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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在线读--《于晴全集》之《相公,爱我吗?》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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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8楼 发表于: 2007-07-04
第九章

 

  一身大红的绸衫,秀发乌云上插着如意簪,面红齿白,步若移莲,简直……简直回然于那个一身营养不良的小祸水。
  “爹,二娘。”还好,声音并不算太抖。眼角瞇视到徐苍离坐在桌前。莫名地,混乱不安的心悄然地回归原位。霍水宓扮起笑容:“老爷……”瞧他板着脸,显然未忘下午她把红红交给他的愤怒。
  “水宓!”霍老爹久未见,面容更苍老了。他激动地握住她柔软小手,叫道:“你过得可好?”
  “怎会不好?”霍二娘白了他一记眼。“你没瞧水宓白白嫩嫩的,活像街角李记卖的滑嫩豆腐!来来来,水宓,咱们娘俩好久没有闲聊,正巧徐大爷招咱们夫妻一块用饭,来,坐在我身边,咱们边吃边聊。”
  她亲密地要拉起霍水宓的右手,忽然一声娇声斥道:“婆婆,不要随便拉娘娘的手!娘娘的手是我的!”从徐苍离的身后冒出一颗小头颅,肥肥的小手攀住他的肩头,说完,又隐身起来,在徐苍离的背上爬来爬去,活像一只道地的小蜘蛛。
  “嘻。”霍水宓掩嘴笑了。难怪徐苍离一脸怨夫相,原来红红缠他还没缠完。
  “过来。”徐苍离凝视着她。“有话,可以慢慢叙,饭凉了就不好吃了。”他的语气是软调子。这么说,老爷并没有生气了。
  霍水宓的脚步轻快起来,快步走到徐苍离身边坐下。
  “咦?”向阳、月玺都在场,可她先前没注意到王总管也在场?他就站在那远远的角落,左手拿笔、右手棒竹册,不知何故。
  “他是来看好戏的。”徐苍离在她耳边低语,嘴角挂着笑,但声音并没有在笑。
  “你玩的好把戏。想同我一块用饭,嗯?”
  “老爷,我……”她红了红脸。完了,刚刚还以为老爷不会生气的……
  “娘娘,红红饿了,喂。”在徐苍离的身后又冒出一张脸,张大嘴。
  霍水宓怔了怔,观察老爷的喜怒一会儿了嗫嚅道:“老爷可以开动了吗?”
  “嗯。
  她这才连忙夹了块鱼肉塞进红红的小嘴里,用袖口擦拭她鼻头上的汗珠。“红红,要不要先让娘娘抱着?”实在不敢再触怒老爷了。
  “不要,坏人爹爹的背好大,娘娘陪红红爬。”
  “你自个儿玩吧,你娘娘还没动箸呢!”徐苍离淡淡说道。
  “是啊,是啊。”霍二娘从头看到尾,心头好生的舍不得。这个笨祸水,竟然拿上好的鱼肉喂别人的女儿!是亲生的也就罢了,竟然还只是个野杂种!想当初就算是一条咸鱼,也是趁夜偷偷摸摸地塞到来财嘴里,她是笨蛋啊!鲜鱼吶!霍家好几年都不见得吃到一条!尤其见徐大爷动了首筷,霍二娘跟进夹了上好羊肉塞进嘴里。
  香滑肉嫩!霍二娘几乎感动地滑下泪来,跟着老头子何时享受过这么好的美食,凭什么那小祸水的命就比她好上百陪、千倍,如果她年轻个五、六岁,说不得、说不得她还能搭上徐大爷买妻的条件。
  “咳,爹、二娘,你们近日过得可好?”饭桌上的气氛僵硬地足以冻死人,又不得不问,好歹爹和二娘是她的家人,不由她招呼,难道叫老爷招呼吗?这才怯生生地问了一句。
  坐在她身边的徐向阳,忽然面部扭曲,夹了菜搁进她的碗里,抢白道:“你还是多吃些好。徐府里什么都有,尤其饭菜最多,饿不死人的。”他意有所指地说道。
  霍水宓吃惊地看着他。何时,向阳也懂得把一副好心肠表露在外了?她的目光下移,轻叫出声。
  “怎么啦?”徐向阳本想斥道“你瞧什么瞧,有什么好瞧的”,可一见到霍二娘睁大眼观望着,他勉为其难地吞下话,任她感动莫名地注视着他。
  “向阳,你终于穿上了。”那件紫色的衫子是乞巧节后做给他的,都过了好几个月,他只穿白衫,唯独今日……
  徐向阳嘴巴抽动好久,像要冲口而出什么,是身旁的徐月玺捏了他的大腿,他才深吸口气,扮出笑脸。
  “这原是……你亲手做的衫子,我自然宝贝得很。”打死他都不愿喊她声“娘。
  奇了,他在烟云楼排练好久,叫声娘又不会断手断脚的,怎么一瞧见她就是喊不出来。
  他喊不出来,徐月玺可喊出来了。
  “娘!”清亮而大声。
  霍水宓手里的筷子落了地,呆呆地瞅着徐月玺。徐苍离身后的红红又冒出头来,瞧瞧究竟是谁在跟她抢娘的?
  “你……你……怎么这样瞧着我?”徐月玺有些脸红了。这样叫她,值得这么感动吗?这只不过是作戏而已,一声娘,连碗饭都比不上……咦,她在做什么?她站起来干嘛?她走过来,该不是要……
  “拜托!”徐月玺的嘀咕声淹没在软绵绵的怀抱里。不会吧?她好象听到哽咽的声音,这女人有病啊?感动也不必哭啊,不过话说回来,这小后娘的身上香香软软的。好象舒服的棉被,一抱就上瘾……徐月玺舒服地半瞇着眼,正巧瞄到徐向阳轻蔑促狭的脸色,她尴尬地羞红脸,是推开也不是,再缠着也嫌丢人。她叫徐月玺哩,从小爹娘不理,宅子佣人也视她为野种,如果不学得尖酸刻薄一点,她早就伤得遍体鳞伤了。这小后娘当初不也跟她一样苦,为什么还能这样对待她?
  她咳了一声,收起自怜自哀,勉为其难地隔开些许距离。她敏锐地感受到脸颊滚烫起来。
  “娘,瞧瞧这是什么?”她小心翼翼地捧出锦袋。一回生,二回熟,第二次叫“娘”好象满顺口的。也许,只是也许啦,改天会把“小后娘”去掉“小”字。
  “咦?”
  徐月玺堆满笑,眼角瞄到霍二娘好奇的眼神,特地握住霍水宓白嫩的小手,塞给她。
  “娘,你打开来瞧瞧,这是送你的。”
  霍水宓依言打开,沉甸甸的。
  “啊!”她轻呼一声,里头是一条粗重的金炼,黄澄澄的,下方串着厚实的金片子,上头刻着“长命富贵”,背后仅仅一字……“徐”。
  徐月玺满意地听见霍二娘倒抽口气的声音。她简直太满意了,不枉她把唯一的宝贝拿出来炫。
  “娘,这是送你的。本来月玺是打算私下给娘的,可正巧婆婆你们来了,当着你们的面,是要让你们‘放心’,娘在宅子里不愁吃穿,甚得人缘,多了三个儿女,非但不嫌弃咱们,还待咱们很好很好。”徐月玺瞧见小后娘湿答答的眼有些迷惘,怎么她不开心吗?是金子打造的链子哩。普通人想要,就算干了一辈子的苦力也不见得能赚到一半,她嫌太小吗?
  “月玺,这东西这么贵重……”
  “就是贵重才要送你。”徐月玺笑得连眼也瞇了起来,瞧着霍二娘。“咱们姊弟应该感谢你们,要不是你们当初把娘给了爹,我们怎会知道世上还有个好娘亲会疼咱们?原先,我还很怕很怕来的后娘是只母老虎,是个只懂得为自己打算的女人,没想到她就像咱们的亲娘一样,教我瞧见了世上还有疼我的……”
  徐月玺说不下去了,原本只打算教那霍二娘明了小后娘在徐宅享受什么生活,没想到她愈说愈觉得眼睛发热,她说的也算是实话。这世上还有谁会疼她?
  她今年已近十六,适逢出嫁年纪,她好怕好怕爹随便把她嫁给一户人家,但她更怕爹不闻不问,当作没她这个女儿。这世上还会有谁疼她?除了小后娘,还能有谁疼她?
  就算是小后娘作戏也好、虚假也行,只要她能感受到就已经足够了。起码,她不会到了七、八十岁,在徐宅里仍没人知道有她的存在。
  “啊,月玺,有人疼你的。我会疼你、老爷也疼你,是不是?老爷!”霍水宓急急回过头去问,一时也忘了有娘家人的存在,她的眼里只有她的家。
  徐苍离又淡淡地“嗯”了一声,肩上攀着一双肥胖胖的小手,圆圆的脸蛋皱成一团,大叫道:“娘娘也要疼我!我也要娘娘疼!”肥腿开始踢着他的背。
  如果只有独自二人,他会当场摔下这只小猪仔。徐苍离拿起一块肉饼塞进她的嘴巴,红红立刻被引开注意力,专心吃着肉饼,油腻腻的手指头舔了舔,再拿他的衫子擦干净。
  “娘,你收下,也让婆婆他们知道你在这里过得多好,好教他们安心下来。”徐月玺换上坏坏的笑容,作势要为霍水宓戴上。
  “不,这么贵重,我不能……”
  “戴上吧!”徐苍离总算正式启口,目光停留在那条链子好一会儿,才说道:“是你女儿的心意。”
  霍水宓感动地红了脸,让徐月玺为她挂上。
  金炼悬挂在胸前,很沉重,沉重的不是金子的重量,是徐月玺的那份心意。
  待到霍水宓回座后,霍二娘的一双杏眼还傻傻地瞪着金炼不放。原以为这小祸水在徐宅里的生活如水深火热,怎么今日一见全然不同?
  “我可没什么东西送你。”徐向阳先开口,免得她痴心妄想地等着他送。
  “谁说你没东西送我?你每日教我读书,这就是你送我最好的礼物了。”霍水宓真的好感动。
  “读书?”霍二娘失声道:“女人家也学读书?”这小祸水当真是鱼跃龙门,麻雀变凤凰了!而她呢?她的丈夫还是老头子,她原本也该是只凤凰啊!
  为何同是后娘,命运却差得这般多?
  “有何不可?”徐向阳挑起眉,睨着霍二娘。“改日,我还想教她骑马、放风筝、钓鱼,只要她想学的,咱们徐家都会供给她的。”虽然现下的诺言不见得要实践,但总是要教霍二娘活活妒忌死。
  霍二娘的眼里闪过惊愕、羡慕、不服,而后是认了命。认命她没晚出生几年、认命买她的不是如同徐老爷这般年轻力壮的男子。
  “娘!”努力吞完肉饼的红红又大声喊,打破尖酸的对话:“我的娘娘不能抢啦!他们都送你东西,我也要送!”她想了想,完全攀到坏人老爹左肩。“娘娘,我还不识字,又没有那个‘茅房的黄便便’送你,那干脆把我送给娘娘好了,我的东西最大,娘娘要疼我哟。”语毕,放弃坏人爹爹的背,整个跳起来,准备降落在娘娘舒服的怀里。
  “啊!”霍水宓见状,忙要接住她。“别,红红!”
  “笨蛋。”徐苍离及时在空中环住红红的肥腰,再塞到霍水宓的怀里。“你再跳啊,下回瞧瞧看还会有谁抓住你!”
  红红扁起脸,埋在娘娘的怀里,抗议:“坏人爹爹好坏哟。”
  霍水宓笑了。“这是因为你爹爹关心你。”好生的奇怪,原以为这一餐饭吃得食不下咽,光是想到有二娘的存在,就吓得失了三魂七魄,可是如今她坐在这里,身边有向阳、有月玺、有红红,还有老爷,二娘似乎不再如以往泰山似的矗立,也再没那份压迫感。
  啊!水宓咋然。这一餐原是为她的家人所设的,为了拉近老爷跟向阳他们之间的亲情,怎么二娘一来,她全然忘得精光?现下她定眼一瞧,徐月玺没说话时,拿着的手微征发颤;徐向阳不吭声时,也好生的僵硬。
  “珠儿。”霍水宓含笑。她遗忘了她身为娘的责任,现在,她要找回来。
  珠丫头立刻上前福身,端上陈年老酒。
  徐苍离拱起眉头,在珠丫头一一倒了酒之后。拿起霍水宓跟前的酒杯。“你不能喝。”
  “咦?为什么我不能喝?”她的眼里流露出浓浓的失望。
  “你会醉。”
  “不,我才不会呢!”见他扬眉注视她,霍水宓的脸微微泛红,声量放小,只让他听见。“上回,是水宓空腹。才会醉的。”一想起在圆房时,尝着他嘴里的酒也会醉,就觉得羞愧难当。
  “现下,你也没吃下多少。”
  “可……可……”她结结巴巴地,见到徐向阳和二娘他们目不转睛的,在桌下拉着他的衫子。“当真不能吗?”她还以为成为人妻之后,可以一偿宿愿呢!
  瞧见她楚楚可怜的样儿,分明以往没有喝过,这又是那霍二娘造成的吗?他叹息:“只能一口,后果自行负责。”
  霍水宓眉开眼笑地接过温热的酒杯。“咱们干杯,为所有的事。”为她的家人头一回共享晚餐、为月玺的初潮、为二娘当初卖了她而缔结的缘、为了老天爷送给她的一切。
  她很满足了。
  “咱们干杯,你随意,只有一口。”徐苍离低语提醒。在霍二娘跟霍老爹眼里看来,压根就像夫妻间的你侬我侬,但他不在乎,不在乎徐苍离这恶棍、这魔鬼的名声被毁。
  现下,他只在乎一个女人。
  霍水宓小心地啜了一口,有些辛辣,可一滑至喉口却甜甜的,满好喝的,有些像圆房那夜在老爷嘴里尝到的,想再小喝一口,却教老爷给拿开。
  “只有一口。”他说道,不避嫌地饮尽剩余的酒。“我可不想你成了醉鬼。多吃些饭菜……”
  “爹!”徐向阳低叫,惹来他的注目,循着看去,霍水宓双颊嫣红,不只像火烧起来,简直艳如牡丹,整个身子软软地瘫向徐苍离。
  “娘娘,挤啦!”她怀里的红红快被压扁了。
  “水宓!”徐苍离及时攀住她的身子,揪出红红丢给徐向阳。
  “啊,老爷,你在叫我吗!”湿沥沥的眼在醉后蒙上一层春光,她瞇起像要淌水的黑眼,感动地笑着:“老爷,这可是你头一回叫着我的名。”
  “你醉了。”连尝着他嘴里的酒味都会醉的女人,真不该一时心软让她喝了一口。
  “不不,我没有。”她挪了挪身子,贴近他温热的身躯,转头瞧着二娘跟爹。“爹,我同你们介绍过我的孩子们了没?”醉酒后,她的胆子变大了。
  “喏,那是月玺。我作梦都没想过原来这一辈子我还有幸拥有这么可爱的女儿,月玺以为我不知情,偶尔她悄悄到厨房为老爷作饭,她的厨艺比起水宓好太多,你知道吗?老爷?”
  徐苍离抬首注视了会发红脸的徐月玺,答道:“不,我不知道。”
  显然,她并不在乎他的答案,紧跟着又说:“我还有个儿子呢!他叫向阳,他的学识渊博又懂武术,老爷,你可知道只要你有的书,向阳的书房里一定有,那是一间藏书屋,水宓就算花了半辈子的时间,也不见得念得完,可是他念完了,你知道原本有个夫子在教向阳的,但年前退休归故里,原因是什么吗?”
  “喂喂,别说了!”徐向阳低斥,热浪逐渐爬上他俊俏的脸庞。怎么她连这个也摸清了?
  “那夫子说。他会的全教给向阳了;而他不会的,向阳也都懂了。他是才子,才几岁吶,水宓好以这个儿子为傲。”
  “是吗?”徐苍离淡淡地。
  “那红红呢?娘娘,红红也是你的女儿啦!我啦,我啦!我也要娘娘说!”
