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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在线读-《琼瑶全集》之《梅花烙》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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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8楼 发表于: 2007-07-01




  这天晚上,一辆马车来到了胡同。

  常妈被急促的敲门声惊动,才打开大门,小寇子已闪身入门,直奔入房:“白姑娘!白姑娘,我家福晋来了!”

  吟霜从椅子里弹了起来,整张脸孔,惊吓得惨白惨白。她跄踉跟着走到房门口,秦姥姥已扶着雪如,走入大厅里来。吟霜抬眼,恐慌的看了看雪如,就急忙垂下头去,匍匐于地了。

  “吟霜拜见福晋!”她颤抖着说,直觉的感到,大祸临头了。皓祯才新婚,福晋怎会亲自来帽儿胡同?皓祯说了什么?老天啊,皓祯到底说了什么?她伏在地上,头不敢抬,身子瑟瑟发抖。雪如看着一身缟素的吟霜,白衣白裳,头上簪着朵小白花。伏在那儿,只看到耸动的肩膀。她咳了一声,小寇子早就推一张椅子来,秦姥姥扶着雪如坐下。

  “你给我抬起头来!”雪如冷冰冰的说。

  “是!”吟霜听出福晋声音里的威严和冷峻,吓得更加厉害,微微抬起一点头,整个脸孔仍然朝着地面。

  “我说,抬起头来!”雪如清晰的说:“看着我!”

  吟霜无可奈何了,她被动的抬起头来,被动的看着面前这个雍容华贵的女子……她的眼光和雪如的眼光接触了。

  雪如心中怦然一跳,多么美丽的一对眼睛啊!像黑夜里的两盏小灯,也像映着湖水里的两颗星辰,那样盈盈如秋水,闪闪如寒星!那脸庞,那鼻梁,那小小的嘴……怎么如此熟悉。如此似曾相识?她有些错愕,有些意外,整个人都恍恍惚惚起来。就在恍惚中,身边的秦姥姥发出轻微的一声惊呼:

  “呀!”“怎么?”她迅速的抬眼去看秦姥姥。

  “没什么,”秦姥姥慌忙摇头。“这白姑娘,有点儿面善!”她低低的说。雪如更加怔忡了。再去看吟霜时,她准备了一肚子的话,竟然一句都说不出口。她准备好的一袋银子,竟也拿不出手。至于那些疾言厉色的训斥,更不知从何说起。在这等沉默中,吟霜六神无主了。“福晋!”吟霜颤颤抖抖的开了口:“请原谅我!请你不要生气!我很清楚自己的身分地位,从来不敢有任何奢求!我在这儿,只是就近照顾我爹的坟墓,然后以报恩之心,等待贝勒爷偶尔驾临!此外我再无所求,我绝不会惹麻烦,也不会妨碍任何人,更不会找到府上去!您,您就当我是贝勒喜欢的小猫小狗好了,让我在这儿自生自灭!”

  “哼!”雪如好不容易,才“哼”出一声来:“说什么小猫小狗,说什么自生自灭?你知道吗?皓祯为了你,至今未曾和公主圆房,你这小猫小狗,力量未免也太大了!”

  “什么?”吟霜一惊。“贝勒爷没和公主圆房?怎会这样呢?为什么呢?”她心慌慌的问。满怀酸酸的痛楚中,却又有那么一丝丝甜意。“为什么?”雪如瞪着她,“你告诉我为什么?”

  “事情闹到今天这个地步,你实在是让我百般为难呀!”雪如盯着吟霜。“你说你不曾妨碍任何人,事实上,你的存在,已经妨碍了许多人!如果皓祯再执迷不悟,公主怪罪下来,全家都有大祸!你了解吗?”

  吟霜拼命点头。“你年纪轻轻,才貌双全,”雪如再深抽了口气,勉强的说着:“为什么要白白糟蹋呢?你应该配个好丈夫,做个正室,何必过这种名不正、言不顺的日子?假若你肯离开皓祯,我绝不会让你委屈!”吟霜抬起头来,定定的看着雪如了。

  “我懂了!”她绝望的,悲切的说:“您的意思,是要把我许配他人?要我负了贝勒爷,绝了他的念头?您不在乎我的感觉,也不在乎贝勒爷吗?”

  雪如一怔。秦姥姥忍不住急步上前:

  “福晋是为你着想呀!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以你这等人才,又有福晋在后头帮你撑着,总会给你配个好人家的!这是天上掉下来的一门儿福气,你快谢恩吧!”

  吟霜点头,眼中透露出一决绝的神色,她不住的点着头,嘴里喃喃的说着:“我明白了!你们的意思我都明白了!福晋既然不能容我,那我只剩一条路可走!要我负皓祯,以绝他的念头,不如让我消失,以绝所有后患!”

  说完,吟霜站起身来,就如现一只受伤的野兽般,迅速冲出房门,用尽全力,奔向后院。雪如大惊失色,伸手一拦,哪儿拦得住,吟霜已消失在门口。雪如跳起身子,苍白着脸喊:“吟霜!你要做什么?你听我说呀!”

  小寇子眼见情况不妙,大喊了一声:

  “不好!她要去投井!”

