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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在线读--《于晴全集》之《笑闹风云》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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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使用道具 楼主  发表于: 2007-07-04
— 本帖被 垂阳紫陌1314 从 文学沙龙 移动到本区(2007-07-28) —
序曲

 

  尤老头郁郁寡欢了一辈子,最后被一辆砂石车给辗过去,一命呜呼,魂归离恨天。
  身后事简单得紧,完全让唯一的徒弟给包办。遗体火化,骨灰送往灵骨塔;没有电子花车,五子哭墓扰人清梦,干干净净的,就像尤老头出了趟远门,没个归期而已。
  这样子的后事令街坊邻居感到有点不是滋味,总觉得相处二十来年的老邻居没风风光光的大葬,有些呕气;巷口的欧巴桑曾经探问了下尤老头的后事花费——才三万元哪!连个火山孝子都舍不得请,要不是尤老头那个体弱多病的女儿出面说一切从简,他们还真以为是老头那徒弟私吞武术馆的钱,打算后事仓卒办一办,跑了。
  现在,尤家除了那女儿,就剩下一个徒弟了。说起尤老头的女儿,唉,得先叹口气,免得眼泪像倾盆大雨,浙沥哗啦。以前尤家女儿多活泼多疯癫,才二、三年没见,整个人就变了,变得风一吹就倒,嘴一开就满屋子咳声,浑身上下像染满病似的,就跟当年她母亲一样。可怜啊,看来尤家绝后的日子也不远了。
  细细耳语在尤家武术馆外绕了好几天不散,像缕缕阴魂。而屋内,是相依为命的两人。
  「童?」外头下着蒙蒙细雨,有些冷,女人拉紧披上的衣服,赤脚往楼下走。
  老式的建筑物里黑漆漆的,显得有点空虚。顺着熟悉的走道到底,她推开门——
  「童,我睡不着,做了一个恶梦,梦到老头——」话顿住,看见男人背对着她,跪坐在榻榻米上。
  男人之后,是隐隐火光。
  「痴武。」男人回首侧开了身,露出尤老头的遗照。
  尤痴武眯起了眼,盯着照片好一会儿,才上前坐下。「我以为是梦,原来是现实。」
  「痴武……节哀顺变。」
  「嗤。」尤痴武嘴畔含笑,上了一炷香,才瞟了眼身边的男人。「童,该节哀顺变的是你吧,你跟老头相处的时间比我还久,你会难过是理所当然。来,我的肩膀借你哭一哭,难得不要钱的。」坐得直挺挺的有些累,就往他靠去,免费的懒骨头啊,不用白不用。就不知道童是怎么练就这一身硬骨头的,坐姿可以维持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变。
  童晃云倒是没应声,看了她一眼,而后移向尤老头的遗照。
  这栋屋子里只剩两个人,毫无血亲的。
  「童?」她打破沉默。
  「嗯。」
  「老头有没自私传绝招给你?」等了会,很明白他那种沉默羔羊的天性,干脆自己仰头看他,却吓了跳。「你当鬼吓人吗?这么近看人,活活吓死我后,你就可以独自逍遥啦?」她龇牙咧嘴的骂道。他贴近的脸几乎让她惊死,以为看见老头的阴魂。
  她是老头的女儿,但不论在外貌或者个性上完全与老头相异,但承袭母系那一方的容貌;而童在血缘上只能算是外人,能错看还真……离谱。
  痴武咽了咽口水,目光又移到老头的遗照上;那是童选的照片,很风骚的遗照,记得是她十五岁那年老头抽到夏威夷的来回机票——纯粹是巧合,因为老头有订阅武术杂志的习惯。在她的怂恿下,心不甘情不愿的渡洋十四日,回来的时候还胖得不成人形。那算是老头一生里最快乐的十四天吧,抛弃武术馆兴衰的包袱,抛去一身的武术……
  「不。」童晃云中断了她的冥想。
  「不什么?」她皱眉,他的鼻息搔得她痒痒的。「好歹我也算是你师姊,同出一门,老头就算私传绝招,我也不跟你抢,这么保密干嘛?」
  「不,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尤痴武翻了翻白跟,靠在他肩上的身躯往下滑了些,自动在他怀里找个好姿势窝着。「你最会当闷葫芦了,将来不要把马子都得靠师姊。」她咕咕哝哝的,半眯的眼瞳觑着桌上尤老头的遗照。
  「不会的。」
  「呵呵,」她发笑,眼皮有点垂。「童,现在就剩不我们两个了。」
  「嗯。」
  「信不信我会闷死?」
  对方没吭声。
  「好像有点冷耶,童,你觉不觉得台湾的天气愈来愈病态?早上还好好的,到了下午就冷得可以冻死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以后我要走了,你可能就孤零零的闷死在武术馆里,多可怜。」
  「你才二十三岁,痴武。」
  「而你已经二十七了,童……原本我以为到你这年纪,我就可以听见有人喊我小师姑。你的长相不错,就是闷了点,我都准备好源氏计划,只要你生男孩,我就抢去养,养大了叫他来娶我……呵,梦啊。」她的话含含糊糊地,合上了眼。
  隐约里,感到童脱了外套盖在她身上。
  他总是这样。都是一个男人了,什么事还是只用行动,没用过嘴巴,谁会知道他的好处?这样要能把到马子是奇迹。想开口念念,但真的累了,沉重的眼皮抬不起,等到天亮再说好了。
  缩了缩肩,意识开始模糊。这些日子来也着实累了,她装病是省得去应付上香的街坊邻居。对丧事她有自己的看法,人死之后不过是一把烂泥,拿着麦克风哭哭啼啼,看不出对死人有多少建树,而上香只是生人的追念,除此之外对死去的人也没啥好处,所以偷懒的把一切交给了童。就是可怜了他……
  在睡虫打进无意识的梦乡时,她闻到了一股味道,是童的,熟悉而温暖的。
  唇……有一点点的发热,温温的,像是遥远年代曾有过的一次记忆……痒痒的,刺刺的,如百般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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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沙发  发表于: 2007-07-04
第一章

 

  童晃云入门时大约十三、四岁,年长痴武数岁。但闻道有先后,依入门时间,只能尊她为师姊。因为他是孤儿,所以吃住都赖了尤家,在外人的眼里,他们彼此的关系相当单纯,是师姊弟,是青梅竹马,是狱卒与牢犯的关系,也永远停留在你追我跑的印象里。
  穷追的那永远是童晃云,而跑的,当然是痴武——
  从十岁那年开始,尤痴武成了逃家惯犯,而每一次都被找回来,一直到北上念女校的前一年夏天,逃了百来次家的行动才宣告结束。
  那一年,是十五岁的夏天哪——
  模糊而青涩的年纪,天气燠热难耐,尤痴武拎着书包,匆匆忙忙地跑回家。
  「快快快快!再慢就起不及了!」钥匙呢?带了带了!把武术馆锁起来,免得遭小偷,那样老头肯定会恨死她一辈子。
  跌跌撞撞地跑上楼,抽了几件衣服塞进背包里,再一路滚下楼,满头大汗往门跑,自由的小鸟来敲门啦——
  「痴武。」
  要命的叫声让她脚底打滑,直接欲撞院里老树,痴武往后一仰,翻了个漂亮的筋斗,转身极度哀怨地瞅着那个可恶可恨的家伙。
  「你回来啦?」她的声音苦苦的,不甘情愿的。
  那个家伙温和的微笑,就像旭日东升般的清爽——这句话是班上同学说的。平常还真看不出那女同学这么有文学素养,痴武撇了撇唇,青春的眼看了倚在柱前的童晃云一眼。
  他看起来悠闲自在,不像刚回来。
  「我今天早上回来的。」他的声音清清低低,满好听的。
  痴武把背包扔给他,翻起身跃过木栅,跳进走廊。童晃云静静地注视她不经意间的俐落动作。
  「我以为你是今天上午结业,至少老头临走前是这么说的。」早定好了计划,老头昨天晚上走,正巧她今天也结业,「包袱款款」打算学嘉庆君游台湾。是谁这么说过的?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的时候还可以打打零工赚点小钱,会这么晚出发,是算准了童没这么早回来的。
  「我编了个谎。」
  「说家里有人重病在身?」在看见童不置辩驳的神态后,她的眼睁得大大的,掩嘴嗤笑了一声。「这种八百年前的谎话你老师也信?嘿,你素行良好他才会信你唷!」痴武说笑的捶了下他的胸膛。眉头忽然皱起,又打了下,手指有点发痛。
  「童,你多高?」划了划彼此的高度,她的个头仅仅在他的胸前。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身高突飞猛进得令人咋舌?!
  痴武后退一步,眯着眼上上下下打量童。他穿了件白色的衬衫,中规中矩的塞进泛白的牛仔裤里,黑色的发丝也定期整理,健硕高瘦的身躯很斯文,在外行人的眼里看不出是练家子。而瞧瞧她,匆匆随便套了件蓝白格子的衬衫,是从他衣柜里扒来的,扣子扣错了,露出里头的小可爱;热裤是白色的,献丑的现出短短的腿,真的很短,相信她,从十二岁那年,她的成长就已经宣告停止了。
  两相比较,是云泥之差。
  她叹了口气。「我猜……这个夏天,我得乖乖留在武术馆里?」在气势上就矮他一截,难以想象这么惜言如金的家伙偏偏是她的克星。
  「嗯。」
  落叶飘到她的发际,她的头发始终维持短短的,卷卷的,因为懒得整理。常在大太阳下跑的下场是——没染发,黑发里依旧占了一半的酒红,脸蛋是红红的,白白的,很……青春。她不知道她的青春让男孩侧目,现在她只是沉睡中的婴儿,不知红尘情事。
  举起的手臂停格了下,才拨开她发上的落叶。她的头发软绵绵的,香香的,是橘子香。
  「喏。」是认了命,在如来佛的掌心里没逃过一次。从口袋里拿出皱巴巴的一张纸递给他。
  「家庭访问?」
  「是啊,我都跟她说了老头不在家,不过老师指明你也可以,就你上场了,童。」痴武打了个哈欠,往屋里走。「睡觉了,睡觉了,这年头没什么坏事可以做。对了,晚上我要吃好一点唷,老头在家时,只会两道酱菜配苦瓜,现在你回来了,我就得救了。还有啊,晚上不要来偷袭我,要是弄出个什么来,你可要负责唷。」她笑嘻嘻的跳上阶梯。
  「痴武。」她的最后一句话让童晃云惊得抬起眼。
  沉睡中的婴儿啊,何时才会苏醒?
  或者,一开始就是他错估了时间?
  ◇  ◇  ◇  ◇  ◇
  从童晃云十六岁那年,直接进入南部山区一所极为偏僻的武术专校就读后,除了假日回镇上外,与镇民的接触颇少。而尤痴武仍然留在镇上的普通中学,中学是附设小学的,几乎境上每户人家都读过这所学校。
  家庭访问是为明年的升学做调查,女老师历经十余年教学,头发已然灰白。从进屋来,就端坐在榻榻米上,与少言的童晃云坐看两不厌。
  尤痴武搔了搔短发,陪笑道:「老师,如果没有事……」
  「痴武,你先出去吧。」童晃云塞给她一百元。「去买点……你爱吃的东西。」
  尤痴武看看他,再看看老师,点头,站起身。「老师,我先走了,你们不必顾忌我,爱聊啥就聊啥,我很知趣的。」而后嘀嘀咕咕的:「还当我是三岁小孩,给我买吃啊,老套啦……」晃着钞票蹦蹦跳跳的出去。
  女老师姓蔡,差不多四十岁左右,眼角眉梢尽是皱纹。她严厉的脸庞难得微笑。「你是个好孩子,当你来到镇上的时候,我们都预料你会往武术方面发展,而现在,如尤先生所期待的,你进入武术学校就读,过得很苦吗?」
  「还好。」童晃云十分正式答道。才十九岁,尊师重道的心相当强烈。
  蔡老师点点头。「那就是不错了。痴武……也是个好孩子,不过她的成绩退步得厉害……」眉头皱起,像在思索如何措辞。
  「她很聪明。」童晃云插嘴,静静的说:「从小,她就很聪明。」聪明得过了头。自从上了武术学校,吃住都在那里,除了假日外,能见到痴武的机会并不多,而这些年街坊邻居对她的评语他并非全然不知。
  疯疯癫癫、傻里傻气的。
  如果没前些年的相处,他几乎会以为这些年的痴武是真的傻气得紧。
  没跟人提过,从他被尤儒生带回武术馆之后,他的眼一直停在痴武身上。他看见了她身手的俐落,看见了因为她的聪慧在学校出尽了风头;而后,像是一点一滴消失似的,随着年岁的渐长,她不再练武,与生俱来的聪明像被上帝收了回去。她开始变傻了,旁人看不出,唯有他知道她在装傻,有些疯癫的,有些胡言乱语的,在学校,在镇上不再是风云人物,她逐渐归于平凡,甚至在某些人眼里,她是没出息的孩子。
  心知肚明这样的果是谁造成。尤老师的重男轻女是部份原因,而他中途的插进拜师才是痴武改变的主因。
  「痴武有她的主见,但以目前的成绩要上台北那所女校是困难了点。尤先生似乎不太管痴武,如果可能,我是建议这个暑假你让她好好待在家里念书……」
  「台北女校?」童晃云眯起了眼。
  「普通女校。」蔡老师叹了口气答道。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尤家没人发觉尤痴武的志愿。会挑尤家当第一个家庭访问的对象,是因为尤家难搞。
  童晃云没应声,嘴抿着。
  「我以为她会跟你走同样的路,上武术学校。」
  「是的。」他答道。「曾经,我也这么以为。」在不经意间,她悄悄的转身跑了,然后再也追不上了。
  「看来,你们需要沟通。志愿表最晚可以在开学前交给我,这个暑假一、三、五我都空了时间,不管要不要上台北女校,我都会过来看看有没有课业上的问题,但前提是你必须守着痴武。你知道的,她的跷课功夫一流,凭我这一身老骨头,没追到半路就得叫救护车了。」
  童晃云应声点头,沉静的目光忽然锁住女老师身后的某一点。
  尤痴武咬着饼干,拿着喜帖站在门口。她才刚进门,就见到童板着脸瞧她,这通常表示事情大条了。可怕可怕!没见过童发脾气,她可不想当第一个炮灰。
  她吐了吐舌,无辜的举起喜帖,讨好地陪笑——「童,我刚拿到红色炸弹了。」
  ◇  ◇  ◇  ◇  ◇
  红色炸弹的日子来得很快,据说是玩出火来。新娘的年纪尚轻,比起痴武大个二岁,当事人是镇上的青梅竹马,父母怕肚子大了难堪,仓卒间成就婚礼。