  “咦?红红,对,她也是我的女儿,真好,是水宓来到徐府来,头一个懂得爱我的孩子……她活泼天真又可爱,这些都是我的孩子呢!爹,你为女儿高不高兴?”
  “高兴,怎么不高兴?”霍老爹老泪纵横地,感激地向徐苍离说道:“徐大爷,以往是我误会了你,老以为你会虐待我的水宓儿,如今瞧你们一家和乐,我的心可以放下了。”
  “我就说嘛,我霍二娘的眼光决计差不到哪里去,徐大爷可以算是方圆百里……不不,是全天底下最出色的男子了,唉,当初卖了水宓也是为她打算。她懂得感激是最好,也不枉我当日说破嘴皮子,就为促成这一段良缘佳话。”杂七杂八就为了再讨点好处。
  “天啊!”徐月玺不敢相信地低语。懦弱的爹和刻薄的后娘竟然也能养出像小后娘那样温顺单纯的性子!她该不该庆幸是小后娘嫁过门,而不是像霍二娘那样的女人?
  “二娘!别再跟老爷讨赏了!”霍水宓又气愤又羞愧地握紧拳头。“老爷已经待咱们够好了!不是已经给你一袋黄金了吗?还不知足吗?那一袋黄金足够让你过下半辈了,为什么还想打老爷的主意?我不在乎二娘怎么对我,为了一盘粉蒸肉,半夜里偷偷摸摸地叫起来财,你不必的,水宓不会去抢也不会妒忌;每逢过年过节,为了去霉气,你买了一坛酒,跟着爹和来财在房里庆祝喝着,水宓也没抗议过。你怎么待我,我都不会说话,可是,你不要吃上老爷了!老爷是无辜的,他唯一的错是娶了我,一袋黄金可以买上百个的水宓……”她的眼泪开始往下掉,软趴地窝在徐苍离的怀里。
  半晌,霍二娘的脸色又青又白,正夹着鱼腹的筷子停在那儿,夹也不是,不夹也不是。她的眼角窥觑着徐苍离温煦的脸庞,样子不像生气,但总教人望而生畏。
  她干笑道:“水宓这孩子就爱藉酒装疯,净说些胡涂话。”
  “装疯?”徐向阳实在忍不住了,站起身来一拍桌。“亏你也说得出来!若是我有你这种后娘,直接喂了砒霜,埋在后院,我倒要瞧瞧是官大还是咱们家势大?”他是气极,为这小后娘抱不平,等等……他干嘛这般为小后娘出头?她是什么东西,也值得他徐向阳为她出气吗?可恶!他的行动愈来愈不受大脑控制了!
  霍二娘吓得掉了筷子。果然!徐府的人都是野兽、都是恶棍!忽地见红红爬上桌面端起那盘鱼肉跟她爱吃的肉饼,扫开桌上杯盘,爬到霍二娘跟前。
  “这是红红爱吃的。都给你,不要再欺负娘娘了,你饿、娘娘也会饿,以后不可以再自己偷吃哟。”
  “莫离。”
  “在,奴才在。”王莫离立刻收起那写满厚厚一叠的竹册,上前。他的眼在笑,嘴挤成一直线,勉强保持着忠心奴才的形象。
  “撤下桌,重新换上。”
  “奴才这就去办。”恭敬、迅速退离战场。
  “你们慢慢用吧!”主子站起身,只手抱起昏昏欲睡的霍水宓,步向大门。
  “爹!你不同咱们一块用吗?”徐月玺不舍地叫道。好不容易才有共享一餐的机会啊!
  在门前的脚步停了一会儿,徐苍离才道:“日子长得很,任何时候都可以,不急一时。”
  “啊!”徐月玺激动地掩住嘴,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你要不要吃嘛?”红红向霍二娘娇声叫着:“你要不吃,也不准再欺负娘娘哟!”
  边说,她的口水边淌了下来。她还没吃饱哩,为什么娘娘的娘娘一直盯着她瞧呢?她的目光移到霍老爹身上,看见他身上的旧衣挺宽大的,便暂时放下盘子,捉起他的衣角来擦口水,瞄到霍老爹老泪四溅。她又叫道:“不哭不哭,只要你不欺负娘娘,红红也不会欺负你!坏人爹爹说你是娘娘的爹,要给你们‘面子’,虽然没有面可以吃,但肉饼也很好吃,你要不要吃?”她的口水又忍不住流了下来。
  “不,你吃你吃就够了!”水宓待在这里,他能放心了、能放心了。
  如果当年他能拿出点魄力来,会不会他的水宓儿能有更多幸福的日子?他的老眼对上霍二娘,像在指责她,这回霍二娘没尖声反驳。她沉默了良久,才又摆出晚娘面孔。
  她没有错!
  自始至终,她这后娘一点也没有错,如果连为自己亲儿打算的母亲都错了的话,那这世上还会有谁不曾有过过错的?
  她没有错,那小祸水也没有错,错的是命运!如果当初她嫁的不是霍老爹,不是苦哈哈的笼子,她也能像那小祸水宽容对待这些孩子的。
  一文钱能够逼死一名英雄好汉,何况她只是个母亲而已。
  她会有什么错?!
  ※※※
  “呜呜呜……”
  半路上,霍水宓醒了过来,便开始掩面泣声起来。从芙蓉楼外哭到了邻近的楼子,再从一楼哭到二楼,一路是教徐苍离抱上去的。
  她瞇起眼,努力地摔了摔头,向他咯咯直笑着:“老爷,咱们不回主房吗?”她皱了皱细柳眉,又埋在他的怀里哭了起来。“我……我……”
  “想睡了?”他含笑问,随即霍水宓发现自个儿躺在床上。她又瞇了水汪汪的眼,小声道:“老爷……怎……怎么有两个老爷?”
  “你醉了。”他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坐在床沿为她褪下外衣。
  “不不,我没醉。老爷,我有话要说……”
  “你说,不过必须先放开我的手。”
  霍水宓又怔了怔,迷惑地发现自己正在啃咬徐苍离的手指,她红了脸,立刻放开他。
  “我……我不是有意的……”奇怪,怎么觉得轻飘飘的?
  “那,也不必咬着我的脖子。”
  “啊!”她睁圆了眼,发现自己又不知何时缠住他,舔咬着徐苍离铜色的颈子。她摇摇摆摆地返到床的内角。她以为她的动作迅速,但在徐苍离的眼里,她着实费了一番工夫才东摇西晃地摆到床角。
  “老爷……我可不是肚子饿了……”
  “我知道。这是你的习惯,一醉酒便爱咬人。”
  “不不,我没醉。”霍水宓舔了舔唇,又摔了摔头。“我……我应该已经先吃了解酒药啊。”她又像想起什么,掩面哭了起来,从指间觑着眼瞧他没反应,边哭边挪动身子,直接投入他的怀里。“老爷……我在哭……”
  “我知道。”他的声音开始起了浓浓的笑意。
  她奇怪地仰起脸瞧他,瞧了一会。忽然道,“老爷,你瞧起来很好吃……不不,不是,我是说,老爷,你不问我为何哭吗?”
  他注视着她过红的双颊没半滴泪珠。“你为何哭?”他顺着她的意。
  “我……我可以咬你一口吗!”她先离了话题,实在忍不住了,藕臂攀着他的颈子,软软的身子贴在他身上,就往他的耳垂小小地咬一口。
  “咯,我喜欢老爷的耳朵。”
  “水宓,你醉了。”软绵绵的身子趴在他身上是种诱惑。她的长发披放在腰际,粉嫩的肌肤如玉凝,她或许很瘦弱,不符时下流行的圆润丰腴,但却也别有一番风情。他叹息,拉下她的小手,包在宽厚的掌中,注视着她滴出水的眼眸。
  “你不是有话要说吗?”不说,肯定明日她会后悔极了。
  她想了想,恍悟点头,长发溜了几绺到胸前。她又作假地吸了吸鼻子,开始咬起他的手来。
  这一回,他并没有抽手,等到她暂时咬过瘾了,她才慢条斯理地坐好,说道:“老爷,喜欢一个人的感觉究竟是怎样的呢?”她陷入梦想之中,托着腮。“水宓喜欢老爷,如同喜欢娘悄悄给我的一对仿玉镯子,你瞧……”她拿出从不离身的荷囊,略带兴奋地打开它,倒出一对断成两半的仿玉镯。“老爷,你瞧,好不好看?这是娘唯一留给我的东西,虽然不值钱,但我一直很宝贝它的,比起爹,我还喜欢它三分…”忽然,她又迷惘地皱起眉,咬着唇:“可是……不知从甚么时候开始,水宓发现有了更喜欢的东西,如果遗失了仿玉镯子。我会难过好久,但我失去更喜欢的东西,我的心会病一辈子。老爷,我好喜欢你,有什么法子可以让我的喜欢减少一点呢?”
  他微笑,并不答话。聆听她的告白,是一种满足。
  她略带悲伤又有些责怪地瞅着他,道:“水宓配不上老爷……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女子,老爷还待我这么好,送给我一家子的人,虽然如此,可每回我瞧着老爷的睡容,总忍不住想什么时候老爷会休了我。”
  “谁说要休了你?”他显得有些啼笑皆非的,并不是不动容她的心声,而是她边说边不忘咬一口他的手,间歇时总不忘努力地想一想该说些什么,依他来看,前半部的话泰半属真实,至于她可怜兮兮的眼神就有作假之嫌了。
  “老爷……你好象醉了。”她又跳离主题。“要不,我老觉得你的身子晃来晃去的。你不能醉,须等我说完才行。”
  “我没有醉,醉的是你。”
  “不不,不是我,我明明吃了解酒药,不会醉的,应该醉的是你,老爷,我偷偷告诉你,我是在装醉。我装得可像吗?”此刻,倒成了讨赞赏的孩子。
  “你装得很像。”
  她眉开眼笑的。“头一回我设计人,原本以为老爷不好骗,其实好骗得很。明儿个早上酒醒后就算老爷记得了,水宓也可骗说我也醉了,咯。”她又咬他一口,以示奖助。
  他扬起眉。“我很好骗?”
  “瞧,我骗你醉酒,你不信了吗?”
  “我是信了。”
  她“嗤”地一笑。“真好,原来我也有骗人的天份呢!老爷。”她将脸贴在他的心口上,闭起眼听着他的心跳声。“老爷,先前我话说到哪去了?”
  她打了个酒嗝,虽然周身暖热,但还是窝进他的怀里。老爷的怀里是她的最爱。
  “你说,怕我会休了你。”话多也是她醉酒后的习惯吗?他只知喝醉后,她会咬人,倒还不知她的话匣子一打开,可以说上一天一夜也不累。
  然而他并不觉有何不妥,也不嫌她孩子气地烦人,反倒每发现她的一项小缺点,反而更添其深情。
  深情?他的脸庞柔和而平静。他爱上这一个看似柔顺的女子,这是事实,也算是新的经验,但从不知原来爱情也能逐日加深,一点一滴的,究竟,她还能引发他多少内心蕴藏的情感?
  “对对,老爷,我是说到了你会休我,因为我……”她忽然又仰起脸,眼眸迷迷蒙蒙的:“老爷,你真的会休我吗?水宓从小就没人疼爱,遇见老爷是水宓一生最幸运的事,但月玺不见得有我的好运……老爷,你在听吗?”
  “我在听。”他心不在焉地回答,发现她的小手开始不规矩地溜进他的衣襟之中。
  差点忘了,她醉酒的另一项小缺点就是“色胆包天”。
  “那你应该问,‘为何谈到月玺’。”
  “哦?为何谈到月玺?”
  “因为你不疼爱月玺,还有向阳,对,连红红也是。为什么呢?除了娘,没人爱我,我知道没人疼爱的苦,尤其是女子,在爹眼里,比一头猪还不值。从小,我就被教导女子没有生气的权利、不能说‘不’,也不能随心所欲地做想做的事,我不希望月玺他们同我一样,没人爱又孤零零的,瞧着爹近在眼前,想跟他说些体己话,他却不懂女儿的心。”她哽咽道,显然是想起了自己的亲爹,然而她的心思迅速被转移了,细弱的指尖玩弄起他的胸膛。
  “从现下开始,你不再寂寞了。我不也承诺过。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他道,及时捉住那只顽皮的小手。
  “真的?老爷不会阻止我吗?你发誓?”星眸又闪闪动人,发起光来。
  “只要不过份。”他再度允诺,因为她需要保证。
  “那,我也能回去看看爹吗?”她大胆地问。
  他面不改色地点头。显然,她早就遗忘先前在芙蓉楼内所发生的一切。说不得,改明儿个她连现下发生的事都忘个一乾二净。
  “好!”她鼓足了勇气。“老爷,现在我要做头一件事。”
  “嗯?”他洗耳恭听。
  “我要咬老爷……”她迷惑地停顿,又摇了摇头,好似在纳闷自己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不,我可不是要说这句话的。老爷,现在,我命令你从明儿个起要理睬月玺他们,你还得盖上手印子。”终于说到真正的重点了,她满意地点点头。
  他拱起眉。“命令?!盖印?!”
  “对。”她贴紧他的身,在他耳边软语:“第二件事,水宓想要逼老爷爱我,这件事水宓可以慢慢等,只要老爷肯爱我,水宓愿意付出任何代价。老爷,我可会太过贪心?”
  “不,怎会呢?”
  她瞇着眼笑了。“这第三件事是水宓最想做的一件。咯。老爷,我要亲近你喽。”
  春霞满面,醉眼惺忪地,又开始咬起他的耳朵来,咬得心满意足。
  “水宓。”
  “嗯?”她专心逼着他倒向床,在最后的意识中,她瞧见他眼里赤裸裸的情感,她的耳靠向他的嘴,以便听清他的话。
  “我可以先回复你的要求……不,是命令。”
  “咦!”她觉得老爷有点吵哟,真想封住他的嘴。
  “我爱你。”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9楼 发表于: 2007-07-04
第十章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吓了一跳。
  “二娘!”
  “你总算醒了。”霍二娘就坐在桌前,精神饱满的。
  “娘娘!”红红蹬着肥肥的双腿,爬上床沿。“坏人爹爹要我不吵娘娘,我没吵哟,我一直瞧着娘娘睡觉觉。”她揉了揉眼睛,爱困地咕哝:“红红很早很早就起床了,要跟娘娘吃早饭。可是娘娘一直睡一直睡,都不理红红,太阳晒屁股了都不起来,现在轮到红红要睡了啦,娘娘不可以走哟。”她一股脑地翻倒在水宓的内侧床,呼呼大睡起来。
  “红红要盖被。”霍水宓连忙扯了一些棉被盖到红红身上,又惊讶地红了脸。
  啊,她的身子又是赤裸着!
  难道昨晚跟老爷……她迷惘地瞧着房内陌生的摆设,这不是她跟老爷的房间啊,怎会在这里休息一夜?昨晚……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霍二娘冷淡地注视到,利眼移到霍水宓雪白赤裸的肩。
  “徐大爷对你倒是极好。”
  “老爷真的是待我很好的。”她顺口说。啊,她想起来了,昨日二娘跟爹来府做客,弄乱了她的计划,但无妨,她努力地更正,请珠儿送上陈年老酒,她只喝了一口,事先又吃过解酒药,不应该会醉,醉的会是老爷,然后她要趁着老爷醉酒后得到他的承诺。
  她得到了吗?
  宝丫头说醉酒的人通常好说话,老爷应该也不例外。但,她怎么一点也没有记忆呢?昨日的绸衫完整地折在床沿,她是将契单放在贴身的亵衣内,如今她脱光了……她红着脸,抓起大红衫子,里头赫然摆着契单。
  老爷盖上手印子了!
  湿漉的眼一亮。里头不太算工整的字体是她写的,这是练了几个月字下来的成果,不算太坏,老爷竟也能看得懂。啊,老爷还写上他的名,龙飞凤舞的。当然,她习字的头三个字便是“徐苍离”。
  这么说,她成功了?
  咯,老爷也有“栽”在她手上的一日啊。不知老爷醉酒醒后,会不会狠骂她一顿?
