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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在线读--《于晴全集》之《探花郎》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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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8楼 发表于: 2007-07-05
第九章

 

  “碔砆,你快出来,马车就在外头,我趁夜带你回。”
  里头静默了很久,才又传出含糊的声音:“你叫……什么?”
  他怔了下。
  “我是你大哥,聂沧溟啊!”方才一时松心,没有发现她的怪异。
  “你的声音很像……”又停半晌,她才缓缓说道:“我喝醉了……”
  难怪说起话来前后不连贯,原来是喝醉了。
  “喝醉之人……大多会有幻影,我怕我错听、错看,等我一旦清醒,我心会后悔……”
  “你能这样想,表示你神智清楚。碔砆,你先出来,我怕再晚些,会被人发现。”
  “大哥,你曾经想要杀我吗?”
  他愕然一会儿,随即明白她在测试他,立刻承认道:
  “我是想杀你。一在七年前醉仙客栈里;一是四年前你窥视我秘密之时。”她能饮酒,但有节制,所以未曾遇过她醉酒之时。
  如今开始怀疑她到底是否喝醉了?一个喝醉之人怎还会神智如此清晰?
  良久,假山有了动静,一抹人影摇摇摆摆地走出洞里。
  乌云飘散,借着月光瞧见她的脸蛋满布红晕,半垂的眸子迷蒙,锁不住焦距。
  她跄跌了一下,他立刻上前抱住她娇弱的身子,她全身湿透,微微发抖。
  “大哥?”她抬起脸望着他,半醉的眸子里是一片迷糊。
  “我是。”他怜惜答道。她醉人的模样很迷人,朱唇娇艳欲滴,他只能暗庆无人见过她的醉态。
  “我……看不清楚……我连你的味道都闻不出来……”她微恼道,有些大舌头。
  “那是因为你喝醉了。嘘,别说话,我先带你离开。”他一把抱起她,疾步奔向后门。
  她努力张着眸子,要想看清他。
  “我在等你……我以为……”她又闭嘴,想了很久,才说:“我要找个地方躲起,只要时间一过,你察觉不对劲,必定会来寻我,我只要等到你就好了……”
  “我知道。”他柔声说道,一提气,抱着她飞上屋檐。
  “现在是何时了?”
  “早过了子时。”
  “子时?”她又想了很久,蹙起眉。“你来得好晚,难怪我老觉得我等了很久,很久……”
  “是我的错。”跃过后门,他直奔藏马车之处,将她抱进车内后,立刻脱下自己的外衣,给她盖上。“你再忍一忍,一回去你就能好好睡觉,不必担心旁人发现你。”
  她脸红得今人心惊,摸了摸她的额间,并无发热,不是受了风寒,难道酒里加了什么料吗?
  他愈想愈忧心,要退开去驾车,她忽然抓住他的手。
  “我想握住你的手,大哥。”
  “你握住了。”
  她的唇紧闭,硬生生咽下叹息,勉强开口:“你模模糊糊的,我老是看不清楚,什么叫半梦半醒,我总算明白了……你私下答应过我,一到春天,要先为戒儿与小堇办婚事,我明白你不舍小堇,但她迟早都要嫁,你何时才会着手去办?”
  他错愕她没头没尾的一番话,随即心疼地回握她的手。“我明白你多疑是为了保身,但戒儿跟小堇何时有婚事?我瞧你明明还会试探我,哪里像醉迷糊的样子?”
  她吐了一口气,合上眼。
  “你果然是大哥……”心一松,他的体温从掌中传来,让她胸腹之间如火烧。她暗叫不妙,怀疑自己究竟还余下多少克制能力,她低语:“大哥,我要回家,你快放手吧。”
  是她紧抓他不放啊!聂沧溟没有反驳她,要抽手,她却硬握住他的手。她的眉目之间尽是痛苦,他心中怀疑加深,最后用力将她拉开。
  她的身子直觉缩起,喃喃道:“大哥,快点,我怕晚了,连怎么吃掉你,我都记不住了……”
  他见状,连忙越过她,钻到车前驾车。
  绣芙蓉2003年7月11日更新
  天色未亮,远方已有鸡啼,聂府后门在望,他一拉缰绳,守在门外的殷戒立刻上前。
  “怎么了?她——”
  “快去烧水,将木桶搬到碔砆房里,顺便叫小堇去熬个解酒汤来。”他打开车门,抱出谭碔砆。
  她像睡着,被他一动,她又惊醒。“大哥?”
  “我是。咱们回家了。”
  “哪个家?”
  “京师聂府。”趁着仆人未起,他一路将她抱回房内。“先别睡着,待会儿你洗个澡会好过些。”要把她放在床上,却发现她紧紧抱住他不放,像贪恋极他的体温。“碔砆,你可以放手了。”
  “我在抱你?”她呆呆然,两眼无神地喃道:“原来我自制力这么差,大哥,劳烦你把我拉开吧。”
  聂沧溟忍住满腔疑惑,将她拉开,她立刻侧向床上。
  “碔砆,你是哪儿不舒服……”
  正要摸上她的脸,她合眼低叫:
  “别碰我!”
  若是再没发现不对劲,他就枉称老狐狸了。
  “除了酒,你还吃了什么?”他厉声问道。
  她没应声,咬住唇,像在忍什么。
  殷戒将木桶搬进,灌进热水。聂沧溟暂离床边,将屏风拉出。
  “应该让小堇来帮忙的。”殷戒突出一句。
  “你也是男人,应该明白我刚失而复得的心情。”他回首,望谭碔砆一眼。“何况她也只能嫁我了,没有关系。”
  面具遮住殷戒的神色,他的眼神却透露有趣。“她一向不爱你的自以为是。”
  “我知道。”他微笑,待殷戒离开之后。他又回到床沿,摇醒谭碔砆,说道:“你要自己脱衣服,还是我来?”
  他极为担心她脸上不自然的红晕。
  若只是喝醉了也就算了,最多喝个解酒汤就够了,就怕她误食了其他东西。
  她迷迷糊糊地张开眼,张了口,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可恶,可恶……”
  他暗叹了口气。“我来动手了,你不要害怕,我不会胡来的。”
  “大哥,你要脱我衣服吗?为什么?”她慢半拍地问。
  “因为你一身湿透,不洗个热水澡,会着凉。”他耐心地说。
  “哦——”她舔了舔干涩的唇,又冒出一句:“我没力脱衣,你把眼睛闭上,别碰我的身子。”语毕,她又难受地闭上眼。
  “真不知该不该高兴你对我的信任。”他喃道。
  脱下她的外衫跟里头的罩衣,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停在她的身上。她的锁骨极美,细致的肌肤呈粉红色,胸前缠绕白布,虽然瞧似平胸,也显瘦弱,却足使他心跳加快,他硬生生地将视线抽离,助她将长裤脱下,顺手拉过长毯将她卷抱起来放进水里。
  他将她的长发绾起,露出雪白的颈项,沿着颈骨下来是光滑纤细的背。水温适当,也够清澄,水面下的春色一览无遗。他暗咒一声,退开二步。
  “大哥,你有闭上眼吗?”她含糊问道。
  “有。”他脸不红、气不喘地答道。汗水背叛他缓缓流下。
  “哦——”她忽然将脸埋进水里。他以为她不小心,正要上前拉她一把,她又冒出脸来,用力甩了甩头,似乎想要甩回神智。
  “碔砆,你……究竟还吃了什么?”愈见她愈不对劲,像是气血逆流,让她极端不舒服。“你要告诉我啊,我好让戒儿去抓药。”
  “我吃了什么……”她泡在水里有一会儿,水温有些凉了,让她的肌肤表层颇受敏感,低低呻吟忍不住溢出咬住的唇。
  这样耳熟的呻吟,他再不知道就是在骗自己了!他的脸色蓦然铁青。
  “你吃了催情药?”
  “哎呀……还是被发现了。”
  “是谁搞的鬼?”他怨声问道。若是他晚一步到呢?还是若有人找到躲起来的她呢?
  “我要知道,我第一个恶整他。”她喃道,他得上前一步仔细聆听。“可恶,这成了我毕生的耻辱,我原以为我可以躲过的,是我太过自负,没有料到身边的人喝的酒才没有掺药……”
  过了好一会儿,她没再说话。聂沧溟见她面露痛苦,明白她此时应该浑身发热,难怪方才在都御史府里那些男欢女爱的叫声过于放浪,不论男女压根无法控制自己。
  “还好是我找到了你。”他的声音微颤。
  “大哥,我好难受……”她的脸埋进双手之间,溢出泣声。
  聂沧溟思绪百转,不忍见她痛苦难忍。
  “我真是认栽了!”以往他心系国事,但游刃有余,少有难以应付之事;遇上了她,他时时都在惊吓、都在担忧,尤其见她难受,他更是心疼万分。
  转眼之间,他心里已有主意。反正他要娶定她了,提前洞房,不算损她清白。
  “碔砆,你知道我是谁吗?”他柔声问道,拉开她的双手。
  她的脸色仍旧红通,眸子含泪,却强忍不落下。
  “大哥?”
  “唉,你知道是我就好。”他喃道,俯下身,放肆封住她的唇瓣。
  她的朱唇柔软依旧,尝起来有淡淡酒味。以往他偷吻,皆是点到为止,怕惊动她,现在他终于得偿所愿,让她主动响应,他却只想苦笑连连。
  她对他的热情不见得出自她的本意,现在她只是屈服在药性之下,任由催情药效控制她的情欲,明日一早恐怕她连这一夜与谁缠绵都没个记忆。
  她的舌尖贪婪地钻进它的唇间,他的心一动,双手摸索到她胸前白布欲扯下。她的眉间皱了一下,迟缓将脸转开。
  他未察觉,沉浸在她的柔软之间。
  “大哥……你也误吃了药吗?”她问。
  他闻言,停下动作,瞠目瞪着她。
  “我不甘心啊……大哥,我一向自认我应付得当,没有人能欺我一步,当年章大人想欺我,我以智退他的侵犯……赏花嘛,每年都赏花,都御史大人是个附佣风雅的老好人,我料想应是没有什么问题,放低了戒心;赏花过后,他拿御赐葡萄酒,我想平日我饮酒不易醉,喝个一、二口不是问题,但他望我眼神奇异,我怕他暗中下药,所以就与身边同僚暗换过来,反正他若醉倒也没有什么关系……可是我竟没有算到连他的酒也加了药,我喝一口就觉后劲过强,身边人一一倒下,我想要先行告辞,却寸步难行,我瞧不清楚,又听见有女人进来……我愈觉愈怪,若是毁在他手里,我死也不甘心,于是拚命走出聚喜厅,我召不来仆人雇车,所以……”
  “所以你就先找地方躲了起来。”他代她答道,伸手欲怜惜摸上她的脸,却硬生生地停在半空中。
  “嗯……好象有人在追我,我不确定,也不甘心,若只有大哥发现我的女儿身,我就认了,但我藏了七年的秘密,让其他人知道,说什么我也不要!”就是这股力量迫使她忆起白日经过的假山洞,她就要辞官了,岂能在她圆满落幕之前让人揭露她的性别,这么孬的事,她可不干。
  到头来,还是她的骄傲与自负救了她。
  “这一晚,你会很难受的。”他柔声提醒她。她一向怕痛怕折磨,也不爱吃苦,吃了苦药必配甜汤,她能在醉酒之后保持清醒,他是佩服极了,但那不表示她娇贵的身子能承受得了。
  “这是我自作自受。”她恼道,合上眼:“如果我屈服了体内的药性,不就等于我输了吗?我可不要日后回想今天所发生之事,老想着究竟是不是出于我的意愿,究竟是不是只要男人就行?我会怀疑,你也会,那会是我毕生的耻辱。”
  聂沧溟望着她,柔声说道:“你……想得真多。”
  若是换个时间,他必会笑她死脑筋,但现在怎能笑得出口?