  就算不想听,陆陆续续的蜚短流长也会传进耳里。她宁愿成天跟童窝在家里,天气好的时候,看童在庭院练拳,她就坐在走廊上看书,下雨了,童待在房内泡茶给她喝。这样的日子挺好,麻烦的就是童不太爱跟她说话。
  「痴武。」楼下传来叫声,是童的。
  痴武嘴角下滑,连忙套上短衣,边跑出房边咕哝:「你也就这时候才会跟我说话,可恶。」匆匆忙的冲下楼,朝童晃云堆起笑容:「童,我准备好了。」
  童晃云看了她一眼,目光停在她短短的双腿。
  「短裤太短。」
  「童,你的话好像有点矛盾唷,短裤本来就是短的……」瞧见童冷淡的脸庞——过份,就会拿这种脸压她,偏就被他压得死死的,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痴武挤眉弄眼,正经的收敛起笑脸。
  「童,你不觉得我变胖了吗?瞧,你才回来几天,我就被你养得肥肥的,再继续胖不去,我很有可能就被你当饲料猪给卖了,人家连裙子都穿不下了,只有这件短裤能穿嘛,呜,我好惨。」看他不为所动,直接跳进他的怀里。「不信你抱抱看,起码五公斤的赘肉,老头回来大慨也不认识我了。」
  「痴武,不要闹了。」
  「你没抱抱看又不知道,是不……啊!」吓了跳,童真的抱起她了。
  「你很轻,痴武。」童晃云轻声说道,目光与她平行对看。
  她咽了咽口水,脸好像有点热。第一次这么接近看着童,都可以数出他的睫毛了。童的睫毛又长又密,眼神正直而坚定,看起来就像是正派人士,沉沉稳稳的……童又不会吃了她,为什么会心跳加快?
  「童,」她抚了抚胸口。「你吓死我了!」他的力气大得惊人,与当年他初来尤家时简直是天壤之别。
  童晃云看了她一会儿,才放下她。「你不胖,痴武。去多加件外套,晚上还要去吃喜酒。」
  「童——」痴武笑咪味的撒娇。「我们上午不去老师家念书,到处走走,好不好……」话没完,看见童拿起装书的背包,就知道大势已去。
  童真是她的克星!她叹了口气,乖乖上楼拿外套,跟他一块出了门。
  平常是蔡老师到家里督促她念书,但今天临时有了点事,所以地点改在老师家念,就不懂有了事不能放她一天假吗?
  午后,小镇上的人疏疏落落的站在走廊上聊天,巷口的三姑六婆看了她跟童一眼,又低头不知说了什么。
  「童,我讨厌这种感觉。」
  「嗯。」
  「你懂,是不?」痴武靠近他,抱住他的手臂,抬头笑吟吟:「童,你一只手能不能抱起我?」
  童晃云没应声,任她揽住他的手臂轻哼着歌。也难怪他跟痴武遭人指指点点,今晚喜宴的新娘是痴武学姊跟他过去在小镇上的同学。同样的青梅竹马,一对奉子成了婚,那么另一对呢?尤其尤儒生出了国,屋子里只有他与痴武,孤男寡女的——
  「一块上武术学校不好吗?」他忽然开了口。不愿她一直待在这样的小镇上,她应该有更大的空间去找寻自己的目标,但私心总盼她能在他的视线范围里。
  痴武嘴角下滑。「童,我没练武了,上武术学校我会很惨的。我想念普通的学校,过平凡的日子也是一种幸福啊,你应该了解我的,是不?童。」见童没再吭声,她吐了吐舌。笨童,就是爱钻牛角尖,对武术不再有兴趣也不成吗?硬押她上武术学校,她肯定会根死他的。
  拐了几条街,便是蔡老师的家。很快就被招呼进屋念书。痴武被迫埋首功课,童没离开,美其名是老师留他下来作客,但实则是监视。
  「你好好念,如果五点我还没回来,你们就先去喜筵吧。」
  「好。」痴武乖乖点头。「老师,你要去帮忙吗?」
  「是啊,幸亏是同个镇上的人,要不新郎跑了就不好找。」像半开玩笑的,老师看了她一眼,临走前,忽然微笑:「你们也是青梅竹马。」
  痴武怔了怔。在记忆里,老师不常笑,因为有个酗酒的丈夫吧,在镇上人人都婉惜老师嫁错了人。听说,她十八岁就嫁给了青梅竹马,幸福可期的日子却在日后变了质。酗酒的丈夫殴打老师,她却从没抗议过。
  青梅竹马哪——
  因为老师的一句话回头看了下童。他静静地凝望她,让她有点……不太舒服,在心脏的部位。
  她的脸又微微发热起来,连忙低头瞪着书页。
  「想喝饮料吗?」
  「嗯。」她头也不敢抬地。童的声音好像有点怪……
  「我去买,你好好看书。」
  「好。」明知不争气,就是不敢抬头看他。听见门开了又关,她才吐出一口气,将有点发烫的脸靠在凉凉的桌上。
  童哪——
  想起他,就觉得心头乱哄哄的,摸不出个头绪来,唯有对他才会如此,好累喔。
  迷迷糊糊地想睡了。眯一下眼,童不会说话吧……半合了眼,神智飘忽了起来,「喀」的一声,有什么惊动了她,懒得张开眼,是童回来了吧?童不会叫醒她,只会安静的等她醒来……一股酒味呛了鼻,是陌生的体味,痴武惊醒,睁开眼吓了跳。
  「师……师丈?」人吓人会吓死人呢,过份!
  「你谁啊?这是我家吧?」猥琐的男人眯着醉眼,说出的话断断续续的,探出手想摸痴武,确定她是人;痴武连忙退后,闪开他。
  匆匆忙地收拾书本,到外头等童好了。对师丈一向没有什么好感,尤其他又喝醉了,不明白老师怎会嫁给这样的男人。
  「你小偷吗?」忽然抓住痴武的手腕。「跟我去警局。」
  痴武皱眉,直觉拨开他的五爪。「我是蔡老师的学生,师丈,我先走了。」快步走向门,看见童拎着饮料袋从门口走来,她笑逐额开的跑过去——
  「童!」
  童晃云抬首循声看去,吃了一惊。「痴武,低头!」连鞋也没脱,疾步跑向前,将痴武拉进怀里,右手护佐她的头,以左臂挡住来势汹汹的台灯。
  「童……」含糊的声音传来,痴武想挣脱,却让童狠狠的抱紧。没法呼吸了。
  「师丈,请自重。」痴武的上方传来压抑的怒意。童……好像真的生气了,没见他生气过,心里不怎么怕,因为童一向极具克制能力。
  猥琐的男人退了一步,瞪着解体的台灯,再看看童晃云的拳头,嗫嚅地:「小偷……我打小偷……」愈退愈往后。
  童晃云紧紧抿着唇,握紧的拳半晌才松开。「走,痴武。」没让痴武回头探个究竟,就硬拉着她出门。
  「童……别气别气,师丈是喝醉了啦……」急急追上他的脚步。
  「差点,你就被打中了。」童晃云停不来,眼瞳锁住她。「为什么不闪?你能闪的,为什么?」
  「我……我不知道师丈在后头。」好凶喔,即使童说话没抑扬顿挫的,依旧能感受到他的怒气。但怒气对她发,就有点不公平了。
  「你差点就被打中头了,痴武。」
  「你说了两次了,童。」痴武笑眯眯的跳进他怀里,赖着他。「可是你挡了,不是吗?」她拉起他的左臂,上头是有些红肿,但没见血。「童,你痛不痛?我们先回家上药,好不好?」
  「我没事。」
  「真的?」见他口气和缓了不少,她也松了口气。「那我们别把刚才的事告诉老师喔。」
  童晃云看看她,点头。「以后,要到你老师家念书,我会陪着你。」一步也不离的。
  痴武吐吐舌。「你哪天没盯着我过?」她蹦蹦跑跑了几步再回首,笑道:「童,我们带饮料去看海,好不好?」
  她爱笑,多数时候分不清她是在装傻或是真傻气了,童晃云静静追寻她的身影。是错觉吗?她明明可以避开的,就在她看见他之前,为什么不避?因为他在场?或者……真是他看错了?
  她的身体一日不若一日,将来没他在身边,如果再发生这种事,谁来护着她?
  「童,快点啦!等你走到海边都天黑了!」她的笑颜灿烂如星。
  沉睡的婴儿,何时才醒?可知他等得多苦……
  ◇  ◇  ◇  ◇  ◇
  当夜,喜筵是采流水席,就在当事人的家门口。
  痴武蹦蹦跳跳地占了个位子,向跟在身后的童招招手。「快点快点!迟了就没位子了,童!」
  「痴武,你就懂得吃!」同班的同学过来敲她的头。「走啦,一块去看新娘。」
  「哦——」痴武嘴角下滑。「童,你帮我顾着位子喔。」被抓到了,只好不甘情愿的被拖走。
  她跟新娘的交情就像卫生纸那样的薄弱,在镇上仅仅点头之交而已。一个品学兼优的高材生向来跟她扯不上关系。被拖进权充的新娘室里,欧巴桑看见她,就拉着她哭哭啼啼的。「还是痴武懂事,跟晃云青梅竹马,也没看见他们搞出什么啊!他要是真爱你,也不会弄大你的肚子还想逃避!」
  「妈。」新娘淡妆的脸显得有些尴尬。
  「不说就没人知道吗?」欧巴桑擦了擦眼泪。在一个小小的镇上,踩死一只蚂蚁都能渲染成武松打虎了,还有什么不能传的?原以为就算要发生什么的,也不该轮到自己优秀的女儿,起码……起码还有尤家女儿当垫底啊,疯疯癫癫的,将来也不会有什么大成就,凭什么她没出事,倒是自家女儿出了问题!
  痴武跟同学对看了一眼,搔搔头发。
  「我……我们先走好了。」
  「妈,你先出去。」新娘催促不情愿的母亲出去后,抬起脸看着她们。
  「你今天好漂亮唷,学姊。」痴武的同学真心赞美。
  「总有一天也会轮到你的。新娘微笑,转而对上痴武的眼。「我过得很幸福的,痴武。」
  痴武怔了下,用力点了头,「嗯。」
  「会比你跟童晃云还要幸福的。」她有些倔强的,在受了众人比较之后。「我打算休学,为了宝宝。但幸福与否不论现在,而是将来。我们可以等着看。」
  「嘎?」童?这跟童有什么关系?因为都是青梅竹马吗?她喜欢童,没有预设过将来彼此的立场。除了老头外,童是最亲的,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他始终占据她心底最重要的那个角落,但青梅竹马一定要走到像他们的地步?敏感的心绪忽而悄悄地锁住了什么却不自知。
  退出新娘室,同学翻了翻白眼,用力推了下迷惑的痴武。「你闷什么啊?别管她怎么说啦,我们班上可是很看好你跟童晃云的,是她妈妈活该,三姑六婆老爱嚼你家的事,我妈听了都受不了。现在好了吧,道人是非,到头来是自己家玩起火来……」她叨叨念着,中途跟痴武分了手,回到她的座席。
  痴武敲敲头,想回去喜筵,却往小巷子里走了去,坐着发呆。肚子有点饿,但心口乱烘烘的——
  因为大伙都参加喜筵,小巷道冷冷清清的,巷口好像有什么声音引起痴武的注意,她跳起来,迟疑地走过去。
  是前来参加喜筵的老师跟师丈。老师换了衣服,是先回家过了吧。方才在席上没见到他们,原来是在这里。
  痴武抿起了唇,黑色的眼里烙进青梅竹马纠缠的身影。
  在路灯微弱照射下,墙上映出殴打的黑影。男人踹打着女人,女人却毫无反抗能力。她尊重的老师,被所谓的青梅竹马给遭蹋到这等模样。以往在学校时常看见老师贴着纱布教课,最严重的一次是请假了一星期。那时没亲眼目睹,只觉得老师好傻,为了一个男人,饱受身体的折磨。
  而现在,她亲眼看见了,那种震撼难以言喻。
  「青梅竹马的下场就是这样?」痴武喃喃道,脑海不断闪过一幕幕片段,有新娘的,有童的,还有老师的。先前迷惑而混乱的心智忽然清明了,痴武的眼半垂着,瞧见了地上的竹棍,想也没想地以脚勾起,静静的守在巷道里。
  ◇  ◇  ◇  ◇  ◇
  「痴武?」回到尤家,看见痴武睡在榻榻米上,外套翻卷在身上,露出一双蜂蜜色的腿。
  童里晃云脱了鞋,悄声走进和室。门没关,也不怕着凉,是在等他吗?
  在她身边小心的蹲下,看了她的睡容一会儿。即使在睡梦里,她的嘴角依旧噙着小小的笑花,她爱笑,痴武一向是爱笑的。
  他俯下身,静静的在她樱桃似的小嘴上轻亲了下,见她动了动睫扇,他叹了口气。
  「童?」痴武半梦半醒张开眼,有点爱困,但闻到香味,看见他的身影,眯眯笑:「童,你总算回来啦——」她揉了揉眼睛,爬起来。「我还以为你会去闹洞房呢……」眼角瞄到桌上的袋子,惊喜的,整个精神都振奋了:「你好好唷!还记得带菜回来给我,我好饿呢。」
  「痴武,你半途跑了。」
  「我去看新娘嘛。新娘人好漂亮……还有龙虾!唔,你一定抢菜抢得很快,以后要吃喜酒,带你去准没错。」
  童晃云坐下,看着痴武埋首贪吃。「我留了位给你,没等到你。」
  「我不舒服,就先回家了。」痴武瞄到果汁,半张嘴。「天哪,你还摸了饮料回来,好强。」还是原封不动的。她抢菜都没抢过这么多,以后吃流水席一定要赖着他。
  「痴武。」
  「唔?」她抬起脸,还咬着鸡肉。
  「你的脸受伤了。」
  「是啊,」痴武嘴角下滑,口吻极为哀怨:「我跌倒了,好痛唷。」
  童晃云伸手欲摸,发觉痴武轻微地闪开了点。她的眼未眨。「很痛耶。」随后咕咕哝哝地:「没这么丢脸过,十几岁的人了还会跌倒,丢死人了。」
  「你的师丈……被人揍了。」
  「啊?」痴武瞪大眼。「哪个师丈?」数了下,结婚的不多,会被揍的只有——「是……蔡老师的老公吗?」
  童晃云搜索着她的眼,点头。「被人发现在巷子里。」
  「谁打得啊?」她含糊不清的问,因为嘴里塞满鱼肉。简直把童当神了,到底用什么方法把整条鱼一块不少的带回家啊?真是。
  「还在找。」童晃云起身,带着急救箱过来。
  「能不能等我吃完再擦?」痴武抱怨,但还是乖乖坐直,让童上药;有时候他的固执让人气结。
  她的伤口是沾了点土,擦破皮所致。双氧水让痴武龇牙咧嘴。「你下手很重,童!痛啊——」疼得眼泪都快溢出来了。
  「不再考虑了吗?」
  「想都没想。」心知肚明他想说些什么。青梅竹马就是这样吗?心有灵犀的。「我怕痛,要我当你学妹,上武术学校,不如一拳打死我算了。」
  「好,有机会我会去看你。」童晃云静静地说。
  「啊?」意思是——「童你答应啦?」不敢相信哪,他这样死脑筋的人。痴武兴奋地抱住他。老头不管她了,现在唯一管她的就是童了,他像她的监护人,虽然名不正言不顺的,但总希望得到他的认同,免得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被邮寄到武术学校。唔,好好啊,以后就可以脱离这个小镇,当一个平凡幸福的女人了。
  童晃云没动,让她抱着。她的身体软软的,香香的,尚属于幼儿型的,但就是惹人遐思。两人独处的时间比谁都多,但从没对痴武有过肉体的冲动,只想守着她长大。
  他的手臂举起,轻轻抚了她的短发,解放心头想触摸她的渴望。
  就从今夜开始,痴武有了秘密,将他排拒在门外。
  「谢谢童!」痴武眉开眼笑的退离几步,双手合十朝他拜了拜。「好饿,我要继续享受了,你知道的,我差点以为你把十三道菜完整带回来,哇……还有甜点,好棒!」
  她的背影小小的,与往常并无不同,但却有了距离,模模糊糊的,开始划了界线。
  就在他没陪伴她的那少许的几分钟里,沉睡中的婴儿曾经短暂的张开的眼睛,那一刹那,她看见了什么,然后再度闭上,睡得更沉。
  这是谁也始料未及的。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板凳  发表于: 2007-07-04
第二章