  不过……昨晚,她好象漏掉什么重要的事情,很重要,那是她日盼夜盼的一件事,偶尔盼得久了,心也会疼,是什么事呢?老爷好象说了一句打死她,她都不愿遗忘的话……
  “……水宓,我说话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啊,二娘。”天啊,她竟然忘了二娘的存在,以霍二娘威胁感十足,想忽略都忽略不掉,如今是二娘收敛了,还是,她变胆大了?
  “二娘,一大早你怎么不用早膳呢?”
  “不早啦,都日上三竿了。”霍二娘语气有些酸意。“在咱们家里,老早就该起床干活,哪有空闲白睡觉!”待在徐府多一刻,愈觉霍水宓的命是女人中最幸运的。
  霍水宓瞧窗外一望。果真是过了大半的上午,老爷没睡迟,反倒是她这没醉酒的人睡得跟头猪一样。
  “爹呢?待会儿等我换上衫子,我请王总管带爹跟二娘四处走走。”霍水宓羞涩地笑了笑。“待在府里近半载,我还摸不清府里的路怎么走。”尤其是老爷的迷宫,简直是累死她了,常常由老爷带着里头逛,始终仍然分不出所有庭庭院院的差别。
  霍二娘的脸色明白地写了妒忌。“不必逛了,徐府又不是我的,逛了也是白逛。我跟你爹来,不是来做客。当初卖了你,徐大爷明明白白地也说过,从此银货两讫,我跟你爹不算他的长辈,不能再来府里白吃白喝白讨钱的。”霍二娘倒也坦白,昨晚来真的是硬着头皮来,早抱着被赶出的准备,哪知徐大爷会和颜悦色地招呼。
  “老爷人很好,二娘跟爹来闲坐几日,他不反对的。”
  “哼,普天之下,就剩你一人以为徐大爷是好人。我不跟你多说了,你以为我跟你爹冒着丢人的风险来,只为探你吗?”
  “不。”她也不这样认为。“爹和二娘忙着生意,怎会有空来看水宓呢?”
  那日上轿前,爹是曾说过二娘打算拿那一袋黄金去做生意的。她终于注意到霍二娘身上的衣衫并不算华丽。甚至有些破旧。
  “二娘……生意出了差错吗?”她问。
  “你嫁了人,也算聪明了。我也不同你打马虎眼,就说实话吧。几个月前我同你爹上京城,原本想京城繁华,用一袋黄金买下个店面,也算图长久之计,哪里想到头几个月生意不错,而……”霍二娘开了口,瞄瞄红红是昏迷不醒的,才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后来,有个尹公子,他说他有法子能够把一文钱翻赚数倍。原本我们也不信他,但他真的做到了,咱们生意扶摇直上……然后,一夜之间,亏了!亏掉了整间店子,亏掉了剩余黄金,原来他是有目的骗咱们的!水宓,你既是咱们的女儿,如今能有这环境,也算是我促成的,你可得帮我啊!来财在他手里押着,只要咱们把这封信交给你,他愿意把店子再还给咱们夫妻。”不理霍水宓是否接受硬塞到她的手里。
  “可……二娘,我不识他啊!这信……这信交给老爷看看好了!”
  “不!”霍二娘尖声叫道:“尹公子说得明白,这事只有你能知道,若是教旁人知情,尤其是徐大爷知道了,来财就会被卖到野蛮地方,他说到做到!水宓,就当我求求你,任何人都可以卖,就是来财不能卖,他是霍家唯一的命根子,如果你不照做,你罔顾你亲爹绝子吗?”
  霍水宓的脸色白了,急促低语:“二娘,到现在你还认为女人都该是贱命,都能卖的吗?因为只有男子能承续香火,所以女人可以卖,那么二娘,你也曾被卖过,你甘心吗?甘心吗?为什么还要让这种不甘心的痛延续下去?为何我们不能阻止它?我们同是女人啊!如果连我们自己都贬低自己,那么还有谁能看得起咱们?”许久以前,她就想抗议了,然而她不敢,因为妇德要她紧守,因为天下的规范就是如此,是老爷教她认清女人的价值的。如果没有老爷,她仍然只是一个不懂反抗的霍水宓,她很幸运得到老爷这一块宝,但其它女人呢?会有她的好运吗?
  霍二娘深深地注视她。“你变了,但是我已经没有机会变了,来财是我的儿子,不论用什么手段都要他活下去,只要他能过得好,就算把我自个儿卖了,我都无所怨言,你虽然有现成的子女,但毕竟不是亲生的,将来等你生了孩子,你就知道身为一个母亲能够付出到什么地步。”
  霍水宓无言。她能为向阳他们做到什么地步,她不知道,但起码她不会为了自己的亲生儿,牺牲了向阳他们。
  她拆开信。上头简洁几字……
  三日后,城外山神庙见,事关徐家大儿。
  不算太难,所以认得。事关徐家大儿?那是指向阳喽?
  “他要我转告,你若不想弄得满城皆知,那就乖乖照他所说的去做。”霍二娘照实转述了。
  “咦?可我并不认得他啊……”她睁大了眼。尹?!“他可是叫尹可鹰?”
  “你也知道?瞧他样子有些像外族人,对啦!昨晚上徐大爷的儿子长得跟他简直九分相像……”简直是昭然若揭了,原来徐家杂种之一的爹是那个姓尹的!
  果真是他了!握着信纸的手有些颤抖。那个男人可怕极了,真要见他吗?如不见他,那他岂不是要把向阳的秘密弄得满城都知道?如果告诉老爷呢?不不,不能告诉老爷,如果说了,那么事实不真的摆明在老爷面前了吗?
  她必须自个儿解决!
  颤抖的手忽然止住了。她是有价值的,霍水宓说服自己。是老爷培养她的自信,如果她还想事事依赖老爷,那么她还能做些什么?
  那姓尹的或许可怕,可她水宓也已非吴下阿蒙。
  她也有她的法子!
  过了良久,霍水宓匆匆出房了,霍二娘也急忙跟着出去了。
  红红睁开眼,嘟起猪油小嘴。
  “娘娘骗人,还说会陪红红!哼!”一定要跟坏人爹爹讨公道,就把今晚跟娘娘睡的权利让给她好了。
  她跳下床,拉拉红幔绳。
  “红小姐?咦,夫人呢!”宝丫头出现在房门口,四处张望。“夫人的后娘不是来看夫人吗?”
  “她不是来看娘娘的啦!她是来欺负娘娘的!幸好坏人爹爹抱我过来当间谍,不然娘娘一定会被欺负的啦!快点抱我去找坏人爹爹,我要告密去!”
  ※※※
  见风转舵、别名“狡滑福”的阿福又出现了!
  大热天的,他身穿黑衣,头戴斗笠,驾着一辆不起眼的小马车停在山神庙不远处,他咳了咳,等着车内主子下车后,才劝告道:“我说,夫人,咱们还是立刻打道回府算了!未经老爷允准,来这鸟不生蛋之地,要老爷发现,我岂不死定?”届时“狡猾福”可能就要改名叫“死无葬身之地的阿福”了。
  “你别理。你就待在这里,待会儿我一上车,你立刻挑小路回府。”霍水宓的脸蛋雪白,留下快死无葬身之地的阿福,急步走向山神庙里。
  这间山神庙年久失修,庙外净是杂草丛生。一走进庙中,有一股焦味来自地上,她轻轻“啊”了一声,先前庙内昏黯不明,所以没看清楚,如今定眼一瞧,正是那姓尹的坐在供桌前烤着山鸡。
  “夫人总算来了。”尹可鹰挑起眉笑道,拍拍身边的空位。“瞧你紧张的,何不先坐下呢?”
  “不,你有什么目的就快说!”
  他的眼稍沉了些。“我叫你坐下。一个女人家敢不听男人的话,我倒是头一回看见。”
  霍水宓咬牙,揣在怀里的东西安在,挑了一个离门口最近的位置坐下。现下,可不是跟他争执的时候。“你想做什么?要银子?我可没有。”
  “没有?”他微笑,轻佻目光移至贴在她颈上的金炼。“那,可足好几千两银子。是徐家大女儿的吧?那可是当初徐老太爷在媳妇生女之后,特地打造送那丫头的,那是她唯一从徐府里得到的值钱东西,她会转送给你,表明你在她心里的地位。”他的嘴角引爆残酷的笑意。“我可不打算要徐府的臭钱,我只想要徐府上下最看重的东西。”
  “你若是想打向阳或是其它人的主意,我不会放过你的!”霍水宓鼓足勇气。当日,仅仅他握着她的手,就吐个天翻地裂,然而今日她非同日可喻。
  她必须保护向阳,这是她的责任。
  “就凭你这小娘子?”尹可鹰慢吞吞地啃着鸡腿。“这山神庙倒是挺久未来,满怀念的,向阳恐怕就是在此蕴育而生的吧!他的娘可跟着我得了不少欢乐,你……是不是也想试试呢?”
  “你在胡扯些什么?”霍水宓叫道。心里隐隐约约明白了些许事,她原以为向阳虽是尹可鹰之子,然因某些因素而成为老爷的养子,没想到真相更可怕。这叫向阳情何以堪?
  “这可不是胡扯。”尹可鹰笑道,舔了舔油腻的手指,站起身;霍水宓立刻也跟着站起来移向门口,他扬眉。“怕了吗?是怕我呢?还是怕这事实真相会毁了你对徐苍离的信任?哼,那姓徐的害死了向阳他娘,你不怕吗?不怕哪日他加害于你,只要有一点不忠的蛛丝马迹,你就死定了!”
  “你……你想做什么?”霍水宓惊慌失措地退至门口。
  “我想做什么?”他邪笑,一步一步走近她。“这还须用言传的吗?徐苍离亲手杀了向阳他娘,只因她红杏出墙,若是知道你与其它男子燕好,你猜。他会有什么反应?”
  “你……你无耻!”她咬牙吐出,冷汗早流了一身。
  “无耻之徒是那姓徐的!”他两眼发亮,一把捉住她的肩。“我对女人向来怜惜,包括姓徐的女人,别挣扎,乖乖听话,否则你该想到向阳的下场!旁人早知徐府的孩子皆是野种,可毕竟日久流言斐语自然淡了下来,如今只要我散布向阳真正的亲爹是谁,哼,别说徐苍离又要教人看扁一回,就连那……向阳也有十四、五岁了吧?将来提亲,哪家闺秀敢嫁?你乖乖的,比较比较我和那姓徐的功夫,说不得你心甘情愿投向我的怀里。”见她僵直未动,以为她尚在犹豫。他的嘴满足上扬。“我是不怎么偏好太瘦的女人,不过你跟别的女人不同,挺叫我动心的,尤其有经验的女人才能分出好坏……”忽地,他的蓝眼大睁。
  “我是属于老爷的。”她铿锵有力地吐出,目光坚定地锁住他扭曲的脸庞。
  “你……”他狠狠地退了几步。“你不怕我报复?”
  “我来这儿,本就没有留你活口的打算,你如何报复?”
  尹可鹰一时怔住,瞪着她双手紧握沾血的匕首,然后呆然地低头,他的胸口狂喷鲜血,如同一道血泉。
  她想杀死他?就凭一个弱女子?
  他可是打听得清清楚楚,霍水宓是个三从四德的乡村女子,是什么原因教她毫无忌惮地痛下杀手?
  是为了保全徐苍离的名望?亦,或者是为那个非亲生儿向阳?
  “你……你以为凭你一人就可杀得了我?”他咬牙。“就算杀了我,你就能摆脱得了我吗?啊,一旦官府发现,你也逃不了一死!”他必须急救,必须急救,否则不必等鲜血喷完,他会先昏厥而死。幸而,她的力道不强,不过不能教她发现,不然再补一刀,他就真的得死在这山神庙里了!
  “我不会。”冷汗滑下她苍白的脸蛋,握着匕首的双手并没有颤抖。“我想了很久,如果你要钱也就罢了,只要你不贪心,我可以放过你的,可是你不,你分明想害老爷,老爷是我的夫婿、向阳是我的儿子,如果我连他们也保护不了,我还能保护谁?”她的唇发白,她不想动手,可是必须动手。他没死,原以为他一刀毙命,但如今要再补一刀……天啊,她多想逃开,可是如果她不去做,只懂得当个凡事依赖老爷的缩头乌龟,那么她永远也会瞧不起自己的。
  第一刀,可以鼓起所有勇气;然而第二刀……先前她听见刀子插进人肉里的声音,“滋滋”作响的,她必须再补一刀,否则老爷如何能立足?向阳如何能有将来?她拔起生根的双腿,正欲迈向他,忽地,有人拉住她的肩。
  “要杀他,何须弄脏了你的手,我来。”
  熟悉的声音教霍水宓惊叫出声:“向阳!”
  她的身后正站着徐向阳,手持炬把,他的脸庞始终冷冷淡淡地。
  “你让开。”
  “向阳,你别乱来!”霍水宓叫道:“你快回去,这里没你的事!”
  “怎会没我的事?刀给我。”徐向阳当作没看见山神庙里的另一人。
  “对!你最好叫你后娘别妄作举动,杀人可是要偿命的!她是蠢女人,怎能懂杀人偿命的道理,快,快带她走!”还好有人来了,不然明年的今日就是他的忌日!好痛!
  可恶,等他伤好了,他会要这女人好看!
  徐向阳淡淡笑着。“对,杀人是要偿命,可这命由我来偿。”黑中泛蓝的目光终于转向姓尹的。
  尹可鹰暗地抽口气。“你……你也想杀我?”
  “是的,我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
  “我可是你亲爹啊!你想背着拭父的罪名?”
  徐向阳的眼一瞇,厉声道:“我姓徐,我的亲爹叫徐苍离。”
  “胡扯!你的眼长到哪去了?看看你的长相,你跟我是同一个模子出来的,他是你爹?你说,这十四年来,他待你可曾好过?他可曾真正视你为亲儿?别傻了……你在做什么?”他目睹徐向阳拖着霍水宓的手往门外退去。
  徐向阳残忍地轻笑,唯有此刻的他,像极了邪气十足的尹可鹰。
  “你猜,我会怎么做呢?”语毕,他转向霍水宓,眼神柔了。“若不是听见你与你后娘的对话,你岂不真要背上杀人罪名?杀人可以很容易,但对于你这样心地善良的女子,将来你定会受良心苛责,不如交给我吧!反正不受期许出生的孩子,你能期望他能得到什么幸福?”他使劲一推,将她推出山神庙外。
  “向阳!”
  他微笑,看着她跌坐在地上,然后,他合上庙门。
  “向阳!”外头传来捶打的声音。
  “我一直很期待有朝一日,咱们一家子还能再共坐一桌。不过,如今看来,是再也没机会了。”他对着门低语。至少,他不会死得很冤枉,为了爹的名声,值得了。
  “你,你……要干什么?我可是你亲爹啊!弒父,天理不容,你别作傻事……”
  徐向阳回过身,面对他,笑容可掬地。
  “我说过,我的爹只有一个,他是徐家主子。你甚至替我爹提鞋都不配。”他心不在焉地弯身,然后点燃杂草。
  火光迅速往上窜起,一点一滴地往外扩张。徐向阳挑了个地方坐下,丢了手里火炬,印着火光中的脸毫无恐惧,他啼笑地望着尹可鹰震惊恐慌的面容,平静道:“你给我的,只是十四年来的耻辱及一身的邪恶因子,现在报应在你身上,你开始怕了吗?无妨,我陪着你,就教你最后的血脉跟着你一块消失在这世上吧!”
  “向阳!开门啊,向阳!”霍水宓死命地拉捶庙门,她喘息地又踢又打。“你快开门!我叫你开门啊!”
  “夫人,怎么啦?”阿福匆匆跑过来。“夫人,你还待在这里干嘛?着火了!不快逃,难道要在这里等死?”远远就闻到焦味。
  “着火?”她睁大眼,这才注意到庙门缝下钻出黑烟,门是滚烫的,而庙的窗棂泛着红光。“不!阿福,快推开门,向阳在里头,他在里头啊!”