  他不着痕迹地试了试水温,说道:“水凉了,你先起来吧。”
  “不,让我待着吧!受了风寒也无妨,我的自制力没有大哥你想象中的好。”她双臂环在木桶边缘倾靠,咕哝:“就算我连饿一天,也没有这么难受过。那酒的后劲好强,我若睡着了,你也别吵醒我,我想大概非睡个几日才会醒……”
  “我懂。”
  “大哥……这正是辞官的机会……”
  他懂她之意,在她耳畔低声允诺:“都交给我吧,你好好休息,别再多想了。”
  任何人不得未经原作者同意将作品用于商业用途,否则后果自负。
  贡品葡萄酒后劲极强,这一醉,让她醉了三日有余,再醒来时,只觉得浑身疼痛,眼冒金星。
  “好吵……谁一大早就在吵?连死人都吵起来了。”谭碔砆掀了掀眼皮,瞧见熟悉的摆设,低语:“我回来了吗……”
  守在一旁的小堇上前,惊喜叫道:“碔砆哥哥,哎……应该叫碔砆姐姐才是。”
  谭碔砆转了转眼珠,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我的颈子好痛,好象被砍断了一样。”
  “那是因为爷打了你一记手刀。”小堇眉开眼笑:“太好了,我跟爷还以为你要再睡上几日。”
  “哦……”她的反应有些迟缓,最后的记忆是要大哥打她一拳,最好将她打昏了,她就不必才入睡又被体内的火焰给痛醒。“小堇……我睡了几天?”
  “三天多了,听说那日赏花宴在场的官僚都早醒了。爷很担心你,正打算要请大夫呢!”
  “你扶我起来吧。”借着小堇之力,扶坐床头。她缓缓眨了眨眼,注意到自己身上并非赤裸,猜测是小堇为她换的衣服。
  屏风之后,露出个小脸望着她。她怔了一下,脱口:“是耀祖?莫非是显亚兄来了?”
  小堇立刻转过身。“哎,小孩怎么跑进来了?”
  谭碔砆笑着向小男孩招招手。“耀祖,你过来让哥哥瞧瞧。你一定是从你爹嘴里听见我的名字,便跟他闹着来瞧我是吧?”
  小男孩咯咯发笑地跑过来,小堇怕他撞到头,适时提他一把,让他跳上床,扑进谭碔砆怀里。
  “碔砆哥……姐姐,我确实看见他是跟谈大学士一块来的。”
  “我一向有小孩缘,这孩子像早知道我是女子,老爱亲我的脸,难怪显亚兄的夫人一见我就讨厌。”谭碔砆虚弱笑道。忆起每回一到吴府作客,谈显亚之妻始终躲在内堂偷窥。“以后,我也得像她那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能随意见男客。”她喃道,望着耀祖。“传宗接代是必然,但孩子可爱归可爱,玩别人的不必费力,要我生那可就累了。”
  一剎那之间真希望继续扮回男的谭碔砆,但随即暗骂自己太过贪心,当够随心所欲的谭碔砆,理该回归女儿身了。
  当舍则舍,再拖下去,也只会成为聂沧溟的负担。她也不愿他一出战,还得分神担心朝中的她。即使不愿承认,但她的容貌、她的秘密都让她在官场上十足的危险,这些年全赖聂沧溟的地位来保她;纸包不住火,不辞官,迟早会曝光。
  她可不要断了头、失了身,再来鬼哭神号的。
  “看开点,我一向最自傲的,便是不恋栈该舍去的东西。”她喃道。
  “我儿见碔砆有何不可?”外头传来谈显亚的斥道。
  “她在病中,不易见客。”聂沧溟淡淡说道。
  “是不易见客,还是你有心藏人?”
  “就算藏她,也好过让她曝光在危险之中。”
  “好埋怨的口气。”谭碔砆在房内听了,轻笑摇头:“大哥是在怨当日显亚兄也去了,却没能救我吗?小堇,去请显亚兄进来吧,我有话要跟他说。”
  “爷真是担心受怕啊,碔砆姐姐,除了三大营统帅雷大人来访外,这三日来,爷就坐在椅子上陪着你呢!”小堇边说边放下纱幔,再去门口请人。
  聂沧溟惊喜道:“醒了?”他快步走进,见到纱幔后坐起的人影,心头一松,轻声问道:“碔砆,你……还有不适之处吗?”
  “我很好,大哥真是正人君子。”她柔声说道。
  “知道我是正人君子,就要好好把握。”他暗喻,瞧见谈显亚上前欲掀纱幔,他伸手阻挡,不悦道:“碔砆尚在病中,不易见风。”
  “既然在病中,为何不请大夫?”谈显亚对着纱幔后头的人影说道:“碔砆,我与太医素来交好,不如——”
  “不劳谈大学士烦心,碔砆乃我义弟,就算请大夫,也该由我来请。”
  谭碔砆眨了眨眼,从纱幔交接的缝里可以窥到聂沧溟的半面脸。他在微笑,语气中的独占欲却极强。
  她朱唇微启,想要说什么,却碍于谈显亚在场,只得转了话题。“大哥,为我辞官了吗?”
  “你放心,仗我与吏部交好,你已是一介普通人了。”聂沧溟温声说道,转过脸,也注意到纱幔缝间她微白的脸色。
  她向他眨了眨眼,他露出微微笑意,目光落在她怀里的耀祖;耀祖紧紧抓着她的头发,小脸埋进她的胸前。他的脸色敛起,她被他打昏之后,让小堇解开她胸前缠布,让她好好睡上一觉……
  “碔砆,你为何辞官?”谈显亚问道:“你当得好好的,莫非是在翰林院受了什么委屈?还是……那一天,你发生了什么事?”
  “显亚兄,那一天,你又发生了什么事?”她回问。
  “我……我一觉醒来,瞧见我夫人……”
  “你夫人?”她望见聂沧溟的脸色,随即懂了。
  “是三大营统帅雷大人差人将我们送回府的。真是可恶,好个都御史之子,竟敢将咱们玩弄在手掌之间,你……”谈显亚及时收住口,不敢问谭碔砆究竟有没有喝下掺有药的葡萄酒。他改了口:“你何必辞官呢?都御史之子已遭报应,你不必怕以后——”
  “显亚兄莫要多想,只是经此一次,我想辞官回乡教书,官场终究不适合我啊!”
  谈显亚是万万舍不得她。虽然她有些呆,时常偷懒又反应极慢,但与她交心不必费心;想要留她,但心里也知如她所说,官场非她能久留之地,她的容貌是一大阻碍。
  他沉默了半晌,望了聂沧溟一眼,暗示说道:“既然如此,你辞了官,就重新开始,莫要再沉沦过去,找个好姑娘成亲生子,我将来若有空,必会带耀祖去看你。”
  “哎,将来我的孩儿若有耀祖的可爱,那就好了。”她向耀祖皱起笑脸来。
  纱幔外,聂沧溟的唇畔抹上笑。
  “耀祖这孩子也真喜爱你,非要跟我来不可。耀祖,你出来吧……耀祖,住嘴!”谈显亚忽然叫道。纱幔极薄,能瞧见里头人影,自己的小儿子竟凑嘴亲上了碔砆的唇。
  “哎呀!”她不怒,反而微笑看着小男童。“这么小的娃儿,就懂得轻薄,将来怎么了得?”她捏捏他的鼻子,将他塞进小堇怀里。“不送了,显亚兄。”
  谈显亚一脸苍白地接过耀祖。“我……我改日再来探你。”
  他走了几步又回头。不知为何,总觉今日一别,难再相见。是他太伤感了吗?她辞了官,等过几年,公事松了,他可以去看她啊!暗笑自己的敏感,低头看了耀祖一眼,随即忧心起来。
  等他离去,小堇拉起纱幔,识相地说道:“碔砆姐姐刚起来必定饿了,我这就去熬汤。”语毕,轻轻关上房门。
  谭碔砆含笑望着聂沧溟,轻声笑道:“大哥,你是在嫉妒耀祖了吗?”
  “我有吗?”
  “你的眼神在告诉我,你当个正人君子,什么都没有得到,一个小男娃儿就这样轻易夺去我的唇。”她费力举起手臂,他立刻握住。“你过来点,我没力靠过去。”
  等他依言倾向前去,她轻轻吻上他的温唇。
  他的黑眸未合上,直勾勾望着她。“这是出于你的意愿吗?”
  “大哥,你莫要误会,我这只是感激你的君子作为。”她笑道。
  “我当了七年君子,你就这一点感激?”
  “大哥,我知道自你与我相识以来,不曾主动去过花楼;有人暗渡美人给你,你也退回,这种守身如玉的男人还真是世上少有啊。”
  聂沧溟不知该笑,抑或该恼她的取笑。他前三年真心将她当妹子,没有特别想守身,只是在闲暇之余彻夜与她谈天聊地,颇有一番乐趣。
  一个知心人胜过肉体一时的欢愉,从未对她明说,他的心灵得到平静,这样的妹子难寻,当时心里打定主意为她找个好夫婿。后四年,他已暗自预定下她的将来,他怎敢乱来?
  即使不得不与同僚进花楼,他也不沾惹花楼美色、不过夜,因为知道她在看,她的所见所闻都会成为日后她对他的评判,没道理他先为自己惹一身腥。
  “碔砆,现在你辞了官,我先将你送往南京,等战事结束,再——”
  “谁说我一定听从你的安排?”
