,刚开始她还误认他是来看她的兄长,不是吗?是什么原因让她这么地重视家人,他一点也不清楚,只知道在得不到兄长的探视下,她仍然很高兴地笑着……
  为什么?
  她不是天真吧?她的聪明远远在自己之上,很多他脑中打结的事情,她可以很清楚地帮他分析出来,这对一个刚清醒过来的人,简直有些……匪夷所思,但他宁愿当她是十分聪明的。
  她的不受重视……像极年幼的他,让他好心疼,若是他,早就躲在角落里偷哭了,甚至还有过离家出走的经验,她怎么一点也没有难过的神色,还这么满足?
  “二哥,你的眼神真奇怪。”
  她才说完,忽地整个身子被压在他的胸前,她吓了一大跳!虽然知道他没有冒犯之心,但仍是教他身上的男人味道薰红了脸;他身上的味道除去男人味之外,还有淡淡的草土与微妙的香味。
  她曾经在罗家前头的花园里也看过几株兰花,很认真地对着兰图认花、闻着兰花味,似有所同又有不同。
  他身上的味道更……微妙,不浓郁,像一股极淡的幽香;也不似脂粉味,反而偏兰花本身的芬芳,只是她偷偷找过好几种兰花,没有一朵现今盛开的兰花完全符合他身上的味道。
  这种感觉好熟悉啊,尤其他心脏的跳跃声很清楚地在她耳边响起,她甚至可以明确地抓住他心跳的拍子。
  那是当然的,她听了十七年的心跳……咦,十七年?
  “好,就这么决定了。”他的声音忽在她头顶响起。
  “二哥,你决定了什么?”她好奇问。
  他将她推开一点距离,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双眼,认真地说道:
  “我当你哥哥,一辈子就是哥哥了。你喊我哥哥,我就疼你当妹子,没别的妹子了。”
  她高兴地点点头,说道:
  “一辈子当哥哥,你说的,不反悔喔。”
  “我从来不说谎的。”
  “打勾勾,反悔的……就……”她迟疑了下,脑中闪过一个模糊的景象彷佛很久以前也曾有一个陌生的男人这样对她说过,但是后来呢?
  他见她一时想不出来,便爽快说道:
  “就天打雷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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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雨稀稀疏疏下着,在街上来往的人扛着大包小包地办年货。
  她坐在客栈靠近柜台以及外头街上的桌前,好奇地在街上打转一圈后,溜过客栈里的高朋满座;她再将目光落在身边的邵兰草身上,他正连眼也不眨地越过掌柜后头的布,里头隐隐传出轻微的哭声。
  “我总能认出她的,一定能的……”他嘴里喃喃说服自己,却连一点把握也没有。
  罗灵琇低声说道:
  “二哥,你别紧张,凡事总要稳着点,做起来才会得心应手的。”
  他闻言,暗暗深吸口气,硬挤出笑来:“你说得没错。你说话愈来愈不像十七岁的小姑娘了。”
  “我有时也这么觉得。”她自言自语道。
  邵兰草听她彷佛也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回过神看着她笑道:
  “你这只是叫老成,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在我瞧来,反而你像姐姐,我是弟弟呢。”
  “兰草弟弟,叫我一声好姐姐嘛。”
  他被她的语气逗笑了,又看她小小的身子穿着男装上这男装是他十二岁时候的旧衣,她穿起来倒挺合身的。
  他的眼角忽地觑到她身后的那一桌正瞧着他,他的眼光立刻掉开。
  “怎么啦?”
  “我……没什么。”他的视线左移到另一桌,注意到另一桌的男人也在看着自已,他心里微恼,垂下眼。
  罗灵琇怔了下,拉着他的衣袖。“你不爱待在这里是不是?不然咱们先去找别家的婴儿好了。”
  “不不,没有关系,我一定要先看这姓石的女婴!”他垂着眼低语:“我只是……怕引人注意。”
  引人注意?这里人这么多,他们在其中并不算是绝对的出色,怎么会有人注意?