  “少爷在里头!”阿福一碰门板就缩回。“要死啦!夫人,这门会烫伤人的哩……”
  阿福目瞪口呆地瞪着霍水宓使劲力量地拍打门。夫人不怕热吗?他阿福才刚碰到,连厚实的手掌都热得发疼,何况夫人柔如无骨的小手……
  “阿福,你快推开门啊,我不够力,不够力啊!”此刻只恨她自己为何不养胖些,她喘气地掏出荷囊,里头是那对折两半的仿玉镯子。她毫不犹豫地塞到阿福的手里。
  “我知道这不值钱,可这是我最宝贝的东西,如果不够……不够,还有还有!”她连忙扯下胸前金坠子连带炼给他。“这起码值几千两银,都给你,拜托帮帮我!把门撞开,我一个人撞不开……撞不开啊!”
  “夫人……”阿福的眼都闪闪发亮了,还是勉强撑起忠实的脸孔。“我阿福岂是贪财之辈,不是我不帮忙,实在是就算阿福撞开了,我瞧少爷恐怕早被烧死了。”
  最主要的原因是少爷算什么?重要的是夫人,夫人是老爷眼下的红人,少爷就算死了也没人烧纸钱啊!阿福的目光移到拚命死撞门的夫人,便把她拉开。她到底有没有在听他说话啊?
  “夫人,可别虐待你自个儿!要是你有个万一,我怎么向老爷交代?少爷烧死还不打紧,你千万不能受一丁点的损伤……”
  “你在说什么?”霍水宓湿答的眼流露出怒气。她大叫:“只要是人,哪怕是一个女人、一个奴才。都有活下去的权利!即使是你。阿福,这一生你甘心只是个见风转舵、贪财的奴才吗?”
  阿福一时吓呆。从没见过夫人生过气的!
  “夫人退后!”人未至,声先到,王莫离一把抓开霍水宓,双掌堆向庙门。“轰然”一声。庙门倾倒,跳跃的火光伴着浓浓黑烟席卷出来。王莫离闭气疾飞入内,没一会儿工夫,左右各抓一人出来。
  他将一人丢给阿福。命令道:“快载夫人、少爷回府。回府之后,请大夫过门。”
  阿福掩鼻忙点头,扛着少爷就往马车上跑。
  “向阳……还活着吗?”霍水宓又喜又慌地问。
  “这还用说?”王莫离微笑。“我向来不救死人,夫人,你快离去吧!这里交给奴才就行。”
  霍水宓盯着他好一会儿,欲言又止。王总管既然来了,老爷也知情了吗?可千万不能让老爷知道啊!否则教向阳如何再面对老爷?
  “夫人不必惊慌,只有我一人跟着马车过来。奴才向来懂得守口如瓶,快回马车,免得闲杂人等路过,那可就不好了。”
  霍水宓点头,撩起裙襬,以最快速的动作飞奔回马车。一会儿工夫,四轮马车急驰而去。
  王莫离目送,而后耸肩,自言道:“闲杂人等?夫人大概不知这块土地尚属老爷的,怎会有闲杂人路过呢?”他转向不远处的树丛。“你说是吗?老爷?”
  徐苍离正双臂环胸地站在那儿,深沉的眼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而后迈步离去。
  ※※※
  “嘎……”一转醒,便瞧见了小后娘。“你……你怎么在这儿?是谁准你跟我来的?
  他怒叫,一把提起她的手腕,就要带她逃离这里,可定眼一瞧,忽然发现这是在车厢内,摇摇晃晃的,旁边还有车窗,外头是熟悉的徐家土地。
  “向阳,你可醒来了!”霍水宓松了口气,盈盈发光的小鹿眼直滚着眼泪。“我还当你会一直睡下去……”想来就心惊。
  “这是哪儿?”他没死吗?他明明被火烧死,跟那个男人一起的。他忙低头一望,他的身上净是尘土,只有袖角给烧了个洞。
  他当真没死吗?
  “是你救了我?谁要你多事救了我?那个男人呢?他呢?死了吗?对你没动粗吗……喂喂喂,你想干什么?我已经快十五了,不是小孩了,别拿对红红那套来对我,喔……”
  来不及说完了,他的脸埋在她的肩上,整个人教她软软的身子给抱住。
  有没有搞错啊?她当真以为她是他娘啊?才,才大他几岁而已……俊俏的脸不由自主地泛红起来。她的身子好香、好软,如果这就是娘的话……
  呸,她还不配……那,谁还能配当他娘呢?
  他是这么的坏……
  他一怒,使劲推开她,随即见她“咚”的撞上车板子。
  “你……你没事吧?”可恶,一时忘了她是那种随便一阵轻风就可以吹走的女子。
  霍水宓痛得揉着头皮。“向阳,你力气好大。”撞得她量头转向地。
  “活该!谁教你动不动就胡乱抱人!你以为你是谁?当真是我娘吗?”他言归正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姓尹的还活的吗?是你救我出火场的?”
  “不,是王总管……”
  “是他!”徐向阳暗地惊叫。王总管向来是爹的心腹,他既在场,十之八九爹会知情的,那么……那么爹是证据确凿了?会不会,会不会等他一回府,爹就等着他,赶他走出徐府?
  “向阳,王总管答应保密。他不会说出去的。”
  徐向阳闻言,目光如炯地瞪着她。
  “你懂什么?”他大叫:“你懂什么?王总管他是……他是……”
  “他是老爷的兄弟。”
  他惊诧。“你看出来了?!既然知道,就不该让他救我出来!他是爹的心腹!你以为他会为一个野种而保密?”
  “谁准你说自个儿是野种了!”
  “不说就不是了吗?”他发狠地叫道:“看看我!看看我哪一点像爹了?你再仔细看看月玺!她又哪里像徐家的人?还有那小肥猪,明明白白地就是那个女人背叛了爹!旁人都叫咱们是野种、是没人要的孩子,为了咱们,爹当上冤大头。只要咱们自己不说自己是野种、是没人要的孩子,那么我们就不是了吗?不如同归于尽,同归于尽……”
  他倏然住嘴,因为挨了个耳聒子,很响亮的一声。
  他瞇起眼。“你敢打我?”
  “我是你娘,是你娘就能打你!”她气恼极了,气得浑身发抖,气到心都揪疼起来。
  “凭什么你要作贱自己?我不准你伤害自个儿!月玺是老爷的女儿,红红也是,而你是老爷的儿子!别再说什么同归于尽的疯言疯语,如果那个男人再来找麻烦,我来应付,不准你再插手,总有法子一劳永逸的!”即使是在斥骂他,她的语气仍然不稳。半是气、半是不习惯骂人。她是头一遭骂人,甚至连愤怒之情也是难得的产生起来。
  徐向阳看出来了,他冷哼一声。“你能做什么?你只是局外人,不必蹚这场浑水,你只须一心一意跟着爹就好了。”
  “咱们是一家子,少了向阳,就不是家了。”她叹息,执起他的手,温言软语地说道。
  “家吗?”他盯着她的手,红咚咚的,像是烫伤,他的声音柔和了。“这伤是为了救我得来的吗?将来你为爹多生几个孩子,不就代了我的位置吗?那也是家人,不必包括我。你太好心,如果没有爹保护你,你认为你能在这世上生存多久?而我,只是个野种,如果我说,我是害死那个自称我母的原凶,你的好心还能包容我吗?”他低声问道,不敢抬首望她。
  握住他的手仍然不放,但霍水宓沉默了半晌,沉默到他受不住了,终于忍不住抬头看她。
  “你听见我说话了没?”
  “你不必大声,我自然听见了。这也是旁人告诉你的吗?”她也跟着大声起来。
  “不,你这蠢女人!那女人死的时候,我已经九岁,何必需要旁人来编谎言?”奇怪,他这么大声,沉不住气干嘛啊?他是在说很严重的事啊!为什么这个女人没有吓得往后退?!她的脑袋瓜坏掉了吗?!
  “那,你是自以为是喽?”
  “不是!”他叫道。随即恼怒自己被她影响情绪,勉强压低声音。“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好了!”最好吓得她跳车!“她是生红红时,血崩而死的!产婆前脚才刚走,她就血流不止。是我待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她求我请大夫,可是我没去!别业里只有我!我不要她再活下去,她只会败坏爹的名声!我没去请大夫,一直等到她断了气……我的身体内流有那个男人的血,我是这么这么的坏,甚至不懂得什么后悔,我只想要她不再污辱爹的名声;月玺是她同长工生下的孩子,红红也不知是哪里冒出来的……三个野种已经够了,我不再想要爹再背负下去,我不想要将来再出生的孩子同我们一样,一生一世不受宠,只有唾骂……”因为太明白那种害死人的痛苦,所以他宁可自己出手,而不愿小后娘一辈子跟他一样,他已经脏了,就算再脏也无所谓,但她是这么的干净!
  他的眉头紧紧地聚起来,怎么她还执住他的手不放,她应该吓得立即跳车才对。一个九岁的孩子便懂得弒母,那么他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他想抽手,却被紧紧握住,再抽,还是被使劲地握住。一连试了好几回,他始终拉不出自己的手。
  他扮起凶神恶煞的模样,朝她怒叫:“你不怕吗?不怕有朝一日我连你一块杀吗……喂喂,你又想干什么?别靠近我!我是杀人凶手啊……别挤在我旁边,你不是在对面坐得好好的……”百般对小后娘的挫折无奈却化为一声“哼”。
  “向阳。”
  “干嘛?想告密,尽管去,我不怕。”
  “啊,对哟,这也算是你的秘密。”
  “想要我不说出去吗?”
  他斜睨她一眼,心里隐约觉得不对劲。“你又想打什么主意?”
  “喂喂。”
  “那,以后可得要听我的话哟。”
  “有病啊你!听你的话?我宁愿一头撞死!”
  “啊,真的吗?那我只好告诉老爷了……”
  “告诉我什么?”车门忽地打开,徐苍离正站在前面。不知何时。马车早已停在徐宅门口。
  “爹!”他惊呼,不由自主地恐慌起来。爹听见了吗?还是王总管已禀报过爹了?
  那么,爹当真是挡在徐宅门前,不准他再进徐家门了?他狠狠地瞪了霍水宓一眼。这个蠢女人、笨女人,没事对她掏心挖肺的干嘛?如今好了吧,爹要听见了,他第一个先勒死这个蠢女人!
  “老爷!”霍水宓抢话道:“我叫向阳陪我去庙里上香,他……他不舒服,所以咱们赶着回来了……是不是,阿福?”
  站在徐苍离身后的阿福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是一径地搔着头,看看天色再看看地上,专注的神情像是黄金遍地似的。
  徐苍离注视着她半晌,然后伸出手臂抱她下来。
  “你呢?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我很好,是向阳他……”忽地,她的声音没了。因为她瞧见老爷的鞋板上积有泥块,蓝色衫子上也沾有些尘土,像是风尘仆仆地从哪儿赶回来般……今儿个下午,老爷不是要留在集聪楼招呼北方生意人?
  徐苍离微笑,放她落地。“待会儿。叫珠丫头为你上药吧!”他的眼正视徐向阳。
  “爹……”恐怕,这是最后一次喊他爹了。“啊……爹……”这回,他又惊叫起来,发现整个人也教徐苍离给抱了下来。
  “老爷!”
  “你不是说向阳不舒服吗?正巧贾大妈受了点风寒,已请了大夫在厅里候着。”
  “啊……”
  “爹……”
  两人同时呆呆然地,忽地霍水宓掩嘴轻笑了。
  徐苍离瞪了她一眼,不自在地“哼”了一声,然后大步迈进屋内。徐向阳略嫌惊慌地瞪眼瞧着霍水宓。她笑什么?爹知道了什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爹竟然开口叫他“向阳”?
  “夫人。”王莫离悄悄出现在她身边。
  “嗯。”霍水宓不算吃惊地抬首,忍了许久的泪终于溃堤。她吸吸鼻子,拭去眼泪。
  “老爷是怎么知道的?”
  “咳,这事极机密,若是告诉夫人,那以后可就没法子如法炮制了。”笑话,要真说出口,那红小姐不又要在他身上乱画图?他只是个穷奴才,哪来那么多钱重制衣?
  “那……那姓尹的呢?”
  “大半年之内,他恐怕是自顾不暇了。”王莫离挑起眉,笑道:“夫人还有吩咐?”
  “嗯,今晚重备一桌酒菜吧,这回,总要一家子一块用饭的。”
  “奴才遵命。”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0楼 发表于: 2007-07-04
第十一章

 

  “你又在玩什么把戏?”
  一声怒斥,非但没吓坏坐在梯子上的女人,她还扬眉笑着。
  “老爷!”她居高临下地笑望着他。“老爷,你道水宓找到了什么?”
  “我只道自从你认起字来,成天埋首书堆,你在那里找些什么?”徐苍离略嫌吃醋地等她爬下来。
  霍水宓眉开眼笑地,剩最后两个阶梯时,直接飞进徐苍离的怀里。她仰起脸蛋,说道:“老爷,你猜猜看嘛,若是猜中,水宓有奖。”
  “奖赏?!”他的眉扬起来。“什么奖赏?”手臂自然环住她的腰。
  她想了会,又笑,“老爷想要什么?”
  “今晚别去月玺那儿。”
  “那怎行?!”她叫:“是老爷自个儿允诺的,一个月里的初七,水宓可以陪着女儿聊天、谈心。”
  “那也不必挑晚上。大白天的,你爱谈多久便谈多久。”
  “当娘的,都该陪着女儿睡觉。老爷不知那滋味多好,左边是月玺、右边是红红,聊着贴己事,聊着聊着就入眠,那像一家子的感觉,如果老爷喜欢,今晚我也叫向阳陪着你睡好了。”
  “胡扯!”徐苍离微笑道,眼角瞄到那本蒙尘的祖谱。“这半个月来你埋首于此,就为了找祖谱!”
  “对啊,老爷,你先放我下来,我好翻给你瞧瞧。”她微微红着脸。
  徐苍离放她落地,她还是黏在他的身边,翻开祖谱的某一页。“老爷,你瞧!”她的语气兴奋。
  “瞧什么?上头皆是徐家祖先。”
  “是啊。”细长的手指停在一行名字上头。“瞧,老爷的祖先里这个叫徐不闻的,上头写着他有二分之一的异邦血统呢!”
  “那又如何?”
  “虽然他的娘并没登录在祖谱里,但由此可知他的娘亲不是中原人氏。”
  “嗯,可以这么说。”
  霍水宓随即搁下这一本,跑到桌前拿起另一本,再跑回来。“老爷,这上头也有哩,老爷的曾曾曾曾曾祖宗是红发蓝眼的遗腹子。”
  “是吗?”
  她点头。“老爷,这可证明了你也是有外族血统。”
  “你讨厌外族人?”
  “不!”怎么她老觉得老爷好象明知她要说什么,却捉弄她。“我是指,老爷虽是黑发黑眼,外貌瞧起来是中原人氏,但毕竟也曾有过这种血统,难保你的子嗣中不会再有貌似异族人的孩子。”
  “你是说,将来我和你的孩子也有可能是红发蓝眼?”
  “没错……不。”她的脸红咚咚的。“我不是指这个。我的意思是,向阳的眼虽带蓝,红红的头发是红色的,但他们绝对是徐家人。”
  “所以?”
  “别老叫着月玺、向阳名时。脸老臭臭的。”她很大胆地说出来了。“没有一个亲爹会对自个儿的儿女摆着臭脸的。”
  “你想为他们出头!”
  “对!”终于大声说出来了。这几个月老爷绝口不提那日发生的事,但老爷不提,总会有人提的,好比那多事的王总管,充当代言人。“悄悄”地同她提起,那一日老爷隐身不出面救人,是为顾及向阳颜面;如果出面了,事敞开了,那么即使老爷不计较,向阳也难以再面对老爷。这样心思细密的老爷怎能不教她心甘情愿地倾付所有情感呢?
  “老爷怎会让夫人动刀?若不是向阳少爷忽然冒出来,杀鸡又岂须用到牛刀,奴才先上前一刀毙了那姓尹的……呀呀,夫人,奴才可不是在骂你是牛哟!”私下,王莫离是这样告密的。
  也从那回以后,老爷明显地待向阳他们好了,偶尔也会同他们说几句话,每日只要老爷不出门,总会一家子一块用饭的,他当真是听见了向阳的肺腑之言,但老觉得老爷还不太像亲爹该有的模样。
  虽她什么忙也没法帮,但至少在查祖谱上能尽她的绵薄之力。
  “需不需要先为你的夫婿出头?”