  他瞇起眼。
  “你在闹性子?你的身子我瞧光了,你的清白算是我玷污了,你不嫁给我,难道要独自终老一生吗?”他怨言道,见她张口要说话,又气又恼将她拉进怀里,紧紧抱住她。“我要你的人、要你的知心,这样还不够吗?”
  明知自己有些失态,但心里占有欲超乎他的想象之外,几乎埋没了他的理智。
  也许是因为她失而复得吧!那一夜在都御史府里,他每走一步,就深怕见到她惨遭不测,那时才发现“习惯”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当他以为他是习惯她的存在时,却在日复一日的习惯下逐渐卸下心防,让她钻进他的心扉之中。
  多可怕,他的心竟然分给了另一个人,让自己毫无主控权。
  “只有你能看穿我的面具,只有你能卸下我的面具,难道这还不够吗?”他低喃。
  “我知道,我知道,大哥。”谭碔砆环住他的腰,心里直喊不对劲。这三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大哥……那日除我之外,其余的同事呢?”
  “都请雷大人差人送回府了。”他闭上眼,埋进她的肩窝里。“帖子上本有他名字,他卖我三分情,必会特别注意你的安全,哪料他因事没去,竟闹出这样荒唐淫乱之事。”
  “那日招待是都御史之子,我没见过他,只知他刚回京师,都御史正要安插个官位给他,所以摆了赏花宴邀客。中途都御史不适回房,由他儿子招待,我总觉奇怪,如果针对我放药,怎会连我身边的同事都被下了药?”
  聂沧溟握紧拳头,不自觉将她搂得更紧。“都御史之子在民间名声极差,他仗着其父是都御史,在民间荒淫作乱,拿百姓来玩乐,如今敢用在你们身上,当真是胆大包天,自找死路。”
  谭碔砆并非他们绝对目标,随机放药,谁吃下了算谁倒霉。喝下有药的,共计八人,药性之强,可以让人无分男女,而其中一名误食药者正是雷大人的“亲戚”,让他狂怒不已。
  “何须我动手,自有人会下手。”聂沧溟咬牙说道。
  “大哥,你要生气,也别要勒死我。”她笑叹。
  他连忙松开手劲,缓下语气说道:“碔砆,我一出征,不知何时回来,社会乱象甚多,你一个花容月貌的大姑娘身处在那样的环境里,我终究心有牵挂,你先往南京聂府,那里有我兄弟,多少也有照应——”
  “我有本事照顾自己。”见他不信,她不悦说道:“你这是在污辱我了。我明白在朝为官时三番两次遭你相助,那不表示我辞了官就没有办法照顾自己。我要让男身谭碔砆断个干干净净,那就得回我老家。大哥,我不去南京,我回我老家等你。”
  “等我?”莫非她已有心等他这准情郎?
  正暗松口气时,又听她笑颜说道:
  “我等你这大哥凯旋归来,我这小妹子好为你一来洗尘,二来为你配良缘啊。”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9楼 发表于: 2007-07-05
第十章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海师吃了败仗啦!”有人冲进客栈,大声喊道。
  坐在二楼的少女猛然站起。
  “坐下坐下,沿海消息传到这里,至少也有半个月以上,你现在就算冲过去,又有什么用?”同桌的年轻人笑道,徐缓摇着扇。
  “碔砆哥哥,难道你一点也不担心爷?”
  “叫他爹。”以后也得叫她娘了。想到自己将来会有个相差十岁的女儿就有趣。
  “他是爷——”小堇脸一红,嘴硬说道:“不是爹!”
  “真是死脑筋。原来你还是不将他当爹来看,那表示什么?一个大男人收留一个小女孩也就罢了,但这小女孩一旦长大了,男女毕竟授受不亲,要待在他的身边,不喊爹,难道要喊声相公?”
  “不不!”小堇怕她误会,连忙叫道:“我从没逾矩过自己的身分,我是爷的贴身护卫,一辈子都是!不会成亲,也不曾贪恋过节……”爷出征前,曾要她好好保护毫无功夫的碔砆姐姐,若是出了差池,她就算自尽也难脱内疚。
  “可是,我听说聂老五就是从小养了一个贴身护卫,一不小心,贴身护卫变老婆。大哥与聂五同是一家人,相似的心态一定会有,难怪大哥要你学读书识字,原来……”她垂下眼,深深叹息。
  小堇急得眼泪都快掉出来。
  “这样的误会我怎么担得起?殷戒,你为我说说话吧,爷跟五爷是不一样的……”望向戴着铁面具的殷戒,他连句话也没有说,唇畔隐约有笑,她一怔,又转向谭碔砆。“你……又在吓我?”
  谭碔砆无辜笑道:“反正将来你喊我娘的机会极大,当娘的吓你一下,你可别发火,我会受惊的。”
  小堇闻言,腿一软,跌坐椅上。“碔砆哥哥,你老爱欺负我。”
  “我欺负你,是因为你开始像大哥了。我明白你崇拜他的心,你学他有什么好?多学我一点,才不会闷坏自己。”她敛起笑颜,将食指搁到唇畔,阻止小堇再说话。
  报讯之人大声说道:“已经连吃了二回败战,难道咱们大明海军连小小倭寇都打不过吗?”一时间,客栈鼓噪不已。
  “不知爷……爹怎么了?我该随他出海才是。”小堇忧心道。
  谭碔砆沉吟了会儿,低声说道:“这会是一场打得很辛苦的战争。当日我跟他一块出京师,亲眼目睹他手下军队,军队良莠不齐,即使有他亲信数千,要赢也很难。”
  “碔砆哥哥,殷戒留下保护你,我去帮爹吧!”
  “你能帮什么?你性子毛躁,去了只会碍事,就像我。”她也想去啊,若有差池,她也好相助,可惜她不懂武,去了只会误事。
  “难道,我们就只能在这里空等吗?”
  “你怕空等,就回我宅子好好学做一顿饭吧。南方食米,你别老煮些面食给我,我会腻的。哎,今年过年总算不必留在北方吃饺子了。”谭碔砆心满意足地笑。
  小堇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当爷在远方战争时,碔砆姐姐却优闲似神仙。
  请支持晋江文学城。
  三个月后,城东谭宅。
  “碔砆姐姐!”小堇匆匆闯进书房,叫道:“好消息,好消息!大明兵奇袭成功,倭寇退出沿海了!”
  谭碔砆从书桌前抬头,随口问道:“是在陆地上奇袭成功吗?”
  “正是!人人都说,聂元帅真是奇才,竟想出了奇阵对付倭寇呢!”今天晚上就来吃庆功宴。
  “果然……毕竟大明军队不习于海上作战。”谭碔砆发起呆来。
  小堇上前,瞧见她又在写书信。
  自从爷上战场之后,碔砆姐姐不定时寄书信,有时厚厚一叠,有时只有短短几字,有一回她不小心偷窥了一点,里头不是谈情说爱,只有碔砆姐姐日常生活的纪录。
  “碔砆姐且,不知道爹的奇阵叫什么呢?”
  谭碔砆回过神,有趣说道:“你不提,我倒忘了取名,叫什么才好呢?我没上过战场,只能依兵书作变化,大哥练兵时又作改良,若叫‘鸳鸯阵’,小堇,你说好不好呢?”
  “啊?”隐约明白碔砆姐姐有点小聪明,但没有想过她能写兵阵,难怪过去几年,碔砆姐姐还是一介朝中文官时,一直向爹讨来不少倭寇兵器玩,研究倭人交战特性,原来——“如果碔砆姐姐是男儿身,必能与爹共征沙场。”她脱口而出。
  “我虽是女孩儿,身无法与他同在,好歹我也能尽力。”谭碔砆笑道。忽而神智恍惚地低喃起来:“也许,这就是上苍赐给我才智的原因吧!”
  小堇觉得有异。城东这间谭宅是买来的,但听说城西也有一个谭宅,是碔砆姐姐的老家,但早已荒废,上一回碔砆姐姐走过一趟后,发呆的时间变多了,有时不知自言自语什么。
  她改了话题,轻声问道:“碔砆姐姐,你想爹还要多久才能回来?等他班师回朝后,会立刻来找咱们吗?”
  谭碔砆闻言失笑。“瞧你高兴的。倭寇退出沿海只是暂时,战事不会这么容易结束。”
  “咦?为什么?只要那些贼子一上陆地,就用阵法困死他们,还怕不赢吗?”
  “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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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月后,城西荒宅——
  “是……是谁?大半夜的,怎会在谭府出现?”
  打更人举起灯笼,借着微弱火光,瞧见白衣男子缓步走向荒宅。
  “我不能出现呢?这是我家,我来是理所当然。”
  打更人一惊,再一细看,脱口叫:“鬼……鬼啊!”
  白衣飘飘,没有双脚,不是鬼,是什么?只是谭家长子死了近十年,如今再回来,为了什么?
  见他狼狈爬走,谭碔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黑靴,摇头笑道:“人鬼分不清。”
  徐步走进荒宅里。
  许久未回,她仍然很熟悉宅里的摆设走向,不借灯笼,绕了几个回廊,走进荒废的庭院。
  院中杂草丛生,她撩开门上蜘蛛网,掩鼻推开房门。
  “他们真没有回来……”她喃语。走进,将窗打开,灰尘弄得她一身都是。
  她一向爱干净,现在却不以为意,点起蜡烛,房内立时一片晕黄光色。
  她四处张望,双手合十,闭上眼说道:“大哥,什么是官,我可亲身了解了,你想当官,我为你当了,你该瞑目了。”
  外头忽然有声,她不惊不怕,默祷了一会儿,才问道:
  “戒儿,是你吗?”
  他一向紧跟她,今晚好不容易才溜出她在城东买下的宅子,没想到他还是如影随形。
  “不是戒儿。在下只是一个想要见自己女人的男人。”
  外头传出熟悉的声音,她一惊,喊道:
  “大哥!”她匆匆步出房外,见到院中有一名男子。
  “是大哥吗?”她燃起火褶子,趁光望着她日思夜想的聂沧溟,她瞪了半晌,唇角缓緀漾起动人的笑来,柔声说道:“大哥,我还以为至少要再过一个月,你才会来。”
  两个月前,朝中下旨,召回聂元帅及其军队。当时她不解为何在节节逼退倭寇的同时,朝中会下此命令,后来经过打听,才知皇上要建醮坛求长生道,邵元节进言禁杀戮,以求积福。
  “我待不住京师,便来了。”他露出微笑。
  他看起来……沧桑不少,她亦微笑。
  “我很想你,大哥。”一时不察褶子烧透,只觉手指蓦然疼痛起来。
  他见状,立刻上前拍掉褶子,抓起她的手。“一年多不见,你怎么连照顾自己都不会?”