  他迟疑了下,忽地反手紧紧握住她的小手,罗灵琇已经见怪不怪了。
  他一激动时,就会抓住她;不是摇着她的肩,就是抓着她的手。她原以为这是他的习性──情绪一激动时,就会拉着周遭的人,但他们跟着邵开春一路坐着马车来的,沿路上,也没有见他拉着邵开春猛摇晃啊。
  “对不起,连累你了。”他喃喃道。罗灵琇不得不靠近他,方能听得清楚。
  “我跟开春小时候跟着爹上城来拜年过……”
  “哦?”
  “那时瞧过我的人都觉得很好奇,我跟开春怎会是双胞胎?我人丑又大头,遭人指指点点,我虽心里难过,却不敢跟爹说,我怕他也感到丢脸,我……我……不太喜欢进城,这也算是部分的原因。”
  “二哥,你的头真的满大的,如果我躲在你的大头下,不知道是不是也可以遮雨?”
  “啊?”他楞了下,往她瞄去,瞧见她满面笑容。他的心酸事有这么好笑吗?头大也不是他的错啊……他见她忽然伸出手臂勾向他的肩,他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咱们现在这样子像什么?”
  勾肩搭臂的,当然不三不四,对她的名声有所损害。他不安地看着旁人凸出的眼睛,又看她向自己眨了眨眼,小声说道:
  “你在做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虽说拿我当哥哥看待,也不可以……”
  “我现在是男儿身呢。”她眉开眼笑道。指指自己戴着暖帽、穿着男孩衣服,邵兰草还不明白她话中意思。突然间她双掌合十,低语:“大嫂,侵犯一下下你的宝物,小妹没有邪念,没有邪念。”
  “宝物?”
  她突然俯前亲了一口他蜜色的颊畔,他吓得差点魂飞魄散,同时彷佛听见好几只眼睛凸出掉下地的声音。
  “你……你……你这是在做什么?”他颤声问道。
  “年关将近,开个小玩笑嘛。”
  “这种事能开玩笑吗?你知不知道现在在旁人眼里看起来是不伦不类?”他的声音微颤,脸颊热烘烘的。
  罗灵琇看他真的保守得紧,压低声音说道:“不伦不类也是咱们的事,二哥,你的烦恼真多……”见他微微呆了下,正要再叫他不必太在意旁人的看法,忽然看见布幔之后走出掌柜的老婆。
  “扑通”一声,两人心口齐跳,紧张地看着对方。罗灵琇稍稍从他大头下往布幔偷瞄去,瞧见那婴儿躺在里头的桌上,挥舞着四肢。
  “二哥,我看那老板娘是出来帮忙的……”
  “所以我们可以偷溜进去?”邵兰草难得灵光地接道。
  两人同时对看一眼,心口又跳了一阵。邵兰草没有干过这种事,他不由自主地抓着她的小手。
  “二……二哥,我当把风的,你觉得如何?你进去瞧,我在外头照应着……呃,好啦好啦,你的大眼好大,掉出来的眼泪也很大颗,都快吓坏我了,我跟你一块去就是了。”
  邵兰草不忘先放碎银子在桌上,两人才慢慢地缩小缩小再缩小,降到桌下,再偷偷摸摸地爬向柜台。
  他们这一桌离柜台极近,掌柜到厨房去,老板娘上二楼招呼,罗灵琇满脸通红地跟着他的屁股往柜台移动。
  突然间,她觉得好像有人在看他们。她悄悄抬头,瞄到柜台另一头的桌子坐着一名背着长条物的青年歪着头在看他们。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瞧见那人的眼神似乎好像在说:邵兰草不像是偷鸡摸狗之辈,却做起偷鸡摸狗的事情。
  她还是陪着笑,汗流满面,看那人没有意思要大喊,她便赶紧跟着邵兰草钻进布幔之后。
  “在这儿!在这儿!”邵兰草一见那婴儿在桌上,他立刻跳起来激动地要抱起那女婴。
  “二哥!二哥!搞清楚,你要搞清楚啊,她是姓石,可是姓石的有两家,不见得一定会是她,你没见过大姐姐的脸,那快想想有什么特征?”