  “老爷?”霍水宓奇怪地仰首瞅他。“老爷也需水宓出头吗!”
  徐苍离叹息。
  “我很可怜……”话还没说完,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你笑什么?”
  霍水宓笑呛了好几次,才勉强成句:“老爷你这副模样好可爱呢!”
  “可爱?!”
  “是啊,像是讨鱼吃的小猫咪。”“嗤”地一声。又掩嘴笑了起来。
  “你的胆子倒是愈来愈大了。”
  “是老爷纵容我,让水宓的胆子愈养愈大的。而且……”她顿了顿,才接着说道:“是老爷教我作人该学得自私点……”
  “等等,我何时教过你自私了?”
  “老爷,你忘了吗?”她一副“你别想耍赖”的样子。“是老爷给我一家子人的,以往虽然有二娘、有爹在,可水宓老感到孤孤单单的,现下有家人了,老会想着怎样才能继续保有这一家子的人,用什么方法才能让这一家子变得更好,水宓可不允许任何一个外人欺负了咱们其中一个。”她期待地看着他。
  “这倒怪了。我娶回来的女人何时开始会玩起点子来?”徐苍离自言,而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愈黏愈近的身子,如同红红似的随时想跳进他的怀里。“所以?”
  “所以……”她鼓起勇气。“所以我先斩后奏……啊,老爷,你怎么受伤了?”临时心虚,所以转移目标,瞄到老爷的手背、手指净是咬痕。她睁大眼,不舍地抚着他的手背。“老爷,又是给猫咬伤的吗?怎么上回才被猫咬,现下又有新的伤口?”
  “这是只小醉猫咬的。”
  “醉猫?我可从没见过府里有过猫……”好怪,老爷怎会用这种眼神笑望注视着她?
  这几个月来她是习惯接受老爷会说笑话,虽然说得不怎么好笑,可至少老爷开始注意这个家来了。不过,就是一点不好,老爷愈来愈像王总管,净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怎会没有?那只小醉猫野得很。”他俯下头,鼻息喷在她开始泛红的脸蛋上。
  “每每有要求时,不敢当着面说,就让王总管送上一坛陈年老酒,以为自个儿没醉,却老爱扑向她可怜的老爷,又咬又啃的,唉……”
  “啊,啊啊……”霍水宓半启着嘴,小鹿眼睁着老大。“老爷……老爷……你在说什么啊?”奇怪。这情景好生的熟悉,就像是昨夜……
  “老爷,你你你……”张口结舌的,他轻啜她呆然的脸蛋,见她一时反应不过来,咬上她的唇。“嗯哼,成日不见踪影,如今教我逮到这只小醉猫,你说,我该不该回报一下……”
  忽地……
  “喂,你这娘们不是说好了……”徐向阳一头撞进来,铜铃大眼见到爹光天化日之下动手动嘴的,他及时收住步,往后退。
  “向阳,别走!”霍水宓终于回过神,红着脸推开老爷。“向阳要教我玩风筝,老爷来不来?”
  “哼,你的日子倒挺充实的。”
  喝,老爷又吃醋了。她掩嘴偷笑,见徐向阳不自在地站在那儿等着,霍水宓又埋怨地瞪了老爷一眼,贴在他身边,小声道:“老爷,你的脸又臭了起来。”
  不臭才怪!成日就见她陪着那群孩子,他身有公事无暇陪她,让那群孩子跟着她排遣寂寞也就罢了,待他有空闲时,她还是没空理会他,那就有些过份了!
  现下。只怕他在她心中的地位尚不及这一家子人,虽然“这一家子”也包括他在内,但心底总有几分不是滋味。
  “老爷!”她悄声叫道,拳头小力地撞了他一下。
  “去吧!我可不爱玩那玩意。”现下她连他也不怕了,她还会怕什么?
  “向阳。走吧。”霍水宓跃跃欲试。听王总管说,放风筝是京城上流人家在玩的,没玩过,这算是头一遭新的体验。她放开徐苍离的手,往外走去,徐苍离扭曲了脸。
  这当人相公的愈来愈没吸引力,是他老了,还是变魏了?
  “咦?哦,好!”徐向阳仍是不自在地往外走去。如果知道爹想霸着小后娘不放,死他都不敢来打扰爹。
  “向阳!”忽地,身后传来徐苍离的声音,他立刻一百八十度转弯,又敬又爱地看徐苍离。
  “爹。”他舔舔唇,推了小后娘一把。这个蠢女人,明明爹就是想要她陪着,她看出吗?死女人,想害死他是不是?
  “你……好象挺闲的?”
  “我……是的,爹,我是很闲。”
  就算立时要他往湖里跳,只要是老爷的话,他没有不允的。霍水宓瞧了瞧他僵直的身子,再看看老爷不太自然的脸庞。还是不要插手吧!她眼带淘气地站在那儿,某些时刻,有了第三者,可就不好沟通了。
  “你几岁了!”
  “快十五了!”徐向阳战战兢兢地回答。
  “十五?不小了。改从明儿个起,就跟着我学做些生意吧!”
  徐向阳的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一时之间说不出成形的句子来。他是不是在作梦?!
  “怎么?”徐苍离的眉拱了起来。“不愿意吗?”
  “不不不不,我愿意,我愿意!”终于找回声音,徐向阳喘息地叫道:“我愿意、愿意!”天啊!如果不是在爹面前,他一定跳到半空中去!这是梦吗?!是梦吗?!如果是梦,那就教他继续做下去吧!
  “咯,老爷,你还有话要说吗?如果说完了,我可要带向阳去放风筝了。”
  徐苍离瞪了她一眼,沉声道:“去吧。”
  霍水宓掩嘴笑着,拉着向阳往山丘方向走去。
  “向阳,这下你可好,可以成天黏着老爷了。”
  “黏?”他边走边叫道:“我怎会同你一样,动不动就黏上爹?这是跟着爹学作生意,可不是没事有事就缠着爹……”
  显然他是把她当作同辈看待,一点也不生疏,徐苍离唇畔绽出一抹笑意。瞧来他的娘子在这徐宅是愈混愈得人心了……
  “……爹到底知不知道啊?”远远飘来徐向阳的叫声:“爹不可能答允你招左邻右舍那些多嘴家伙过门用宴的啦,你私底下做,万一教爹知道了……”
  徐苍离怔了怔,吸收这番话的言下之意,他的黑眼立即瞇了起来,疾奔至门槛前。
  “水宓!”他吼道。莫怪她先前说什么先斩后奏的!
  霍水宓回首,看徐苍离的表情分明是听见徐向阳说话了。她扮了个笑脸,朝徐苍离吐了吐舌,拉起徐向阳的手先行逃命去了。
  徐苍离啼笑皆非的。
  他的娘子当真是愈来愈胆大包天了!
  ※※※
  一早,徐苍离带着王莫离匆匆南下。
  “听老爷说,有人在乡下的别业纵火,一发不可收拾,连着好几户良民也跟着遭殃,老爷下去是瞧瞧灾情如何……啊,红红,不能再吃了。”霍水宓含笑地拍掉红红拿包子的手。
  “娘娘,红红不要吃米饭,要吃那个啦!”正午,除了徐苍离不在座之外,徐家一伙人全坐在芙蓉楼内。
  “不成。你已经吃了两个,不能再吃了。来,这是娘娘做的菜,吃这个好吗?”霍水宓一口一口喂着她。红红虽扁着小嘴,却也乖乖地吞了下去。
  徐向阳贼笑。当着红红的面,一口气塞了好几个包子入腹。“好可怜哟,这包子真好吃,可惜你太胖,吃多了将来就走不动了,我替你吃……你这样瞧我干嘛?以为我吃的是砒霜啊?”他莫名其妙地瞧着霍水宓。
  “不……你吃的当然不是砒霜……”霍水宓皱起眉。“你把我的份吃了,这是新来的大厨做的,我还没机会吃呢!”星眸却散发闪闪可怜的光。
  徐向阳丈二金刚摸不到头脑。小后娘的眼神好象不是在骂他抢了她的包子哩,这眼神好象在跟他说“你好可怜,我好同情你哟”。
  “喂喂……”这小后娘是不是有病啊?
  “娘娘,红红有点困困了。”坐在高凳上的红红揉了揉眼睛。“红红怎么会想睡睡,坏人爹爹早上才抱红红又去睡一下觉觉的。”
  “红红想睡了吗?这么快?那娘娘抱你去睡,好吗?”
  “叫珠丫头抱去就行了。”徐月玺说道,不能老叫红红罢着小后娘不放。
  “不,还是我抱好了……”迟疑了会,道:“我想,还是你们跟我一块送红红回去好了。”
  “谁有闲工夫陪你,吃完饭,我要到爹的书楼。”
  “那好吧!红红,娘娘来抱你好了。”霍水宓勉强抱起红红胖胖的身躯,才站起来便东摇西晃的。
  “哼!”徐向阳忙站起来,接过红红。“我来。”她也太夸张了吧,以往见她抱这小丫头也没快像折断手臂的样子。
  “啊,月玺,你也跟着来吧。老爷的迷宫我老弄不清楚往哪个方向走。”
  “去爹的迷宫干嘛?这丫头住的地方在红阁。”
  “反正你下午在老爷的书楼,不如我带个小棉被过去。让红红睡在那儿。”
  徐向阳停下脚步。他愈来愈觉得不对劲了。“你呢?你想把这烫手山芋交给我?”
  “娘娘,我要跟你睡。哥哥讨厌。”红红躺在他怀里,咕哝哝的。
  “下午我要教月玺女红。”一走进迷宫,便东张西望地。
  徐月玺见状,悄悄地牵起霍水宓的手,有些忸怩脸红地说道:“你若怕迷了路,我牵着你走,就不会迷路了。”
  “月玺!”霍水宓感动地猛眨回眼泪。徐家的孩子愈来愈容易表露情感了,往往一句话就很容易牵动她易感的心。她一直渴盼有一日,她能亲耳听见他们真心地唤她声娘,尤其是向阳,嘴巴虽然恶毒无比,但心总是软的,如果他肯开口唤声娘,那么她是不是能真的成为他们的娘亲?
  啊,她太贪心了。能拥有他们目前对她的一丁点感情,她就该心满意足了,真的。
  徐月玺的手心在发汗,脸蛋也红了。“打从你来之后,宅子里就一点一滴地在改变,尤其是爹,现下他甚至会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人,这全是你的功劳。虽然你没爹广学的知识,但,你就像是一个娘,我……除了爹之外。我也喜欢你。如果你想要,我可以叫你一声娘,不过,我是很勉为其难的哟。”徐月玺的脸如火烧,已经分不清手心的汗是她的还是霍水宓的。
  她不太清楚别人的娘该是怎么的德性,但小后娘做的比她的亲生娘还多;小后娘虽然不像日阳热烘烘地照着她,可却像油灯,不论春夏秋冬、不论日夜,只要需要她,便随时随地出现,暖暖的,就这样恰到好处,虽然有时侯觉得她多事了点,但她就是喜欢上她了。
  可就一点不好,动不动就哭得唏哩哗啦的!瞧,就像现在!
  “你……娘,你别哭了好不好?万一教爹回来看见你红肿着眼,岂不要找我算账了吗?”
  “蠢女人。”走在前头的徐向阳摇首低语。
  “我……我感动嘛!老爷不会生气的!他要气了,今晚我搬棉被过去同你一块睡。”
  霍水宓拭去眼泪。“向阳,你有没有话要跟我说?”她期待地望着他的背影。
  “书楼到了。”徐向阳重重地哼了一声,一脚踹开门。“今儿个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半路上没一个佣人……是谁?”话才出口,不及细想,只手抱着红红,另一只先抓霍水宓的领子往后扯,再来是徐月玺,两人双双仆倒在地。
  “向阳!”好痛!霍水宓揉着快散掉的身子,尤其徐月玺又跌在她的身上,差点成了名符其实的肉饼了。
  “是谁在外头?”可恶,怎么到这儿才发现有人跟踪?他的耳是长到哪去了……忽地,双手一软,睡得跟头猪的红红差点落下去。
  他甩甩头。
  “该死……”怎么他的头沉甸甸的,四肢开始无力起来?
  “向阳,你怎么啦?”徐月玺忙跑上前,接过红红。“你瞧起来像是要睡了。”
  “进去!”他咆吼道,尤其一见拱门后的男子,大惊失色。“你……没死?”
  “我怎会这么容易就死呢?”尹可鹰轻笑。“我若死了,我的亲生儿可会为我哭墓?”
  徐向阳死命地张大眼睛。“是你在饭里下了迷药?”啊,是那新来的大厨?该死!
  是包子有问题,莫怪红红吃了就昏睡不醒,那他……在不久也会昏迷不醒了?
  不成!他若昏迷,谁来保护身后那两个弱女子?尤其是小后娘,那日山神庙里的话他是听得一清二楚,这姓尹的想毁了小后娘的清白,好教爹戴上绿帽子!
  “把门关起来!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开门!”他怒吼,想推徐月玺进门,偏偏他的手无力,眼皮沉重地几乎要合起来。
  忽地,他瞧见那姓尹的上前。他咬牙,沉重的手臂拿不起靴里备有的匕首。就算同归于尽,他也不能教这男人玷辱了小后娘的清白,可他使不上力……啊,倏地他的腰际环上一双纤纤细臂,往后一扯。“咚”的一声,成“大”字形地躺在地上。
  “月玺,快把门关上!”霍水宓叫道。
  “你……你想干嘛?”被这么一摔,勉强摔回一点神志。他听见那姓尹的在撞门。
  “这里是爹的地盘,闲人向来勿进,我若不出去跟他打,谁会来救咱们……喂喂,你又在胡搞些什么?那是爹的书柜,别乱动……”他瞠目,亲眼见到不起眼的书柜让出一条密道来。
  “快!”霍水宓吃力地扶起徐向阳。“进了密道,往左边走,可以通到我和老爷的主房!”
  “等等,你怎么不进来?快……”沉甸甸的手臂想拉她进密道来,偏偏举不起,该死,他怎能罔顾小后娘独自逃生?就算事后爹没宰了他,他也无颜再面对爹啊!
  “是啊,娘,跟我们一块走吧!万一,万一那个莫名其妙的人进来了……”徐月玺心惊肉跳的,每听一次撞门声,一颗心就跃在喉间。
  “不,我是你们的娘,理当作饵引开他!他不是笨人,见到咱们忽然都不见了,一定知道书楼里有暗道,红红已经昏迷不醒了,万一向阳支持不了,倒在暗道里,那么迟早会被他发现的,不如我来引开他,你们快点走吧!”霍水宓用力扳下瓷器花瓶后的拉环,两排书柜渐渐合拢。
  “不!该死的!”徐向阳拚着最后清醒的神志,想要及时走出暗道,偏偏双腿不争气,就绵绵地跪下地,连他眼里的小后娘都开始模糊起来。他喘息,张大着眼瞪她,生怕暗门一拢,就再也瞧不见她了。
  才五个月幸福的日子啊!好不容易开始觉得自己如同常人一般,有爹、有娘、有一家亲密的人,是报应吗?报应他弒了亲母?那罪也不该由她来偿还啊!
  “如果,如果!”他瞧不清她了,白茫茫的雾盖住了他的眼,他强迫自个儿从喉间发出声音,“如果你敢死,我会去挖坟!会鞭尸!我告诉你,我会教你连死了也不得安宁,听见了没有?”他以为他在嘶吼,实则他的声音牵强入耳。
  霍水宓的眼眶热热地。
  “我知道。”她低语。这是向阳式的关心,有些凶狠,但至少他是把她当亲人看待。
  已经够了,真的已经够了。
  她瞧了他们最后一眼,专心在徐苍离的书桌上找防身之物。
  “你……该死的……娘!”
  她的脚步忽地煞住,迟疑地回过身子。
  她傻傻呆呆地望着徐向阳,蒙蒙泷泷的泪不受控制地落下。
  “向阳,是……是你在叫我娘吗?”