  “因为我在等大哥回来继续照顾我啊,你知道我多散漫的。”
  她的身影、她的声音、她的气味都在眼前,几乎要以为是在作梦了!聂沧溟忽然紧紧将她搂进怀里,低语:“碔砆!碔砆!”
  她合上眼,回抱住他。“大哥,辛苦你了。”
  “辛苦什么?到头来一场空。”他忿恨说道。
  “谁说一场空?没有大哥,沿海一带岂会有短暂的安好?如今就算没有军队,还有你训练的当地居民,你让他们知道当国家无法保护他们时,要保住自己的家园只有靠他们自己。你不是神,已尽了力,那就够了。”她柔和说道:“再者,时不我予,那不表示将来没有能者之辈来解决倭寇问题。”
  “能者之辈何时会出?“他咬牙道。
  她温和笑道:“会出,只是要等。前两个月,小妹一听大哥急召回朝,心知圣上有心建醮坛,短时间要再出兵是不可能的,我……将鸳鸯阵给人了。”
  “给人?”这一带并无驻守的强将,她能给谁?
  “我遇见了个小孩儿,姓戚,小名阿光,他家人都是军人,他与叔叔本欲赶往沿海,尽一分心力,没料想路经此地借住几天时,正好传来你回朝的消息。我瞧他年纪小小,即有心为国,挺像你的,于是我试了试他,发现他颇有天分,便给了他阵图,将来他若长大有心歼灭倭寇,那么这是一个小小帮助。大哥,你可会怪我的莽撞?往好处想,百姓开始懂得要生存,就得自己出来抵抗,这是件好事啊。”
  他闻言不再作声。
  虫鸣蛙叫,她任他静静抱住,不作反抗。
  也不知过了多久,乎稳的声音响起:“碔砆,我早就知道有你在身边,即使遇见再大的困难或挫折,我的心灵也能得到平静。”
  她抬起脸,望着他深情款款的神色,转了话题笑道:“大哥,你还想要我吗?”
  这种笑容多眼熟,其中必有诈,偏偏他被欺得很高兴。她不知他在战场上受挫时全赖她的书信打气……注视她笑意盈盈的眸子,他动容脱口道:“不,你知道的。”
  “知道什么?“她笑问。
  “我要定你了,碔砆。错过你,我这老头子还有谁要呢?”
  谭碔砆但笑不语,轻轻推开他,牵起他的手徐缓往外走去。“大哥,夜深风凉,我带你在宅里走一走,让你瞧一瞧我的出生之所。”
  他面不改色,打量四周荒芜。“好,我要看究竟是什么地方蕴育出像你这样的女子。”
  她轻笑,带他走在破旧的回廊里。“谭府算是小康人家,我自幼在此出生,不算备受宠爱,不过爹娘疼大哥,大哥疼我,连带我要什么就有什么。”
  “你有大哥?”
  “我大哥名叫谭璇玉,方才我待的屋子便是他生前所住的地方。”绕过废池,走进蝴蝶拱门便停下来。
  牵住他的手忽然收紧,聂沧溟心知有异,顺着她的目光望向看似书房的楼屋。
  “这是璇玉哥哥寒窗苦读十年的地方。”她轻声说道:“大哥,你认为科举制度真的能为国家带来好处吗?什么叫功名,考中功名究竟是为了什么?”她转过脸望着他,微微冷笑起来。“万般皆下品,只有读书高,读书是为了什么?考功名?考功名又是为了什么?是为当官以光宗耀祖,抑或为百姓做事?当官真有这么重要吗?璇玉哥哥他背负我爹娘的期许,考了好几年都没考上,最后一次他自尽在考场之中。”
  夜风袭来,四周荒草摇曳不定,风声微微刺耳,她恍若未闻,再回头望向黑漆的书斋,清冷笑说道:
  “我爹娘听到消息之后,大病一场,我扮男装买通号军及考官,得知璇玉哥哥吊死时的试卷题目……那是什么试题?我好吃惊,就为了那种写不出来的试题,上吊自尽?”
  脸颊有触感,她回过神,才注意他抹去她脸上的泪。
  “好奇怪,都快十年了,我还难以忘怀。”她轻笑,紧紧抓住他的手,声音微颤地说道:“我从未跟人提过,我气极了,气璇玉哥哥轻贱自己性命,更气……更气我自己。大哥,我看到试题时,几乎昏了过去,对我来说,这种考题太过简单,而他竟然为了这么简单的考题而自尽!我恨自己何必这么聪明?他苦读十多年,我随他念书,平日散漫而不用心,但就因为上苍多给我一点才智,所以我胜过他苦读数年吗?我好不服气!这种科举制度害死多少人?璇玉哥哥想求功名,好,我为他而求,我扮男装,倾尽家产假造三代祖先之名,重新取作同名谭璇玉应试,我一路上殿试,对我来说如探囊取物,这就是璇玉哥哥要的功名吗?像我这么聪明的人当了官又如何?不过是个官而已,他为此而死,太愚蠢了。”
  “碔砆,你在怪自己了。”他柔声说道。
  “我是在怪我自己,倘若我的聪明才智分他一半,那么他也不会自尽了,所以从此以后我不愿意再动脑。”她用力抹了抹自己的眼泪,很快调适自己,抬头笑道:“大哥,我爹娘早在我扮男装应试时,就迁家不知何处去了。”
  见他微讶,她摇头苦笑:
  “他们怕有朝一日我被识破,到头颠倒阴阳,戏弄君臣的大罪不只要杀头,株连九族都有可能,便在获知我高中探花之后,收拾细软,举家迁移。他们不信我能假扮男儿而不被发现,事实上也只有你一人依赖着你的直觉看穿了我而已。”语气又有酸意,显然仍在计较他识破她的女儿身。
  再让她计较下去,难保不会又有什么差池。女人心眼小,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他不着痕迹想要转移她的酸意。“你不曾想过找你爹娘吗?
  她笑道:“我爹娘与我感情素来极淡,他们真要找我,过去数年必知如何找到我,我何必主动去找?去找了,他们反倒嫌麻烦。有个太过聪明的女儿,只会让他们为难。”迟疑了下,再说:“不过我搬到城东买下宅子后,曾私下打听了下,他们搬到内地过得极好,膝下女儿在数年前病死,我爹纳了新妾,又生了一子。他们既假造我的死因,那么必定不愿再与我相见。大哥,现在我真算是独身一人了。”她说得云淡风清,双眸掩不住淡悲。
  “你还有我,碔砆。”
  她浅笑望着他,别有用意地说道:“我还有你。”
  他未察,叹道:“以往我只恨你不是男孩儿,不能与我共同尽忠;如今我庆幸你是姑娘,能与我长伴厮守终生。”
  她缓缓抽出与他交叠的手,说道:“大哥……谁说,我与你必会长伴厮守终生?”
  他半瞇起眼。
  “你又想做什么?”尤其见她缓缓眨了两次眼,心里更为确定有难当头了。
  她想主意时,眼皮子特别活络,让他不得不全神贯注。
  “大哥,事隔一年,你可还记得当初你在京师聂府书房要我嫁你之时,你所说的话?你要知心人,我就是你的知心人;可是我想要厮守的,不只是与我知心而已。”
  他暗松了口气。原来她还在计较这个。
  他微笑:“你要出难题,我接。我要你,要的不是一个贤妻,我要的是一个懂我、爱我的女人。碔砆,我为你白双鬓、多操心,你身陷都御史府里,我罔顾擅闯官家府邸的重罪,执意定要救你出来,你该明白我的性子,没有放下重情,我不会冒着失去前程的危险救你。”
  她闻言,忆起四年前他迟迟没有立刻上尚书府来寻她,却在四年后不顾后果闯进都御史府里,不论她清白与否,就是要保住她的性命,如果再看不出来他的心意,她就真是愚蠢了。
  偏偏她就是要装愚蠢。
  “可是……”她无辜地说:“我心里总有疙瘩啊!”
  “疙瘩?”
  “大哥,你对我有情,小妹子对你也是心牵情挂,否则也不会耗上数年与你相处,小妹确实有心与你相守到白头,可是……我不服气啊!若是没有弄个明白,就算我嫁了你,我心会时时牵挂,难以忘怀。”
  好虚伪的口吻,分明要他误踏她的陷阱。聂沧溟瞇起眼,直觉露出狐狸般的笑:“你不是小家子气的人,莫要斤斤计较,打坏了我对你的印象。”
  “夫妻要长久,必先坦诚以对。小妹是小家子气,但没有个结果,我心不甘心下嫁于你。”
  “哎,我倒宁愿是另一种袒裎相对。”他故意取笑,存心打乱她的计画。
  她白了他一记眼,脸微红,道:“大哥,你想干扰我的心思?人人都说夫妻要白首,这几十年的光阴必会相看两厌烦,偏偏我倒觉得我们相处几年极好,能揣测到你的心意。”
  “那,你能猜到我的下一步吗?”他忽然上前,倾吻住她柔软的朱唇。
  她一错愕,连忙退了数步,踢到砖块差点跌倒,他紧紧搂住她的腰身。
  “碔砆,小心!”
  “大哥,你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连美男计都用上了。”她恼道。
  他笑道:“多谢贤妹夸奖。愚兄只知不择手段,否则我打光棍,谁负责?”
  她瞇起眼笑着。“大哥,你说,我算不算美女呢?”
  “你花容月貌,有时瞧着你,只觉人比花娇,我还怕有朝一日皇上见了你,不顾你的性别,将你——”忽然哑然,见到她踮起脚尖,轻吻他的温唇。
  没有细尝,她迅速退开数步之远,望着他惊诧的面容,笑说:“大哥,你有美男计,难道我就没有美人计吗?男女素来授受不亲,以后你想亲近我,想要小妹如同方才那样待你,那得要先娶我才行;要娶我,先解我心里疙瘩。”
  他抚上唇,唇上尚残留他朝思暮想的柔美气息,轻叹:“英雄难过美人关,此话果然不假。你说吧,要如何欺我,才能解你心中疙瘩?”
  她双手抱拳,向他行了个大礼。“多谢大哥成全。你说,你第一眼就识破了我的性别,并非因为我的举止,也非我的容貌,只是因为你的直觉,就这样看穿小妹。我心里不服你的直觉,所以三天后,请大哥上街一趟,猜猜哪个才是小妹我?”
  知她必刁难,但——“我知你容貌,怎能猜不出?”
  她举袍掩嘴轻笑。“大哥,你不曾见过我女孩家的模样吧?”