  “她的头发很黑很长很亮很美!”
  “这女婴还是秃头啊!”
  “啊,这,这……她的背很美很白很细很滑很……”他咽了咽口水。
  她好心地接道:
  “很令人垂涎?”
  “呃,可以这么说啦……我年纪愈大,每回见她,心里老直跳着。”
  “可是哪个女婴的背不是很美很白很细很滑……不然,二哥,你看看她!看看她!有没有感觉?有没有心跳得很快的感觉?”
  邵兰草直瞪着那想要说话的女婴,努力地瞪、努力地看,怎么看,眼里都是一个女娃娃的样子。
  “我的心是在跳,可是感觉不一样啊……”他一定可以认得出来的!一定办法可以认得出来的,如果认不出来,那就是!“会不会她是男的?所以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男的?”这二哥是昏了头吗?
  “搞不好老板娘是在照顾其他婴孩,她自己的女儿不在这里。灵琇,你帮我看看这孩子到底是男是女?”
  “我?”
  邵兰草用力点点头,说道:
  “她若是女的,又不是我梦里的大姐姐,那我偷看了她的身子,岂不是要负责吗?”
  “那我呢?万一是个男婴……”
  “机会很小,拜托你了,妹子!”
  罗灵琇瞪着他小心翼翼地走到角落,背过身子。事关未来大嫂的事,他倒变得挺聪明,而且很过分呢。
  “为什么我要认你当二哥呢?”她喃喃道。看着婴儿朝她笑着,她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心地拉开包着婴儿的布。“不怕不怕,我看一下下就好。他怕他名节毁了,他的大姐姐不要他,其实我也很害怕啊……”
  她的视线随着锦布的褪去,看见婴儿的小胸胸、小肚肚,接着是……她咽了咽口水,半合着眼,从眼缝里溜出去瞧着那婴儿的下半身。
  “你们是谁啊?”
  “啊!”罗灵琇受到惊吓,脱口大叫一声,往门口瞧去,看见生得富泰的老板娘正错愕地瞪着他们。
  邵兰草连忙上前解释道:
  “我们……别误会,我们不是要偷……不是要偷婴儿的……”
  “偷婴儿?”老板娘尖叫起来。看见自己的女儿露出赤裸的小身子,而眼前这两个男人正看尽她的身子。“那口子啊,有人抢咱们的女儿啊!”
  “我没有……我没有,我连看一眼都没有!”
  罗灵琇拉住他拼命摇晃的双手,瞧见刚从厨房冲回来的掌柜正拿着菜刀,她倒抽口气,拉着邵兰草就往窗口跳。
  “二哥,快跑!”
  “我们没做坏事,只是要看看……”
  “有人会信吗?若是被抓到了,送到衙门怎么办?你大哥不是正要学着做生意吗?若是让人知道他弟弟在干偷婴贼,还有人愿意跟他做生意吗?”
  邵兰草闻言,脸色顿时发白。一想到会连累邵开春,他一翻过窗子,双脚一落地,“咻”地一声,他冲向街口的速度极快。
  罗灵琇张大嘴,瞪着他踩过的地飞溅出水珠来,淡淡的沙尘撩起,她身后传来怒骂声:
  “臭小子!敢轻薄我女儿,你不要命了!”
  她回头一看,看见掌柜拿着菜刀往她这里冲来。她吓极,闭起眼睛拼命地往前跑,嘴里喊道:
  “我不是!我没有!二哥!救命啊!我没有轻薄!我不是!”她奋力地跑着,但她身子娇小,双足跨不大,又才刚开始走路走稳了,她跑着,听着身后愈来愈近的足音跟菜刀划过空中的声音,她心里一急,跑到一半,狼狈地扑倒在地。
  小雨仍然在下着,污水溅了她满脸都是,整个身子都陷进泥水之中,她害怕地喊道:
  “二哥!二哥!救命!我不要被留下来!二哥!二哥!我不要再一个人了!二哥!”远方滚滚沙尘混着污水及时煞住,又倒冲回来,形成小小的风暴。她眼角好像瞄到巷口有邵开春的身影,但他好像要避嫌,不愿出来相救一把。
  她还来不及从水泥里挣扎起来,突然有人冲到她的面前,将她一把抱起,丢到背后。
  “抓紧!”