  “该死的!你要想我再叫你一声‘娘’,你就给我乖乖活下去,不论发生甚么事,你都得给我活下去,听见了没……”想再说些什么,已是不及,他奋力向前扑去。却只是撞上已紧紧合住的暗门。
  霍水宓直用袖口拭泪,嘴里嘀嘀咕咕地:“这可是你说的,不能反悔的……啊啊!”
  她惊跳起来。书楼的门扳子教那姓尹的震飞了起来,她连忙低头,“咻”地一声,震破的门飞过她的头顶,撞向书墙。
  尹可鹰瞇起眼扫视楼内。“你把那几个孩子藏在哪去了?”一目了然,能躲到哪去了?他的眼停留在她簌簌发抖的身子上,邪笑:“没了他们也无妨,只要有你就足够了。”他笑了。
  “你……你……”霍水宓勉强鼓起勇气站了起来。“我与你并无仇恨,为何专找我麻烦?”
  “我岂止要找你麻烦?”他笑得连眼都瞇了起来,见她逃到桌后,他笑哼两声,脱了外衣。“你能逃到哪去?我可说过,要怪就怪你是那姓徐的妻子,若你不受宠也就罢,最多要你红杏出墙,冠他几顶绿帽子,可是你不是,尤其你在我胸口戳的那一刀,让我痛了大半年!我岂有不报之理?那霍二娘说你是那姓徐的心头肉,你想想,若是将你先奸后杀,再将尸身摆在他面前,他会怎么地?”他嘴角上扬几乎九十度,太满足于自个儿的幻想了。瞧她还不死心地绕着桌子逃,他哼了一声,又脱了上衣,坦胸露首的,胸口当前有一道干疤。
  恶心死了!霍水宓只不小心瞧了一眼,就想吐他一身!她虽不是待字闺中的未嫁女,也喜欢在夜晚窝在老爷赤裸的胸膛前昏睡。可她就不会觉得老爷恶心啊!恶,她都快吐了……见他忽然越过桌面,扑了上前,她惊叫一声。
  “老爷!”她往后缩去,时届冬日,身上层层衣衫,他才揪住她的衣袖,“砰”的一声,桌面忽然裂成两半,猝不及防地,当场他跌得四脚朝天,同时撕下她的外袖。
  霍水宓心惊胆战的,奔向门扉,想往外逃,尹可鹰贼笑一声,从后头拉住她的衣领。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1楼 发表于: 2007-07-04
第十二章

 

  尹可鹰痛得皱起浓眉,瞪着先前教他跌倒的门槛。不对劲,真的不对劲!他明明没踢到的,怎会莫名其妙地踢倒?!不!他是亲眼见到那姓徐的跟王莫离一早骑飞马离去,不可能会有人知道的!
  当日。不知是谁救他出山神庙的,但不管是谁,竟把他丢在农村里的猪圈里,该死!该死!为了疗伤,他花了半年时间,其间收买新厨,好不容易弄他进府,来个里应外合,没有道理会失败的!他眼尖地瞧见那霍水宓往东边的拱门跑去。
  “今日要不杀了你,我‘尹可鹰’就倒过来写!”毕竟习过武,他跳起来直跟着疾奔过去。
  啊,他追来了!他追得好快!霍水宓气喘吁吁地,看定东方就往一直线跑去。老爷曾说过,只要往东边走,一定到得了主房……
  ※※※
  “哪里走?”他冷笑,疾飞起来,只见几步就要捉到这贱人……
  “咦,夫人,你跟向阳少爷玩快跑游戏啊?”北边的拱门忽然站着一日三大媚的阿福?!
  “阿福!”霍水宓叫道。“快走!他会杀人的!”这种时候,阿福怎会在这儿?
  阿福睁大眼,看见追着夫人的男子转过身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忙退了几步,冷汗猛然冒出。
  “我……我什么都没瞧见……什么都没瞧见……就,就当我没来过……”他结结巴巴地说,全身抖得比霍水宓还厉害。
  他只是个佣人而已,没道理为徐府里的人赔上性命,夫人是老爷眼下的红人是没错,但他阿福出面就会是死人了,那他还能给谁拍马屁啊?!
  他舔舔干涩的唇:“我……我走了……”那个男人摆明没把他放在眼里,直接伸出魔爪想捉夫人,他可以趁机快走,逃命要紧,溜啊……
  “啊!啊!”霍水宓又被扯下一只蝉袖。
  “我究竟在做什么啊?”阿福瞪大眼,看见自个儿的双脚在移动,不是在逃命,而是往夫人奔去。何时,他自个儿的腿脱离了他的意识?
  “夫人快逃,这里交给我阿福就行了!”奇怪,这话会从他嘴巴里说出来?!他是不是中了什么蛊?他吞了吞口水,不可思议地目睹自个儿伸出手臂拉住那个大块头,让夫人逃命去!
  他是“见风转舵的阿福”啊!他的别名又叫“狡猾福”!什么时候他成了忠心仆?
  他还不想死,不想死!
  “找死!”尹可鹰痛击他的下巴,偏这该死的佣人死也不放手。他一哼,手聚五爪,直往阿福的胸口抓去。
  “阿福!”
  “快走啊,夫人!”他一定是疯了……他瞠目,眼见那五爪就要扯开他的皮肉!完了完了,他当真要死在这了!他是“狡猾福”啊,趁现在快放手还有救,还有救啊!可是,他一放手,夫人也死定了,他跟夫人谁比较适合去见阎王?
  那还用说?当然是夫人啊!自己的命是最宝贵的,尤其他还没赚够钱呢!
  那,为何他还不放手?
  “逃啊,夫人!”他的嘴巴又不受控制地喊了出来。完了,他真的要死了!一定是这几个月被夫人给洗脑了!成天像条哈巴狗跟着夫人,就盼哪日能从佣人往上升职,没想到他这“狡猾福”竟然日久变性……
  他竟然成了一个大好人!
  他闭上眼,眼角徐徐流下一颗珍珠泪。莫怪旁人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一千年”,看来好人不好当,头一回行侠仗义就要下去跟阎王打招呼。
  “阿福!”
  五爪牙刚触到阿福的胸口,“嘶”的一声,尹可鹰痛得缩回手。他连退了几步,道:“真人不露相!原来徐府里尽是卧虎藏龙之辈,连一个小小佣人也有如此武功。”肯定就是这名叫阿福的佣人暗中对付的。
  “咦?啊?没……没错!我阿福正是真人不露相,你若是识相,就快快滚蛋,免得我……我正义福就要你难看!”原来当好人还是刀枪不入的,难怪夫人这么爱当好人。
  阿福扠腰,一副正气凛然相。“我劝你早日改邪归正,免得……你……你偷袭!”话一完,“咚地”就倒地。
  尹可鹰冷哼一声,揉了揉拳头,睨了一眼躺在地上口吐白沫的阿福,冷笑:“没用的家伙!”见霍水宓悄悄地往东边拱门移去,他不怒反笑。“我倒要瞧瞧还会有谁出面救你?愈难得到的,才能更显出它的珍宝。你说,你还能逃多久呢?”
  “你……你眼中没有王法吗!”
  “王法?没有物证,官爷又能耐我如何?”他邪邪地笑着,疾飞过去。
  “啊!”霍水宓拔腿就跑。离那主房尚有一个拱门的距离,霍水宓惊喘,她的头发教他给拉住,一把扯向地面。
  “你还能往哪逃!”
  “啊啊……”她扑向地面,气喘吁吁地,咳了好几声。“你……老爷跟你没有仇啊!你不怕老爷报仇吗?”
  “我若怕了,也就不敢来了!他不敢杀我,杀人是要偿命的,依他的性子是不会为一个女人赔上一生的。”他阴沉沉地:“你就跟向阳他娘作伴去吧!别忘了下去见阎王时,告上那姓徐的一状,若不是他,你与向阳他娘怎会正值青春年华便香消玉殒……”
  “住口!老爷可不是什么杀人凶手!”霍水宓叫道。
  “咦?听你口气,倒是死前还挺崇拜那姓徐的?你才跟了他不到一年,就崇拜他到这种地步?他十五岁同向阳他娘成亲。共有十七年头,这十七年里的相处,可不见有任何崇拜,那姓徐的功夫倒进步不少,懂得让女人为他倾心了……可惜,你与他的缘份只能到此了。”他绽出邪笑。
  霍水宓眨了眨眼,见他要扑上来了,她睁大眼,尖叫道:“救命啊……”
  “差爷,就在这儿。”响亮的声音猛然击中他僵硬的身躯。
  拱门外站着一排官差,最前头的是王莫离。他扮起一副悲痛的模样,道:“幸好今儿个正巧官爷们过府视察,否则岂不叫这登徒子得了逞?”王莫离痛恨道。
  “啊,老爷……”霍水宓瞧见官爷排排站开,走出老爷来,她眼眶一红,爬起来就要扑进他的怀里。
  尹可鹰见状,正要伸手抓她当挡箭牌,王莫离身形疾动,挡住这一抓。
  “呜呜呜……老爷……我好可怜……呜呜呜……”她的脸蛋深深埋进他的胸前。
  徐苍离聚起眉头,低语:“你可还好?”
  “我……我怎么会好?要不是……呜呜……老爷及时赶到……呜呜,水宓可能就要跟老爷天人永隔了,呜呜……我真的好可怜……”
  徐苍离闻言,差点笑了出声。她的呜咽声如同她醉酒后的假哭,很明显,却唬得一排差爷听得呆了。虽然她身上的衫裙扯下好几块,但穿得多,所以仍是没露出半点肌肤,他还是脱下袍子,披在她肩上。
  “好了。别哭了,有差爷在此,会为你作主的。”他低哄。
  “呜呜……真的吗……”霍水宓从他怀里迅速抬了眼,又立刻垂下埋进他的怀里,像极了含羞带怯又怕生的女子。“老爷,差爷们真的会为水宓作主吗?”她楚楚可怜地问。
  “好可怜的夫人吶!”其中一名官差忍不住道。这么瘦弱又胆小的夫人好象风一吹就飘走,竟然也有人忍心欺负她!太可恶了!不过这徐老爷怎么一点也不像传闻中的超级恶棍?!
  “该死,你耍诈!”尹可鹰狼狈地挡下王莫离一招。他刚复原。气力尚未完全回复,当然敌不过这姓王的!
  “遇上你这种小人,就该使诈!你以为徐府的人当真全都瞎了眼,不知新厨底细吗?”几乎不费吹灰之力的,轻松就拿下他来。王莫离沉下脸,押着姓尹的,严厉低语:“十多年的纠葛该有一个结束了!”
  “哼,差爷是被收买了吗?只知捉我,那姓徐的恶名昭彰,害死妻子,怎么你们就不动手?”他不服,不服极了!
  “大胆!竟敢中伤咱们衙门中人被收买了,要是传了出来,咱们岂不要丢了官职?”
  为首的捕快怒喝,虽然暗中真的收了不少银两,但这姓尹的犯了罪是事实,他们只是请大人判罪判重点,最好永远不出牢门,为民除害有什么不对?
  “王总管!”为首的捕快不用动手,满意地看见王莫离一掌让姓尹的暂时梦周公去也。“我瞧徐夫人惊吓过度,徐老爷理当陪着夫人。不如你同我们一块上衙门,好尽快由大人审理。”
  “呜呜,老爷……那他还会不会再出来……”一说到这儿,霍水宓就打起哆嗦来了。
  “这……”徐苍离虽然沉着脸,但仍唱作俱佳地响应。“这可就要看大唐律法了!”
  “老爷……”怪异的叫声从拱门后传过来,一路爬行过来的阿福努力地开口:“咦,差爷也在这里啊?我要申冤啊,有个欺负夫人的登徒子把阿福打得死去活来,差点去了半条命……咦。就是他!”怎么这么巧?“狡猾福”又出现了,他可怜兮兮地:“老爷、王总管,阿福拚了命的保护夫人,瞧我这一身的跌打损伤,肯定是少不了一阵药钱的……差爷,你抓我起来干嘛?我走不动了!我快被打死了,能不能添些药钱给我……”
  “你放心!你同咱们一块上衙门作证,若是能判重罪刑,相信徐老爷会奖赏你的。”一起半拖着软趴趴的阿福离去了。
  “呜呜呜,老爷……他们都走了吗?”
  “走了。”
  “真的?”霍水宓抬起脸。果然一伙人早就教王莫离早早带开了。她抚着胸口。惊魂甫定:“还好,幸亏有老爷在,不然水宓准逃不了的。”
  “你当真没事吗?”亲眼瞧见她摔了好几跤,只怕早就瘀了。
  霍水宓眨眨眼,黏上他的身体。“还是老爷的身子好闻好看,不会瞧了让我作呕。”
  徐苍离教她抱怨的语气给逗笑了。他的娘子的性子倒是愈来愈像红红了,在徐府里她活得自由自在,许多以往不敢做的事她全做了,就是有一点不好,不小心瞧见长工打着赤膊,总会大惊小怪地叫了起来,可见了他的,非但不躲还自动缠上一夜。
  唉,原是一个羞答答的小娘子,瞧他把她纵容成什么样子。
  “老爷,我演得可好吗?”霍水宓揪紧他的衣角,满足地低语:“总算,水宓也帮上忙了。从今以后,再也没人会欺负咱们一家子了,是不!”
  她贴着徐苍离的胸口上。忽感震动了一下,像是徐苍离在叹息。
  她仰起脸,瞧着徐苍离不算太高兴的表情,问道:“老爷,咱们是不是还有许多的‘敌人’?那可不打紧,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来一个,咱们解决一个;来两个,咱们就解决一双……啊啊!”她的唇教徐苍离给堵住。徐苍离的脸逼近,显有些狂骛怒意,可是她现在不怕了,反而很爱瞧着他的脸,不管高兴的、生气的,不自在的,总之只要是属于他的,她都能欣然接收……换句话说,在她眼里,徐苍离降格成了纸老虎,没啥好怕的。
  “向阳都给你瞧些什么书?”他的娘子竟然懂得暴力了?!老天爷,他是不是当真太放纵她了?
  “才不呢!我是从老爷的书楼里拿出来的,是王总管告诉我,那些是老爷年少时候爱看的书。”她的眸子弯弯如月。“我嫁给老爷不过几个月,对于老爷的过去一无所知,有时候想想如能早几年遇上老爷,水宓是不是会更满足快乐,可这只是水宓的私心,时间是没法子倒回的,我只是想找个法子能更亲近老爷年少的时代;若老爷愿意,水宓也愿意将自个儿一点一滴的过去全说给老爷听,只要老爷不嫌烦。”她微笑着,摆明了就是“我说,你也说”。
  徐苍离瞧着她。她像是没听见先前那姓尹指责他是杀人凶手的那一段!她不怕吗……还是早知情了?徐府有哪个多嘴的下人敢……
  他眼一瞇,沉声道:“那个多嘴的莫离?”
  “啊啊,教老爷发现了!”霍水宓揪着他的衣衫,埋在他的胸前里。“老爷不是杀人凶手!只能怪老爷跟大姊无缘!”
  “当年老爷升十五岁,就娶了大他两岁的许家女儿,老爷当然不愿,才十五岁哪!他能读能武,又是已故老太爷嘴里的商业奇才,他不爱已故夫人,经年累月地跟着老太爷南北跑,而夫人也嫌弃老爷不够斯文有礼,后来就在死去的夫人百般寂寞之下,跟着府里长工勾搭上,原本第一胎的月玺小姐,大伙都以为是老爷之女,老太爷高兴之余还赏赐了徐家的金炼给月玺小姐,哪知后来老爷在仓房发现死去的夫人跟长工……”
  霍水宓嫁过来的某日,王莫离悄悄告了密,免得她由旁人耳里听到不实的传言。
  “总之,当年徐、许两家有生意上往来,尤其许府又是地方首富,休妻不可能,老爷一怒之下,就此长住京城。也不知是不是许老爷瞧着这门亲事有利,强迫夫人嫁过来,所以夫人存着报复的心理,又同青梅竹马的表哥勾搭上。啊,我可曾说过那姓尹的便是已故夫人的表哥?你可别以为他是为了已故夫人来处处挑衅,当初尹府家道中落,依附许老爷生存,原本以为会将夫人许配给他,哪知竟然配给老爷,尹可鹰就是要逼老爷休妻,好再娶已故夫人过门,偏偏教我给发现了,将那姓尹的赶离城,却已不及……总之,环境能改变一个人,夫人原就在富裕环境下所生,性子娇气又好强。”
  王莫离是远调回徐府来,看管着那夫人。他亲眼所见,原本一个大家闺秀因不甘寂寞,竟成了众人眼中的荡妇。多可怕,同是女人,却是不同的命运,倘若当初嫁给老爷的是水宓夫人,铁定有不同结局。试想。大热天的,当他打着赤膊帮忙砍柴时,水宓夫人一见到便吓到惊叫连连,忙逃命去了,害他也跟着跳起来,还以为他的肩上是不是多了什么可怕的毛毛虫,但已故的夫人就不同了,一见他打着赤膊,却是目不转睛地瞧着,像在垂涎一头上等猪肉,教他晚上睡觉还得先关紧门窗,一回想起来就一阵哆嗦。
  “所以啦!”当日王莫离下了个结论:“后来夫人因血崩而死,那姓尹的眼见丧失一个好机会,难免恨死老爷,才放出风声是老爷干的!夫人,你可了解了吗?”虽知事后会被老爷狠骂上一顿,但还是“尽忠”的说出事实。瞧,他真是忠心不贰,这种奴才哪里找!