 

  童呢?
  她掩嘴打了个呵欠。方才做了个梦,迷迷糊糊的像忆起了十五岁的夏天。好久没梦过过往的事了,她抬头看了风骚的遗照,皱了皱鼻子——
  「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要在我梦里玩花样啊,老头。」老头临死时,她在台北,来不及送终。有时想想,她回来送终还不如童来得好,老头没在乎过她,不是吗?她搔了搔头发,细细喁语从半掩的门外传来。
  又是来上香的人吧?没想到老头生前成天闷闷不乐,还能结交为数下少的朋友,这些天光是来上香的人就累坏她了。肚子有点饿,想弄点东西吃就得走过他们。她暗地咕哝几句,手脚并用爬到门边窥视。
  跪坐在那里的除了童,就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了。
  「请节哀顺变。」女人低声说,一身黑服。
  「谢谢。」可怜的童,还得应付他们。
  人死了不过一把烂泥,负责节哀顺变的亲人才可怜,你懂下懂啊,老头?
  「你……什么时候销假?」好像有点不太对劲,那女人不是专程来上香,她认识童吧?
  「再过一段日子吧。」
  接着,是沉默,几乎让痴武打起呵欠来。
  「那……我……」女人作势欲起。「我先回去了……」
  童没留人,站起来像要送客。这个笨蛋!
  痴武跳起来,狠狠的捏捏脸,眼泪差点掉出来,咳了几声,拉开和室门——
  「啊?有客人啊?」她的脸颊热热的,红红的,痛痛的,眼睛半眯,泪水糊成一片。「童,怎么不请人坐下?咳!」完了,好像真有点感冒了。她主动坐下,又咳了一声。「坐啊。」
  童晃云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但还是坐下来了。
  女人见状,有点不知所措,最后还是痴武拉拉她的衣裙,逼得她不得不坐下来。
  「你……小姐贵姓?我好像没见过你。」痴武陪着笑问。
  「我……我姓田,是童先生的同事。」田晓郁有点腼腆的。
  「原来是同事啊——」痴武别具深意的,圆圆弯弯的眼从她身上晃到童。不用说,彼此心知肚明。「童任职的学校好像……在南部的山区里嘛,田小姐倒是走了趟远路。」差点要向她膜拜。
  为了爱情不辞千里,令人钦佩啊。
  「童,童!早点,早点啦!田小姐还没吃早饭吧!童,我要吃烧饼油条豆浆,谢谢。」双手合十向童拜了拜。
  她的小伎俩他还看不透吗?童晃云看了她一眼,站起身。
  「我——我也去……」
  「不行。」痴武拉住她。「来者是客,哪里有让你去买早点的道理呢?」硬把田晓郁拉坐下来。
  等童出去之后,痴武笑眯眯的。「田小姐跟童很熟吧?」
  「还……还好。我刚上风云的时候,受童先生的帮助下少。」
  「风云?对对?」记得童那所学校是叫风云的。在那里结束课业后,从助教身份爬到武术老师。说来她也很混,这些年来从没去过那里看童,「你这么个弱质女流去当那所武术学校的老师,也真难为你了。」有点冷,痴武缩了缩肩。倒楣,好几年没感冒过,在这节骨眼上却开始有感冒的徵兆。
  「目前我还只是助教而已。尤小姐……你要节哀顺变。」她来之前,只知道从小教养童晃去的老师去世,没想到那位老师还有女儿。昨晚来到镇上的时间过晚,不敢贸然拜访,只得先在旅舍住一晚。借由老板娘的八卦消息,才知道童晃云有个青梅竹马……
  一夜睡不着觉,揣测这句话的涵意。老板娘意喻深长的说在这镇上的青梅竹马大多以婚姻为终结。是这样的吗?童晃云在学校并没有谈到这一方面的事。他并不冷淡,只是沉默寡言了些;如果是男女朋友,就算尤痴武没去看过他,至少也该有信件的往返吧?这么一想,心就安了些。她在风云任职二,三年,没见过他有任何女性的信件或者电话,他们……只是单纯的青梅竹马吧?
  「田小姐,田小姐,回神了吗?」痴武笑道:「心事不要想太多,如果有问题就要问唷!我跟童的关系就像姊弟一样,你不要看我比他小,但实际上我是他的挂名师姊,只是挂名师姊,除此之外,没其他关系啦。」呵呵!姓田的小女人满配童的,心里想什么都读得出来,人是小个头的又娇又弱,童保护的天性必然能发挥无遗。
  田晓郁红了脸。痴武的话是摆明了撇清两者的关系,她真这么容易被看透吗?
  「童大概再过几天就可以回去了吧。」痴武说道。
  「那……尤小姐呢?」
  「我?」痴武笑眯眯的眼停住。「我……」搔了搔头发。对啊,她自己呢?好像没个未来,她的学历并不高,这些年来打打零工到处跑跑,没个准,未来也会如此吧,闲闲散散的过着日子,没什么不好,只是——
  好像跟童的连系逐渐散了。他当他的老师,她打她的零工,没有老头当交集点了。去年过年,她回来一趟,正好童也回来了,就这么一块过新年,因为老头在这里。
  对未来忽然有点头痛。
  「痴武。」童晃云唤着她,在门外。
  「早点回来了,请吃吧,咳。」痴武跳起来。
  和室的门打开,童晃云站在那儿,他的身后带来了一个男人。
  「有人来上香。」他淡淡的提起。
  「哦——」跟她说这干嘛?不都由他来负责吗?「那……谢谢。」鞠了个躬,眼角瞥到那男人也弯了腰,弯得比她更厉害。是日本人哪?
  「很抱歉这么晚才来。」男人过度严肃的神态让痴武有了警觉,她看了童一眼。「尤先生因为英勇救下舍弟而死,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请尽管说,能做的我一定做。」
  痴武的双脚坐得有点麻麻的,懒懒的,用微不可见的动作靠向童晃云。
  她的脸苦苦的,耳畔嗡嗡的。这男人究竟要说到什么时候呢?肚子好饿,痴武哀怨把手锁到童晃云外套的口袋里取暖。
  「真的没有什么啦。」痴武实在忍不住打断他的话。「反正人都是要死的……咳,不是,我是说,我的父亲一定也很高兴能救到你弟弟,他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曾听街坊邻居提到老头是为了救个孩子,才惨死在砂石车下,但没料到这家伙这么烦,本来想留下田晓郁套问个明白,现在倒好,送走了她,来了个烦人精。
  黎某人目光灼灼的锁住痴武。「尤小姐痛失亲人,也许散散心对你比较好,我在花莲有栋别墅,也许你愿意过去散心几天。」
  「啊——」这么好?不过姓黎的眼睛有点怪异,不太喜欢他只看她的感觉,这间屋子里有两个人,他只当她在场。这样的受人注视还是第一次,有点不舒服。方才听他说起他是归国华侨,在国外的人都是这样的吗?
  「不。」童晃云首次开了口,引起黎某人的注意。
  「童先生的意思是?」黎某人眯起了眼。
  童晃云没答话,站起身来意欲送客。决定了的事他通常是懒得解说,但痴武倒难得见到他这么不客气,反正她也不怎么喜欢这个黎某人。她跟着跳起来,头有点晕晕的,病菌在作祟,可恶!童晃云轻轻扶住她的臂膀。
  「送客了。」暂时抛开病弱女子的形象,皱皱脸。「黎先生的好意,感激不尽。但我们还是撇开关系的好,老头的死是他自己的选择,如果他选择要抛弃我们而去英勇救人,那我也无话可说。对不起,我还没吃早餐,肚子饿了,童,帮忙送客吧。」烦死人了他。
  黎某人的脸色像刚吞了个大鸡蛋。嗤!有什么奇怪吗?不过从弱质少女的身份跳到疯疯癫癫的痴武而已。
  ◇  ◇  ◇  ◇  ◇
  她的眼复杂地看着老头的遗照,直到童晃云从门口回来,才迅速调开。
  「你感冒了,痴武。」
  「对啊,我好可怜!呜……拜托,我真的感冒了,以后有上香的人都交给你吧。」她打了个喷嚏,鼻头红红的,脸有些憔悴。
  不说话的时候像是病恹恹的小美人,开起口就是百无禁忌的尤痴武了。童晃云的嘴畔忽而浮起淡淡的笑意。
  「你笑什么?」笑得这么诡异,像心怀不轨,但还是把双手伸出去。
  童晃云包住她的双手,暖暖的体温一点一滴的渗进她冰凉凉的小手。「好舒服,童,你是我的火炉。」唔,好感动,童也不怕被传染,连忙把身子靠近他取暖。
  「那,就跟我一块走吧。」
  「嗄?私奔吗?没头没脑的话会吓死人的。童,我现在感冒了,受不了惊吓的。好久没病过,觉得全身骨头都怪怪的,童,你想我会不会走上我老妈体弱多病的路子?」
  「你在说傻话了,痴武。」他沉声说。
  痴武暗地吐了吐舌。童的脸上一向难显他的七情六欲,只能从他的语调口吻探知一、二。通常他加重语气就表示他不喜欢这个话题,可以住嘴了。她只是开开玩笑而已,真是。
  「痴武,你没固定的工作,可以到我那所学校找个工作。」他半垂着黑色眼帘,状似不经意的说。
  「不要,你那里鸟不生蛋的,山区呢。」会活活闷死在那里。也只有童才适合那样的学校。「而且……武术馆怎么办?」这一年来是没招生了,当初老头只有她一个女儿,才收童当徒弟的,现在他在学校担任武术老师,那么武馆呢?当年老头在风云曾当过一段日子的代课老师,因而才推荐童进去磨磨的,但不表示童得做一辈子的老师啊——
  「老师生前曾嘱咐收了馆。」
  「收馆?」令人惊讶。老头对武术馆的执着不变啊,但他临死前只有童在身边的,应该不会有错。童从不骗人的,至少没骗过她。
  「痴武,你的打算呢?」
  「我……」痴武着实想了好一会儿,最后哀怨地吐了口气。「再看看吧。」
  他抬起眼,眼瞳里映着她迷惑的脸。「我曾经答允过要保护你一辈子,痴武。」
  「有……有吗?」就算有,也早忘了。「你……你迟早也要结婚的吧?我还等着源氏计划呢。」突如其来的慎重让她有点害怕。
  「我们相依为命,痴武。」他放开她的手,黑沉的目光紧紧锁住她。「一辈子。」
  「你……你从不开玩笑的,童。」她一向爱笑,笑得有些疯傻,如今被吓到了,笑眉尽数敛去,迟疑地看着他。
  「是的。」
  「我不知道你抱独身主义。」田晓郁大概会为此哭死。可怜啊,单恋总是最苦,而依童的性子,大概她会单恋一辈子吧。
  「痴武?」
  有点可怕,从童的眼读不出什么讯息。从小就是如此了,闷葫芦一个,察言观色唯有对他行不通。
  「你在怕了,痴武。」
  「我……我怕吗?」才怪!说不出心里的感觉,但就是逞了一时之勇,硬着头皮抓住他的手。
  「相依为命。」他像在承诺,嘴畔在笑。
  头皮发麻的趋势蔓延全身,总觉得掉进他的陷阱里。
  「你不怕收拾我的烂摊子,我就不怕你黏死我一辈子。」要恐吓,她也会,只是比看看谁高杆而已。没见过童这样,只觉陌生。
  但话出口的同时,心有些安了。
  相依为命啊——
  从小童就是孤伶伶的进尤家,现在她没了老头,也是一个人。至少有了他的承诺,不怕将来连系会断;童是她最在乎的人,无关男女之情的,即使远在天涯,只要知道彼此的线还在,就什么也不怕了。
  「那就跟我一块回去吧。」
  「相依为命不见得要跟你一块回去吧?我在台北也可以跟你保持联络……」
  「就当散散心吧。在那里的工作很轻松,你要喜欢,甚至可以跷班。」
  「这么好?」难怪童死守着那份工作。痴武皱着眉想了会——也好,重新换个生活也不错。「真的可以跷班?不会扣钱?」
  「不会。」说话时,他的目光专注在她的手上。
  「好,反正我现在也没什么事在身。」她笑眯眯的。反正要是相依为命不成,还可以想办法把童推给田晓郁,届时再逃之夭夭。
  这有什么难的?
  ◇  ◇  ◇  ◇  ◇
  台湾南端某山区里有一所名叫风云的武术专校,全校师生总计不超过七百人,平常安排的课程除了基本武术之外,尚注重五育均衡发展。但由于地处偏远,获得一般教师资格的年轻老师不太愿意前来,所以在风云武术专校里的老师有限,也因而得到相当崇高的地位。
  学校距离山下市区得要一个钟头车程,学员周日才能放假下山,日子谈不上苦,但就是无聊了点。
  当痴武跳下专属公车,看着那所学校时,忽觉背后冷风飕飕飞过,片片落叶嘲笑似地飘啊飘,飘到她的头顶。
  「痴武?」童晃云伸出手。
  就是那双手害了她!什么相依为命啊,被他的花言巧语骗了才是真。痴武退了一步,圆圆的脸发起皱来。「最近一班公车什么时候?」
  「一个钟头以后吧。」伸手依旧,摆明了他占上风,算准她必定会跟他进校。
  「童,这是荒山野岭。」她低低哀嚎。等走到那所学校,最后一口气也可以咽下了。她笨啊蠢啊,才会信了他的话。
  但——可恶!她搭上了他的手,心不甘情不愿,百般哀怨的。「行李你背,到了要请我喝果汁唷。」
  花了四十分钟才走到,面试只有短短的五分钟就结束,童交给了她学校地图跟开罐饮料就赶去上课。
  痴武半张着嘴,摇头晃脑的,长年以来留着的短短卷卷的头发甩来甩去,像是难以置信。
  「小武!这边的地要扫干净,下午还有学员要来练习唷!」远方,工友伯伯在叫了。
  够狠心哪,童。他任职风云武术专校的武术老师之一,拥有不错的福利,而她呢?呜——她要哭死在他面前给他看!
  她……被骗了!
  向来谁的道都不会着,唯有童面不改色的撒谎会让她中计。「呜——什么跷班没扣钱,骗人!什么工作轻松也骗人!童是放羊的小孩,以后不会相信他了……
  「小武!」
  呜……她,她是新到任的女工友!
  风云武术专校空前的女工友,还是个年轻貌美的。
  有多久没练过体力了?现在还得做劳动工作。好想哭,并不是不能接受这样的工作,只是有点不甘愿。她一向随遇而安,连打死的临时演员都做过,还有什么不能做的?只是当初童给她的期望过高了点,以为就算当不了教职员室小小的文书处理,至少也能当个端茶小妹,从没想过会沦落到工友一职,呜——
  她是喜欢做平凡的工作,但工友,好累哪。
  「小武!」工友伯伯的嗓门倒是大得令人吃惊。快点扫干净,这里的桌椅要搬进桌球室,你年纪轻,我把椅子留给你了。」
  「好——」有点哀怨,但还是蹦蹦跑跑,拎着扫把走去。工友伯伯倒是好心,留给她没几张椅子搬,也难为了伯伯的老骨头。
  她四处张望了下,确定没人了,才一口气叠起了四张椅搬向桌球室。
  在自我介绍里,她是体弱多病的尤痴武,是学校好心才给了这个工作。是骗了人没错,但基本上,她做人的宗旨是能偷懒,没必要得为一些锁碎事搞得劳心劳力——
  「那个……工友?」来人的声音像吃了惊。「什么时候学校也用起女人当工友了?」
  是男人的声音。痴武吓了跳,猛地抬首。那是个满高的男人,有点帅,但不是吸引痴武的主因,她顺势往下看,男人的脚步很稳健。这些年她没再习武,但眼睛还算精敏。他应当跟童一样,懂得武术的。
  「咳,」痴武陪笑道:「是是!我是新来的工友,老师有什么吩咐?」挺像狗腿子,但人缘要打好才是最重要的。
  那男人有双桃花眼,目光精练外露,随意扫了她上下,落在她的名牌上。「学校是请不到人了吗?请个小女孩来……」有些厌烦的挥挥手。「是工友就一视同仁,过来把学员的单棍搬回储藏室。」
  痴武的嘴角下滑,不甘情愿的跟着他走进建筑物里。建筑物只有二楼高矮,他走得相当快,痴武紧紧跟着他上了楼梯。二楼,是空旷的场地,二十来名左右的学员穿着红色跟黄色的运动服各据一方练拳。
  「棍在哪儿?我来啦,在哪儿?」她喃喃吐吐的。
  「你的体力不错,能跟得上我嘛。」男人双臂环胸的,眼微眯。
  「还好还好啦。」啊,看见了。痴武脱下鞋,踏上凉凉的地板。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像回到十年前学武的时候,连空气中都有那种武术的味道。一想起曾醉心武术的日子就有点不舒服,还是平凡生活的好,像她这种没远大志向的人还是乖乖当工友,每天散散过日就心满意足。
  跑去角落弯身抱起五、六根棍子的同时,身体忽然起了敏锐的反应,直觉斜出一步,转身二十五度,化开身后突如其来的冷劲。
  「赫!」痴武差点吓得魂飞魄散,圆圆的眼瞪着那男人。「老师,你想杀人啊……啊啊,死人啦!」杯里的棍子猛地被踢散,击在身上好痛。天知道这些年除了打工浪费体力外,再也没有做过什么消耗过度的麻烦事,现在全身的肌肉就像棉花糖一样软软的,好痛——
  「老师打人啦!」痴武怆惶叫道。男人的腿功不弱,一脚踢来,她迟疑了会,被击中。
  「痛……」跌坐在地,眼泪开始涌上来了。「老师好过份唷,看我是小小的工友就想欺负人!」呜呜,眼角偷偷觑着。这里的学生是怎么了?红衣服的学员们停下拳法,往这里瞧来。没人要出手救吗?这样的烂人也能当老师?
  「你站起来。」
  「我不要!」痴武赖在地上。她腿有点麻麻的,肯定被他那一扫给弄瘀青了。「起来会被打!我这么笨,平白无故让你打啊?」
  「你学的是哪一家的功夫?」那男人显得有点不耐烦。
  「啊……」高手唷,连她荒废了十年功课,他也能看得出来,不简单。痴武的眼泪拼命挤下来。「我哪有……」高手面前装傻是尤家守则第一条,反正又打不过,委屈点好了,顺便回头求救:「喂喂,你们老师打人啦,快点打电话叫警察!」
  那男人眯眼,上前,连靴子也没脱的,痴武见状,连滚带爬的往另一边跑。尤家守则第二条,装傻不成就逃,逃不过最多就跪地求饶好了。
  死都不要回到那种日子里。平凡的日子才是幸福,当工友,当小妹,图的只是安宁的生活,会跟童来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嘴里虽然抱怨鬼迷了心窍,但主因是想清清静静的过一阵子。天哪,没想到这样的学校里还有这种莫名其妙的狂人在。
  他的眼里是狂热,对武术的。
  冷劲又打来,想闪开,却忽然撞上一堵肉墙,熟悉安心的味道飘进鼻。
  「哇,童!救命啊——」差点感激涕零亲吻他的脚趾头。幸亏他及时赶到,不然今天他就得到太平间认尸了。
  「唐兄,手下留情。」童的气很稳,痴武没抱住他,依着他的身体移位到他身后,转身时,正好瞧见童搭住他的手,借臂骨游转贴住来人的手,顺势贴挤钻翻而入如缠剑一般。
  痴武轻轻啊了声。这二年她过得有一顿没一顿的闲散日子,难得回家一趟,也没再看童练武了,他的功夫倒是愈发的沉稳和内敛。看他出手是件赏心悦目的事,而非单纯以武术格斗,有这样的徒弟,老头就算在下油锅时也会开心的发笑吧。
  「唐兄。」童晃云轻轻往后一跃,见唐泽元欲再缠斗,忙拱手「下回有机会再请赐教。」
  唐泽元显得有些不甘心,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只得收了手。「话是你说的,可别忘了。」目光移到他身后的痴武。「你认识她?」
  童晃云迟疑了下,才道:「她是我老师的女儿。」
  「尤老师的女儿?」眼底闪过了些什么,随即掩去了。「她也会沦落到当工友的地步吗?」轻蔑的目光没隐藏,摇了摇头,走回红色学员那里。
  痴武朝他的背影龇牙咧嘴的。「当工友不好吗?总比你这个疯子好。」
  童晃云转过身,聚起眉头。「以后,能避开他就避开他吧。」
  「你不说我也知道。他踢我一腿,踢得痛死了。」痴武抱怨地揉着腿。「我跟他无怨无仇,他打我干嘛?看不得女人工作吗?」
  童晃云没针对这问题回答她,想也知道他的口德好,他一身骨子里全是武德,老头能教出这样的子弟是他的福气。痴武撇了撇唇。「算啦,我回去工作好了。」
  「待会儿下课,我让人拿药酒给你。」
  「唔,还算你有同情心,童。」痴武就差没扑上去抱住他了。自从上了山,总觉得他有点冷淡,以往的童是很护着她的。唔,一定是过度敏感了。
  痴武一拐一拐的走回去抱棍子,不经意回首时,看见童头也不回的走向那群黄衣服的学员跟前。
  她眨了眨眼,胸口有些奇异。算啦,是自己多想了吧,她甩甩头发,一跛跛的离开这栋建筑物。
  然后——
  她迷了路,在这所学地辽广的学校里。
  喂——储藏室……在哪儿啊?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地板  发表于: 2007-07-04
第三章

 