  她一楞,背着她的人双足一冲,她差点飞出去,赶紧抱住他的大头。
  “不要跑!还我女儿清白来!”
  “不跑不行啊!二哥,快冲啊!”她勒住他的大头,直喊道。
  “庙在哪里?往哪个方向?快!”
  “啊?在……在东边,对对,出了客栈往东边跑!”这时候他还不忘寻找第二个石家婴儿,她简直佩服……得想要勒死他了。
  他跑得极快,彷佛背上根本只是背着一个小布娃儿,水珠不停地从她脸上滑落,她看见街上买年货的人纷纷走避,免得被他溅起的水花喷到。
  景物一直向后退,像是一幅又一幅的画,很快地从她的眼前晃过。这种感觉……好像曾经发生过,在很久以前、在她睡着时、在她的梦里……她曾经有过的人生像走马看花一样,不停地倒着播放着,引起她心里的怨恨、她心里的不平……
  可是……她不要怨恨、不要不平了,现在她很想高兴地活着。她慢慢仰起脸,望向灰白的天空,现在就算有很多遗憾,可是还有很多快乐的。
  “你……你笑什么笑?”邵兰草忽然听见她的笑声,心里觉得奇怪。他们是在逃命,可不是在玩啊!
  “没,我没有笑……”她双手赶紧捂住嘴,但整个人又差点飞出去,连忙抱紧他的大头。他一直不知道他的大头其实给她很安心的感觉,所以才会在第一次见面的刹那,就觉得他很温暖,可以给她足够的亲情。“二哥……我真的没有笑你的意思,但是我想提醒你,你跑得太快了,咱们过庙了。”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7楼 发表于: 2007-07-05
第七章

 

  冷风吹来,穿透罗灵琇浑身湿透的衣服,她忍不住掩嘴打个喷嚏。
  “很冷吗?”见她微微发抖,邵兰草赶紧脱下厚重的冬衣披在她的身上。“衣服外头沾了点雨水,但还算温暖。你等等,我去请问师父可不可以腾个房间让你换衣服,免得着凉。”
  她不及喊住他,就见他迅速地钻进庙门的人群里。
  她只好发呆似的站在庙前的屋檐下暂时避雨,看着求神拜佛的妇女进进出出的。年节到了,保佑平安的不少,香火的味道扑到鼻间,诵经与祈愿的喃语模模糊糊地传进耳里。
  千百年来,世间有多少人向上天祈求心中的愿望,其间又有多少人曾经得偿所愿过呢?她的心中闪过此念,不由得双手合十,低喃:
  “天上若有神,我二哥邵兰草虽跟我没有血缘关系,但,却是个非常好的人,我祈求上苍能让他早日找到他梦里的大姐姐,共偕……”迟疑了下,才道:“共偕连理,可是不能抛弃我这个妹子喔。”
  她见有路人带着小孩挤进屋檐下避雨,人太多,她思量了会儿,走下阶梯,快步跑向庙前对街的一棵树下避雨。
  树旁贴着衙门发出的公告纸,她慢慢地认字,自言自语道:
  “官府在征稀有兰花的品种啊。”
  她曾听兰草提过,世上各花都有其价值,兰花早在极古之时就有“王者之香”的封号,民间虽已普遍栽种兰花,但宫中仍然喜欢培育珍贵稀有的兰花种。
  二哥他爹辞官之后,也在府中醉心兰花的种植,她曾偷偷爬上高墙,看见邵家的花园里都是在普通兰谱里可以看见的花种,并没有什么特别,显然主人纯以养兰为乐,而不计较花类品种的稀有。
  “灵琇?”