  “你要扮女装?”她扮男装已教人想入非非,换固女装岂非天姿?
  她没直接回答他,只说道:“我会变成女孩家。三天后,我让小堇跟戒儿跟在你身边,告诉你那一日的路线图,到日落之前,你只能猜三次,猜猜看你所看见之人里究竟哪个是我?”
  “若猜不出来呢?”
  “哎,猜不出,那就表示大哥的直觉有误,更显出咱们朝夕相处都无默契,还谈什么知心?”言下之意,就是人也别娶了。
  他注视她良久,黑眸精光乍现。“好,碔砆,要摘下你这朵花还真不容易,你的气味、你的身形、你的容貌烙在我脑海近十年,我岂会猜不出来?你敢下战帖,我就敢接。”
  笑眼弯弯,她心里已有计。忽然,风吹草动,彷佛有人在笑。明知是风声,谭碔砆仍旧不由自主地回过身,望着书房。
  “碔砆?”聂沧溟似乎也听见风声。
  她痴痴望著书房好一会儿,才说:“数年光阴为了璇玉哥哥而身处官场,如今我要还我的女儿身,重新自己的生活了。”
  风又吹,让她衣袂飘起,好象听到有人在说:少装得像委屈你自己了,分明是你贪懒贪鲜,在官场玩了七年才肯辞官。
  “碔砆,夜凉如水,早点回去吧。”
  “嗯。”她笑颜粲粲,接过他的外衣披上,又看了书房一眼,才与聂沧溟双双离去。“大哥,你想咱们半夜在此谈心,明日会不会有人传出有一对幽魂在此?”她笑问。
  “你已经让人以为此地有魂不归地府了。”
  “大哥,你打一开始就跟踪我?”远远的,传来她吃惊的声音。
  “不是跟踪,只是好奇你半夜摆脱殷戒,会去哪儿?”
  “若我是去会情郎,大哥会有何反应……”声音愈来愈远,终至消失。
  荒废的谭宅里,风不止。
  绣芙蓉2003年7月11日更新
  三日后,大街上人来人往,每走一步,同时擦身而过的就有五、六人之多。
  “今天是什么日子?竟有这般多人。”聂沧溟立于大街中央,目光一一越过所经过的姑娘家。
  “爹,不是特别日子,是前两天打更夫瞧见城西荒废的谭宅在闹鬼,好象先是谭家长子显了灵,按着病死的谭姑娘也跟着出现,在谭宅里飘荡。城里人怕遭灾,这几日天天上香呢。”小堇在旁监视说道:“爹,碔砆姐姐要我转告您,您一有动作就表示您要猜了,猜之前切记三思再三思。”语毕,掩嘴偷笑。
  聂沧溟瞪她一眼,在大街上缓步走着。街极长,不停有人在走动;两旁有摊,前头有大庙,庙前有乞丐,来上香的妇女甚多。方才已去过庙里,并没有神似谭碔砆之人,他退出庙,在大街上来回闲逛。
  “爹,要猜了吗?”小堇追问。快要正午了,终于见到爷走到摊贩前,灼灼瞪着一名背对他的姑娘。
  那姑娘的背影极像谭碔砆,站在卖簪子的摊子前,是在暗示什么吗?当年认她当义弟,便是以一枝金花簪当见面礼。当时她面不改色,假意怒斥他为何要送女人物品,他故意推说将来可以转送给未来的弟媳。
  她在此选簪,是在暗示她的身分吗?
  “爹,不能再近身,一近身,你就真要猜了。”小堇再次提醒,遭他瞪眼。
  他转身离去,小堇与殷戒对望一眼。“爹,为什么你不猜她?”
  “碔砆绝不会这么轻易让我猜中,她是在设陷阱,好让我用尽三次机会。”她到底在想什么?难道让他猜不出来,她真会高兴吗?
  街头有红轿迎面而来。
  有人叫道:“是有人要嫁娶吗?”
  “我怎么一点也没听说?是哪户人家要嫁娶?”
  聂沧溟闻言,立时注意起来。
  “无人嫁娶,就不该无故出现红轿。”八人抬轿而来,他眼尖,瞧见小堇微微侧过脸,极伪装作自然貌,眼神却飘忽不定。
  小堇一点心机也没有,性子率直,难以隐瞒心事。他迟疑了下,红轿往他面前而过,从轿窗望去,红纱飞舞,隐约瞧见轿里新娘露出鼻子以下的容貌,极像谭碔砆。
  小堇的拳头紧握,殷戒面具下的视线紧紧跟着轿走。
  “她先露假给我猜,料定我心会怀疑下一个神似者;一迟疑,就会让她溜走,让她以真乱假,逃过我眼下。”他喃道,心意一定,跃过轿顶,停在轿前。“且慢要走!碔砆,你——”掀开轿幔,正要拉下新娘头巾,赫然注意到新娘笔直的坐姿,迅速收手,连退数步。“你不是碔砆!”
  “来不及了,爹,你已算是猜了一次!”小堇叫道。随即全身颤抖不已,高兴地自语道:“我竟能骗倒爹这个老狐狸,我竟诓了他,幸好碔砆姐姐教了我一夜的神态与动作。”
  聂沧溟微瞇瞪着她。“小堇!你这一年跟着她,倒真学了不少。”
  小堇脸红了下。“不能怪我,我只是依碔砆姐姐的话……她说,你心眼太多,必定会以虚实来判断。”
  聂沧溟不怒反笑。“好个碔砆,你想证明什么明心灵相通吗?”他往客栈走去。
  殷戒紧跟而上,说道:
  “她扮女装,很美。”
  “你看见了?”
  “我是第一个瞧见她扮女装的模样。”殷戒乎静地说道:“从她回故乡之后,在晚上时常换固女装。”
  这是在挑剔,抑或暗示他?殷戒一向少言少语,容易让人忘了他的存在,然而只要碔砆下班之后回到聂府,有她的地方必能瞧见他随侍在侧。日夜如梭,他将殷戒当孩子看待,但孩子会成长,不知不觉中,殷戒已有高瘦之身,是二十出头的青年了。
  没见过他面具下的容貌,也不想主动去探知,只猜测他的容貌必曾带给他一段伤心往事。
  “你大可放心,我不爱女人,也不爱男人,我对她,只有男女之爱外的情感。”殷戒以为他沉默,是误会他对谭碔砆的感情,补述道:“再者,我有自知之明,绝不会去爱上一个我驾驭不了的人。”
  聂沧溟微笑,忖思起殷戒乎日话少,但说起话来条理分明,让他留在碔砆身边固然有用,但他已二十出头,再留下来只会扼杀他将来的前程。或许等他与碔砆成亲之后,将殷戒送往南京聂府或者再多念几年书,多接触些不同形貌之人,强拉他出塔外,对他只有好处……
  沉思之际,已到客栈。客栈是谭碔砆平日收集战事消息之地,他一进去,目光晃过掌柜与小二,随意环视一楼客座,并无谭碔砆踪影;卖唱的姑娘蒙面,他未费心神去猜,因谭碔砆的歌声轻柔而没力气,不似卖唱中气十足。
  “二楼都满了,客倌。”店小二叫住他。
  “无妨,我上楼找朋友。”他上楼,果然客满座,看见几名姑娘背对着他与其他人共坐,其中一名背影极像谭碔砆。
  他走上前。
  “爹,你又要猜了吗?只剩二次机会呢。”小堇追上来大声叫道。
  聂沧溟未应声,走过一桌。桌旁只坐一名男子,他随意看了一眼,注意到以这样的天气,男子穿的有些厚,桌前是四小碟的精致点心。他抽开眼神,要往神似谭碔砆的姑娘走去,不知为何,心里隐约觉得不对劲。
  直觉迫使他又回头,那男子仍然背对着他,只手托颊,坐姿有些佣懒,脑海赫然浮现殷戒提及谭碔砆扮女装皆在晚上,同时终于明白为何觉得不对劲了。
  这男子穿了耳洞。
  “小堇,我要猜了。”
  “第二次机会了,爹。”
  “不必有第三回了,我若猜不中,就当我与她无缘吧。”他咬牙切齿地走到男子身边坐下,不必抬眼,就知道男子的容貌。“碔砆,你真是在欺我了。”
  “我有吗?”男子正是谭碔砆打扮。她笑脸迎人的,摸了摸耳垂。“大哥,你没瞧见我的耳洞吗?我说我会变成姑娘家等着你来认,只是这个姑娘穿着男装而已,你不知打耳洞多痛,痛了我一夜难眠。”她讨好地为他斟了一杯茶。“恭喜你,大哥,现下小妹是心悦诚服,完全信了你的直觉。”
  明明知道她是在钻漏洞,是在强词夺理,偏偏无法反驳她。
  “你的气,消了吗?”
  “消了消了,小妹这才恍悟大哥的直觉是为凑成咱们的缘分。”她笑道。
  “倘若我三次都猜不出来,你打算怎么办?”
  “再另想个更简单的法子让大哥猜啊,总会让你猜中的。”她笑道,倾身上前。“小妹也是为大哥好,让大哥心里有所准备,我这样性子的人要改很难了,要娶我,我当然得有点良心来警告你。”
  聂沧溟闻言,露出老狐狸般的笑。“贤妹,我这心里是准备好了,你呢?”
  “我?准备什么?”
  他倾身上前,谭碔砆以为他有什么秘密要说,也跟着靠近他一些。
  “准备你的名节都毁在我手里吧。”他说完,俯头吻住她的唇。
  她错愕地张大眼,随即明白他的想法,小城小镇不比京师,岂容得了异恋。想要抽身,却被他紧紧抓住。
  光天化日之下,抽气声四起。
  小堇瞠目,脸也红了。“他们……”
  “快闪吧。”殷戒说完时,已走到楼下。
  楼上开始起了骚动。
  殷戒听而不闻,先快步走出客栈,躲进附近的巷口内。面具下的脸庞几乎在微笑了,隔了一会儿,他摸上面具,喃道:
  “我真为他们感到高兴。”
  暂时失了神,因为明白自己永远也不可能会经历那种感情。
  他很快释怀,说道:“也罢,幸好我不爱男人,也不爱女人,我永远都是自由的……”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0楼 发表于: 2007-07-05
尾声

 

  “碔砆呥,碔砆!我待你也算不薄了,在你死后,为你出一出气。将来你投胎转世,可要好好看清对象,别要再遇见薄情寡义之人。”他喃喃道,心里忆起淡淡的怨恨。
  三个月前,沧溟兄偕同新婚妻回京,他已是大吃一惊,再闻捎来讯息,说碔砆病死故里,他震惊得三天吃不下饭。沧溟兄是新婚,不便将碔砆死讯一一传达给与碔砆有交情的官员,他自愿扛起这项吃力不讨好的工作,跑遍了朝中传递。
  他抿起唇,无意间闯近了七月厅。七月厅是聂府里碔砆常待之地,因碔砆不喜端正坐着,沧溟兄特在七月厅里摆上屏榻,让她方便。平日仆佣要进门之前,必先敲门,以防她不雅之姿外泄;而她若爱坐卧,也只能在此厅里。
  “想不到恩情犹在,人却病死了……”他叹了口气。
  忽见殷戒走进庭院,他直觉闪进亭内,随即失笑自己的小心。正要出去跟殷戒打声招呼,忽见这孩子端着点心,直接推开厅门而入。
  “莫非厅内有人?”他吃了一惊。
  还来不及思考,殷戒便走出七月厅。小菫迎面而来,急问:
  “殷戒,你可曾看见段爵爷?”