  霍水宓窝在徐苍离怀里,低语:“如果老爷不理我,水宓一定会难过至死……”不知该不该同情大姊。老爷若是喜欢上许家小姐,那如今她又怎会有机会这么快乐?也许她还只是个不起眼的霍水宓……
  “你不怕吗?”徐苍离拱起眉。“莫离是府里人,说的总与外人有所出入,也许你哪日听见外头闲言,才会明白我是多骇人的鬼!”
  “那,水宓也成了鬼婆子了。如果连这么了解老爷的王总管都不能信的话,哪外人的话就更不足采信了……”她小声地笑着:“老爷,对于我的信任,你是不是该奖励一下呢?”
  这女人!徐苍离当真教她给逗到无奈了。纠葛十多年的怨教她这样轻描淡写的,是他看得太严重,还是她看得太开了?
  她红着脸,抚上徐苍离的脸。“以往老爷有的是严师、是严父,所以不懂亲情,从现在开始……”
  “等等,这也是莫离同你说的?”严师?!严父?!若是叫爹听见了,准从墓里爬出来狠骂莫离一顿。何时他徐苍离的老爹成了严父?!
  “不对吗?这是王总管说的啊……”难道那个王总管骗她?不像啊!当日见他的眼还滑下泪珠呢!
  “救命啊……爹,是爹啊!”忽地,传来尖叫,徐月玺背着红红,扶着徐向阳一步一步从主房的密道走出来,一见徐苍离欣喜若狂!“向阳,爹在啊,一定来得及救娘……娘!”
  “呃?”撑着最后神志的徐向阳一听她喊“娘”,努力定睛一瞧。“你!你……你怎么在这儿?”怎可能?怎可能?他是不是又在作梦了?
  霍水宓噙笑,放开徐苍离的衣角,跑向他们。
  “啊,向阳,你还没睡着啊?”
  “你……你……”徐向阳张口结舌的。尤其看见缓步走来的徐苍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那姓尹的呢?没伤了你吗!”
  霍水宓掩嘴笑了。“这是王总管和我的主意。杀人是要偿命,不如教他受大唐律法的制裁。你放心,老爷暗中保护我,他可不会让我受到一点损伤的。”说到最后,她还微微得意起来。
  徐向阳震醒了神志。“你的意思是……先前在书楼的那一幕全是特意安排上演的?”
  霍水宓贼兮兮地笑了。“我是你们的娘嘛,不管是不是排演,只要有人敢欺负你们,我自然会保护你们的。”
  “你这蠢女人!”如果不是四肢无力,他会跳起来狠狠揍她一拳,才不管爹是不是在场!她害死他了!亏他死命撑着眼皮一路拖行过来,她……她……咦,她用这种渴求的眼神看他干嘛?
  “向阳?”软绵绵的声音无故教他起了一身冷汗。
  “干嘛?”
  “你忘了在书楼说过的话吗?”
  “我……我说过什么了?”
  “你说只要我活下来,你就会叫我声娘。”她眉开眼笑地。
  “谁……谁会记得情急之下说过的话?”
  忽地,她的脸垮了下来,转身埋首在老爷怀里。“呜呜呜,老爷……你的儿子骗人,他明明答应我,要叫我声娘的,亏他还想学老爷当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呜呜,鸣呜……”
  “喂喂!不要扯到爹……”他悄悄瞄一眼爹,好象没生气呢!
  “叫声娘有那么困难吗?呜呜,我所想的也不过就是一家子和乐融融地在一块,鸣呜……反正我老是教人瞧不起,呜呜……”
  徐向阳咬牙。“我……我……我徐向阳向来一诺千金,说过的话没有不履现过的,叫就叫!”又不会少块肉!她再哭下去,难保爹不会打死他!
  “当真?”半边脸从徐苍离的怀里露出来,笑道:“我在等着呢!”
  “你!”徐向阳龇牙咧嘴地。她倒是愈来愈聪明,懂得躲在爹的怀里,好教他不敢动她!
  “喊啊!”
  “啊,哦,呃……不行了……我一定是放松后,想睡了……”他眼一闭,“咚”地倒向地面。
  “向阳!”
  “是药效发作了。”徐苍离面无表情地说。
  “啊,对,我差点忘了。也难为向阳了,我原以为他一口气吞了那么多包子,应该一入暗道,就会睡上一天,哪知道他还能撑过来。无妨,反正有一辈子的时间,等他醒来,总要他喊我一声‘娘’的!”
  呸!作梦!她以为她在玩逼口供游戏啊?要他徐向阳再喊她一声“娘”,不如一头撞……不不,话先别说得太满,总之,他够聪明,懂得装睡躲过这一劫。
  “娘,向阳他不喊。可是他是关心的,要不然也不会死命走出暗道。”这是徐月玺的声音。
  “我知道。”是那蠢女人的声音,好象在吸鼻子,该不是又要哭了吧?
  “走吧。”爹的声音好象有点古怪,有点笑意?!“瞧你一身都是泥了,回房教珠丫头帮你换件衣服吧!”
  “嗯。”声音好象有点远离了。喂喂,那他呢?就算这蠢女人和月玺扶不动,爹也可以抱他回去啊。
  “那向阳躺在那边怎么办……”霍水宓的声音远远飘过来。还算她有点良心。
  “就教丫鬟拿被子过来给他盖吧!”
  呃?等等!大冬天的,他睡在冷冰冰的泥地上,会着凉的啊!
  完了完了,想避开小后娘逼供的方法有很多,不见得要虐待自己。
  他想再撑起眼皮,却忽然发现这一合上就黏着紧紧的,再也睁不开了。连思考也没法子了。
  喂喂,谁……来……救救……他……他不行了……阵亡了……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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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2楼 发表于: 2007-07-04
尾声

 

  在徐府的马厩外头停着两辆马车,据说是徐老爷不知开了那根窍,竟在初春的某一日,打算带着一家老小,往京城里玩上一月半月的。
  “怎么啦?”徐苍离及时拉住她往前倾的身子。
  “不得了!”霍水宓又急又喘地抬头看他:“老爷。你见到我那贴身的荷囊没?绣着牡丹的那个。”
  徐苍离微笑,对着三个孩子道:“你们先上马车吧!”
  “老爷!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那里头……那里头是水宓最珍贵的宝贝,如果遗失了……不不,不可能会遗失的!”她睁大眼,目睹徐苍离从怀里摸出那荷囊。
  “是这玩意吗?”
  “老爷。怎会在你这儿?”霍水宓忙抢过来。里头是沉甸甸的,还好,娘亲的遗物没弄丢,可是每晚脱衣之前都收藏得好好的,怎会在老爷那里啊?
  荷囊里的仿玉镯应该是断成两半的啊,怎么会完好了?
  “莫离。”
  “奴才来了。”王莫离捧着珠宝盒上前。
  “原本想做为你二十一岁生辰的礼物,偏你娘的镯子再怎么修补,仍有裂痕。”他微笑,从珠宝盒里拿出另一对镯子,套进她的手腕。
  “老爷……”
  “镯子不是完全相像,但将来不必随时带着你娘的遗物,就可睹物思人。把你娘的遗物小心收藏起来,待我们老了后,你可以留给子孙。”
  “老爷!”霍水宓的眼眶红咚咚地。“这是老爷送我的,也该小心宝贝着。再说,水宓已经好久没过生日了……连我自己都忘了,老爷竟也能知道……”不成不成,她是要跟着老爷上京去玩的,怎能在出发前哭得唏哩哗啦的!
  徐苍离叹息。“你要哭了,我可不敢再给你另一份礼物。”
  “还有?!”她的眼一瞠,虽然觉得徐苍离太过奢侈,但总忍不住好奇心。她的生日吶,原来她也能过生日的,唯一的印象是娘未病前,她五岁生日的一碗掺肉面线。老爷已经给她太多太多了,有了一家子、有了老爷,还有全新的水宓,她还会需要什么呢?
  “呃?”她瞧着老爷又从怀里掏出一本竹册。上头写着“徐家祖谱”四个大字。
  “老爷,咱们上京也要带着祖谱吗?”
  他轻笑,打开全新的祖谱。“从你开始,不再有徐氏。”
  “啊……”霍水宓诧异地看着上头写上徐苍离跟她的名,她睁大眼。“老爷……我也在上头?”后面纪录着她嫁过门的时间、过程,还有一些零碎但对她重要的事,比方那夜一家子头一回共享晚饭,原来当初王莫离在那抄抄写写的就是在纪录!
  “女人……也能登录在上头吗?”
  “以后,等你老了,还会纪录更多。”他温声说道:“未来,咱们见不到的子孙,一百年、两百年,甚至五百年,只要有活着的徐家人,总会知道在过去的年代里,徐家的祖先中有个徐霍水宓。”
  “啊……”霍水宓的眼泪忍不住溃堤。她不再只是“徐氏”,不再是了,将来也会有人记得她曾是徐家人……
  “老爷!老爷!”她狠狠地撞进他的怀里,哭哭啼啼地:“水宓不知该如何报答你,一个女人也能教后代给记住,不再只是生产的工具,啊,老爷……”虽然老爷的祖谱不像她所看到过的,但更能把她的一生点点滴滴记下来。
  “我可不是要你感激的。”他低语。
  “那……”她吸吸鼻头,红着眼仰望他。“那老爷想要什么?水宓都给你弄来……”
  “娘娘!快点过来啦!红红要去京城玩啦!”红红探出车窗叫道。
  “我想要的,可以等。来吧!把脸擦干,莫要教红红瞧了,还以为坏人爹爹又欺负了你。”
  “那……老爷抱我过去。”梨花带雨的脸有些红了,扭捏着双手。“水宓激动得走不动了。”
  徐苍离轻松抱起她来,迈向前头的马车。
  “老爷。”她的手臂悄悄环住他的,附在他耳边低语:“王总管好象在笑我呢!”
  “他不敢。”
  “其实王总管也算是老爷的弟弟,为何不愿唤你一声大哥?”
  徐苍离扬眉。“你在打主意!”
  “不,只是水宓喜欢一家子在一块的感觉。王总管既是老爷的弟弟,也算是我的亲人,总不能教他每日‘奴才奴才’地叫着。”
  “随你吧!”
  霍水宓含羞地笑了笑,忽地咬起耳朵来。“老爷……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喜欢你?”
  她被抱上了马车,双臂还环着他的颈项不放,她红着脸,附在他的耳边说起悄悄话来。
  “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水宓才发现那不是叫喜欢,水宓喜欢徐府的日子、喜欢贾大妈、喜欢王总管。可只有对老爷有更深的情感……”春风轻轻地吹,吹过她嫣红的双颊。
  “娘娘。快进来!坏人爹爹要跟哥哥他们坐,等会红红要睡在娘娘的腿上哟。”
  “啊,老爷。水宓发现有一个卖过门的女人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老爷呢!”
  未久,两辆四轮马车驰出徐府,驾进青山绿水间!
  红红扁着脸。叫道:“哥哥,你的腿好硬哟,不像娘娘软软的!”
  “闭上你的猪嘴!爹本来是要同我坐在一车的,八成又是你害的!有腿可以给你躺就偷笑了,小心我把你摔下车!”
  “哇,我要娘娘啦!不公平啦!为什么坏人爹爹要把我丢下车。霸占娘娘啦!”
  远方,王莫离站在宅门前微笑目送,直瞧不见了,才吩咐下去。“准备好了吗?”
  走马上任的新任副总管阿福搔搔头,牵出一匹马来。“王总管,你当真要离开!”
  “不离开,难道教夫人陷害?别以为我不知夫人脑袋瓜子里打什么主意,要让她办成了,下一步岂不想自作主张,为我讨房媳妇?”王莫离翻身上马,背着小小的包袱。
  “王总管……万一老爷回来了,咱们要怎么说才好?”阿福还怕被老爷给骂死呢!
  “那还不简单。”王莫离遥望天际。“就说莫离责任已了,从此不愿再叫‘莫离’了。”他轻轻一笑,拉扯缰绳。往南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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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3楼 发表于: 2007-07-04
插曲—棒打多情郎

 

  我喜欢他,喜欢他,好喜欢他!这一辈子,我只喜欢他了。
  之前我讨厌他,但从他抱着哄我、为我修剪一头乱发的那一刻起,我就喜欢他了。秋风在吹,吹凉了他脆弱的心。
  “你是说,老爷跟夫人,外加少爷,趁夜拋弃了我,北上去北京城?”
  “对。”
  “那请问小姐,小的可以问您怎么没有跟着去京城吗?”
  “王叔叔,你说话真客气。”
  “您是主,我是仆,说话客气是当然。”
  “那为什么你的表情这么的……僵硬?活像见鬼了。”
  “那必定是因为我昨晚受了点小风寒,脸部不宜运动。”
  “风寒?你蹲下来。”
  “不,小姐已经长大了,实在不宜再把小的当马骑。”
  “啐,谁说要骑你!”
  他的眼睛轻轻往上移了下,望向北边的天空,再无奈的垂下僵笑。“小姐,我相信这句话您必定是从其它地方学来的,我会提醒您的夫子多注意点。”
  “你要把我当小姐看,就蹲下来。你太高了,我构不到你。”
  满腹的叹息硬生生的吞回肚里。他蹲下,与她的身躯同高。
  “小姐的命令,我服从了。”
  她靠近,用自己的额头贴上他的。“王叔叔,你没病嘛。”
  他不着痕迹的退开一点,避掉她清凉的体温。“我病在心里,只要老爷、夫人跟少爷早日回来,我的心病自然有药可医。”
  “你好象在怕我了,王叔叔。”
  “请叫我王总管。小姐。您若愿意,我立刻让阿福送你追上老爷他们。”
  “我不要,留你一个人在这里,你会寂寞。”
  “我不会寂寞,我还有很多很多事要管,忙到连睡觉时间都不够了,怎么会寂寞?”
  “那就当我寂寞好了。王叔叔,我可以帮你忙。”
  “小姐是尊贵之躯,怎能来帮忙呢?若是让老爷夫人知道,小的也可以滚出门吃自己了。”
  “什么尊贵!人家都骂我野杂种……。”
  “谁敢骂你?”
  他些微的不悦,让她嘴角掩笑。“人家都笑我……一头红发,一点也不像娘娘跟爹爹的模样。王叔叔……呜呜……。”突然扑进他的怀里,让他防不胜防的。
  他的头皮顿时发麻起来。“小姐……有话慢慢说。”不要动手动脚的。
  “等我长大了,一定会没有人来提亲的。没有人来提亲,我就会永远待在府里,然后又会有人笑爹跟娘,笑他们的女儿嫁不出去,有人会笑王叔叔……。”
  “笑我?”关他什么事?