  她转身瞧见他在庙门口张望,她笑着向他招招手。“我在这里呢。”
  他循声看来,直觉露出傻气的笑容,跨步往她这里走来。
  他的身后是庙门,淡淡的香火味与诵经飘来,混合着一股异香;他的身姿行路明明正常得很,偏偏在香火袅袅中,显得优美而典雅。她的眼角觑到侧身经过他的旁人不由自主地停下转身瞧他,她想将目光掉开,却难以控制。
  她发呆地看着他彷佛走在香火上,淡淡幽香扑鼻,让她一时失神。
  “灵琇,你跑来这里躲雨啦。”
  他的笑声惊回她的神智,她一楞,用力眨眼,看见不知何时他已经站在自己面前。
  他身上的香味依旧,到底是出自何处的?一个男人怎会有这种体香?她心里有无限疑惑,却问不出口来。
  “我很引人注意吗?”他不好意思地小声问道:“我进庙里,一直有人盯着我瞧。我的头虽大,可也没有大得吓人吧?”
  “不是这样的。”她脱口。旁人盯着他看,不是因为他头大,而是……而要她怎么说?
  明明他长得并非绝颜,却会让人不知不觉地注意到他,离不开视线的。
  邵兰草见她似乎有些回不过神来,他笑了笑。眼角看见公告纸,走上前细看,摇摇头,说道:
  “一定又有不少人要上山采兰了。”他怕她对这世间的事还不甚了解,便细心地解释道:“我听爹说过,每逢宫中征兰,总会有不少人上山求求运气,若是发现了不曾见过的兰花人透往宫中培育,将来是绝对少不了好处的。”
  “哦……二哥,你府里养兰多年,难道没有想过上山试看看吗?”
  “爹曾提过他当官时,曾有人送一株名贵兰花,没多久害虫蚀了这株兰花,爹很心疼。兰花适合在空谷中生长,若是强植它处,不是真心爱兰的人是照顾不了的。”他话题一转,很不好意思地说道:“庙里只准女客逗留,我本来想说你是女孩家,在里头避雨应该是可以的,但我又怕人家发现你是罗家姑娘女扮男装的,跟我在大街上跑来跑去的,对你的名声也不好……所以你忍着点,咱们就在这里避避雨,一等雨停了,我们就回开春那儿。”
  她点点头,道:
  “好。”
  邵兰草微微一笑,正要再跟她说话,忽然间眼皮沉重,困顿起来。
  “二哥?你累了吗?也对,你背着我跑了好远的路,我们靠着睡一下,好不好?”
  他闻言,心一跳,直觉道:
  “这……不太好吧?”奇怪,他为何要心跳?是太纯情了?还是因为其它原因?
  “二哥,咱们是兄妹,你老这不好、那不好的,是不是真将我当外人看待?”
  “不不不,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老觉得一近她的身,心里就有股不对劲的地方;若跟她说了,他怕自己无法表达清楚,她会以为他仍将她视作外人。
  但是那种不对劲就像是有人在敲着他的心口,一直有什么束西要破胸出来,告诉他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似的。
  他看她疑惑的眼神,只好点点头,吞了吞口水,脸红说道:
  “你不嫌弃我重的话……”
  见她笑开了,他只好把肩膀慢慢贡献过去。她正要歪头闭目,他突然看见她将他的外衣罩在前面遮风,身后的湿衣仍贴着她的背,风从身后来,她还是会冷。
  “咱们背靠背地休息一下,好吗?”他贴心地说道。
  她不疑有它地点点头,邵兰草慢慢绕到她的身后,想起不知何时才能找到大姐姐……那是说,如果找得到的话。
  缘分、缘分,真的有缘分吗?
  他告诉灵琇,他一定认得出来的……其实他一点把握也没有,要怎么认?记忆中没有她的长相、没有她的特征,连她的姓名都不知道,要如何才能找得到她?