  好香——
  俐落的钻进人群里排队,看着台子上的菜肴,好……好好吃唷,看起来比童煮的还好吃。
  轮到她时,痴武乖乖拿出食票来,那是她成为女工友时,学校发的。因为难得下山,所以几乎全校师生都窝在这里吃,空旷的地下室挤满了人。
  「我要猪排饭。」流口水了。劳动过后最幸福的事就是吃大餐了。天知道光是找那间储藏室,就研究了地图多久。
  煮饭的老师傅看了她的名牌一眼,再瞄了眼食票上盖的章,端了个大碗给她。
  痴武皱起眉,看看堆在白饭上的菜,再瞧瞧台子上组合式的饭莱。「老板啊,你好像有点偷工减料,我少了一块猪排,一颗卤蛋,还有一样青菜呢。」
  「谁偷工减料啊,小丫头,你是新来的工友吧?」
  「是啊。」
  「那就没错。」老师傅催促着下一个人递票,嘴里不间歇的说:「你随便问问这间学校的哪个人都知道,食堂莱色分三种,老师,学员跟工友。你的呢,就是工友该吃的。」
  痴武怔了下,嘴角又开始下滑。
  「有没有搞错啊?」身后排队的学员推了她一把,不得不离开。她哝哝的走向空旷的桌椅。「这里的人都有职业歧视。」早上遇到一个专门欺负女工友的唐变态,现在又遭人歧视职业。工友这么教人瞧不起吗?算了,饿极没力抗争,先吃饭再说好了。
  「小丫头!那里那里!」老师傅指指另一边人满为患的大厅。「那里才是你们该坐的地方,这边空是给老师的雅座。」
  「嗄?」好惨?痴武的嘴撇了撇,无言的委屈硬生生收住。「瞧瞧我来到什么鬼地方……」眼角瞄到有空位,急忙跑过去。先吃再说,先吃再说。
  她才要摸到凳子,忽然跟前红色一闪,凳子被人脚勾了去。痴武已经见怪不怪,那学员是年轻的,充满挑衅的看了她一眼,确定她不会反扑,才大剌剌的坐下吃饭。
  「小武?」工友伯伯在招手。痴武抬首,瞧见角落小块空地,让工友伯伯们搭起了方方正正的小矮桌。
  终于找到吃饭的地方了。
  痴武眉开眼笑,一路飘过去。
  位子小,但无妨,能吃饭就好。
  「小武,你刚来不习惯,久了就好,以后你也别往人挤的地方走,就在这里等咱们来,要是等不及,桌子就放在那里,自己拿也行。」工友伯伯热情好心的说。
  「小武是女孩子,哪有那么大的力气。早上我还看见她咳得要死要活,可怜兮兮的……」阿福伯伯吓了一跳,发现痴武埋首于饭堆,活像饿死鬼投胎。
  「你……你别吃那么快啊,小心噎着啊。」
  「嗯,嗯……我饿嘛!」
  「也难怪,你是头一回做这种劳动吧?」一桌的工友有五、六个,都是老头子,难得来了个幼齿的,好像美女在侧,飘飘然的。
  「是啊。」痴武笑得眼眯眯的。「好累唷,全身痛得不得了,好佩服伯伯们的腰杆子。」
  过了十二点,人潮愈发的聚集。从痴武这个角度抬头看,可以瞧见一票老师陆陆续续的走进来。童呢?啊,走在最后面,他总是这样的。啊,说不定可以靠着他的关系,再多讨几样菜……痴武的眼圆睁,筷子忽然掉下。
  「小武?你怎么了?」阿福伯伯的手在她跟前晃着。
  痴武连忙把眼光收回来,埋首吃饭,眼角偷偷的寻找童的身影。他就站在老师傅面前领饭,身边是那天来上香的田晓郁,在童的身边看起来小小的,好娇弱……
  「小武,你吃饭吃到失神了啊?」
  「没有啦。」痴武甩甩头发,又是那种奇怪的感觉在蔓延,嘴巴忽然有点苦苦的,像吃了苦瓜。从十六岁那年北上念书后,她就再也不肯吃酱菜配苦瓜了。「我我想喝水。」
  「去舀碗汤来喝啊,刚才我看过,今天是排骨汤,老师傅的排骨汤是出了名的。」
  「好,我去,帮伯伯们每人带一碗回来。」痴武跳起来,兴匆匆的跑去拿托盘。要汤的学员并不多,所以很快轮到她。
  「伯伯有五个……」她舀了五碗放在托盘上,瞥到童从她身边走过。痴武甩开方才心里的怪异,开口笑道:「童……」音量不大,但一时人潮的推挤,让她跄跌了下,再定神的时候,瞧见童及时扶住田晓郁,低声询问她是否站稳。
  就这样,痴武的眼睛一直追寻他们走到桌前。
  她低头看了眼溅出的汤汁,嘴角极度下滑成倒U字型。
  「尤老师的女儿。」
  「我叫尤痴武。」她低声说。
  「我知道,抬起头来。」
  「干嘛——啊!」痴武不耐烦地抬脸,眼瞳映双指,目标是她的气管。她直觉想退步,身后有人挤来,只好举臂来挡。
  「好痛!」她叫道,托盘摇摇欲坠,右臂像戳了两个洞。他的指力不弱,她的手臂痛得要死……童呢?不是说要保护她一辈子的吗?骗人!「我惹到你了吗?老是欺负我……」
  唐泽元阴森森的笑,倒也没说什么,就走向教师的雅座。
  这所学校里的人都是变态!
  痴武瞧了眼坐在田晓郁身边的童,他像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以前不是这样的,童就像是个救难英雄,即使辈份上她是他的师姊,但随时,只要她出了什么问题,他一定会出现。
  而瞧瞧现在,骑士依旧,公主却易了主——
  「小武,我以为你这么小的个头,被挤到角落去了呢。」阿福伯伯帮忙把托盘放在桌上,招呼着痴武坐下。
  「你喝喝看,小武,味道真的很不赖……」话停了不来,因为看见痴武边喝汤,边是眼泪汪汪的。「小武?」
  「没事啦……」眼泪一直不受控制的掉不来。「人家只是因为汤太好喝了啦……呜……呜……」心头有点酸酸的。他骗人,说什么相依为命一辈子,结果却罔顾她……她吸吸红红的鼻子,泪淌到汤里。田晓郁来上香的时候,是有把她跟童凑成一对的念头,但……实际看到了有差啊,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呜……童……呜……
  ◇  ◇  ◇  ◇  ◇
  黑夜蒙蒙——
  有点不甘心,所以换装蹩脚的爬进男生宿舍里。根据地图显示,男生宿舍共有五栋,男老师分批住在这五栋里的最高层。楼有七层……好高,咽了咽口水,有多久没卖弄过自己的身手了?
  顺势从楼梯间的窗子翻跃进去,差点吊在半空中当飞人;推开楼梯门,是走道。好……好棒?光是站在这里,就感到一股飕飕的冷气拂来。走道通两边,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迟疑地向右手边走去。
  接着呢?
  一间一间的打开?
  蠢主意。但来了就不想空手而回。蹑手蹑脚的移向第一道门,试图握住门把,只要能看一眼就能确定里头是不是童,只要一眼——
  有动静!
  耳畔传来轻微的声音,还没来得及闪人,就发现自己给人环抱起来。
  不一刻,发现自己抱进四号房,在四号门迅速关上同时,斜对面的一号门打开了。
  「谁?」一号房的主人是……唐泽元?好险!差点要挨拳打脚踢。这样的男人会有人爱才怪!过了半晌,才传来房门关上的声音。
  痴武暗松了口气,在黑漆漆的房里直接跳上床。脸颊贴在软软的棉被上,想都不用想,方才抱她进来的是童。唯有他身上有一股熟悉的味道。
  房内,亮起了一盏黄灯。
  「你来做什么?」他的口吻显得有点冷淡,把痴武的好心情给冲进马桶里。
  她翻坐起身来,看着阴影里的童一会儿,才委屈地问:
  「童,你是不是不要我啦?」眼泪不知不觉又像免费水龙头掉落;这样问,是有点孬种,像屈于下风,但无所谓。跟童在一起的日子比跟老头还多,很难想象有一天童不在的时候,她会有怎样的慌乱?为此,可以对他低声下气的。
  「童?」手背抹去泪,又有新泪溢出。
  轻微的叹气声响起,童晃云走出阴影。他的脸庞有些忧闷的,在床沿坐下,拉起她的手臂。
  时值夏日,夜里燠热难耐,工友的宿舍只有电扇,所以痴武穿了件短衫短裤,她的玉臂白嫩嫩的,看得出不常在太阳下晒,上头两粒戳红的印子已经有些泛青了。
  「很久以前,你从不哭的。」他没头没脑的说道,揉起她手上的瘀青。
  「多久以前?你一定记错了,我常哭的。」也在他面前哭过好几回。除了老头的简单葬礼上没哭之外,她贪哭的。「我以前哭,你都会哄我的,童。」
  「我们不可能永远停留在过去的,痴武。」
  「为什么?你说过我们要相依为命的,不是吗?」她的迷惘显而易见。
  童晃云对上她的眼。圆圆弯弯的眼眸一如当初那沉睡中的婴儿般的清澄而晶亮,是他太过强求了吗?她的圆圆脸相当讨喜,软软的头发卷卷的贴在颊上,看起来像张着翅膀的小天使,看了十几年的小天使啊,何时才能等到她醒的一天?
  「童!」痴武有点紧张的,搂住他的颈撒娇。「不管怎样,我都赖定你啦,是你说要相依为命的,要再骗我,我会宣告全天下你的恶行恶状的。」
  他的身体很温暖,心跳不由得加快了些,不是因为童紧靠身畔,而是对他的眼神感到恐慌。相依为命啊,她什么都不要了,只求彼此能守住这个承诺。难以想象失去童的后果,现在的童让她捉摸不定,害伯他随时消失……就像老头。才一眨眼的工夫,就永远不能再见。她闭上眼,不敢再想。
  人死,不过是去了壳,亲人会痛,是因为永远不能再见。童要死了,她会痛一辈子的。
  「你一身是汗,痴武。」
  「啊,差点忘了!」痴武连忙跳离他,偏着脸看看这间小套房。「我还没洗澡,天知道你任职的这所学校有多差别待遇!你知不知道工友的宿舍没有卫浴设备,得到公共洗澡间去。这也就算了,那些伯伯把洗澡当成洗三温暖,我等了好几个钟头还听见他们在里头谈笑风生。」想来就怨。
  童晃云应没应声,痴武早习以为常,跳下床。「我没带过来,借我件衣服,等明天一干,我就还你。」
  「明天?」
  痴武讨好的陪笑。「童,我那里没有冷气呢。」
  「这里是单身宿舍,女人止步。痴武,你不能留在这里过夜。」
  痴武嘴角又下滑。「如果你把我扔到那间破宿舍里,你会有罪恶感的,童。」死皮赖脸的都耍赖在这里就是了。没理由找到了天堂的路,却甘愿再跑回去地狱受罪。
  「你回去吧。」对她的说法感到好气又好笑。
  「童……」敲门声惊起了屋内人的注意。不用童晃云开口,痴武随便拿了件他的衣服闪进浴室里。
  门紧紧关上,但耳朵是俯贴在门上的。浴室门被轻轻敲了下,显然是童在前去开门时,料定她偷听的天性而敲的。痴武龇牙咧嘴的,皱皱鼻。
  门开——是个女人声音!
  「童老师……」
  童骗她!什么单身宿舍,女人止步!今天不就她最好骗,深信不疑。
  「你今晚没吃饭吧,餐厅九点就关门了,我想你一定饿了——」好耳熟,是谁呢?
  童接着说了什么,痴武没能听见,因为他将房门暂时掩了起来;她扁扁嘴,这家伙分明知道有人会偷听,所以这样对她。
  谁稀罕啊?她翻了翻白眼,将莲蓬头打开。才来了一天,可怜的娇躯就饱受折磨。随便冲了个澡,有些昏昏沉沉的套上童的衣服,就跳出去爬上床。
  「痴武。」童晃云回来时,蹙眉。「回去睡。」
  「不要。」把脸埋进棉被里,省得多说废话。夏天里吹冷气盖棉被是一大享受。
  「你不能在这里睡。」
  「我可以的。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啊?」老古板。「以前,我们不都这样的吗?」
  「以前是以前,痴武。」他伸手,抓住她的纤肩。穿在她身上的是黄色运动服,她的个头本就娇小,圆领顺势滑下肩,他的手像被灼烫似的收回。
  「你不要用暴力,如果打断我的手,你得养我一辈子。」她掩嘴打了个呵欠。好累。连棉被都有童味道,好幸福唷,以后都偷偷跑来睡这里算了。
  「你以为你还是三岁小孩吗?」
  痴武张开眼看他。他的脸庞严厉得令人害怕,只好不情愿的收起睡意爬起来。「童,你老爱划分过去跟现在。我们不都跟以前一样吗?自从来了学校,你就变得好怪。」她搔搔头发。
  「这才是我,痴武。我的大半生活都在这里。」
  痴武怔了下。童的话虽然简洁,但好像意味深长……
  「童,你是说,以前的你都不是你吗?」心慌意乱,心慌意乱!好不容易安抚了自己的心,却又教童的一句话给打乱了。她像小狗一样的扑上前,窝进童的怀里。他的气味依旧,却逐渐远离。「童,你要不要我?要不要我?我死皮赖脸也要赖你啦!」死都不要失去童了,已经走了一个老头,童再不要她,就真只剩她一个人了。
  「我要你,痴武。但你懂得这句话的含意吗?」
  痴武在他怀里抬起脸。两张脸如此接近,鼻息互相骚乱,童的黑瞳灼热地看着她,痴武动了动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他期望她说什么?她不懂哪。他的目光有点像陌生人,是因为这些年的距离吗?早知道就不该北上打零工的,但在老头去世的那段日子他也设变啊——
  「我们……还是继续相依为命吗?」她迟疑地问。
  眼里的簇火像被浇熄了,黑瞳再度不出任何讯息;他淡淡的,几乎沙哑的回答:「你说是就是吧。」
  一句话让痴武吃了定心丸;听不懂其他话无所谓,了解童没不要她就够,紧绷的神经一松,味觉就恢复正常,闻到了股香味,她嗅了嗅,追寻原味到桌上——
  「啊,炒饭!好香!童——」像小狗一般可怜兮兮的摇尾乞怜。
  童晃云叹了口气。「吃完就回去。」
  「常叹气不好唷,童。」她笑眯眯的拆了卫生筷,吃了一口。色香味俱全,不错不错,如果她也能做出这等美食,直接在学校开食堂,也不用当遭人白眼的工友了。
  「你不吃吗?」
  「我不饿。」
  「我可饿坏了。童,你这所学校有职业歧视,连吃顿饭也有平民贵族的区分。」痴武抱怨连连。
  童晃云静静看了会她,便将床头的灯转为半亮,拿了一本书坐靠在床沿。他没吭声,痴武是习以为常了。从小,他就是惜言如金的人,不容易读透,但却值得信赖,这样的男人让她依赖了十几年,要分开舍不得啊。痴武低头看着盘里炒饭,搔搔头发,有些烦恼的。
  自从有了童在,她就很少动脑了,一向凡事自有她自己的一套准则,顺着做泰半时候是船到桥头自然直,没什么大不了的,最多也是兵来她闪,水来童挡。但现在脑子有些乱烘烘的,说不出那种感觉,像是心底未曾碰触过的领域在向她招手,对童的,也对她自己的。
  「童……」她挪了挪身体,靠近他。「刚才是那个……田小姐吧?」
  「嗯。」
  「她送炒饭来?」
  「嗯。」
  接下来的含意,彼此心知肚明的没说出口,餐厅那一幕再度浮现脑海,烦躁更多,靠在童肩上的身躯一路下滑,企图窝个好姿势入眠。
  「痴武,吃完就回去。」
  「你说单身宿舍,女人止步。瞧我看见了什么!有个女人来送饭呢。」她喃喃的,就是不甘他的偏心。
  「女人不能留宿,最多只能待十分钟。」而痴武没从正门进来……令他相当惊诧她的底子还是有的,灵巧的身段只是疏于练习。天啊,她爬上七楼,足够让他胆颤心惊好几天了。
  「反正知道我偷溜进来的只有你嘛……」掩嘴小打了个呵欠,闭上眼,吃饱了睡睡觉,省得烦事。知道童还要她,心就安了。
  「痴武。」童晃云退开了点,痴武说睡就睡了,没了依靠的对象,小头颅顺势滑下。
  童晃云及时托住她的头,轻轻移到柔软的枕头上。
  静静地看了她的睡容良久,才从柜子里搬了套棉被出来打地铺。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地下室  发表于: 2007-07-04
第四章

 

  还好晚上见得到他。这些天照样偷溜去童那儿睡觉。真幸福啊,好想把童房里的冷气拆下给伯伯们受惠,偏童固执得紧,硬不把钥匙给她,害她为幸福得爬高七层楼。这两天身手有些活络了,连一号房的唐泽元都吵不醒。啊,他八成以为这几天都遇鬼了。
  痴武在半阴沉的太阳下带着草帽,嘴里叼野草,在草丛里忙碌地拔草。
  不远处是童带着小学员基本功。才来的第二天就分清楚了黄颜色是童的颜色,另一头的场地是红颜色,不用说,就是那个姓唐的学员。
  学校是高中附设国中、小学的,所以学员的年纪不等,从十岁到十九岁都可以在校园里看见。
  痴武蹦蹦跳跳的跑到另一头拔草。这种日子还真是无聊,不太明白自己将来志向的下场就是乖乖待在山上当工友,反正月薪高过一般山下工友。想到就发笑,终于明白这所职业歧视的学校为何还有那么多伯伯要来做事,薪水高到一般人的两倍,好棒!更别谈童的薪水,想必早存了许多。
  「好闷。」几个女老师走进痴武附近的凉亭,互相交头接耳的。痴武看了她们一眼,继续拔草。
  「是童老师在教课呢。」
  「还有唐老师……武术老师里,我就觉得他们俩最赏心悦目。」
  「那当然。学校年轻的男老师不多,武术老师也只有他们俩最年轻,每年夏天我就爱坐在凉亭里,看他们教拳。」
  「为什么?」
  「傻瓜,男人夏天穿着短衫,就能看出是不是饲料鸡。我看了两、三年,这两只公鸡全身上下没一丝赘肉,这样的男人很有力唷——」是吃吃发笑声,要听不懂就真是白活了。
  阳光下的痴武,分不清是脸红或者晒红。她眯着眼抬起头,望向童晃云。
  他确实穿着白色的短衫,没仔细摸过童的身体,但也知道他的体格不错。嗯……她摸摸下巴沉思了会,干脆盘坐在地上看童教拳。
  隐隐约约,私语声不断飘来——
  「田助教不是很喜欢童老师吗?我听教务处提到童老师推荐一个女工友耶……」
  「不过是女工友而已,值得大惊小怪吗?真是。」
  「可是,那个女工友很年轻呢,你们也知道童晃云从没带过女人上山,我看田助教这次注定要败北。」口气酸得可以冒泡了。
  痴武挖挖耳朵。瞧瞧她听见了什么?童在这里是偶像,被当作国宝供着呢。
  好运哪,难怪他怎样都甘心窝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
  「喂!」小小的一双胖腿出现在眼前。痴武回过神,是个小女孩,差不多十岁左右的年纪。趾高气扬的,她穿的是红色运动服。
  红色啊,好像跟她特别有仇。
  「干嘛?」
  「双截棍。」她指指不远处树上倒吊的双截棍。
  「哇!你才几岁,就玩双截棍哪?」痴武睁圆了眼。这小孩是天才吗?
  「我没玩。」小女孩鼓起脸,脸有点红。「我是帮学姊拿的啦。」
  「你学姊还真强,玩棍玩到树上。」