  “不,没瞧见。”
  “没有吗?哎,方才他过府说要为碔砆上香,可是……哪儿来的灵堂?我托辞说爹刚娶新娘,那是触霉头,哪知他转眼就不见了……”
  殷戒沉思了会,答道:“他可能是在为她抱不平吧。果然不出她所料,她说这几日已是段爵爷的底限,必定会来先兴师问罪,再恭喜聂大哥成婚。”
  小菫皱起眉头。“好吧,我再四处找找好了。你是要留下,还是随我去找?”
  “我要再上厨房一趟。”殷戒叹了口气,像是万般的不甘情愿。
  二人一块走出庭院。
  段元泽现身,奇怪道:“是谁这么了解我?竟知我过府拜访的理由?厅内究竟又是谁,能指使得了殷戒这个怪孩子?”好奇心愈来愈重,脑海印着聂沧溟回京,除了头两天悲痛之外,大半时间像根本把谭碔砆给忘了。
  厅内到底是谁?他迟疑了下,走近厅门。
  “我只是好奇,并非窥探沧溟兄的秘密。”他说服自己,推开七月厅的中门,大声说道:“失礼了,在下段元泽,特来拜访——”
  门在他的掌力之下由右而左缓缓推开,逐渐一一揭露厅内的景象。
  首先映进他眼中的是屏榻的尾端,他心里好痛,忆起谭碔砆生前时常半躺在上头,随即他的眼错愕大睁,因为目睹了尾端渐露一截黄衣——
  有人躺在屏榻上头!
  随着门愈推愈开,露出那人的身影,由下到上的,依她服装,分明是个女人。
  段元泽最后停在她的脸上。
  她亦回望,笑颜迎人。
  “赫,碔砆!”他吓得退了几步,一时之间有个错觉是谭碔砆爬出地府了。
  “段大哥,好久不见。”她笑道,翻身坐了起来。
  “啊……啊……不对不对,依她气色,应是活人。难道……难道是碔砆的姐妹?”他恍悟。“原来如此,难怪沧溟兄匆匆成亲,是为了把握这个神似碔砆的姑娘……”是他错怪了沧溟兄。
  “你的自言自语真有趣,段大哥,才一年不见,你的眼力倒变差不少。”谭碔砆笑说,随手将点心盘捧进怀里。
  他瞠目,望着她满足地吃起点心。
  “怎么连挑吃的模样也一般,难道……难道真是碔砆?”见她含笑点头,胸口燃起怒意,叫道:“你这混小子在做什么?竟敢装死扮女装,多难看!”
  谭碔砆呆了呆,低头望了自己平坦胸部一眼,又抬起脸来。“段大哥,你认为我还是适合男装?”
  “这不是废话嘛!”
  “哎,原来我这三个月扮回女装这么丑,亏我还沾沾自喜……”见段元泽薄怒,知他是为她装死而忿怒,她笑道:“段大哥,不装死,我如何能与沧溟兄双宿双飞呢?”
  “你们要双宿双飞,也不必装死啊!你可知你的死讯传来,让咱们有多悲痛,尤其是谈显亚,他悲痛得三天不进内阁……对啊,待会我就过吴府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不必告诉他。”谭碔砆说道。
  “不必告诉他。”门外亦传来同样的答复,两人是异口同声的。
  段元泽转过身,瞧见聂沧溟走进厅内。
  “我诈死,就是为了杜绝与京师的所有关系,让他知道了,只会招惹麻烦。何况他对我的感情太复杂,不让他知情是为他好。”谭碔砆笑道。
  段元泽怔了怔,心里忽感不舒坦起来。
  “你是说,假设我也没发现你,你与沧溟兄也不会告诉我,你压根没死的事实?”终究他还是打不进沧溟兄真正的内心吗?一起打过战,可以互托生死的,偏偏对他还是有所隐瞒。
  也许在这个世上,能知聂沧溟心事的,唯有谭碔砆一人吧。
  谭碔砆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笑说:“我怕你会嫌弃我现在的模样啊,万一你强逼我换回男装,我怕大哥第一个就不允。”笑看了聂沧溟一眼,彷佛在说,从她第一天改穿女衫开始,他就不吝于赞美,原来都是说假的。
  聂沧溟瞪她一眼,眼含笑意。
  “你别再胡乱生事,再扮回男装,只会徒惹事而已。”将段元泽引向厅外。“咱们先去前厅坐,碔砆随后就来。”巧妙地将厅门关上。碔砆趴在屏榻上看书的神态最是佣懒,男装如此,女装更甚,若非必要,他极度不愿给外人瞧见。
  “沧溟兄,这样可好?好端端的一个男儿,竟然为了与你长相厮守,假扮女儿身,他……毕竟曾是个翰林学士啊。”
  聂沧溟含笑。“她若觉委屈,断然不会与我成亲。成亲之时,彼此约法三章,一是朝中之事,不论好坏,我必会与她分一口子;二则她可插手我未来出路——”
  “未来出路?”
  “官场不能久留,也许再过两年我便会辞官。”
  “辞官?连你也要——”段元泽震惊不已。
  “碔砆是学士之时,有不少姑娘见过她,如今她以我妻子身分出现在京师,也无法与其他女眷相识。我想,过两年,辞了官回去,她的生活就不会只限在府里,能多交些朋友吧。”他微笑,见段元泽仍说不出话来,他轻叹:“这只是理由之一,真正原因是我对朝中灰了心,也心不在此了。”
  “沧溟兄,你变了好多,连这种事也愿意告诉我,难道你不怕我到处散播碔砆未死吗?”
  聂沧溟露笑,望着他。“若不真将你当朋友,岂会告诉你这些?前二日,碔砆还在赌,赌你必会在月底之前过府,你果然没让她失了望。”
  虽然暗暗感动聂沧溟开始将他当知心好友,但对谭碔砆男扮女装一事仍有芥蒂。
  “也许过两年,我也随你一块辞官吧。”他感慨道。又说:“不是我有心阻扰你们,但既然沧溟兄当我是朋友,我一定得说实话。你们的恋情,我一向不反对,就算碔砆是男的,只要你们倾心相待,那便足够,为何强要他扮女?颠倒阴阳就等于否决了碔砆过去二十多年的岁月,你让他恢复男装,别让旁人知情,也就不会再有人对碔砆心怀不轨,这样皆不也很好?”
  聂沧溟停下脚步,望着段元泽,失笑道:
  “你还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什么?”心里已在盘算要如何说服谭碔砆扮回男装。碔砆扮女,美则美矣,但就是太自然了,他心里才觉得怪。一个男人怎能比女人还漂亮?
  聂沧溟笑道:“果然碔砆说得没错。她从未让人怀疑过,只有我看穿了她的性别。”
  “什么?”
  “元泽,现下我要说之事,你听了,莫要惊慌,也别外传。”
  “啊?什么事这么重要?”竟能逃出他这个小道收集王。“好好,我准备好了,你快说吧。”
  聂沧溟笑道:“碔砆原本就是女儿身。她假冒男儿应试中探花,以男儿之身与咱们共事七年,但她的性别是女,是个货真价实的美娇娘。”
  “啊啊啊——”惊叫声响透整座聂府。
  七月厅里还在细嚼慢咽的谭碔砆听到叫声,缩了缩肩,喃道:
  “好可怕的叫声,这种叫声除了段元泽还会有谁?必是大哥跟他说了我是女儿身。真是奇了,难道我的女装真有这么难以置信吗?”
  她微笑,将点心搁在一旁,端坐起来,开始默数。
  过了一会儿,门被打开了,段元泽冲进来;聂沧溟跟在他身后,向她摇头苦笑。
  段元泽瞪着她半晌,才大笑说道:“与你相处七年,竟然还看不出你是女的,枉我自喻为京师小道流言收集者!没想京师最大的流言竟是你……哈哈哈……”
  笑声连连,谭碔砆目不转睛看着他,他仍在笑。
  “原来你真是女的……哈哈……”终于笑不下去了。眉头忽然一敛,非常正经问她道:“碔砆,告诉我实话,你真是女的吗?”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1楼 发表于: 2007-07-05
番外 恋无愁

 

  在泰山山顶上,“他”这样告诉我。
  什么叫淬砺?当时我不平问“他”:我积福数代,生平行善有德,心怀慈悲,见有难相助,难道这还不够成就一个圆满美丽的灵魂吗?
  “他”却笑说:不经磨练,难显其心;不显其心,人往往不经意间失去了自我。
  我但愿失去自我啊,我不要什么淬砺,我不要什么美丽的灵魂,我只求上苍不要遗弃我,不要给我的磨难是一条死路。既是死路,这个磨难又有什么用?逼死我而已。
  “他”又说:神不会遗弃人,只有人遗弃人。
  人人都说,奇迹是神给的。那么,我的奇迹呢?我心里不服气,问“他”道。
  “他”没有细想,直接答我:神不造奇迹,奇迹是自已创造的,难道你还看不透吗?
  我想了又想,从白天想到半夜;“他”坐在山顶上,不再言语。
  奇迹……我还会有奇迹吗?这一生,我与我所喜欢之人性别已定,如何还会有奇迹?仍是死路一条,仍是一条遭世人指指点点的绝路。
  然后,我想到了她,开始忆起了过往总总。
  她原就是不可能的奇迹啊!既然她能创造属于自己的奇迹,我……我这个没用的人为何不能呢?
  我知道我在动摇了,忍不住再问“他”:神当真不会遗弃人?