  不,怎能这样沮丧?他用力吸口气,暗暗告诉自己,一定有法子的!只要能让他遇见她,一定有法子能认出她的!一定能……
  他的背微微贴上她的,一股轻颤就像是火花一样飞窜上身,从他的背爬上他的颈、他的脸、他的眼,让他的脸全麻了起来。
  刹那间,他的身体僵硬起来,难以动弹,就连身内的血液也停止了般。
  随时,他听见心口扑通一跳,跳得好高好远,连他都以为从身体里跳出来了。
  “二哥,你的背好暖。”她缩了缩肩笑道。
  只要能再遇见她,他一定能认出来的!他曾经充满信心地告诉自己。
  麻感不停地刺痛他的脸颊,他慢慢地回过头,瞧见她的身子矮矮小小的,全然不似梦中的背;她的头发……头发?他忽然掀了她的暖帽,让一头长发滑落背上。
  她吓了一跳,赶紧转过身。
  “二哥?”
  “二哥?”他重复着,呆呆地看着她长发披肩的样子。“你……终于转过身来看我了……”
  “啊?二哥,你怎么啦?”
  “再靠一次!”
  “什么啊……”她根本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他用力将她转了身,背对着。
  “二哥,发生什么事了?你要告诉我,我好帮你想办法啊──”温暖的背轻轻贴上她的,她微楞一下,感觉到他的背在轻颤。有这么冷吗?
  “是啊,我怎会忘了……十七年的相处模式,我怎会忘了……”他喃喃道。那种熟悉到已经习惯的感觉,怎会忘了?
  但她的背纤细又娇小,怎会是同一人?再者,她已经十七岁了,自然不可能会是梦里的大姐姐,灵琇并非婴儿啊,是他搞错了吧?是他搞错了吧?
  是他对梦里的大姐姐走火入魔了,才会误将灵琇这妹子错当成是她吧?她是他妹子啊──“二哥!”罗灵琇轻叫,惊讶地瞪着他冲出树下,随便抓住一名少妇的手臂。
  他在做什么呀?她瞪着他硬将自己的背靠上那少妇的,他的脸色诡异到有些发青,她惊喘一声,然后便瞧见像是那少妇的相公揍他一拳,随即他倒地不起。
  “二哥!”她虽不知到底发生何事,仍吓得奔进雨中,跪在他的身边,喊道:“二哥?”
  “我不是你二哥……”他喃喃道。被揍的那一拳,让他脑中昏昏沉沉的,昏迷过去,他又挣扎着要清醒过来。
  恍惚间,他瞧见有一个很眼熟的黑影在晃动……是谁?现在他是在现实中,还是在梦里?
  他的梦里很久没有人来了,一直是荒芜的一片。地上的云、天上的花,连他最喜欢的女子都不见了──“因为你的梦成真了。”没有高低起伏的声音拉回他昏沉的神智。
  他定睛一看,瞧见那抹人影穿着黑袍,以宽大的黑袖遮面。
  “你……是谁?”
  “我入你梦里第三次,算是仁至义尽了。”
  那声音听不出是男是女,邵兰草迷迷糊糊的,明明感觉罗灵琇在喊他,他肉体上的嘴,却说不出话来。
  “现下,那害虫不在你身边,我是特地来通知你一声的。”
  “通知我什么?通知我……你又搞错了吗?还是我搞错了?灵琇就是我要找的人?”他明明不能说话的,却听见自己颤抖着声音问道。
  “你不是认得出来吗?”那鬼退开一步。
  “我……”就是认出来了,才一时难以接受啊。她真心将他当成兄长的,上天存心要他天打雷劈吗?“为什么你遮着脸?不敢见我?”
  “我是鬼,就算地位再高,站在庙前也不敢正面相对。”那鬼的声音清清冷冷的:“我只是来通知你一声,你的未来导入正轨了。”
  “正轨?”
  “你投胎转世原是为了点石成人,她既然甘愿变成人了,接下来就由你自己看着办,季节司神已经发现那害虫搞的鬼,请雷公雷婆解决多余的性命,以后你再也不必受不该受的苦。”
  不该受的苦?是什么?为什么这鬼说的话,他老是听不懂?
  “世间有谁的生命是多余的?”怎会有多余的生命?就算有,也不该由上苍来结束啊。
  “自然是那害虫的。他存心扰你兰花之神的任务,特地随你下凡,让你受尽一切苦楚。现在季节司神已获知一切,我虽是共犯,也是被那害虫所迫,我已领罪罚,特来通知一声,以后就再也不关我的事了,等他被劈死,我讨回我的一张脸后,再也不相欠。”
  “害虫?害虫?到底谁是害虫?”这鬼老提到害虫,他却一直不知是谁。
  “你生命中累你最多的人是谁?”