  「你拿不拿?」她跺脚,有点急。是趁着唐老师休息喝水的时候,学姊要她上树去拿的,待会唐老师回来要看到,肯定挨骂的。
  「哦——」痴武怨气十足的飘在小女孩身后。工友也负责这种事吗?经过凉亭时,敏锐的感觉芒刺钻进她的颈背,在经过空旷的场地里,童连看她一眼也不肯。呜,过份!
  「就在上面?」痴武脱了鞋,动了动手臂。「拿下来要记得跟我道谢唷。」
  「谁要跟你道谢?你是工友耶。」
  连小孩都有职业岐视,好惨哪。痴武蹲下来,扯下草帽闲闲着。「要不要道谢随你,要不要上树就随我啦。小鬼,胖胖圆圆的身体爬不上去吧?爬不上去就来求我啊,叫声姊姊就帮你,不然学姊打屁股,可会痛的唷。」好久没玩人,好不容易捉到一个小鬼,可以一解最近烦闷之苦。
  小女孩胀红了脸,双拳紧握。「谁要叫你姊姊!」
  「哦——这样啊,好可怜唷,小妹妹要拿不到双截棍了,我先帮你哭一哭,免得待会被学姊扁,没人替你哭。」痴武眉开眼笑的。小女孩显然恼羞成怒了,侧身后翻勾腿。
  痴武轻松抓住她圆圆的小象腿,差点掩嘴失笑。「你当你跳芭蕾吗?小鬼,想踢姊姊,还得等上五年。」小象腿拼命地抖动,抖啊抖的抖不开痴武的手,痴武掩嘴呵欠。
  「放开我啦。」红红的眼眶像要哭了。
  痴武最伯小孩子哭了。「这么容易就欺负……」先哭先赢,算这小丫头深谙箇中之道。「要敢掉眼泪,就不帮你拿啦。」话完,放开她的小胖腿,俐落的爬上那棵树。树并不高,双截棍悬在稀疏的枝桠间,比起每因贪恋冷气,爬七层楼高的单身宿舍,这棵树是爬得容易许多。
  没花多久就拿到了双截棍,一跃坐在枝干上,风徐徐吹来,舒服得想睡;从这等角度看去,风云依旧望不尽。
  好久没玩过双截棍了。最后一次看见双截棍是童耍过,他手持双棍交互变化不断能毫发无损,佩服佩服。痴武看看木质的双截棍,玩心一起,抓住靠住链子这边甩动,咚的正中后脑勺。
  「好痛!」她哀嚎。
  「笨蛋,快点还我啦!」小胖妹在叫,痴武头昏脑痛的爬下树,还给她后,发现田晓郁走过来。
  她穿着蓝色的运动服,仅仅在腰际别了名牌,笑容清雅,很舒服,却开始起了距离。痴武忽然想起方才三姑六婆的流言,她的嘴角开始不滑,想必田晓郁也听过那样的谣言。
  「尤小姐,唐老师请你过去。」
  「哦——」痴武搔搔头发,跟着过去。麻烦,不知该如何以对,光看她的脸就知道她对三姑六婆的闲话信了十足十。人们总是如此,对于真相总不信,偏信了流言。还是小孩子好玩,痴武回头,龇牙咧嘴地向小胖妹作鬼脸。
  小胖妹拉着眼皮,吐出长长的舌头。两个人在比较谁的鬼脸最吓人——
  穿着红色运动衣的学员有两批,一批是小学一批则是十五、六岁的中学生;隔着两个篮球场的距离,是童在教导黄色学员打拳。
  唐泽元颇有兴趣的看着她。「小工友,好久不见了。」
  「有吗有吗?」痴武打马虎眼。她多乖啊,童叫她避开这姓唐的,她就避。她回头看看童,童依旧在指导拳法,但偶尔望向这边。
  痴武笑眯眯地向他挥了挥手,转回来时东瞧西望。「棍在哪儿,还是要搬回储藏室吗?」
  「不,没要你搬棍。」唐泽元嘴角一笑,在痴武眼里看来像恶意的微笑。「这堂课是实战经验,同学们跃跃欲试。田助教不舒服,临时找不到人选,小工友,来让我看看你有多少实力吧。」
  怔了下,才了解其中的深奥含意,田晓郁撇开了脸当作不知道,这是变相的欺负嘛!痴武搔搔头发。「老师,你在为难人唷,不要看我人小好欺负,万一打死了,你要吃上官司的。」
  他走上前,附在她耳畔低语:「在吃上官司前,童晃云会先革职。半夜三更的,他的单身宿舍老有女人,你想,在这种情况不他会有什么下场?」
  痴武往后跳一步,瞠目瞪着他。「我跟你有仇吗?唐老师。」早该知道自己蹩脚的功夫瞒不了高手,但,不记得有惹过他啊?是童惹了他吧?呜,她这么可怜,还得替童收拾善后。
  唐泽元转身面对学员,微笑拍手。「同学们,童老师的师姊要来过招,打赢的有奖,谁要先来?」话一出,十来个中学生举手,有男有女。
  「喂——」痴武抗议。这些小家伙乱没品的,看她个头小小的好欺负,唐泽元选了一个块头中等的男学员。
  「谁要跟你打啊?要告状去告状!」这么过份,几年没练武了,全身肌肉软趴趴的,没必要跟这种人打,被打中了多痛,痴武立刻转身,往童那里跑去。
  唐泽元点了下头,男学员追上她,抓住她的肩,痴武身形一矮,手肘向后拱,基本的防身动作,男学员只手抓住她的手肘,往外甩去。
  「痛!」跌坐在地,屁股肯定瘀青。放眼瞧见童发觉这里不对劲,快步走来,男学员的身形更快,痴武低叫了一声,往后翻跃起来。
  男学员出拳,痴武侧身闪开,双手敛后没要打架。意念沉于腰,多久以前老头是这样教的?想过平凡的日子,却发现这是一所灰姑娘养成学校,呜……她是名副其实的灰姑娘。
  「这是干什么?」童的声音响起,男学员动作更快,痴武跄跌了几步,不敢接拳,会痛啊。可恶!跟他有仇吗?下手这么重,痴武跃后一小步在他重心来不及转之间,直直把腿踢飞,锁住他的脸,对方顺势想抓住她的腿,抓得到吗?嗤——
  「痴武!」
  「哇,童?」痴武的腿一缩,往后奔,直接跳进童的怀里,「呜……那个姓唐的又欺负我!」有童就安心了。再晚一步,她的腿就要人拔去当烧猪腿了,小小的工友真可怜,没权没势,动不动就让人欺负。
  童晃云沉默,痴武才觉得他有点奇怪,远方忽然来一阵响雷。
  「要下雨了!」话才说完,豆大的雨点开始落下。在唐泽元的吆喝声里,学员开始跑进建筑物里躲雨。
  「走。」童晃云拖着她跑。
  雨愈下愈大,打在身上好痛。童晃云拉着她及时上了另一座凉亭。
  「好……好可怕!」第一次在山上看下雨,几乎以为水灾要来了。痴武像小狗一样甩甩头发上的水珠,发现溅到童。「啊,好玩!以前下雨,我老爱拉你打水仗。」
  风吹来有点冷,但还可以接受,凉亭距离学楼有一段小距离,大雨的滂沱让地面起了朦胧之感,只能隐约看见对面学楼下有学员在躲雨。小小的凉亭像是天地之间只有他们。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童晃云静静地说。
  「是啊,但那并不表示不能再玩,是不?」痴武伸手出凉亭,雨打在手心上,真的挺痛,要不是有这一场骤雨,极有可能会被唐泽元整死。「童,你知不知道你这所学校简直有病,你老实说,你是不是跟那个姓唐的有仇?不然他干嘛老找我麻烦?」还是打零工的好,打零工就不会有利害关系,哪有这么多的麻烦。
  痴武打了个喷嚏,缩了缩肩,直接跳进童晃云的怀里。「好冷喔。」还是童的身体暖。
  「痴武!」冷不防,童晃云推开她,差点让她跌了一跌。
  「童……」痴武吓了跳。「你……你干嘛?这么凶?我好冷,你也淋湿了,互相取暖不好吗?」痴武又投奔过去,童晃云闪了身,让她撞上凉亭的支柱。
  「痛?」前额直接吻上粗糙的柱子,痴武的脸开始饱含哀怨了。「童,你又怎么啦?」
  「我们两个都湿了。」
  「就是湿了,才要互相取暖啊,我要感冒了,你负责吗?」有点气不过,向童扑去。他的身手灵活是事实,她早就知道了,但眼见他闪避得一干二净,心里就不是滋味!
  「可恶!」她跃上石桌,直接扑童,他却翻出凉亭,站在大雨中。「童!」他有病!从来了这所学校就有病!痴武发狠了心,跟着翻出凉事,穿着短袖好冷。
  她叫道:「你爱淋雨,我就陪你!童,你愈变愈奇怪了,死脑筋也要看情形啊,等我冷死冻死,你后悔就来不及了!」雨里说话好难,打在脸上好痛。又想哭了!就只有童会牵扯她的泪腺,过份。
  「痴武,进去。」童晃云拉住她的臂膀。
  「你进去我就进去!」不信两人就不能一块躲雨吗。「你要有什么话就说出来,不说我怎么知道!」可是,痴武翻手挣脱他的箝制,直接抱住他,抱得紧紧的,试图让他喘不过气来。
  她的个头小小的,差不多一六○左右,最多只到童的胸前。以前他们不都是如此的吗?童是没主动抱过她,但她抱住他的时候,童没挣扎过啊。
  「你是个女人,痴武。」
  「什么?」没听清楚,因为雨声大。痴武抬起脸仰看他,仍是不肯放手。天知道放了手,他会不会一路跑回学楼?他的个性难捉摸,话又不肯多说,就算哪天他莫名其妙的跑上月球,她一点也不会觉得讶异。
  「因为,你是尤痴武。」他的目光热热的。
  「我……我本来就姓尤。」她迷惑地说。他的脸色很怪,过了半晌,他的嘴才又动了——
  「我得花多久的时间等你长大?当我被嫉妒啃噬的时候,你呢?你又是怎么想的?痴武。」
  嫉……嫉妒?心漏跳了一拍,痴武怔怔地:「你……你在说什么啊,童?」
  童晃云热切地望着她,藏在喉口十来年的话终于脱了口——
  「我爱你,痴武。你呢?」
  「啊……我……我也喜欢你啊,童。」这还用说,吓死人了他?亏他的神色让她惊心肉跳,以为发生了什么天大地大的事。
  他的目光灼烫如火。平常用五根手指可以数得出他的眼睛喷融浆的时候,但……痴武咽了咽口水,头皮开始发麻。这种眼神尚属陌生,她小心翼翼,讨好的陪笑:「童,我们进去躲雨啦……」话才溢出口,忽然发现童的手扶住她的后脑勺,还来不及推敲他是何意,就见他俯不头吻住她的唇瓣。
  雨之外仿佛又下了一道霹雳、击中痴武的知觉。她的黑眼圆圆张着,雨水顺着童的脸滑落在她脸上。
  童……疯了啦?还是以为她需要人工呼吸?
  寒颤从脚底打起,震醒了痴武的神智。她忙要推开童,后脑勺执着的力量硬没法推动。
  痴武的心开始慌了!努力想挤开他。可怕可怕!这样的童晃云,陌生得紧,始终没能推开他,这就是男人与女人的差别吗?
  不知过了多久,童晃云放手。痴武几乎连滚带爬的往后跳离,双腿有些发软,不由自主在一片泥泞之中跪坐下来。她的心脏跳得好快,嘴唇咸咸的,温温的,舌头好痛。痴武下意识用力擦了擦唇,有些恐慌的,没发现童晃云在看见她的举动后眼神变得更沉了。
  童一向只给她安心舒服的感觉,没有这么……教人害怕。
  「喜欢与爱是差别的,痴武,我爱你,而你呢,我要知道你的答案。」他的声音不大,在大雨里显得模模糊糊的,但痴武听见了。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不同于以往好听,却教人揪紧了心。
  圆圆的脸发白,显得很迷惘。「童……」没见过他大声大气的样子,一直以为他是内敛而沉稳的——
  「我以为我可以再等下去,痴武。」
  「童……你……你等什么啊?」有点害怕。老头死时她都没有这么害怕过,总觉得过去的日子开始远离了,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依赖的就只有童了,如果连童都变了,还有什么可以倚靠?
  「童……」她爬起来,怯怯地走过去。「我……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是不?」连说出来都觉得别扭。不敢再随性扑进他怀里,因为怕方才他的吻……这是首次怕了童。
  「那都已经过去了。」童晃云眯眼。「痴武,你不能永远都做彼得潘,我也不可能永远等你醒来,我爱你——」
  痴武怯缩的脸让他将剩余的话压下。他耙耙湿发,语气柔了点,但依旧坚持:「我爱你,痴武,不求你有立即的答案,你可以好好的想想。」
  「想……」想什么?痴武怔怔地看着他冒着大雨走回学楼。
  而她,淋在雨里。
  以往的童很护着她的。每回下雨,总会拿伞接她,没了伞,也会陪着淋雨,有时在堤防上,有时在萧索的小巷里,这样的过去不能延续吗?
  「搞什么啊……」她喃喃地,唇尚有麻麻的感觉。是她的初吻咧,想都没想过初吻会给童抢去。这样粗暴的童好陌生。痴武愣楞低头,她穿着圆领鹅黄色的T恤,在雨水打湿的情况下,曲线毕露,是因为这个关系,所以童不敢让她抱吗?
  但是以往……
  成长……就得将过去区别了吗?
  痴武用力拉拉短发,懊恼极了。
  ◇  ◇  ◇  ◇  ◇
  一场大雨让痴武得了严重的感冒。头昏昏、脑胀胀,病了一个星期还虚虚弱弱的,完全符合了当初自我介绍的病美人。
  工友伯伯还算好心,让她少做点工作,顺便到校医那里拿了点药。在过去,她算是个健康宝宝,要病也只病个二、三天就生龙活虎,遥远的记忆里还记着中学时,她生了病,童向武术学校请了几天假去看她,那时的童多好——
  这些天也不敢再钻进童的单身宿舍睡觉了,对他多多少少有点惧怕。在上课时撞见了,也不敢直视童,匆匆忙忙就跑了。童没追上来,一想到就好想哭,泪腺发达得要死!是谁这么说过,病人总爱胡思乱想的……
  反正,她也怕见童了,趁着风云周六、周日可以下山,跟工友伯伯借了部二手机车跟安全帽骑下山。不敢待在山上,怕童忽然找她,只好往山下跑。很想逃离风云,但又怕从此断了跟童的连系,舍不得他啊,真的。青梅竹马的长大,即使在个性上南辕北辙,即使老头当初带他回来是为了继承武术馆,但她喜欢童的心是不变的。
  山路陆陆续续有交通车经过,载着山上的学生下山;痴武的心有些浮躁,身畔忽然驶过一辆红色跑车,又倒车回来,跟着她的速度。
  车窗拉下来,是那个姓唐的。
  「小工友,下山吗?」
  痴武看了他一眼,继续骑车。红色跑车像要逗她,车身开始贴近。
  「喂,你干嘛啊,这是很危险的耶!」痴武扯下口罩,鼻音重得连自己的声音也听不出来。可恶!恨死了风云,没来风云,不会招惹这么多事,随遇而安的心因为童而摇摆不停。死童,把炸弹丢给她就跑了?
  「有没有兴趣打一场?」
  痴武瞪了一声,撇开头——「啊啊……」好痛!红色跑车擦过她的腿,害得她差点撞上前面的校车。
  「记得佑生武术馆吗?」
  疾武瞪了他一眼,没理他,直接加速骑走。山路不太好骑,跟这个人纠缠,肯定会出车祸下地狱见老头。
  后照镜里看见红色跑车追上她,痴武慢慢地骑到山壁跟交通车之间,避开红色跑车的追踪。
  「如果童在就好了……」痴武咕咕哝哝地。当初还跟童约好下山透气的。他要在场,怎会任这个唐变态欺负她。过份!又想起童了,从小就依赖他,没想过将来会怎样,只是单纯的认定了这个保护者,这样对吗?
  童说,他爱她。
  想来头皮就发麻。绝对不是讨厌童,只是从没接触过这方面的事。她连个暗恋的对象都不曾有过,要怎么理解童的话——
  我也不可能一辈子等着你醒来……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童今年二十七,适婚年龄也差不多是现在了,他的意思是要等不到她,就转移目标吗?
  想到这里,心里就有点不痛快。后头的喇叭声催促校车开得快些,痴武也没注意到,直到红色跑车再度擦撞,她才回过神来。
  「停车!」唐泽元叫道。
  「你变态!」放假日就没有老师跟工友之别了,没必要对他卑躬曲膝,他说什么就得去做什么。
  痴武催足马力往前骑,后头的红色跑车紧迫而来。山路难行,很怕前面忽然冒出车来,但又想甩开后头的跑车。跑车忽然急速开过她身边,在痴武还料不准下一刻的时候,车子忽然绕到痴武面前几尺的距离煞车。
  「完……」痴武想都没想,立刻决定弃车,直接往山壁边跳车,滚了好几圈。痛!眼泪又要掉下来了。她穿的是短袖短裤,肯定都磨破了皮,幸亏戴安全帽,不然死得更惨。
  她拖着病恹恹的身子跳起来,有点摇摇欲坠的。她的二手机车滚了好几圈,才煞在跑车前。
  痴武恨恨瞪着姓唐的,一跛一跛的走过去。
  「上车吧。」他微笑,笑得邪里邪气,开了车门。
  「如果我被撞死了,你要负责吗?」可恶!上了山诸多不顺,跟风云是犯了冲。童呢?童呢?她差点被人撞死,他却不在,好想哭。
  「依你的身手是可以闪过的。」唐泽元胸有成竹地说道。
  痴武上前扶起机车,看是不能用了,就拖到一旁搁着,顺便拿出她的背包背上。
  「你有病,想打架不要找我!」她走向他的车。
  「练武人岂能跟蠢夫打架比?」他当她要上车,原本跨出车门的脚缩回。
  「嗤,姓唐的,你以为你多清高?练武练体不练心,又岂是蠢夫可以比上你的?」她拿出万用小刀,狠狠地往他车上刮去,当着他震惊的脸庞做了个鬼脸。「不好意思啊,我的修养没童好,也不是武术中人,练心对我没用,没要你赔机车跟精神损失就该偷笑了。」
  「尤痴武!」
  「我好怕唷!怎样?有本事欺负弱女子就要有勇气承担后果。你不过是想打遍天下无敌手,可惜找错了人,我没童的武术家精神,我是小人,你能拿我怎样?」要耍无赖她也会,不过多是向童耍赖的。呜,想起童又要哭了,可恶!跟外人说话好累,痴武撇开头就走。
  「方才的校车是最后一班,你不上车就得自己走下山。」唐泽元意外地好脾气,放慢车子跟着她。
  痴武哼了一声,没搭理他。
  「记得佑生武术馆吗?前几年你跟童晃云曾经来打过工。当时的代理馆主是佑元,我的胞弟。」
  痴武翻了翻白眼,没走大道,直接翻过护栏,寻找羊肠小径去了。
  唐泽元看着她的身手。是有点迟钝,但并不如佑元所描述的那般无用。
  那年夏天他刚考取风云武术老师的资格,回家正巧错过他们,曾听过佑元提过年幼的尤痴武对武术相当的有天分,引起他极大的兴趣。尤老师与唐家有过几面之缘,但总是阴错阳差的错过痴武,而那年夏天尤痴武北上来打工,得到佑元相当大的嫌恶。
  大凡一个武者,遇了资质骨材上好的人选,总是期盼她有所成长,尤痴武的「堕落」让佑元嗤之以鼻。
  但他可不一样,他的唇畔泛起恶意的笑。他喜欢当武术中的阿修罗,对尤痴武本人不怎么有兴趣,感兴趣的是她的灵敏度。
  天才啊——尤儒生与其妻曾在武术界风光过,佑元第一眼看到年幼的尤痴武,曾为武术小天才;曾经具有天分的女孩啊,他想试试天才的极限跟他究竟差在哪里,凭什么他就得被舍弃,而留不了佑元——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5楼 发表于: 2007-07-04
第五章