  即使你遗弃了神,神也不会遗弃你。“他”笑答。
  我……下山了,明白此生与“他”的缘分用尽,再无相见可能,我还是迫不及待地下山了。
  我是个傻气的人,明知前途荆棘重重,我仍要赌上一赌。
  临走前,我台诉“他”:我愿接受所有磨难,不是为了成就美丽的灵魂,而是为了与自已心爱之人光明正大地厮守。
  “他”但笑不语,似乎不打算影响我的决定,这更让我鼓起勇气。既然连“他”这个神都不会嫌弃我满脑子违背传统道德的思想,为什么我要嫌弃我自己呢?
  无愁,如果我台诉你,我……喜欢你,你会嫌弃我吗?
  笑生于八月十五之手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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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好可爱。”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秀气的小脸,他不由自主地脱口:“哥哥这儿有糖葫芦,要不要吃?要吃就得给哥哥抱一下,一下下就好!”
  “我娘说,只有我抱女娃的分儿,哥哥是男的,怎能抱我?”
  他错愕。“咦?现在的小孩怎么这么精,想当年——”
  “想当年就有个笨孩儿给你骗了,是不是?笑生师父?”
  耳畔响起少年般的声音,蹲在地上的谈笑生受到惊吓,往后跌坐在地,仰起脸一瞧,瞧见面无表情的无愁。
  “无……无愁……你……你做饭的速度还真快……”他干笑,俊脸有些燥热。
  “我怕笑生师父挨不住饿。”无愁平静地从他手里拿过数枝买来的糖葫芦,分发给小孩子们,随将药铺掩半门。
  谈笑生不敢多言,眼睁睁望着孩子离去。据说那些小孩是跟着爹娘路经此地,暂宿几天的,他一见惊为天人,好不容易才拐回来的——
  “吃饭了,笑生师父。”
  谈笑生缩了缩肩,咕哝道:“人啊,还是小孩子好。”长大了,就会闹意气。无愁跟在他身边也有七、八年了,从可爱过头的小男孩长成俊秀的少年。
  想起以前他多乖啊,拿枝糖葫芦哄他,他就会亲热地喊声笑生哥哥,如今他一不高兴就喊师父,让他真寒心。
  撩起珠帘,走进内厅,见到一桌子的菜。
  “好香。”谈笑生双目一亮,立刻坐下来。“无愁,你的手艺足够和酒楼的大厨子相比了,只是委屈了你这个男儿身,得学娘们入厨做饭。”
  无愁盛了满满一碗饭给他,自己也坐下来。“你是师父,我是徒弟,徒弟为师父作牛作马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好重的怨气,他立刻埋首吃饭。今天无愁火气大,还是别招惹的好。
  无愁似乎食不下咽,动了下筷子,便说道:“笑生师父……”
  他立刻讨好答道:“在,怎么啦?”
  “再过几天,就是当年你与银眸姐姐相约之时……”
  “是啊。”谈笑生低语:“但愿我将见的不是坟。”面容带抹忧心。
  无愁立恼自己提及这个话题。笑生哥哥是个爱笑而无心眼的人,会让他忧心的除了重病之人,就是每每提及那个叫挽泪的银眸姐姐。
  “上苍有好生之德,笑生哥哥,就算……就算她发生了什么不幸,也一定是上苍有其用意在,你不要太担心。”
  一听自己从师父升格为哥哥,就知无愁的气消了。无愁气消,他就高兴,忍不住多吃了两碗饭,满嘴饭粒提醒无愁说道:
  “你还是个孩子,别要说话像懂什么禅意似的,要学我,像个人,别太偏佛。”
  无愁的眼神黯了下。“像个人……就要成亲、生子……”
  “成亲?”哎,无愁的饭菜愈做愈好吃,真难以想像将来若有一天他不在了,他会不会饿死?!
  “是啊,街头的王大嫂来提亲了。”
  无愁的话如青天霹雳,打在他的头顶轰轰作响。谈笑生瞠着他,颤声问:“提……提亲?她来提亲做什么?”无愁才十多岁呀,就有人识宝看中了他吗?!
  他还以为至少可以再藏着无愁几年的。
  无愁望着他呆滞的模样,苦笑地用衣袖擦掉他脸上的饭粒。“笑生哥哥,如果我将来不在了,你会好好照顾自己吧?”
  “啊,就……就算成了亲,你……你也不用离开我啊……”他结结巴巴说道。胸口如大石压住,一想到将来他有个小娘子为他做饭生育,一家人和乐融融,将自己丢在一旁纳凉……他忽然跳起来,枪跌奔向后院呕吐起来。
  无愁吓了一跳,连忙追过去。
  “笑生哥哥,你怎么了?”用力拍着他的背。“是不是我煮的菜有问题?”要为他把脉,却被他避开。
  “反正,我……我老了!我大你一倍不止,我很快就会老了,到时你大可抛下我,跟你的小娘子双宿双飞,别理我算了!”谈笑生耍起脾气说道。
  无愁啼笑皆非地看着他。他的年纪是快近四十,但天生懂得保养,又是娃娃脸,看起来只有近三十而已,有这么大的岁数,闹起脾气来比他这个十来岁的少年还不如。
  “笑生哥哥,你在胡说什么?什么我的小娘子,王大嫂要提亲的对象是你。”
  “我?”他错愕了下。
  “就是你。你年纪是不小了,王大嫂说你也该是为谈家传宗接代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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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晕黄的光线渗出书房的门缝间,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在里头用力撰读医书。
  年轻时,自己立志当大夫,一来是有天分;二来是想云游四海,有个医术在身,不管到哪里都能租个药铺子医病赚碎银。
  他轻轻推开门,果然瞧见无愁坐在梯子中央,专心读着医书。他看的医书不多,但能举一反三,多以实例经验为主;无愁不行,他没这个能力,往往一本医书要读数月也不见得全懂。
  “无愁?”他轻叫一声,见到无愁没有反应,于是放大声量。“无愁!”
  无愁听见他的叫声,抬起脸来直觉冲他一笑。“笑生哥哥。”
  谈笑生的心跳难以控制漏了数拍,直到自己脸色发紫、黑眸暴凸,这才发现他屏息了很久。
  “笑生哥哥是饿了吗?我去煮消夜吧。”无愁见他哀怨不语,连忙将医书揣在怀里,要下梯子。
  书房里满柜子的医书几乎都堆上屋顶,他从未看完过,会收集这些书是为无愁。为了这孩子,他每遇一种病症,便一一写下症状及如何下药,供无愁参考熟读。他不瞒私,因为真心待无愁,只是这几年一直在恐惧——
  恐惧地的真心究竟是师对徒、兄对弟,抑或其他更奇异的感情……
  “小、心!”谈笑生忽然大叫。动作极快地奔向倾倒的梯子,伸出双手接住跌进他怀里的无愁。
  他重心不稳,跌倒在地,无愁狠狠压在他身上,让他喘不过气来。
  “笑生哥哥!”无愁赶紧从他身上爬起来,紧张叫道:“你有没有受伤?有没有?”
  谈笑生痴痴望着他。其实,无愁长相虽然秀气,但不算美丽,如果真要找,还是能找出像他这样的少年。换句话说,世上像他的人不在少数,可是无愁只有一个啊。
  当年第一眼瞧见无愁,心脏跳得乱七八糟,他明知自己是有恋童的恶癖,但随着无愁的年长,为何他……还在迷恋呢?
  “笑生哥哥?”
  谈笑生忽然搂住他,将他的脸理进自己的怀里。
  “别让我看到你的脸,无愁。”他的心跳得极快。“我真希望你永远是个孩子。”永远不必让他面对无愁将来的离去。
  是人都会成长,长大之后必会离开父母,另组新的家庭。在无愁眼里,他的身分也许就是师父与兄长的综合体吧。
  无愁垂下眸子,张了唇形,却没发出声音——我知道你最喜欢小孩了。
  “无愁……我……我明儿个就跟王大嫂拒绝亲事!”他冲口道。
  埋在他怀里的无愁楞了下,直觉说道:
  “笑生哥哥,这几年咱们云游四海,直到这一、两年为了等待与银眸姐姐相会之期,才来到这个泰山山脚下附近的城镇定居,你若错过这次机会,将来是不太可能……”话还没说完,又被他抢话去。
  “不娶妻,有什么了不起?反正我才快四十,就算五、六十岁再论婚嫁也不嫌晚,不急不急……”他说得有些急促,不知是因说谎,或者怀里抱着无愁的缘故?“总之,等我上山之后,你先收拾包袱,我回来就离开。”
  “那……咱们要去哪儿?”
  “就像以前那样云游四海,直到……直到你完全学会我的医术为止。”若不是为了确定挽泪生死,他巴不得明日就走,省得再多生事端。
  久住一个地方总会生情,邻居一熟悉起来,要作媒、要打听消息都易如反掌,他不愿留下,怕无愁再长大一点,就有黄花闺女看中他了;也怕一待久了,会有人发现他龌龊的心事。
  走吧,走吧,走得天边远,最好没有人来打扰,能留无愁几年是几年,即使名分上永远是师徒,他也甘愿啊。明知自己是逃避现实,但……但……
  无愁被抱得有点不能呼吸,脸微微红道:“笑生哥哥,你真不想成亲吗?”
  “不想不想,谁想讨个婆娘回家管自己?我又不是闲着没事做,有你这个凶残成性的小管家,我怕都来不及了,干嘛还要多找麻烦?啊——”忽然胸口被打了一拳,他发出惨叫。
  “谁凶残成性?”无愁微恼道。
  “啊……是我说错了,是我说错了,我的意思是,是我被管得很高兴……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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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喏,你看他们相处得多融洽啊!”王大嫂拉着无愁躲在药铺内侧,眉开眼笑地望着街角谈笑生拿着糖葫芦逗着几个小孩子。“我原是想谈大夫喜欢孩子,正好人家姑娘带着几个弟弟前来投亲,亲戚死了,干脆在此落地生根,她一个孤零零的姑娘家不易求生存,我便主张为她说媒。城上要论年轻的小伙子是很多,但我总想谈大夫也是独身一人,虽然有你这小徒弟照料,你也迟早会离去,不如为他找个伴。咱们城里啊,自从谈大夫来了,救了很多人,我们是心怀感激的,便想趁这个机会为他作媒。人家姑娘才二十,前两天我偷偷带了她来瞧一眼,她高兴得很呢!再者,谈大夫喜欢孩子,将来要几个就生几个,自己家的孩子,要怎么逗就怎么逗,何必眼巴巴地玩着人家小孩呢……无愁?无愁,你怎么啦?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无愁?”