  “累我最多?我不知道。”
  那鬼叹了口气,显然没有料到他转世之后变得如此愚笨,道:
  “那害虫就是你兄长邵开春。”
  他的话像是把利斧狠狠地劈向邵兰草的心口,他震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不过你也算幸运了。兰花栽种不易,尤其有害虫缠身,你能长得这么好,真是奇迹……啊,时候到了,我该走了。”
  邵兰草见那鬼慢慢地退后,他想要追上前问个仔细,双脚却像是被钉住一般,难以动弹。
  那鬼随着离庙愈远,慢慢放下宽大的黑袖,露出苍白发青的脸孔。
  邵兰草更是惊吓过度,看见那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小脸,极为神似灵琇不笑时的模样儿。
  他忽然忆起这鬼在他七岁时曾入他的梦,提及隔壁女婴是具空壳子,连脸也是这鬼给的,只是灵琇常笑,将这张脸用笑点缀得很……很人性化;而这鬼的这张小脸,像面具一样冰冰冷冷的……他又想起这鬼提到作弊,才会让有灵琇的肉体出现……
  他一时脑袋混乱无比。点石成人?他为什么要点石成人?灵琇若是他梦中的大姐姐,为什么她清醒之后不记得他?还是她记得他,却只愿意当他是兄长?
  “二哥!”
  “我不是你二哥!”他忽然大叫,完全清醒过来。
  罗灵琇楞了一下,看着他满头大汗地叫喊,心里不知所措,仍是小心地用袖尾拭去他的汗珠。
  “二哥……”她怯怯喊道。见他没有再排斥,暗松口气,露出笑说:“你还好吗?我真怕你一昏不醒。”
  “昏?我昏了吗?昏了多久?”他坐起来,瞧到她又伸手要擦他的汗。他满脸通红地避开,瞧见四周拢聚的人群。
  “才一会儿而已,二哥……”
  “别叫我二哥!”他冲口道。在瞧见她迷惑受伤的表情后,他连忙解释:“我不是拒绝你,我……我……”要怎么说,她才会明白?
  他伸手想要紧紧地抓住她,试图要用笨拙的嘴告诉她,原来寻寻觅觅,佳人就在眼前,她是不是愿意……愿意先放掉兄妹之间的感情,改用另一种感觉待他?
  手才伸出,雨正好打在他的手背上,飞溅起小小的水花来,喷到他的脸颊。
  “雨……雷……害虫……开春!糟了!”他惊叫,迅速地跳起来。
  “二……二……”
  “兰草!叫我兰草!”不及顾到她,他立刻往城里的唯一一条路奔去。
  “二哥跟兰草不都是同一人吗?”她被他弄得一头雾水,见他又不像排斥她,那为什么突然之间改变甚剧?
  “等等我啊,二哥,你要去哪里?别抛下我!”
  在哪里?在哪里?
  可恶!
  他怎么不问清楚开春现在该在哪儿?他记得开春住在叔伯家中靠内侧的房间,里头没有窗,就算天打下雷来了,也不可能七拐八弯地钻进开春的房间,何况这时候开春应该待在外头跟着叔伯学生意。
  是他这个弟弟当得太失败了吗?
  没有花心思去关心过开春……就算是他当得失败,但也轮不到那些神作主啊!
  如果那真是神的话!
  那鬼谈什么花神、谈什么任务、谈什么点石成人,他都是有听没懂,只知他梦中的大姐姐似乎是他怀里的小石头化身,如今灵琇极有可能是他梦里的姐姐,那表示梦不假,那鬼说的应该也没有假……
  都是真的,那开春就是害虫了?什么害虫?他一点也不明白啊!而那鬼又说得好像是为了他,要将开春除去?
  开春有什么罪?有什么罪让开春足以至死的?