 

  小小的灯火点燃了小镇的生气,痴武差点连哭带笑的跑进小超商。
  「欢迎光临——」营业员是十七,八岁的大男孩。他怔楞,看见脏兮兮的痴武。
  「有没有……」差点脱口要问电话了,好想打个电话给童,瞧她离开没多久,就想念起他了。以前不曾有过这样的经验,即使距离太远,离开的时间再久,总以为会有相见的一天,连系永远不断。但现在不同了,他的一句话戳破了以往她所依赖的一切。
  童说,他爱她。
  天啊,头皮依旧发麻。她真是彼得潘吗?
  「小姐!」原来是女人,还当她是衣索匹亚逃难来的难民。
  「有没有……饮料啦,好渴。」痴武从架上拿了好几包饼干结账。「小弟,这里的旅舍往哪走啊?」
  「啊,小姐是外地人吧!这个小镇唯一的旅舍正在整修中,得等一个月以后唷。」
  「嗄?」这么惨,屋漏偏逢连夜雨,现在的理由够光明正大的打电话给童了。还记得国中的时候,兴高采烈的跟老头去露营,哪里也去了,就他们三个,后来她迷了路,找到她的不是老头,是童……可恶!不能再想,想了就鼻酸。
  「田助教,你下山啦?」大男孩语出惊人的,让痴武回过头。田晓郁从外头走进超市,看见她时显然也吃惊下少。
  「我是来买饮料的。」话是跟男孩说的,目光却锁住痴武。「你下山,这里老师知道吗?」
  痴武搔搔头发,有些尴尬的:「童……大概不知道吧。」看着田晓郁拿了几瓶汽水走到柜台结账,在走出超市之前,她回过头。
  「今晚就住我那里吧,旅舍在整修,要你睡公园,加重感冒就不好了。」
  哇,难得一见的好心人,痴武连蹦带跳的跑出去。复杂的三角关系,看她与田晓郁谁才是第三者?想来就毛骨悚然。
  「回去拨个电话给童老师吧,这礼拜他轮值待在山上,见不到你会担心的。」田晓郁的脚步很快,头也不回的。
  痴武苦着脸:「一定要打吗?」
  「童老师喜欢你,尤痴武。」
  「你也信那种三级流言啊……赫!」原本田晓郁走在前,痴武紧紧跟随在后。忽然间两公升的汽水瓶击来,来不及闪,只得用手臂挡住。「好痛!」撞到下午在山路擦破的伤口。「你干嘛?想谋财害命吗?」
  「如果我有足够的勇气,真想跟你好好打一场,尤痴武。」黑幕里,田晓郁娇小的身影如魅。同样的短发,同样的身材,同样懂武术的女人,却酝酿出不同的个性。
  「过份,我跟你没仇吧?」
  「是没有,是我看不惯你的行径?」田晓郁咬牙道:「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不要霸着童老师不放。别把他当作你的所有物!」
  「所……所有物?」痴武呆了呆。几天下来的冲击太大,实在消化不了。就当她是彼得潘吧。「我好累……我们先到你家休息好不好?」汽水瓶迎面飞来,痴武吓了跳,急忙闪开,另一罐汽水则依旧用手臂来挡。挡完之后,是田晓郁的拳头。
  她的基本功得不错,好几次痴武差之毫厘就被击中。痴武偏着脸,来风云才几天就成了众人攻击的目标。
  「你出手啊!」
  痴武双手敛后,连连闪跳。「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啦!」
  「你不是尤老师的入门弟子吗?露个两招出来,别老让童晃云帮你挡着。」田晓郁个头小,外表看来柔弱,不像痴武当年什么都杂学,她只专学拳法,精练了二十年,却也花了好几拳才击中痴武。
  「痛死了……」痴武眼泪差点掉不来,跌坐在地:「你把我当成不共戴天的仇人吗?」
  「你可以出手的!」她的拳是重了点,没想到尤痴武当真没来挡。是想要引起她的内疚?
  「好几年没练武术了,但规矩我还懂的。」痴武全身酸痛的爬起来,极度哀怨地瞅着田晓郁:「练武者在心不在体,拿它来打架了私怨,肯定被老头抓下阴间,对不起啊,现在我还不想去见老头呢。」捶捶腰,好痛!
  田晓郁闻言,忽然安静了会儿,胸口的波涛像被泼了盆冷水。「进去吧,我拿药酒过来。」她推开了门,走进去。
  啊,她家就是这里?早知道方才先躲进去再说。痴武忙抱起在地上汽水瓶跟饼干,追了进去。
  ◇  ◇  ◇  ◇  ◇
  「刚进风云的时候,我也常被欺负。」田晓郁没头没尾的冒出了一句。
  埋首回味的痴武点头随口应和着,被卷起的报纸打了下,「你打人啊?」
  「我在跟你说话!」
  痴武可怜兮兮地抬起头:「你完全变一个样子了,晓郁。你来上香的时候,温柔体贴又好心,是失恋的关系吧……哇,杀人!」连忙将盘子端开,免遭池鱼之殃。
  「住嘴!」田晓郁没好气地说。「你小声点,吵醒我爸,就要你好看?」
  「威胁啊!我好怕唷!把田爸吵起来聊天也不错,让我想想看刚刚他说了你什么糗事。」痴武笑眯眯道。从小跟同龄的异性缘就像一层薄薄的洋芋片那么脆弱,反而跟父执辈相处极好,也许是冥冥中弥补跟老头的关系吧!
  「尤痴武!」枕头击来,差点扫中田爸做的卤味。
  「你小心点,洒了卤味我就不客气了!」田爸的卤味是人间美味啊,唔,好好吃唷,半夜去偷秘方,改天做给童吃。
  「尤痴武,我看不出来童老师怎么会爱上你这种……」没有发育的女人?刚洗完澡的尤痴武穿的是她的运动服,看起来相当的……平面,这也就算了,尤痴武霸占了她的床,霸占了老爹,活像来吃霸王餐的顾客,真看不出内敛沉稳的童晃云会喜欢上这样轻浮的女人?」
  田晓郁叹了口气:「我……在镇上没什么朋友。」原本把痴武当情敌的,到头来才发现她们连情敌也算不上,童晃云自始至终就只爱尤痴武,而尤痴武的个性教人打从心底就气不起来,想要妒恨也做不到。
  「这样啊。」田爸万岁,好好吃的卤味:「看得出来唷,你的脾气改一改会比较好。」为表加强说服,痴武还用力点了点头。
  「你……尤痴武……」
  「叫我痴武吧,小武也行。」摸了摸嘴,直接倒向床上:「睡觉吧,晓郁,明天你还要当向导呢。」
  「向导?」这女人还真会物尽其用。「你跟童老师完全不一样……」是青梅竹马的关系让童晃云的眼里只有尤痴武一个女人吧!忽然之间,开始同情起童晃云了。
  「是啊,童……跟我是不一样的。」刻意不想起童的。每次一想起,心头就纠结一团乱,痴武烦躁的爬起来,一脸苦瓜。「他在风云的样子……让我觉得好陌生。」
  「童老师在学校想当稳重。风云的武术老师向来重男轻女,我刚进去时受他照顾许多。」她不太能合群,至少没像痴武这样。即使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在镇上依旧没有什么朋友,上了风云遇见童晃云,那种感觉像是忽然间有了防御同盟,一颗心悄悄倾向他。她不爱当第三者,所以宁愿放弃……「啊,你干嘛?」尤痴武抱上了她的腰,靠在她身旁睡起来。
  「我们是同伴,你瞧我进风云也是受尽欺凌,呜,我好可怜咧。」
  这女人有点疯疯癫癫的,童晃云怎会爱上她呢?田晓郁有点气呕,拉过薄毯盖住两人。「风云的阶级观念很重,你只是个工友,尤痴武。如果你考上武术老师的资格,那又另当别论了。」
  听说尤痴武是童晃云的师妹,看不出来……童晃云的根基比她稳上许多,这其间有什么纠结她不清楚,但唐泽元对痴武相当感兴趣是事实。很少见到唐泽元对人这么有兴趣,他通常只对身怀武术的男人有高度的热诚,不分出胜负是绝不肯放弃,对女人则鲜有兴趣的。好比她刚进武术学校时,在课堂上只试了她一拳,就收了手,没再尝试她的底限。痴武是个例外啊,但愿她跟童晃云能一帆风顺,没有什么意外……退了一步,海阔天空,心情忽然大好。
  「我这种半调子考不上的。」痴武又搔了头发。「我很懒的,练武太累。」当初醉心武术的原因已经不存在了,这辈子只要童保护她就够了……童哪……
  一向就喜欢依赖着童,连那几天溜到童的宿含睡觉也因为他在身边而心安,已经成了一个习惯,没了童的气味就难以入眠……
  她喜欢童,是真心的,却没想到童是以一个男人的身份在爱她。
  忽然想起童第一次来到尤家,瘦瘦弱弱的,有牛一般的脾气。当时怎么料也没料到在未来的路子上会如此依赖他,过往的记忆轮流跳进脑海,胸口有点喘,眼眶热热的,来到风云就成了贪哭的小鬼。
  不要了,不要再失去童了,失去他,心里永远都会破一个洞,她的过去会变得残缺不全,而她的未来会是没有生路的,因为童哪……
  痴武忽然爬了起来。
  「你……你干嘛?」不会真要去偷老爸的卤味秘方吧?
  「我……我想上山了!」痴武跳下床。想见童,想见他了,很想立刻见到他,然后,把心里的话一股脑儿的告诉他。
  即使成长后见的机会有限,即使见面时他总不多话,但她总是贪恋那样的时刻,因为知道有一双眼睛会守着她。所以她可以到处流浪而不寂寞,难以想象有朝一日会分离,不舍得童,不舍得童哪!
  田晓郁怔楞。「你疯啦?现在都几点了?没校车的!」
  「没关系,借我外套,星期一就还你。反正我能走下山,也能爬上山。」痴武随便塞了塞背包,想了下,把卤味丢到塑胶袋里一块放进背包。「我去超商再买点零嘴。」
  「尤痴武,太晚了啦……」完全抓不住尤痴武的心思。难得有一个同为女人跟她秉烛夜谈的,心里有了点不舍。
  痴武胡乱挥挥手,笑眯眯道:「安啦,这一点山路还难不倒我的啦。」走到门口,忽然回头:「喂,星期一你上了山,可不要对我视而不见唷,你的床让我睡过,是朋友喽,赖也赖不掉了……」说完,她蹑手蹑脚的出了田家。
  才晚上十点钟,小镇上还是黑漆一片。出了田家,痴武一路蹦蹦跑跑到超市。
  冷冷清清的街道上压根儿没人,痴武低哼着歌,远远瞧见那家超依旧亮着,她的脚步加快,自动门一开,嘴里嚷道——
  「小弟,有没有手电筒,我要去当宁采臣赶路上山了——」话没说完,圆眼瞠目:「你们干嘛?喂,住手啊!」
  七、八个少年拿着棍棒打先前的那个收银男孩,男孩已经被殴在地连动也不动了。从痴武这个角度看去,瞧见地上一摊血,收银机是打开的,里头的钱抢了光,痴武冲上前的同时,以脚勾飞了扫把。抢了钱就算了,为何还要将人打成这样?
  连扫了他们好几棍,却也被击中二,三棍。对方人多势众,她气不过,什么样的社会啊,即使自己自律了,旁人依旧打打杀杀,痴武旋身闪了好几棍,少年在叫嚣,猛打乱打的,背部挨了好几棍,只有这种时候才恨自己没好好的习武。痴武忍痛抓住其中一人的棍子,顾不得下手有多重,前脚直勾飞出去,将他甩在门外,左手挡了棍,身子一侧,双指直点对方的气管。惊鸿一瞥的基本武术让少年开始惊呼了。天啊!才倒下了两个。在痴武还来不及动下一步,倒地少年如骨牌,在黑夜里一个个垮下了——
  「童!」痴武愣了楞,差点以为是思念过度的错觉。嘴角开始笑,眼睛湿湿的,想要跑过去,冷不防的,后脑勺被一棍击中,痴武痛叫一声,往前倾倒。
  「痴武!」童晃云及时扶住她。
  「童,我想吐——」好想哭喔,看见他的时候,一颗心安了,归位了。头昏脑痛的,第一次发现自己好孬种,她的神智开始飘浮,眼睛没了焦距,眼皮慢慢合上,昏了过去。
  「痴武!」
  第一次昏迷……有童在,不怕……离不开他了,就算他想甩开她,她再也离不——开了……
  ◇  ◇  ◇  ◇  ◇
  雨滴顺着屋滑落,叮叮咚咚的打在地面上。
  晴朗的八月尾有了台风警报,就像他跟痴武之间的关系吧?看似无波的水镜,只需一颗小石子就毁了一切。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情感的路子起了岔?
  对痴武并非一见钟情,第一眼见到她是近乎抱歉的心态。尤儒生是父亲的远朋友,在一次意外里,双亲并逝,尤儒生带他回到了尤家,有心培养他成为尤家武术馆的继承人。
  他明白,痴武也明白,彼此心照不宣。在头两年,他与痴武的关系处于僵局,谈不上好或不好,痴武总是静静的,在尤儒生的背后悄悄地,几乎闲散的打拳练武。
  那两年每当不经意窥见到她的身手,心里又气又是羡慕,在他站椿站得苦不堪言的同时,她却练来仿佛得心应手,一个小小的女孩练武练得漂亮而随意,往往让他看到痴了。从那个时候开始,他才明白天才与平常人的区别啊,心里不服却也为她抱屈。尤儒生怎会没看到这样的好人才?她年纪还小,再练下去绝非今日的他所可比拟,因为老师的重男轻女,所以糟蹋了这样的人才。
  两年后痴武渐渐疏于练习,他却开始一步步走上武术之路,那时才几岁?十三、四岁的年纪,花下的苦功不下于过去的痴武,但依旧打不过她。
  这个傻女人,从没要跟她强争老师的武术馆,而她放弃了再练下去,从此她有点傻里傻气,爱笑爱闹的,跟他主动亲近是第三年半夜她突然闯进他的房间,有点尴尬的递给他一张纸,是母姊会的通知单。
  彼此都明白尤儒生并不参与痴武的童年生涯,当时痴武连连抱怨了一串——
  「都是你害的,在学校里品行良好得连老师都赞不绝口。才大我几岁,又没亲戚关系,你拒绝没关系啦,不过责任不要推在我的头上唷——」
  「好,我去。」应该去的,吃住都用尤家,连尤儒生全副的心血都被他抢走,为她付出这点是应当的。
  痴武的嘴尚张了一半,嚅动半响,像不知该说什么,搔了搔头发,东张西望一番,才拖了凳子坐在他面前。
  是从那一夜开始,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了改善。痴武从主动的亲热到依赖,是他一点一滴感受到的。
  就这样在不知不觉里,眼睛只锁着痴武,再也容不下任何人。而她,从十五岁那一年夏天,就成了彼得潘。
  甚至,她连个原因也吝于施舍给他,就这样划分了距离。不甘心是一定的,却只能静静地从旁看着她成长,而毫无插手的余地。
  拐骗她来风云,表面上是为她好,实则出于自己的妒意。难以想象当有其他男人对痴武有了兴趣时,他的妒意会有多深——即使没有表露出来,心底的纠葛却如毒蛇般紧紧盘旋,一点一滴的啃噬他的理智。痴武人本就长得讨喜,会欣赏她的容貌的男人不在少数,但全教她疯疯癫癫的个性给吓跑。是不是存心,他不清楚,只是无法想象当她二十四、二十五岁,甚至年纪更长的时候,会有一个男人如他一样,看穿了她傻气下的本质。
  所以,他带她来了,或者望能够留她到永久。
  「童——」床上的痴武呻吟,半垂着眼看他。他立刻走来,眼底透露关切。
  「痴武,这是几根手指?」
  痴武的焦距晃了下,哀怨地说:「我的头好痛唷。」
  「痴武。」难得严厉的口吻让她扁了扁嘴。
  「三根啦,你的手指头让我想到香肠,我肚子也有点饿了,童——」像隔了一辈子没看见他,好想他唷,很想爬起床跳进他怀里,却觉得全身虚弱得像只软虫。陌生的天花板、淡淡的花香扑鼻中夹杂童的气味,好舒服,又有点想睡了。
  「嗄?」什么时候回到了尤家。「不……不是啊。」这里陌生得紧。
  「我在山下买了栋小屋。」
  来不及感觉后脑勺的痛,痴武楞楞地、近乎发呆地瞪着他。「你……你什么时候买的?」没听他提过。
  「要不要坐起来?」
  「要。」软绵绵的身子让童抱坐起来,他的力气已非当日的她所可以比拟了。童晃云在她身后垫了枕头,让她舒服地靠着。
  「头还痛吗?」
  「好痛!痛死了!」停顿了下,脑中闪过一幕,急急抬头询问:「那个男孩怎么样了!都抓到了吗?」如果迟了一步,她会懊悔一辈子的。
  「送医院了,头破血流,但命还是保住了。」童晃云的黑瞳变沉了。「你只是一个女人,不该贸然动手的。」
  痴武想习惯性的搔搔头发,手臂却沉重如铅。可怜啊,有病在身还被人打得惨兮兮的,是犯太岁了吧!
  「我以为我可以的,毕竟,我的手脚灵活得很。」她吐了吐舌:「结果你瞧瞧我自不量力的下场。」
  「别再做这种事了。」那足以让他吓破一斤胆都不止。天啊!跟其他老师换了值日下山,就是怕她闹出事来。她不会闹事,看似疯癫,做事却懂轻重,但唐泽元则不然。
  他初上山的时候,就遭到唐泽元挑衅。始终没跟他正面过招,任凭他耍尽花招的。自从痴武上了山,唐泽元便转移了目标。他是个对武术狂热的男人,想测痴武的极限在何处。
  「一定要保证吗?」痴武皱皱鼻,看他端来了稀粥,肚子噜噜的叫了起来,感觉好像才吃了卤味,这么快又饿了。我睡了多久?」她张大嘴,笑眯眯的等着童晃云喂食。很久没让童喂过了,除了生病的时候。好像回到了童年,好幸福。
  童晃云在床沿坐下,一口一口的喂她。「你睡了一天了。」
  「那现在是星期一了?你不上课吗?」他的课表里星期一有三堂课哪。
  「我请助教代课。痴武,你不是三岁小孩了,理当知道轻重之分,你能应付得了七、八个少年吗?逞一时之勇被打死在那里,能救得了那个男孩吗?」
  「我……」又来了。说到底,就是要训她一顿了。「我以为我能的嘛。至少,我能防身的。」疏于练习的下场就是连自己也救不了。如果当年好好花心思去学,也许今天不会弄得这般的狼狈——
  童晃云沉默了下,忽而说道:「如果你想躲避我,不必专程下山。」
  痴武缩了缩肩,差点忘了那天下雨的事情,一心只贪恋见到童的快乐。
  「童……」痴武一咬牙,直接用尽力气跳进他的怀里,要不是童晃云及时将碗举起来,她肯定撞破头。
  痴武狠狠地抱住他的腰,就算头晕得快死了,也要好好的跟童说清楚。不要再一次如陌路人的距离,她会受不了的。
  「痴武,你在干嘛?」
  「我……」话还没说出口,胸前就开始剧烈起伏。天啊,这是在害臊吗?她什么时候也懂得在童面前害膘了。
  「我喜欢你,童,我……我赖你是赖定了。」她舌头像打结,脸蛋烧得通红,幸亏童没看见,不然丢脸丢死了:「你……不能不要我,我这一辈子就只有你了,你要照顾我一辈子。你说你爱我,那……那我也会爱你,也许我还摸不清楚其中的区别,但我一定是爱你的,这辈子我就只爱你了,所以你不能抛弃我,不能见异思迁,你要喜欢别的女人,我也要死抓着你不放,不放,一辈子死也不放。」
  终于说出口了,天知道那有多难以启齿。以往她大而化之,什么也不想的,单纯的就认定了童,但当他把爱情浮上台面,心里反而有点怕,怕……就是怕了,在记忆里,似乎有什么梗在里头,却遗忘了,只余下害怕。而现在,她把话全都摊开了说,心底某个角落也松了口气。
  就这样相依为命一辈子……不想分离,好舍不得童。
  「痴武……」上方传来的声音低低哑哑的,感到头发有人抚着。
  「你别叫我抬头啊,很丢脸的。」窝在童的怀里一向是舒服安全的,这是首次敏感的感受到男与女的区别。
  她低着头,悄悄地爬离他的身体。天啊,她也懂得害臊了。
  「痴武,你了解你所说的话吗?」
  「啊?」不够明显吗?童还听不懂?痴武连忙抬起脸,叫道:「相依为命一辈子,你说的,不能耍赖。」她这样的说法还不够吗?天知道她鼓起了多大的勇气,她要他这辈子就只要他了。
  「就你跟我?」
  「嗯。」痴武用力点头。
  「你脸红得像蕃茄,痴武。」
  「就说你不准笑的。」可恶!
  童晃云的嘴角含着淡淡的微笑,语出惊人的——
  「我喜欢吃蕃茄。」
  嗄!痴武怔了怔:「你在说笑话,童!」差点吓坏了她,记忆中的童是不会说笑话的,他的这一面她从没看过,满新鲜的,像挖掘到一块宝藏。
  「我像在说笑吗?」
  痴武轻轻呀了声,童虽在笑,但神态认真的靠了过来,痴武依旧坐在那儿,直到三秒钟后,才知道童意欲为何
  亲吻她啊。她有点紧张兮兮的,温热嘴贴在她的唇上,跟上回雨里的接吻不太一样,像羽毛般的轻扫。
  「痴武,我爱你。」他的鼻息搔得她痒痒的,如果是以往,童这么接近她,她肯定会吃吃发笑的,但现在心口扑通通的跳着。
  「你……你怎么会爱上我呢?」问出了百思不解的疑问。自认没好到哪里去,也没什么女人味,有时甚至孩子气重了点,这样的女人他会喜欢吗?「而且……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爱上我的?」
  童晃云微笑,退离床沿:「你好好休息吧,我打个电话回学校。」
  痴武微张着嘴。「童……」可恶,童在耍她,深知她好奇如猫的天性。这么了解她的人除了他,其余的都还没出生。「童,你过份!」她不敢大声抗议,头颈蔓延着痛。
  痴武皱了皱鼻,只得目送他出去。她委屈的躺下来,不太想睡,脑袋胡思乱想起来。
  这栋小屋看起来并非新的,童买了多久?没听过他提,何时童对她也有了秘密?讨厌,没见到童的时候老想着,念着他,见到了又想赖在他身边。
  爱童哪——在她眼里,童与青梅竹马逐渐有了区别。有时他像个陌生的男人,有时又像曾经有个的童年玩伴。不论是哪一个童,都有十足的魅力吸引她,只是以前对他习以为常,所以不曾注意过。她想要,贪心的两个都想要,青梅竹马跟现在的童。
  眼睛有点累了,痴武暂时合上眼休息。
  合上的眼珠看见一连串的七彩,里头是曾有过的回忆,也有童方才轻轻柔柔的小吻……
  她的恋爱之路……才要开始——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6楼 发表于: 2007-07-04
第六章

 