  无愁神色恍惚地走过药铺子,往后院而去。
  “我还没洗衣服呢……”停在井边,他机械式地打水,水里映着自己的脸。
  他不是天之骄子,自幼是孤儿,后被娘收养,为了娘的病,他上城里拜师,巧遇谈笑生;他带着自己云游四海,寻找更高明的医术及不同的病症,其实他待自己算是好了——
  “他是我师父啊,我在胡思乱想什么?”无愁喃喃,风一吹,水起波动,将他的容貌扭曲了。
  他的心也扭曲了吧?不然怎会对笑生哥哥产生奇怪的想望?想要他一辈子不成亲,就跟着他继续五湖四海地走下去——
  “会不会是我自幼没爹,我的叔叔未曾给我父爱,所以才对笑生哥哥起了孺慕之情?”无愁喃喃说服自己。
  外厅传来脚步声,是谈笑生走进了药铺子。
  “怎么样,谈大夫,那几个小孩儿很可爱吧?”王大嫂问道。
  “哎,岂止可爱……简直打进我的心坎里,呜,好久没有遇见这么乖巧又可爱的小孩,我要抱抱他,他就乖乖让我抱!我要他喊一声笑生哥……我是说,要他们喊我什么,他们就乖乖地喊,这年头的小孩可爱得让人受不了。”谈笑生满足地叹息,几乎要感动地拐那些小孩回家了。
  “谈大夫,你喜欢就好,那些小孩是小姑娘的弟弟们……”
  “小姑娘?”
  “无愁没跟你提吗?谈大夫,您岁数也不小了,那小姑娘才二十岁,家世清白,眉目清秀,你若愿意,我带着她让你瞧一瞧。喜欢了,再谈婚事。不过小姑娘有个条件,就是嫁进来,也得让她的弟弟们跟过门,就是方才那些一孩子啊……”
  “啊,你是说,那些孩子也会住进来?”满脑子已是与小孩同乐的梦想了。
  “谈大夫,我瞧你真是喜欢小孩儿。小姑娘很年轻,将来你要多少个小娃儿,她都能生,你可要好好考虑清楚……”
  谈笑生已经听不下去了。一想到有很多个像自己的小孩到处跑,任由他来抱他来逗,就差点全身兴奋地发起颤来。
  自己的小孩啊……小孩是很可爱,像自己也不错,但是像无愁会更好……他傻傻发笑,抬起眼,瞧见了窗外后院的无愁.无愁动也不动,灼灼望进他的目光。
  他的笑,停了。
  黄昏夕下,橘红的微光映在无愁的身后,形成淡淡的光圈。他的身材高瘦,眉目秀气,算不上美少年,但却有当年小时的可爱模样。
  从来没有告诉过其他人,他是喜欢小孩,想要抱抱他们柔软的身体,却还算有良知地不拐骗他们。唯有当年遇上无愁,他的良知被狗吃了,又哄又骗地带走这孩子。
  他不愿深想啊。孩子对他,都是一样可爱动人,唯有一个例外。
  他不由自主地抚上脸颊。当年,就是骗着他亲自己,那时还有藉口,说他生得可爱,可是现在呢?
  在微光下,无愁微微启口,似要说话。
  谈笑生望着他姣好的唇,胸口猛然抽紧,对自己此时此刻的念头感到骇然。他转身毫不犹豫走了,愈走愈快,最后奔出药铺子,跑到城镇里共用的水井。
  “谈大夫!”
  有人向他打招呼,他听而不闻,打水起来往自己头上淋去。
  “这算什么?谈家乃积善之家,积福数代,我理当是个福将,为何运上这种事?”他喃喃道。水盆里映着无愁幼时可爱的脸,他吓了一跳,连忙将眼睛闭上。
  一片黑漆里,闪过无数个无愁。从小时到长大,他的心愈跳愈快,完全不同平日见到小孩那种兴奋。
  遇见可爱小孩,他心跳小鹿乱闯,但对无愁……他是心里悲喜交集,如果再以父子、兄弟、师徒的感情看待彼此,他就是真在骗自己了,骗得好假。
  他叫谈笑生,理该笑看世间;他叫无愁,应该毫无烦恼过一生,偏偏名不对天赐的命运。
  “为什么他……会是个男孩?”
  如果只是纯粹喜欢,他可以留下无愁多几年,直到留不住了;但当他心有邪念时,要如何留下无愁?
  “天不公啊,我没作过坏事,我是个好人啊!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
  “笑生哥哥!”无愁气喘跑来。“你怎么啦?”
  谈笑生张开眼,周围彷佛围了不少人,他视若无睹,眼里只有无愁担忧的脸。
  “如果我是你爹,我会庆幸将你养成这样俊秀的好孩子;如果我是你兄长,我会高兴有你这等的兄弟,可是我什么也不是……”
  “笑生哥哥,你……”无愁隐约觉得不对劲。
  瘦弱的身子突然狠狠被抱住,来不及叫出声,就听见谈笑生的低叫:
  “对不起,对不起,无愁……”
  转载自爱情夜未眠 冰儿扫校
  “我想见娘,好想好想见娘……”无愁喃喃道。包袱已收拾了,却迟迟没有动身。
  今天是笑生哥哥上泰山赴约之日,临走之前吞吞吐吐,终究没有留下话就上山了。后来王大嫂提到笑生哥哥似乎有心谈成婚事……他还是下定决心回家去吧。
  “新婚夫妻里夹个小徒弟,对他们也不好。”无愁迟疑了下,终于拿起包袱,往外堂走去。
  回去见了娘,心里必然豁然开朗,不会再有一些奇怪的想法。
  “是谁这么聪明在外头雇了车……”谈笑生走进药铺,见到无愁,热络地走上前。“无愁,我回来啦……你……你带着包袱干嘛?啊,我懂了!我的包袱呢?收拾好了没?记得别带太多,这间药铺子就送给他们吧。”
  “没有你的包袱。”无愁小声说道。
  “啊?不会吧?我干净衣物至少还有几件吧,怎么没有我的包袱?”
  “我要自己回去。”
  谈笑生差点以为自己错听了。“无愁,你在开什么玩笑?你要回去哪儿?”
  “我要回去找娘。我想以我现在的能力就算不能根治娘的病,至少时时照料在旁,能够让她少有病痛也就够了。”
  听起来像是要将他撇到老远去,这让他心里不痛快极了。“我是你师父,理当也去。”
  “你要成亲,不是吗?你跟我回去,要置她于何地?”
  谈笑生闻言,娃娃脸逐渐通红,说道:“我……我不成亲了!没错,我是曾动过这个念头,成了亲,就不会胡思乱想,才有名目留你下来……”
  见无愁有些困惑,他的脸更红,将视线掉开一会儿,又鼓起勇气正视他。
  “我上泰山,原以为会见到坟,后来瞧见了冷豫天……”
  “银眸姐姐成仙了吗?”无愁细声问。
  “没有。她,还是个不人不妖的挽泪。”谈笑生轻声说道:“一个七情六欲极重的人怎能在短时间修道成仙?挽泪不是仙,却没死,她什么时候会命尽,谁也不知道,但冷兄提及他作了一个梦,梦里判官引他下地府见挽泪本命灯,挽泪的本命灯仍在燃烧,这就够了。上苍有好生之德!命随人改,只有挽泪把持自己,就算不成仙又如何?后来我与冷兄谈了许久……”他忽然抬起脸,抓住无愁的双手。“无愁,我……我……是我的错,是我以为这是两全其美的办法,以为有了老婆,就能让你理所当然地留下来,就能阻止我心中邪念,是我太过分!是我在逃避!现在……我不要逃避了!什么美丽的灵魂,我也不要了!我只要你,无愁!”
  无愁呆了下。“笑生哥哥,你……”
  “天无绝人之路,世人难容这样的恋情,我拚死也要想个成全我们的法子,我想了又想,想了好久,如果……如果你愿意,也不在乎我大你十来岁,我们就搬到你叔叔跟你娘住的那个山脚下吧。我明白你一直牵挂你娘,咱们就在他们的屋子旁,再盖一间,一来你娘若有病痛,你可就近医治她;二来……”他脸红得快要喷火了。“二来,你常说你娘、心怀慈悲,她必不介意我……我这么的喜欢你,她会懂的!我喜欢你,喜欢一个人是无罪的!不管你是男是女,她一定会懂的!你……你愿意吗?”
  无愁大受震撼,努力消化他的话。
  “无愁?”谈笑生紧张地望着地。“之前我在乎世俗观念、在乎道德,也怕你被人伤害,现在我却抛去了那一切,你……你……对我又是如何呢?”
  无愁咬住唇,垂下脸,声如蚊地应了一声。
  “什么?”谈笑生贴近了他一些。
  “好。”他小小声答道。
  谈笑生闻言惊喜万分,差点要像小时抱着他乱跑乱叫了。他高兴地语无伦次:
  “好好,太好了!我就知道我不是一厢情愿,这比我骗了十个小孩还快乐……哎哎,我是说,你快去收拾我的包袱,对对,你顺便去换上上个月作的新衣裳,我可不要你娘见了你,以为我在虐待你,那会没有好印象的。”
  无愁的脸微红地走进内堂。
  谈笑生走一步、跳两步,咧大嘴笑道:
  “我还以为我谈的是苦恋,原来无愁对我也不是没有感觉,感谢冷兄的点化,否则我真怕要逃避现实了。”如果说,真有什么可惜的地方,就是没有办法一块带走那小姑娘的弟弟们。
  他立刻甩头。
  “人要知足,不能太贪心,有无愁就够……”嘴角笑弧愈来愈大,双眼笑眯起来。“尤其我听说他娘收养好几个孤儿,说不定近几年又收养了些个,我就住在隔壁,到时候还是有小孩子可以抱、可以骗、可以拐……”
  无愁与小孩兼得,这样会不会太贪心了点?
  “其实,如果无愁永远长不大更好……”他傻傻笑着。等了半往香,还是不见无愁出来,他暗叫不妙。“万一无愁临时反悔,我虽然是个娃娃脸,但年岁也太大了,又是个男的!难保他……”
  他心一急,连忙步向内堂,心里闪过好几个念头,如果无愁真要拒绝他,他能死心吗?
  顺手推开内堂,想要尽最后的能力来说服他。
  “无愁,你怎么待……啊啊啊……你你你……”他瞠目,手指剧烈颤抖地指向脱下一半衣服,露出赤裸身子的无愁。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无愁的裸身……他的脸“轰”地一声冒出白烟来,久久说不出话来。
  搬来山脚下了。
  无愁的叔叔……其可怕,杀气十足,我几乎以为我要被他的目光杀死千百回了。
  不过我还是心怀感恩,无愁的娘收容了小孩,为了抱抱这些小孩,今天我又被无愁追若打。没有天理啊,小孩生来就是要抱要亲要哄的,我抱抱哄哄,有什么关系?
  神,终究还是没有遗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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