  开春虽谈不上孝顺父母,但也从不让爹娘烦恼过,更没有违背过爹娘;待他这个弟弟是坏了点,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开春死啊!
  至少,开春没有犯过大罪,兄弟间若要死,死的也是他吧?他的相貌从出生就让爹娘烦恼,他的聪明远不及开春,让爹娘更担心他的将来,若真要称罪,他才是那个罪人吧!
  他气喘吁吁地跑上长桥,过了桥再跑一段小路就可以入城。先回叔伯家,总会有人知道开春去哪儿了──“开春?”他猛然煞住步,瞧见邵开春就在桥头。
  邵开春也停步,微讶地看着他的狼狈,而后耻笑:
  “你这小子刚才在搞什么?抢人家的女婴,要丢咱们邵家的脸吗?”
  “开春,你怎么在这儿?”
  “啐,你以为你是怎么逃的?若不是我去摆平,就算现在你跑了,之后让人发现你是跟我入城的,还不是让我丢脸?”
  “我没有……”
  远处白光在闪,邵兰草从未受过如此惊吓过,他只愿自己的双脚健步如飞,只愿自己能有非常人的力量!
  “跑!”他大叫,瞧见天顶之下裂出一道闪电,直击而下。
  邵开春微楞,看着他直扑而来。
  他素知邵兰草没有什么攻击力,自然不会莫名其妙痛打自己。可他叫自己跑?
  有人在追吗?他瞧见邵兰草身后有罗灵琇在追,他心里觉得奇怪,又看见邵兰草愈跑愈近,目光却放在自己的头上。
  他心里有异,直觉抬起头,惊愕地瞧见天上直劈一道雷下来,就对着自己。他心中闪过第一个念头就是跑;第二个则是他有什么错?雷要来劈他?
  他的脚步才要移动,雷电如迅,“啪”地一声击进他仰起的眉心之间。
  痛感从他的眉间蔓延,脑中白光纷乱,随即胸前遭到撞击……
  他慢慢低头,看见邵兰草扑进自己的怀里,像要推开他,为他承受这莫名其妙的雷劫。
  出于本能地,邵开春一把要推开他,免得兄弟两人同遭雷殛。而后,邵兰草他抬头对上自己的双眼,紧紧抱住自己不肯松手──他好恼!这大头小子连命也不要了吗?他一时挣脱不开来,最后两人双双跌在地上。
  事情的发生不过在一刹那之间,却像过了百年之久,邵开春感到自己仍然活着,思绪缓慢在移动着,四肢乃至身躯全然无法动弹。
  “二哥!”
  那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是谁在叫着兰草呢?邵开春的身体四平八稳地躺在地上,看见天上又直击一雷下来,仍是对着他而来,显是见他未死,再来一击。
  为什么?
  一次可以说是意外,第二次呢?他犯了什么错?
  他死了,家中爹娘怎么办?兰草天性老实,若让人骗了怎么办?他若不在,邵家因此一败不起怎么办?
  转念之间,他还是无法动弹逃命,也只能认命地等死。
  “开春!”
  又见那个老实到简直笨死的兰草又狼狈地扑过来,雷电已劈,不及避开,直接打进兰草的背心;兰草倒在他的身上,那股电力透过兰草,穿到他身上时,那冲击让他痛得微弹一下。
  “别……别打了……他是我哥哥……别打了……”邵兰草半昏半喃道,浑身仍有电击后的吱吱响声。
  邵开春呆呆地、几乎恍惚地注视灰蒙蒙的天空。雨打在他身上,他已经没有知觉,唯一的感觉是他还活着,天上的大雷却不再击下来了……
  因为有兰草压在他的身上吗?
  脑袋昏昏沉沉的,却在方才那一雷打中眉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不停地让他脑海中走马看花,不停地回忆、不停地回想……直到第二击穿透兰草,打中他的心口时,他才想起来──他的前世是一只害虫,用尽诡计随邵兰草投胎,为的是毁他的任务,让他在天上丢人现眼,永远也翻不了身。
  因为,他这个害虫,本来就是兰花的大敌。
  天生的容不得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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