  临上山前,去探了下超商的大男孩。他看起来气色不错,连连向她道谢。有什么好谢谢的?连他都救不了,空有一身基本的武术又有何用?
  听童提到,八个少年是来游玩的,临时起意抢超商,逃了两个,目前不知去向。是社会的乱象吗?即使走在路上都有人来砍,学武术的目的究竟在哪儿?
  一路开上山,正值日正当中,却凉风飕飕,看样子台风真要来了。痴武缩了缩肩,把车停在教师车库里,先跑回宿舍拿食票。
  「尤痴武!」田晓郁在走廊上叫她,快步走来。「你身体好了吗?怎么上山了?」
  痴武笑得眼儿弯弯的。「我好啦,想我吗?」赖到金主了,好幸福唷,童早她一天上山,也不知道人会不会来吃饭,赖住田晓郁就等于挖到金矿了。
  「谁……谁想你啊?」看样子是无恙了。「你笑得那么邪干嘛啊?」一路走进餐厅,依旧人潮拥挤。
  痴武紧紧跟着她。
  「你这么瘦,食量一定不大吧?」好垂涎她的食票。
  田晓郁看了她一眼。「你想都别想。」
  「过份,我的心思这么容易看出来吗?」痴武垮着脸,看着老师傅递给田晓郁老师的份量。
  「没关系,我等童跟我换。」痴武喃喃咕咕的,把食票递给老师傅。
  老师傅瞄了一眼她的名牌,忽然从小小的窗口探出一张老脸来,差点把痴武给吓坏了。
  「你就是尤痴武?」
  「是……是啊。」
  老师傅上上下下打量她一下,又加了几样莱上去。「你头痛好点了没?」
  「啊?好……好多了!这……这是我的啊?」好像有点怪怪的。身边的人听见她是尤痴武,都抬起了头。
  什么时候开始,她成了明星而不自知?
  「其实,童老师话不多,但人还不错。」老师傅抛下这句话,就摆了摆手让她离开,接过下一个人的食票。
  痴武起疑了下。老师傅好像知道她跟童是一对的……不会吧?童何时成了大嘴巴四处宣传?
  张望了一下,工友伯伯似乎没来吃饭,跟学员挤好累。那……「晓郁!」笑嘻嘻的向雅座飘去。
  「你作梦。」一个老师一个位,没理由让出自己的位子。同桌的老师们惊诧的抬头看了田晓郁一眼,她立刻脸红,呐呐地说:「对不起……」尤痴武总会引出她最坏的一面,差点就在诸位老师跟前露了原形。
  「小气!」尤痴武目标立刻转移到其他桌的老师。童呢?
  「他到教务处去了。」田晓郁提醒她。没告诉她,有部连续剧开拍挑中了风云的原野美景及雇请武术学员当临时演员。童晃云跟唐泽元是风云的两大武术名师,非他们不可,也可以借此打响学校名声。
  「哦——」痴武嘴角下滑,东张西望了下,服角瞥到拥挤的大厅角落尚有一个位子。眼睛发亮,跑过去——
  椅凳被勾过去,又是当日那个跟她抢位子的红衣服学员。这么倒楣呀!学员摆明了看不起她,这所专校的学员重武不重心,难保教出去的学员不会步上抢劫超商那几个少年的后路。
  痴武撇撇唇,前脚踢了出去,击中他勾住椅脚腿,他哀嚎了一声,凳子落地,痴武只手上前要拿,他想抢,她顺势搭上他的手,借臂骨巧妙旋转,贴住他的手如同缠剑一般,是仿自当日童玩唐泽元的那一招。以前学过,但练武术得日积月累,久了没练很快就生疏,她是装装样子,功力自然没童那么高深,皮肤还有吸附的内气,所幸那男学员吓了跳,迅速缩臂,凳子落地,痴武连忙抬过来坐下。
  「开饭了。」她双手合十,笑眯眯的。享受特权滋味固然是好,但靠自己赢来也不错。
  「你好强唷……」身边黄色运动服的女学员悄悄地说,充满崇敬的。「那个位子从没人敢坐的。」
  「为什么?」痴武含糊不清地问。老师傅的心地真好,给她加了这么多菜,唔,好感动,来到风云这么多天,首次感受到老师傅的人情味。
  「他是唐老师的学生,你不知道吗?唐老师的学生都跟唐老师一样,狂傲自负,老爱欺负我们。」
  「咦!」校园暴力吗?以前在学校时谁敢打她?光把尤家武术馆抬出去,就先吓退了对方百尺。痴武看看她的黄色运动服。「你……你是童老师的学生吧?」不信童教出来的小子弟们打不过那家伙。
  「是啊,可是童老师说练武术不能打架的。外表的强不是肉体的强,而是精神的修养。练武的目的除了强身,还追求待人接物之道,处世之道……」女学员好奇地看着她。「方才你的打法跟童老师好像喔。」
  痴武搔搔头发:「还好啦,只是胡乱打架而已。」死了,被童知道肯定杀无赦。
  他完全承袭了老头优良武术观念,人又固执,要知道她为了抢一席之地跟年轻的学员打起来,她肯定会死得很惨。
  她只是气不过啊。抢不抢得到位子倒在其次,大不了躲在角落里吃饭,只是看不惯这样年轻的学员如此傲慢跋扈,总会不经意的将他跟那几个少年重叠了。将来这社会会沦落成怎番德性?如果在风云,只懂得学武伤人,不如不学。
  「你是童老师的女朋友吧?」
  「赫!」痴武吓得差点魂飞,瞪着女学员。「你从哪挖来的八卦?」忽然发觉身边坐的都是黄运动服的学员,有男有女,一律竖耳细听。
  「我也是听来的……不是吗?」有几回看过童老师对这个工友不错,简直与他平日的行径不合。
  痴武有点尴尬的,有点想钻地洞。红红的蕃茄脸开始冒出来——
  「可恶,要让我抓到是谁散播这种话,我会捏死他就像捏死一只小蚂蚁。」
  「那……就是谣言喽?我们从没看过童老师会主动跟哪个女老师谈十分钟以上的话,」女学员受到身边同伴们的怂恿,进一步的求证:「我还以为我们可以叫你师母呢。」
  师母?足够教她全身别扭起来。见到他们张口欲喊,连忙摆手。「不要叫,不要叫!我……我……走先,再见!」不得不仓惶而逃,圆圆的脸充满热气。
  昨日之事不可留,从此以后平凡的日子肯定在风云结束了,呜,好惨!她要起来哀悼一下。
  「童——」出了餐厅,本想回宿舍,但在转角看见童下了吉普车。她双手敛后,蹦蹦跳跳的跑过去。
  「痴武?你什么时候上山的?」童晃云吃惊了下,但很快恢复他一向的沉稳。风显得有点狂,把痴武的短发吹得一头乱,她穿了单薄的衬衫,很随意的。
  他微不可闻的低叹了口气。痴武总不太会照顾自己,仗着身优骨佳,任何事都太嫌冲动了点,他拿出吉普车上的外套丢给她。
  「穿上吧,病刚好了点,再遭凉就没人照顾你了。」
  痴武乖乖穿上,当没看见从车上另一头下来的唐泽元。她眉开眼笑的。「童,想不想我——」很想直接跳进他的怀里,但毕竟有外人在。痴武本来是随口问他的,一瞧见童专注炽热的眼神,就有点后悔自己的心直口快。她有点脸红的,退了一步。
  「嗤。」唐泽元靠着吉普车。「小工友,你身体康复的速度令人吃惊。」
  他也知道她在山下受了伤?痴武撇开头,压根儿没打算理他。是童解了她的疑惑——
  「风云的学员有三分之一是山下镇上的本地人,你救了那个男孩,风声传得很快。」
  「哦——」不算什么伟大的英雌事迹,到头来还不是要靠童救她。
  「来吧,下午没课,到茶亭泡茶给你尝尝。」童晃云开了口,了解她不太喜欢在唐泽元跟前多说一些话。痴武的交游很广,个性也大而化之,鲜有她讨厌的人,唐泽元显然相当不得她欢心。
  「好!」痴武堆起笑。「好久没喝到你泡的茶。」以往童总爱在下雨无处去的时候窝在家里泡荼,感觉有点像回到了过去。
  童走在前,她紧跟在后。从后头看去,童的背影很沉稳……很值得依赖。师母……好像跟他不太搭,她老是毛毛躁躁的,童究竟是怎么喜欢上她的呢?
  「宁采臣的路好走吗?」身后,忽然传出这么一句。
  痴武怔楞,本想不理,但忆起了他这句话的含意。她迅速转过头瞪着唐泽元,那一夜少年殴打男孩的时候,他也在场吗?就在她进超商之前看见了她!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帮忙?
  他的笑充满恶气,花了半晌,她才恍悟——是为了试她的极限吗?就为这样,所以罔顾了他人死活?
  「痴武?」
  痴武的嘴掀了掀,瞪着唐泽元转头离去,她不甘心的低哼了一声,快步追上童晃云。
  「童,你们学校有大嘴巴呢。」
  「哦?」
  痴武眨眨眼,跟童之间的距离不过十来公分左右,在他毫无防备之际,忽然前腿直弹过去,童晃云侧闪转身,面露惊诧。「痴武?」
  紧跟着大擒拿手迎面而来。分筋、挫骨、截脉、闭穴,中途有些招式忘了,就打混过去,招招力量不大。
  童晃云手脚俐落的挡下来,抓住她的双臂。「痴武,你又想做什么?」对痴武的公然挑战没恼羞成怒,只是十多年来没再见过她找他比武了,有点惊诧,但更多的是惊喜。
  痴武挣脱他的臂力,嘴角下滑。「我只是想弄清楚自己有几分重量。你好强喔,童。」
  童晃云搜寻她的黑眼,说道:「你也可以的,痴武。」
  「是——吗?」她苦着脸,像在挣扎介于想与不想之间。个性散漫惯了,要再重新来,必定得下非人的苦功,一想到全身骨头就酸痛,她咬咬唇,转眼又想起那几个少年,她颓下肩,算啦。「童,你说过你要保护我的。」
  「是的。」
  「所以我练武干嘛?」她又笑眯眯的。「有你当靠山,我还怕什么?」
  童晃云看着她。显然在一刹那里有什么让痴武动了摇,却又临时放弃。她会不会重新拾武,他并不在意,只要她过得快乐就够,但私心总希望她的天份能够得到发挥。
  痴武看看他,再低头看看他的手,忽然牵住他的手,让他震了下。
  「走……走啦,我等着喝你泡的茶呢,童。」她的脸又热热的,肯定又红了。那种感觉很奇怪,平常动不动就跳进童的怀里,对于这种亲近早就习以为常了,但现在只是牵住他的手而已,就脸红心跳的。
  「童,你看我干嘛?我是瞧……好像情侣都是手牵手的嘛……」这是很愚蠢行为吗?想抽手,却被童紧紧握住。
  现在处的模式大致跟以往一样,没什么过大的差别,但心里彼此有谱显了形,知道对方都是唯一的,一辈子的关系,反而接近童时老会心慌慌意乱乱的。
  「童,」在往茶亭的路上,痴武又忍不住开了口抱怨:「你们学校有谁知道我们……我们在谈恋爱啊?你知不知道有人多嘴宣传了出去?师母耶,我明明是你师姊,叫我师母……」好像在叫七老八十的人。
  「是我。」童晃云没侧头看她。
  痴武呆了呆。「童……是你……」是听错了吗?童一向不是道人长短的大好人,好到她以为他几乎得到了中国武术的精粹武德,值得后人膜拜。「你……为什么要说?」
  「你不愿意?」
  「不……」只是她以为童是那种静静吃三碗公半的人。
  「痴武,这是昭告,昭告风云你是我的女人了,没人会再追你,或者欺负你。」
  手心蓦然发汗了。童晃云没回头看她,但字字句句打进痴武的心。他的女人啊——奇怪的说法,教她毛骨悚然的同时,体温却又升高起来。
  「你……你……」舌头打结了。「你放心啦,反正我从小就没异性缘的。」有点可恶,童,好像从「谈恋爱」开始,他便老占着上风,有时一句话就堵得她说不出来,却又心甘情愿的。
  但,那又何妨?风依旧显得有点狂,但阳光照在地上,痴武低头看着自己淡淡浅浅的影子跟童的影子间隔小小的距离,她贴近了童一点,头靠向童的肩,影子勉强搭上了边,痴武眼底眉漾着笑,蹦蹦走走的跟童上了茶亭。
  ◇  ◇  ◇  ◇  ◇
  山雨欲来临时又收了势,一个台风从台湾边缘闪了过去,另个超级台风又迎面扑来,登陆是迟早的事,为炎炎夏日带来了轻凉的风。
  幸亏这几天的气温不高,屈睡在工友宿舍还不致于热得发晕,就是洗澡不太方便,总得等到半夜三更才能洗。没再溜到童的宿舍,即使成了情人;有更冠冕堂皇的理由溜去,但总是不敢。何时她的胆子小如鼠了?童看她的眼光总是热热的……像要吃了她,以往都没发现过,是童掩饰得太好,还是当真她完全没有注意到过?
  在风云做了近一个月,下个星期。就是领薪日,好幸福哦。痴武堆着笑,刚被吉普车载回来,搬送木质的单刀上练习场,听陈老师下午会教单刀这项课程,她倒满有兴趣看一看。
  以往打零工,没有储蓄的习惯,都是领了就花光。现在呢?老待在山上,要花也没处可花,终于了解童为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买屋又买车——童哪,最近他看她的眼神带着奇异。撇开恋爱不谈,那是另一种探索评估。探索什么?曾经这么问过他,他却闪了话题。这家伙,闷葫芦一个,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也都说了。
  「尤小姐吧?」一组娘子军叫住她。
  痴武推着搁置单刀的箱子,眯眯笑的回过头。「老师们,有什么要帮忙吗?」暗中数了数,有五、六个年轻的女老师。在风云职员里年纪最小的大概就是痴武了,这让她有点不平衡。明年有个武术老师要退休,希望有幼齿的女老师出线。
  「你是哪儿毕业的?」某个女老师开口问了。
  痴武怔楞,笑道:「我台北女高。」在作身家调查吗?满有趣的。来风云快一个月,没有多少年轻女老师愿意理她,大多是武术老师跟她处融洽,有好几次有几个武术老师路经茶亭,看见她跟童在泡茶,即使知道他们是情侣,还是厚着脸皮走过来聊天。童没拒绝过,她以为童也想借此在口头上切磋,哪知他只是面带微笑静静的泡茶,偶尔插上一、二句而已。
  「只是高中毕业啊。」另个女老师的语气扬了起来。痴武看向她,她好像是……,童教武术的某班班导嘛,看过她几次,都是在找童的时候瞧见她跟童在说话。
  「对啊。」痴武笑答:「我没高学历,所以只能当工友嘛。」还记得高中念完时,就开始打零工,被童「念」了好一阵子。他的「念」不是用嘴巴说,而是那种眼神像是——她若不念大学,就很对不起他一样。一向就没把学历看得很重,总感觉得书念得多,对她来说并没有太多的帮助——嗄?好像少一把单刀,陈老师这班的学生有三十七个人,真少了一把,可恶!她低声咒骂,在风云横行无阻的吉普车申请得要有驾照,而且服务满一年的风云职员才成,方才是阿福伯伯载她过来,现在没人载她过去拿单刀,麻烦了。
  「我不太懂童老师这么高尚的人,怎么会喜欢上你?我们真为田助教抱屈……」娘子军吓了跳,因为看见痴武圆圆的眼睛发亮,在她越过单刀跳过来的时候,忙作鸟兽散——不是没有听闻过她跟山下那几个抢劫少年打架的事迹——
  「各位老师,请问你们有没有驾照?」她笑容可掬地问。
  「驾……照?」这跟方才的话题有什么关连?
  「我少拿了把单刀,如果没事,可不可以载我去集思楼拿?」
  「谁会有驾照?风云的女老师上课都是请男老师载去的。」
  「哦——那……」现在谁有空?童的课表上有课,好几个武术老师也有课的样子。「对了,找李老师好了。」
  娘子军们又对望了一眼。「李承中?」是风云第三顺位的单身汉呢。「你跟他很熟吗?」
  「还好啦。」痴武笑眯眯的。「在茶亭的时候大家都常聊天嘛。」
  「茶亭?」是看过几次,有点羡慕但又不敢加入。「你不觉得武术老师们不太好沟通吗?」开口闭口就是武术的东西,想搭上腔又不知从何搭起。
  「唔,」痴武摸摸下巴,挤眉弄眼的。「基本的武术概念很容易懂的,可惜我不太有空,不然可以告诉你们基本观念,下回去茶亭就有话聊了。其实李老师最容易应付了,只要有人起了头,他会缠人缠到气绝都不肯放手。算啦,有机会再说,我要赶去拿单刀了,迟了会扣薪水的。」
  娘子军里有人的嘴在动了,但话含在里头,迟疑着。忽然,有人抢先了——
  「我送你过去吧。」
  痴武无辜的瞪人眼。「不好吧,你不是没驾照?」
  「不是没有,只是放在皮包里搁着而已。」女老师摆出年长者的姿态,显然把痴武看成了一国。「你年纪还小不懂,有时候女人得让点机会给男人献殷勤。有了驾照,谁会载你?不要以为现在你跟童老师在一块,就不必玩手段,男人的心容易浮动,你知道吗?」
  「哦——」痴武点点头:「受教、受教。」嘴角含笑,跟着她走出练习场。
  「还有呀,是女人就要懂得察言观色,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男人,是女人,不要连点讽刺都听不懂。」
  「是。」痴武眯眯眼笑,搔了搔头发:「我想大家都好人嘛,不然老师你也载我,是不?」第一次受人排挤,满好玩的。风云的女老师强都强在嘴皮子上,心眼倒还没多坏。
  远远的,起了车声,一辆接一辆。
  「好难得,怎么上课时间这么多车?」痴武跑了往前看。
  好几辆的货车翻起滚滚沙尘,光鲜的旅行车、跑车,货车上是各式的器具,当车辆停在痴武的跟前时,她心里有点谱了,当临时演员时常看见那些东西的。
  「你不知道吗?」女老师看了她一眼,决定像她这样单纯的女人大概栓不了童晃云多久。「有连续剧要在这里开拍,看样子,学校又会热闹好一阵子了。」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7楼 发表于: 2007-07-04
第七章

 