  “笑你没眼光,竟然会在这种家庭当总管,然后我就一直长大再长大。等我跟娘一样大的时候,爹一气之下,说不定会把我卖掉。卖给谁呢?谁都不肯要我,那一定把我免费送给府里长工,长工……对,说不定给阿福当小妾,那时候阿福很老很老了,我嫁给他没几天,他就死了;他一死,他的老婆一定会欺负我,我又不敢反抗,一定会被打得死去活来,没几年就会被虐待得快死掉;然后他的儿子会嫌弃我,不当我这后娘是娘,就把我丢到庙口的乞丐堆里,接着我会一直病一直病,等王叔叔发现我的时候,我已经变成一堆白骨……王叔叔,你有没有在听?”
  “啊?”他惊醒过来,堆满僵笑。“小的在听,只是方才一时失神,不小心梦了周公而已。他刚把我赶回来,小姐继续说。”
  她白他一眼。“我是说,反正我没有人要,所以我自己去找人来要我,等我十六、七岁就嫁给他。”
  “哦?”僵笑不再,反而面露喜色。“是哪家的小公子得到小姐的青睐?你放心,小的赴汤蹈火,也要将你们凑成一堆。他要不喜欢你,我就算下春药……不不,我是说,小姐有喜欢的人实在太好了,不必等你十七岁,等老爷夫人一回来,我一定进谗言,让你一满十二岁就嫁过去当小媳妇。”
  “真的?”她双目熠熠发亮。“我也有这个意愿。虽然我还不太懂圆房,不过他会教我,是吧?”
  “呃……圆房的话,你可能还太小了点。小的是建议,等你嫁过去,先分房睡,长大了点再说。当然啦,这只是小的微不足道的建议。若是他非常恋童,想要亲近你,那……早点圆房也是行!来来,先告诉小的,哪家公子积福三代,竟然能得到小姐芳心?”可怜啊,先让他为那个不知名的小男孩哭上一哭。
  “王叔叔真要知道?”
  “小姐放心,小的在此发誓,绝不会偷偷去瞧他。快说快说,我在等着呢。”
  “那人叫王莫离。”
  “这名字取得真好,不过有点耳熟……嗄?”
  “那人就是你,王叔叔。”
  咚的一声,王莫离往后仰倒。秋风乱扫,落叶飞卷,卷上他吓坏的心。
  十一岁的年纪,懂什么呢?
  隔着窗外,偷偷窥着她,王莫离不由得叹了口气。
  “懂得可多了。”别名狡猾福的徐府副总管阿福插嘴道。
  王莫离睨他一眼。“你倒是愈来愈会看我脸色说故事了。”
  “不是说故事。王总管,既然我是那个很老很老之后会娶小姐为妾、然后很快阵亡的阿福,我想我该有点权利说点话吧。”
  “你偷听了?”他瞇起眼。“那可是童言童语,要敢让我在第三者的嘴里听见,你就不必在徐府混了。”他少严厉待人,一旦流露威吓的语气,必定是为了徐府一家大小。徐家人于他,等于世上最重要的人。
  “王总管,不必奴才散播谣言,现在整个徐府里都知道小姐看上你了。”随即双手合十膜拜他。“我求您,牺牲小五,千万不要让小姐有机会逼我纳她,她是个鬼,奴才不敢承受啊。”任他是个专拍马屁的阿福,也怕死了这个小红鬼。
  “是谁敢在徐府里造谣生事?!”王莫离厉声问道。
  “就是那个非您不嫁的人。”
  “小姐?”他的怒脸垮了下来。
  “小姐人好啊!王总管,她为了配上您,样样都学。才十一岁,就成了全能儿童,刺绣、厨事、算术,为您减重;你看看她五岁时多胖,活像小圆球,现在说腰是腰,小小的屁股多可爱,胸部是还没出来啦,不过她还小,发育空间还很大嘛。”语毕,阿福擦了擦嘴角口水,流露出明显的恋童癖好。
  王莫离平静的问道:“你收了她多少好处?”
  “不多不多,每说一句好话就有一文钱可以拿。”阿福边说边用手指计算。“小姐年轻又貌美……呃,不是很美啦,不过王总管你年纪也不小了,能够娶个聪明的小媳妇回家,从此徐老爷就是您的靠山岳父了,还要做什么总管?”
  “阿福,你的钱赚得够了,小心十指不够数。”
  “也对,我阿福不会用算盘,用十指是累了点,我脱鞋算脚趾吧。”
  “趁着你的鞋子还在你的脚上,快给我滚出去,不要让我逼你用赤脚走完整个徐府!”
  阿福挣扎了一会,只得黯然退出。
  王莫离的半身掩在窗内间,偷觑她一眼。“她是在玩我吧?”他喃喃道:“从小玩我玩到大,把戏玩尽,自然来点新鲜的。她七岁的时候曾发誓要吓掉我的笑脸,偏偏我的脸硬,笑脸不曾改过,气得她直跺脚。她念念不忘直到今天,难怪会对我说出这种天大的笑话。她算有小聪明,即使旁人没有说明,她不会不知道我与老爷之间的关系,怎能嫁我?”光想到她披着新娘衣嫁给他,他浑身就打颤。
  不是瞧不起她,而是之间年岁相差太多。说句冒眛话,她从小屁滚尿流的样子还烙在他的脑海里。
  六年前,老爷刚续弦,这小女娃儿有了后娘,成天黏着后娘不肯走;隔了一、二年,有一回老爷与夫人往京城去,她原要跟去的,硬被老爷留下,她一气,溜出府去,结果哭着回来,原来被人笑她是野种,他哄着她,还陪着她入睡。就从这一回后,他的恶梦开始了。
  这小女娃开始跟着他。他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老爱缠着他玩。这也就算了,反正他没女儿,当女儿来疼也是好的。怎料她愈来愈可怕,连他的私事她也爱管。他究竟是哪里对她不起,竟然这样欺负他!
  重重叹了口气,瞧见她依旧坐在杨柳树下;他步出屋子,轻步往她那儿走去。远远的,听见她正与阿福之子在聊天。
  其实阿福之子十二、三岁,瞧起来浓眉大眼,个儿又高,比起其父来认真负责又不贪钱,她若肯喜欢这小孩,岂不皆大欢喜?
  “其实,我很喜欢很喜欢他的。”她低语,远远的仍然飘进了王莫离的耳里。
  他立刻竖直耳朵,活像蜘蛛大盗的踮起脚尖前进,贴住杨柳树背。
  “他有什么好?老头子一个。”阿福之子齐天说道。他忙着砍柴,打着赤膊,瘦高的身体是古铜色的,一头长发束在身后。
  他确实没什么好,人又老,不像齐天小子年纪轻轻又肯吃苦,前途不可限量。
  “他好,他当然好!这个世上,他是除了爹之外,待我最好的男人了!”
  “那你可能将他看作是爹,移情而已,怎能嫁给他?”
  对!王莫离猛点头。好孩子,回头我就将你擢升为副总管,你的阿福爹就可以回家养老了。
  “他年纪是大了点,我却没将他看作是爹。”她噘起小嘴,不悦道:“我待爹跟待他可不一样。我喜欢他,这些年来,我就是为了能配得上他,什么都杂学,努力的学,就盼有一天他当总管,我也能在旁帮忙。”
  “你是千金小姐呢,嫁给他,你还是能享福啊。”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嫁给他,不是要他以我为尊,而是要我当他的贤内助。他若有一碗饭,我只吃半碗,他若只有一口饭,我饿肚子也没有关系,只求这一生的良人是他。”
  王莫离张大了一向笑瞇的眼。她……是打哪儿学来的一席话?她才十一岁啊,比起当年那个晚上还要他哄的小女娃大一点点点点而已啊!
  从她的侧面瞧去,她的个头小小的,才刚到他的腰。她的素腰……确实是有点纤细;一头红色的长发绑成辫子,垂在她未发育的胸前。她的眼睛大大的,嘴唇极小,淡淡的桃色,微微噘起时有点孩子气,但很可爱;她的轮廓是有点深,有几分像京城里那些外国来的洋娃娃。
  她……好象长得有点点的大了。怎么会呢?她小不隆咚圆圆胖胖的模样彷佛昨日……昨日之事不可提,原来他也老了啊—
  “可是……。”齐天迟疑了下,停下砍柴的动作。“我听爹提过一回,王总管跟老爷……好象……好象是……。”
  “是兄弟。我又不笨,我当然瞧得出来。”她垂下视线,哀怨的说道:“大伙都没明着说,可是我知道王叔叔是爷爷的私生子,虽然没有认祖归宗,但毕竟与爹有血缘关系—”
  “那是乱伦啊!”齐天惊骇的说道。
  对!说得好,齐天!王莫离点头。总管之位让给你都不是问题啊。
  “不是乱伦。大家心知肚明的,我虽名义上是爹的孩子,可是你瞧瞧我的头发、我的脸,我压根不是爹的小孩。若不是当初的娘娘,怕爹连理我都不会理!我与王叔叔没有血缘的关系,不算乱伦。我喜欢他,我喜欢他!我就是要嫁给他!爹跟娘娘还有哥哥去京城,不是爹留下我,而是我硬赖下来。我要缠着王叔叔,让他在我长大前,没有机会了解别的女孩的好。”
  “老爷不会同意的。”齐天又说。
  王莫离脸色惨白的猛点头。
  “爹不同意,我就不嫁!反正我一头红发,这一辈子是嫁不出去了。我就是要他,非他不可!非他不嫁!”她坚决的说道。
  咚的一声,王莫离往后仰倒,又昏过去了。
  她连忙奔过去,叫道:“王叔叔!”这么容易又晕,可见是需要食补了。
  “小小姐,我说得还不错吧?”齐天说道,从腰口拿出小抄来。“还好王总管让我跟小小姐学识字,要不然我还真背不出来呢。可是我还有好几句没说完,我可不可以再补说?”一句话一文钱,很值得。
  毕竟是父子,脱不了血缘关系,就算他拥有一身好皮相,又肯吃苦耐劳,但肤下的血液里流的是阿福的狡猾,这辈子怕脱离不了蝇头小利的天性。
  其实王莫离不知道大伙在私下都称阿福与其子为狡猾父子档。夜深人静—
  徐府的后门悄悄打开,马车在外头等着。他拎着包袱,一跃跳上车内,压低声音说道:“快走快走,可别惊动府里的人。”
  马车缓缓驶离徐府后门,愈离愈远。他舒了口气,擦去额间冷汗。
  “什么都好惹,就是女人难惹。她才几岁,就成了让人闻风丧胆的女人家。”他自言自语,劫后余生的感觉让他精神大振,向车夫笑道:“你夜里赶车,我也睡不着,就一块聊聊天吧。”他从包袱里拿出甜饼,跨到前头坐在车夫旁边,正要搭话,忽而发现车夫的个头又矮又瘦。府里可没有养过矮到这么夸张的小车夫—
  “王叔叔,你晚上吃了药膳吗?”车夫抬起脸,露出晶莹的黑眸。
  “赫!”他吓得差点滑下马车。“你……你怎么知道我……啊?你会驾马车?小心,我来!”
  “我行!”她闪过他抢缰绳的动作,大声说道:“我为了配上王叔叔,会驾车、会替马洗澡,我连如何看好马都会了。我对你下了多少工夫你知道吗?我研究你的作息、研究你的思想,所以我知道你今晚会逃。”
  王莫离瞪着她,注意到她大气也不曾喘过,在黑夜里驾车的动作十分流畅。
  “小姐……你才十一岁,大好青春莫要荒废在我这老头子身上。”十一岁的小孩懂什么?不过是迷恋罢了。徐府里除了老爷外,长得能看的只有他了,她又不常出门,自然会拿他当心上人看待。但这不是爱,这只是过度时期的恋父情结,她不笨,难道会感觉不出来吗?
  “你讨厌我吗?王叔叔。”
  “小的怎会讨厌小姐。”王莫离烦恼的咬了一口甜饼,甜食一向能让他安心。
  “好不好吃?”
  “味道很棒。”转移话题了。他暗喜,连忙道:“可见府里厨子时时求进步,不枉我当初重金聘他入府。”
  “那是我做的。”
  噗的一声,才咀嚼几口的饼渣全喷出来,半个甜饼还拿在手里,丢也不是,再吃也不对。王莫离咬牙切齿,暗记回头必要把厨子给退了。
  “小姐,厨事交给手底下的人就好,你劳心劳力做什么?”
  “王叔叔,你喜欢我吗?”她转过脸问道,车把上的两盏灯摇曳,在她脸上交织成诡魅的光。
  王莫离怔怔的望着她。人迟早会长大,却不料转眼间她跑得这么快,可爱的小脸上已流露几分情意,如果她永远停留在孩童阶段多好,不必长大,不必嫁人。
  “其实……。”他斟酌了一会儿,小心开口:“我怎么会不喜欢小姐呢?小姐人见人爱,又聪明活泼,有时见着你,真像见着自己的女儿,真巴不得抱来疼一疼。至于您呢,当我是一个兄长,甚至是另一个爹,等你十六、七岁时,会觉得这个爹真老,老到连皱纹都长出来了……。”
  “嗤!”她笑着,目光下垂了一会儿。
  “小姐在笑?”
  “是很好笑嘛。”她的视线移回正路上,突然调转马车头,回徐府去。“王叔叔,你真的以为我会看上你?”
  “嗄?”他错愕。
  她的小朱唇扬笑。“开玩笑的。我就说,王叔叔愈老愈精,我要捉弄你,十次里有次失败,我不甘心,便玩了这个小把戏。“王叔叔,你被我骗倒了吧?”
  王莫离的嘴半张。“你……是在玩我?”他迟疑的问。
  “我叫你王叔叔呢,我怎会喜欢上一个叔字辈的老头子。我是真吓着你了吧?瞧你都收拾包袱,半夜逃之夭夭,我的把戏算成功了,你可别要报复我啊。”
  “你……是真的吓着我了。”他仍然半信半疑。“我这老头子可是不经吓的……。”
  “下次再来玩你。”她轻笑一声,并未回头看他。
  “怎么玩我都行,就是别再来这一套。”她真是开玩笑的吧?瞧她神色自若,真像是平日欺负他成功时的模样。他暗松了口气,偷偷拭去满头大汗。
  一片静默后,他也不知如何搭腔,气氛好生怪异。快回到徐府时,她忽然叫道:“王叔叔?”
  “小姐,我在。”
  “你叫我一次名字好吗?”
  “小姐的闺名岂容我这下人放肆。”
  “你不是说,你对我就像是爹一般吗?爹娘平常叫我什么,你就叫这么一回,不然,我哭给你看。”
  “赫!”威胁他?反正他就是被她吃得死死。他轻叹了口气,叫道:
  “红红。”
  她笑了,笑得十分开心,露出洁白的贝齿,王莫离怔怔地瞧着她的侧面。
  “好久没有听见王叔叔这样叫我了。我才十一岁呢,未来还很长,我还有很多想要得到的东西,这些都可以有计画的去实现,这是爹教我的。他曾说,只怪我是女儿身,不然可以跟着他一块进商行。他不知,我的头脑不爱用在生意上,我只爱用在我感兴趣的事情上,对于我想要的,我不会放弃,不管是直接来、迂回来,得花一年也好,十年也好,只要我有耐心、有计画,迟早都会是我的。”
  王莫离咬着甜饼的嘴停下。“小姐将来……必有所成。”真怀疑她到底几岁!老爷十一岁时也没她这么成熟。她的话像在宣誓,他也懒得听懂小孩子的誓言。小孩子的誓言时常变,谁知道她明天又会变成什么玩意?只要别来玩他就行。
  她微笑。“谢谢王叔叔的金口。”
  她的笑真好看,如果不是她一头红发,这时候早有人上门来提亲了。就算将来她长得再美,只怕在这种乡下地方,好人家也会却步,多留在府里几年也不错。王莫离自顾自的叹了口气。少了她,他心里一定会不习惯。
  大概人老了就是这样,老是不习惯这儿那儿的。每天可以听见她的银铃笑声、被她当成玩具来玩,要哪天她真出嫁了,他必定会有好久的时间无法适应。这就像是闹羊花吧,一点一滴的蚕食他,直到有一天没有它,不能活……。
  他悚然一惊!
  “到家了,王叔叔。”她轻叫道。
  他回过神,甩去方才的胡乱想法,往她的纯真笑靥瞧去。一点也没有算计的表情,这才是他的小红红小姐。
  他轻敲了一记脑门,边笑:“我们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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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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