  学员们都相当兴奋,在山上,能看电视的时间有晚上六点到十点之间,难得看见大明星齐聚一堂,连上课都心浮气躁的。
  如果要问,里头最哀怨,要算痴武了。
  「看起来拍得还不错。」李承中走到痴武身后,忽然开了口。
  「是吗?」痴武头也没回的,拿着扫把立在那里。
  这部戏是古装言情武侠剧,第一幕就是打斗戏,男主角用的是替身演员,待会儿拍完,得把现场清理一下。
  剧组拍戏的时间不定,有时大半夜还在拍,老师学员那时都休息了,因而教务处要求留下一个工友随时注意需不需要帮忙。
  那个工友就是她。她年纪最轻,工友伯伯他们不到十二点就睡着了,只能靠她——呜,好可怜……半夜也得守在这里,又没加薪!
  「我看报纸上提到这部戏的武打不用科技效果,采真材实料。看起来……」他摸摸下巴,摇摇头。「不怎么样嘛。」环视了下四周,没见到女主角,听说再过几天才会上山。女主角是目前炙手可热的当红明星,届时肯定掀翻了风云的屋顶。
  「你没课吗?」
  谈到这个,就伤感情了。「尤痴武,是谁允许那群鸭子进茶亭的?天!我快被她们给烦死了!」手臂滑出去的同时,注意到痴武闪了开。本就知道她是童晃云的挂名师姊,在茶亭也针对武术观聊过几回,但一直以为她只会说,不能打——她的身体倒是挺机敏的,引起他的玩兴。不是有意挑,仅纯粹打闹。他露了一招白鹤拳,白鹤拳内重意气,讲究以意行气,意到气到,以气催力,外重灵巧,手法虽短,却善于变化,看痴武旋身闪了开,只使三分力迎面打去。
  痴武抿着唇笑,拿扫把当单刀来耍——
  李承中微微惊诧。「你这套路数跟谁学的?」才窥见她有底子,又惊奇的发现她能把刀法耍得漂亮。他的眼睛发亮,不由得加重拳法打去。
  痴武连连疾步闪开,笑眯眯道:「是陈老师前几天教单刀的时候,我看见的,耍得还不赖吧。」忘了的招数就含糊混过去。
  拳来刀挡,刀与剑法,前者只需好的资质就足够,但尤痴武的能力着实令他惊讶,不由得玩兴更起,边打边问——
  「明朝内家拳有五不传?」
  「呵,好玩。心险者,好斗者。」扫把轻轻侧过他的拳,差点打中了。「轻露者,狂酒者,骨柔质钝者。」风是逆向的,吹起痴武有些长了的头发,遮住视线,一时看不清他的拳法,短短的几秒里拳风退近,她直觉闪过,身后捏到硬实的肉体,吃了一惊,拳头及时在她面前煞住。
  「童?」痴武瞧见童只手挡在她的身前,防着李承中收不住拳,她笑着仰头看他:「不要紧,不要紧,我们在玩啦,童。」
  「我知道。」童晃云看了李承中一眼,低声道:「你们开始在引人注意了。」不说没人发现,一说痴武才转头看见有几个拍戏的组员惊奇地瞪着他们。
  李承中摸摸鼻子,转开脸。「我的第六感告诉我不太对劲,我要先走了。」他最怕引人注意了,通常引人注意的下场就是被人当猴看。
  走了几步又倒回来。「痴武,有没有考虑晋级?」
  「嗄?」心思放在童身上,一时抓不到他话里含意。
  李承中微笑建议:「张老师明年退休,学校必定会徵武术老师,你只要取得资格,就能成为风云正式的老师。」
  「老……老师?」想来就全身起鸡皮疙瘩。印象中的老师是崇高而严肃的,总会让她想起国中时的蔡老师,要她当,她三天就包袱款款,逃难去了。
  李承中挥挥手。「你考虑吧。」
  「鬼才考虑。」痴武甩甩鸡皮疙瘩,直接勾住童晃云的手臂。「童,你下午没课,我跷班,出去走走,好不?」
  童晃云看了眼她。「你想去哪?」
  「没特别的地方。」痴武摇头晃脑的。「成天工作会累出病来的。」好可怜,就算现在想当病美人也都没时间了。
  即使她没刻意,也能感觉到身子骨愈来愈好,可怕可怕,宁愿将理由推给山上空气新鲜,也不想深究其他理由。
  平凡的日子好像远离了,却不觉有何不妥。
  童晃云微笑揉揉她的头发,忽而附身在她耳边低语:「那,我们去野餐?」
  痴武连忙往后跃,脸又开始红了。一时间没料到童这么靠近,天啊,他的热气尚在耳畔骚动。对童愈来愈敏感,这是好还是不好?
  「痴武?」
  「你……你……很少在大庭广下做这么露骨的举止,童。」似抗议又不像,不是难以接受他这样异于平常的行为,只是……有点不太习惯。
  「露骨?」眼神闪了下,唇畔泛起苦笑。「你认为这就是露骨了?」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痴武变得这般保守含蓄了?
  来到风云后,痴武的性子依旧,但在某方面却开始一点一滴的变化了。以往,她当自己没学过武术,人打她闹她都不还手,而现在时常在不经意间流露武术的天份。是风云给她的影响吧?就在她不知不觉里,没再排斥习武。
  带她来风云是正确的,就不知道她能待多久?
  「童,在想心事?」痴武笑眯眯地在他跟前晃手。「可别骗我唷,要野餐我就不吃午饭了,这里哪里有可以野餐的地方啊?」
  「风云还有很多未经开辟的地方,我载你去吧,运气好的话,你可以跟野兔一块用餐。」痴武并不美,但一张笑脸让人舒服,将来,会有多少人发掘她的好处呢?方才看见她跟李承中过招,明知只是笑闹玩耍,也会担心她被击中。
  「这么好玩,那你等我喔,我去福利社买三明治,别走唷。」痴武挥挥手,一路跑进建筑物,走进地下一楼的时候,看见唐泽元往这里走来,痴武连忙闪进安全门之后。
  才不想这么霉,天气好心情好的时候撞上了他。已经躲他很久了,能碰上的机率也不高。
  童证实了之前唐泽元的说法。他是佑生武术馆总教练的大儿子,在童考上武术老师的资格前,他就已经进来了。痴武皱皱脸,屏住呼吸,从安全门的窗子悄悄往内窥视,唐泽元还没走,停在电话筒前,拨了一组号码。
  童还在等她呢,麻烦,难得出游一次。
  安全门是半掩的,隐约能听见他的声音,好像是打回武术馆吧?没想要仔细听。不研究不喜欢的人向来是她的原则,对佑生武术馆的印象也止于某次在台北的打工而已。
  「尤痴武,你出来吧。」
  这么容易就被发现?痴武扮了个鬼脸,推开安全门走出去,机械式的点了点头。「唐老师,好巧。」
  「是满巧的。我一直怀疑安全门后的那只小老鼠是谁。」唐泽元把玩着钥匙,状似心不在焉,跟之前他老缠着她比试的样儿是天差地远。
  痴武点点头,很正经地说:
  「这样啊,改天我会记得请卫生局过来扑灭。不多聊了,老师。」想要一走了之,又怕他临时偷袭,不可不防。
  不过,直到走进福利社,都没见他有任何行动,这念头只在痴武脑海里短短的闪过,就没再深想过了。
  ◇  ◇  ◇  ◇  ◇
  野餐哪——
  一路看着风云的风景,才知风云的美。几乎有一半的山区是属于风云的土地,难怪童会喜欢上这个原始而豪放的学校。
  「痴武,下车了。」
  「好!」她笑吟吟地拎着野餐盒跳下车。难得跟童有独处的时间哪,得好好珍惜,就可怜了阿福伯伯得帮她遮掩一下。
  「过来吧,痴武,小心点,这里很原始。」童晃云牵着她来到一块树荫下。
  痴武忙碌的铺上报纸,克难时候,一切从简。笑眯眯的坐下,拍拍身边的位子。「童,坐,请坐嘛!」
  童晃云看了她一眼,跟着坐下。「我们独处的时间并不多。」
  「是啊,所以才要野餐。」痴武挪了挪位子,直接赖在他身上。喜欢童身上的气味,那让她觉得舒服而心安。
  「童,你喜欢这所学校吗?」再调了调位子,干脆整个人窝在他怀里,拉着他的双手交叠在自己的身前。童的手大而修长,是练武者的手,模起来暖暖的。往时这样的举动时常可见,但现在心境不同,感觉也不同,会有点窝心,有点脸红。心跳的——
  「嗯。」童晃云顿了顿:「你呢?痴武,你喜欢这里吗?」
  她小叹了口气,玩弄他的手指头。「还马马虎虎了,我喜欢这里,难得有学校这么……自由,大部份的武术老师人都不错……」差点要脱口而出,她喜欢跟武术老师们聊天,那肯定又会落进童的陷阱。总觉得童带她来风云是有目的的,撇去相依为命,不如说童让她一点一滴的亲近了武术。
  她的身子骨开始蠢矗欲动是事实,天性里的嗜武又开始萌芽,可怕又可恶的童,在无形之中想要改变她……却偏偏改造成功,有点不甘,但栽了进去——
  「痴武?」
  「野餐。」赶紧撇开话题,爬到报纸一端,笑眯眯的拿过野餐盒。「童,你猜猜看,我准备了什么?」
  童晃云看着她。
  她吐吐舌,打开盒盖。「有蕃茄哪,你喜欢吃的。」从老师傅那里摸了四、五颗蕃茄。
  「我喜欢吃你。」
  她差点滑了手里的蕃茄,红潮爬上脸。「恶……恶心,童,你从哪学来的?」
  童晃云但笑不语。
  「童,你笑得好邪气。」没见过童这么笑过,至少他开怀大笑的次数少之又少。
  痴武脸红的捧出圆形便当盒。「午餐,请你将就一下。」
  童晃云迟疑了下,接过。「我以为你去福利社。」
  「我是去了,不过——」痴武笑弯了眼。「我听老师傅说,你最近的胃口不好,吃都没吃多少,所以我请老师傅教我煮稀饭。」没敢说真正的理由,还记得晓郁曾替童准备炒饭,色香味俱全,后来才知道童有时忙得连吃饭的时间也没有,难怪在餐厅时常看不见他的人影。
  童晃云又看了她一眼,打开。里头是皮蛋瘦肉粥,有模有样,难以想象是痴武做的。以往她贪偷懒,在厨房里总爱赖在他身边看他忙东忙西,没下厨过——
  这是不是表示,她开始将他搁在心底?
  「童?」她期待的眼睛闪啊闪的。
  童晃云微笑,吃了几口。
  「好吃吗?」
  「嗯。」
  「那,以后你晚上要没上餐厅,我就做饭,你来拿,好不好?」也不敢告诉他,她只会做皮蛋瘦肉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有老师傅当靠山,还有什么好怕的?现在才明白以往童做菜的伟大。
  童晃云摇头。「没必要这么麻烦。」
  「一点也不麻烦。」她笑眯眯的。「以后呢,你要饿了,就找我,可别胡乱收人东西吃喔。」她喜欢这种感觉,像在谈恋爱。
  童晃云看了她一眼,没作声,当作是默许了。
  显然痴武目前还将他们之间的交往归于纯情类,就随她吧。他想要她,却也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痴武才刚接受了他们之间是爱情的关系,太急躁只会吓到她。她像个小小的天使,即使身躯成长了,思想成熟了,但总怕她随时消失,当年沉睡的婴儿开始逐渐张了眼睛……他该庆幸,婴儿的眼里只有他,目前这就够了。现在只想好好培养他们之间的感情,让它慢慢的发芽成长——
  「待会儿,我带你到附近的小木屋去看看。」
  「小木屋?」这是什么学校?
  童晃云轻笑,敲了下她的头。「别胡思乱想。风云占地过广,很多地方还没使用,小木屋在风云四周有不少,大多被废弃,只剩几间是单身男老师宿舍住厌了,暂时搬过去住的。」
  「哦!」好像满有趣的。
  「以后我没载你来,不要自己过来,你对这里地形还不熟。」他指着附近的某个方向。「那里有断崖,有挂危险勿近的牌子,你可别贪玩。」
  「断崖?」好危险,风云果然跟一般学校不同,可怕哪,不知道哪天哪个迷途羔羊会跳下去。她眯着眼看向童指的方向,笑眯眯的随口道:「童,如果有绳子,你猜需要多长?」
  「不需要猜,因为我都不会靠近那里。」童晃云看着她。「痴武,你不是一个人,也不是无牵无挂的。」
  「童……」痴武脸有点红,靠近他,拉起他的手。「我当然不是无牵无挂,你也不是,我们有彼此,不是吗?」轻轻用手碰了下童的唇,温暖的,刺人的。
  从来没说出口,她很感激当年老头带他回来,即使因此舍弃了所曾有的武术都值得。童哪,严肃、正经、沉默,花言巧语都不在行,但就是敲进了她的心,如果有一天要她放弃童,她准会哭死。
  她的脸开始又像蕃茄了,从老师傅那里拿来蕃茄多是熟透了,但现在她脸红得比蕃茄更厉害……因为童吻上了她的唇瓣……
  有点……苦苦的……是失败的皮蛋瘦肉粥吧?感觉似乎差晓郁的炒饭甚远,没关系,再接再厉就行……只是童吻她,是想间接让她知道需要改进的地方吗?呵呵。
  「痴武,你在发笑。」从不知道自己的吻会让她发笑。
  「我喜欢笑嘛,童。」直接窝进童的怀里,笑眯眯的。
  暖暖的,温馨的,细水长流般缓缓流进心底……那该是怎样形容的感觉呢?
  像……春天。春天午后,有点懒洋洋,却很舒服的感觉,是的,以目前而言,她跟童的感觉就是如此了……很满足很满足的……
  ◇  ◇  ◇  ◇  ◇
  由于校方体恤连续剧的工作人员上山下山不便,于是在男女宿舍各暂时空出了一层楼。这是官方说法,私底下听说校长及理事长都是该戏女主角的忠实影迷,所幸没动到工友的宿舍,不然真要躺路边睡觉去了。
  晚上依旧十点熄灯,拍夜戏的地点也离男女宿舍有一段距离,不至于影响学生作息时间。第一场武打临时演员们是出自唐择元的学员,耍起拳来虎虎生威,痴武拉了个凳子观看。女主角姓邓,从三天前上山就赶文武戏,痴武看过她,是当红明星,在卸了妆之后,貌色中等,但很有气质。
  「你很闲喔,你的学生呢?」后头的脚步声轻而稳,很容易分辨出是谁。
  「在格致楼后面的练习场站桩。」李承中也拖了个椅子在痴武身边坐下,目光锁住场中的男女主角。
  「你很迷那个女主角吗?」
  「嗄?」终于把视线短暂移到痴武脸上。「你怎么知道?」做得这么明显吗?
  「只要有邓大牌的戏份,整间学校的男老师都来看了。」痴武指指导演后的中年人。「连校长都来看了,还有谁不会来看?」
  「晃云呢?」李承中颇感兴趣的。「他来看过了吗?」
  痴武搔搔头发。童是来过几次,不过都是她在场的时候,没聊多少话,但童本就少言少语。
  李承中见她一时沉默了会,拍拍她的肩。「男人嘛,不要计较太多,通常男人欣赏一个女人,并不表示喜欢。」
  痴武看了眼他。「你是在安慰或者在我心里种下怀疑的种子?」
  「你也会嫉妒吗?尤痴武。」他取笑。
  「你想挨揍吗?李老师。」嘴里反驳,心里倒是计较起来了。嫉妒啊,童没机会给她,不是吗?始终不清楚童怎么会爱上她,但他说了,她就信了。喜欢童的心是一天增加一点,像是涌不止的井泉。不见得每样爱情都得掺进嫉妒的毒素,喜欢童那就够了。
  「有机会我们可以再对打一次,痴武。」李承中的目光又回到女主角身上。
  「敬谢不敏。」她皱皱鼻子,朝这里走来的工作人员好眼熟。「童不太喜欢我打架。」
  「嘿,那不是打架……」临时住了口,地上接近的影子让他暂了注意力。
  「尤痴武」
  「是,我是……」痴武站起身来。对方是个个头不高的男人,眼熟到只差喊不出他的名字而已。
  「好久不见,我是剧务组的人啊,记得吗?有几回你来当过临时演员,是我经手的,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再来?这部戏女主角有几场武打,帮个忙吧,这年头个头小又有底子的人不好找,本来还在想如果真不行,只得让男替身上场,现在找到你,没问题了。」
  「不……不好吧……」痴武缩缩肩,鼻里的嗅觉忽然滋满了熟悉的味道,想都不用想是谁站在她的身后。从以前开始,童一接近,她就能闻到属于他特殊的气味。「你不要赖我,我哪会武打。」让童误会了,会罚跪算盘的。
  「本来我只当你身手敏捷而已,上次导演看见你跟他……」男人朝李承中努努嘴。「在过招,赞不绝口。怎样?有没有兴趣?」
  「不,谢谢。」痴武笑眯眯的。「我现在有工作了,校长不会准的啦。」
  「校长?那还有什么问题,你们武术陈老师都下海了,放心啦,就拜托你啦,晚点我介绍武行老师给你。」随意挥了挥手,便走回了拍戏现场。
  「赶鸭子上架嘛。」痴武嘀咕的,转身朝童晃云笑眯眯的。「童,一上午都不见你喔。」
  「嗯。」童晃云淡淡地应了声,看了李承中一眼。「最近,武术老师轮流值巡视校园。」
  异样的口吻让痴武本来想牵住他的手,却临时停了格。童说话平稳得紧,很少有能够让他「异色」的事。「是出了什么事吗?」
  「记得超商抢案吗?警方以为没几天就能抓到在逃嫌犯,但显然山区太大,派出的警员有限。」
  「所以不得不自力救济。」李承中拿起外套,叹了口气。「下午是我跟范老师巡视,不过是两个青少年而已,瞧瞧我得受什么样的酷刑?每节下课只要有女老师需要吉普车上课,咱们身为男性的老师就得一路奉送,男人真辛苦。」辛苦也就罢,在短短几分钟的车程里得饱受女老师骚扰才是最可怕的经验。
  「我以为他们很快就能抓到。」痴武皱起眉头。那一夜不愉快的经历浮现心头,想救人却差点赔上自己,如果她再强一点,也许少年不会逃脱。
  童晃云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我也这样以为。学校目前以不惊动年幼的学员为主,这届毕业生固定分批巡视校园,如果没什么事,不要乱走动。想去茶亭,就等我没课的时候。」
  「这么麻烦?」痴武指指自己。「我也能帮忙,不如我有空可以带着毕业生到处看看。」
  童晃云看了她一眼。「你并非武术老师,学校不会允许你拿学生的安危冒险。」
  平稳的声调就像在平述一件无关痛痒的事般,这是童向来的语气,但知童莫若她,总觉那句话里带有深层的含意,像根针一样的扎进她的心里。
  武术老师啊……李承中那天的话始终记在心底,明年有武术老师即将退休,她没想过要应考,平凡普通的生活是她所向往的,童那天也听见了,却没左右她的想法,但总觉得……他在不经意便会偶尔刺她两针。
  过份!痴武苦着脸。明知她依赖他的看法,却硬逼她自己作决定。
  「童!」她忽然跳上前,紧紧抱住他的腰。时常喜欢跳进他的怀里,是因为童总能给她安全感,至少他的心跳能给她勇气。
  「痴武?」
  痴武用力抱他了下,才退后一步,双手敛后,吐吐舌。「没什么啦。」
  童晃云搜寻着她的眼睛,开口时声音略带沙哑。「没什么就不要随便抱人,尤其在大庭广众之下。」
  「嗄?」以往童都没吭声,她以为他不在乎的。是怕众人的眼光吗?但之前他还在大伙面前作出露骨的举止,不是吗?
  有人说女人心海底针,童的心一辈子扑朔迷离,想寻个线头都难。她的脸又发起皱来。过份!老爱丢些困难的问题给她。
  「不管了!」痴武又扑上前抱他,笑眯眯的。「我在大庭广众之下抱你,又没打雷又没刮风的,童,你又不会少块肉。」
  「痴武。」她头顶上的声音停顿了下。「你再这样……是得自行负责的。」
  「负责就负责吧。」偏爱往火坑里跳。平常握住童的手,总觉刺刺麻麻的,像触电的感觉,害她心跳一百,但抱着童就有安全感蔓延全身。唯一的,只有他才能给她这样的感觉,但愿一辈子都不要分离哪——
  ◇  ◇  ◇  ◇  ◇
  表面上,风云的生活照旧。
  老师、学员上课的上课,下了课要是离拍戏现场较近的话,直接一蜂窝的涌来围观。女主角不太捧场,没拍戏的时候只肯窝在旅行车里睡美容觉,学生的情绪却不因此受到挫折,反而引起更高度的兴趣。
  临时的武打演员由唐泽元跟童的子弟轮番上阵,除了校长的直接要求外,实战对打的经验是两个老师唯一的共同念头。在彼此点到为止的范围内,不含实际的人身攻击。
  李承中曾提过平常他们要撞上同堂课,童晃云多半是拒绝唐泽元学员对打的要求,主因是唐泽元的学员习武相当敏锐,在初期的招数满狠辣的,过招时不太能克制自我。
  什么样的老师教出什么样的学生,李承中有感而发的说。
  在武术逐渐没落的同时,各派各门依旧纠结在谁强谁弱的意气之争中,中国的武术能流传到三代以后就是奇迹了。
  人总爱争一口气,只是争错了地方。老头一辈子劳心劳力就为振兴武术馆,最后不过沦为一把烂泥。
  说到底,还是平凡的日子好。工作人员将储藏室的钥匙交给痴武,她打了个呵欠,一天最累的工作就是等工作人员将场地整理好,如果在未开垦的林子里拍戏,也不必等他们收拾好,她直接就能先回去睡觉。
  好热!最近天气异变,明明要来台风,难得入了夜还这么燠闷,弄得一身是汗。
  「收工了?谢啦,小妹。」工作人员朝她挥了挥手,陆陆续续走回男女宿舍。工友宿舍是在另一头,痴武走了几步,贪恋的回头看看耸立在教室后头的男宿舍。
  童……的冷气,好想念唷。
  在这么热的夜里肯定睡不着,想着想着,双腿就不由自主的倒退,趁着众人进了宿舍,锁上宿舍门之后,她敏捷的爬上树,从树的枝条跳进阳台二楼,再站上阳台的栏杆,往上跳跃双手勾住三楼,直接翻上演进三楼阳台,如此依样画葫芦,爬上了七楼的宿舍,走进底端的安全门。门后没人,蹑手蹑脚的进去,暂停在一号房前龇牙咧嘴的,随即悄悄迈近四号房。
  四号房门没锁,痴武推开进入,凉凉的冷气迎面扑来。好舒服,痴武眉开眼笑,直接扑上童的床。
  这回爬上七楼的时间比第一次足足缩短了三分之二,气也没大喘,想睡倒是真的。冷冷的房里没童的气味,是还没回来吧?
  痴武的脸颊贴着柔软枕头,拉起薄毯来盖,舒服得让她满足发笑。
  童去做夜巡了吧?警民合作的最佳典范。学生入夜后就算有证件也不准外出,在强烈台风跟少年抢犯的双重威胁之下,那些拍戏的人员还能面不改色的抢拍进度,实是匪夷所思,抢收视率抢疯了。
  现在她只要值夜班,而童没夜巡时,泰半会来陪她,两个人就坐在那里看拍戏,很安静,有时可以两、三个钟头无言胜有声,累了就往童身上滑去。
  想来自己都觉得可怕,依赖童的心愈来愈重,以往没这么黏他的,可恶。
  昏沉之中快睡着,还得拖起疲惫的身躯去洗操。痴武摇格晃晃走进浴室,随意冲了个凉。
  「完了!」洗完才发现忘了带衣服过来。痴武苦着脸,悄悄打开浴室门,冷气让她不由自主的打了喷嚏。好惨,可别感冒才好。借用童的浴巾包在身上,直接跑出去,目标童的衣柜——
  「痴武?」
  死了!痴武撇过头看儿童晃云坐在床沿,吓了一跳,脚底打滑,还没跑到衣柜就宣告阵亡。
  「痴武。」童晃云身形极快,冲上前及时抱住她。
  「好……好可怕……差点我就得包着浴巾上救护车了。」痴武紧紧抓住童晃云胸前的衣服,脸埋在童的怀里。
  「唔,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痴武眯眯笑,想要退开童的怀抱去拿衣服,但抱住她的双臂结实有力,没要放开的打算。
  痴武停顿了下。「童?」下意识咽了咽口水。「童,你快抱断我骨头了啦……」心跳有点加快,不知何故,童愈抱愈紧,抱得她喘下过气来,痴武用力推了推他,可恶,力气依旧小过童……耳畔忽起了热气,童俯头吻了吻她的耳垂,痴武吓了跳,如果不是童抱着她,她早脱离地心引力跳起来了。
  跟童接吻的次数屈指可数,除了第一次不太愉快的粗暴经验外,其他时候童的吻很温柔……
  「童……」想抬头抗议,却教他抓住了机会沿着她的脸颊亲吻,她的心脏停跳好几秒钟。
  童的样子有点不太对劲,每次亲吻她的时候,他神情是淡淡的,柔柔的,让她很心安。「童,你先停下……」来不及惊呼,唇瓣就封住,下一刻她被抱了起来,移向床铺。现在想都不用想,就知道童想做什么了!
  痴武有点惊吓,想推开他。她的身子沾床的同时,童的手滑上她的浴巾。
  「童!」她低叫,紧紧抓住他的手。
  童晃云满布情欲的眼抬起搜寻她的眼:圆圆的眼大张,流露出惊慌,是吓到了她吗?
  「痴武,我爱你。」他低哑说道。
  「我……」
  「我们都是成年人了,痴武,」童晃云看穿她迷惘的心眼。「而我是个男人,不想要你是假。」
  痴武张口欲言,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跟童谈爱没想过这么深,只觉得跟他在一块很舒服,没他不行,也赖定了他。
  童晃云注视她良久,轻轻拂开她散在脸上的发丝。痴武的爱情尚属幼儿时期,当她满足于牵手恋爱时,他想要的却不止如此。天知道他想要她多久了?明知对她而言太早太快,心里的情欲却如脱缠野马跳出了他的克制范围外。
  「童……」痴武小声的,委屈的说:「我……还没准备好……」脸又开始热了起来。跟童更亲密的肌肤之亲啊……真的没想过这么深,只觉彼此依恋是剪不断的,想要跟他共渡未来,一辈子的生活。
  童晃云轻轻叹了口气。当他俯身压向她时,痴武有点紧张,他侧身压住薄毯的一角,隔着薄毯将痴武抱进怀里。
  「不要以为我什么感觉都没有,我不是柳下惠,所以,下次别在我面前包成这样。」
  痴武苦着脸,脸蛋钻进了他的身体。「谁知道你会这么快回来。」她抱怨,但提醒自己下回千万要穿衣服。真的没想到自己会对童的影响力这么大,他的克制能力一向是她所佩服的,也是老头竖起大拇指保证过,现在他临时退回了君子防线,教她松了口气,心头也觉得些……亲近,总觉得更迈向男女关系一步。
  「我去夜巡了。」中途遇见了一些事,不过无大碍。
  「夜巡啊……」痴武打了个呵欠。「你自己也要注意安全。改天晚上没我班的时候,我跟你一块去夜巡。」还能边走边看星星,挺有情调的。
  最近一次跟童一块看星星是回跟老头去露营的时候,好小的年纪。犹记那时看星星看到睡倒在童的怀里……童是唯一的,在过去与现在都在她心底占有一席之地的男人。回忆与现在不停的交错,当跟童在谈恋爱的时候,过去青梅竹马的回忆是青涩而窝心的,像颗小小的种子,萌芽,茁壮,然后发展成一棵大树,枝桠与现在的心树交织,里头都有他。
  「好,一块去夜巡。」童晃云允诺时,痴武已陷进梦乡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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