  喊完,他跟着直冲出去,奋力狂奔,追着吟霜。吟霜已奔到井边,在众人的狂叫声中,爬上井边的护栏,眼看就要跃入井中,小寇子连滚带爬,冲到护栏底下,奋力一跃,拉住了吟霜的脚。吟霜挣扎着,却挣扎不过小寇子,手指攀着护栏,死命不放。小寇子使出全力,用力一拉,吟霜终于攀不住,从护栏上滚落到井边。仆伏在井边潮湿的泥地上,不禁放声大恸。雪如、秦姥姥、常妈、香绮全奔了过来,香绮扑上前去,哭着扶起吟霜,痛喊着说:

  “吟霜小姐,你如果有个三长两短,你让贝勒爷怎样活下去呀?”雪如站在那儿,目睹了这样惊险的一幕,听到香绮这样一说,再看到又是泥、又是泪的吟霜,她整颗心都绞起来了,绞得全身每根神经都痛了。她喘着气,一瞬也不瞬的盯着吟霜,泪,就冲进眼眶里去了。

  “你这孩子,”她开了口,声音是沙哑的,哽咽的。“不过是和你商量商量,你心里有什么话,有什么主意,你说呀!性子这么刚烈,出了任何差错,你又让我情何以堪?”

  吟霜只是埋着头哭,小寇子仆伏到雪如面前,跪在那儿,诚挚的、哀求的说:“福晋!奴才斗胆,献一个计策,就说白姑娘是我三婶的干女儿,自幼失了爹娘,无家可归,所以是奴才求着福晋,收容她在府里当个丫头。然后,等过个一年两年以后,再说白姑娘给贝勒爷看中了,收为小星,不知这样做可不可以?”

  雪如听着,此时,实在已经乱了方寸。她看着吟霜,不由自主的,就顺着小寇子的话,去问吟霜了:

  “这样做,你愿不愿意呢?”

  吟霜不相信的抬眼看雪如,就跪在地上,一边哭着,一边对雪如磕头如捣蒜。雪如情不自禁的一弯身,扶住了吟霜,含泪瞅着她:“只是,孝服必须除了,秦姥姥,给她做几件鲜艳的衣裳……”她看看跪在一边的香绮,又长长一叹:“看样子,你身边这个丫头,对你也情深义重的!也罢,既然是王府添丫头,一个是添,两个也是添,就说你们两个是一对姐妹,给我一起进府来吧!”香绮大喜过望,忙不迭的磕下头去:

  “香绮谢谢福晋,谢谢小寇子!谢谢秦姥姥……”

  吟霜含泪仰望着雪如。雪如眼中,盛满了温柔,盛满了怜惜。她心中一动:这眼光,多像她去世的亲娘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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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9楼 发表于: 2007-0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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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吟霜和香绮,就这样进了亲王府。

  雪如把东边一个没人住的小跨院,称作“静思山房”的几间小屋,暂时让吟霜和香绮住下。这“静思山房”的位置比较偏僻,房子也已多年失修,本来,早就要翻建了,只是王府中待修待建的房子实在太多,这小跨院反正空着,也就无人过问了。吟霜和香绮住了进去,小寇子,阿克丹,秦姥姥全来帮忙新技术扫,吟霜挽起头发,卷起袖子,也跟大家一起洗洗擦擦,忙得不亦乐乎。幸福的感觉,把她整个人都包裹住了。皓祯赶来了,见到吟霜,两人都觉得,已经分开几千几万年了。皓祯握着吟霜的手,看她除了孝服,用蓝布包着头发,更有另一种风情,不竟看得痴了。吟霜是千言万语,简直不知从何说起。轻轻一跺脚,埋怨的句子,就脱口而出了:

  “你怎么要为了我,而弄得阖府不宁啊!”

  “我也知道自己不对,”皓祯急忙说:“但是,我就是没有办法,面对着她,老想着你,我实在是力不从心呀!现在,你进了府,我的心就定了!或者……”

  “别再‘或者’了!”吟霜着急的说:“咱们对彼此一往情深,巴望的就是天长地久,你再这样任性下去,我们的天长地久也会受到阻碍的!现在我入府了,不是丫头还是女婢,我可以常常看到你,即使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我也已经心满意足了!请你为了我,去做真正的额驸,做公主真正的丈夫!让不知情的人得着心安,而知情的人,也不再为你担忧着急……这样,才能安大家的心,这样,才是真正爱我,为我着想的一条生路啊!”皓祯怔怔的看着吟霜。

  “可是,我有犯罪感!”

  吟霜深抽了一口气。“和我在一起,你有犯罪感?”她问。

  “不是!和她在一起,我有犯罪感!你已经先入为主,占据了我整个心灵,我没有丝毫空隙,再来容纳他人,无论是我的身体,或是我的心灵,都渴望忠于一份感情,难道,这也是错吗?”“你说这话,我太感动了!”吟霜眨着含泪的眸子。“但是,你已经娶了她呀!你被指婚的时候,就已注定了你的身分与地位,难道你违背皇上的旨意,辜负父母的期望……就不是‘不忠’吗?皓祯!皓祯!”她急切的仰着脸,热烈的低嚷着:“要爱我,先爱她!要亲近我,先亲近她,请你,求你,拜托你……”他痴痴的看着那张脸,那闪亮的双眸,那蠕动的红唇,聚然间,他俯下头去,用自己的唇去堵住了她的。

  “哼哼!”一声重重的哼声,把两人倏地分开了,两人抬头一看,雪如面罩寒霜,已站在两人面前。“身在王府,可不是帽儿胡同的小四合院!”雪如郑重而严肃的说。“别以为这儿幽静,没人来!府里的丫环、太监、当差的、打更的……都可能闯见!何况还有公主带来的那一大票人!所以,你们两个,行动要分外小心!”她看着皓祯,再看看吟霜,实在是无法放心。“从明天开始,吟霜到我房里来侍候,让秦姥姥教你一点儿丫头规矩!”“是!”吟霜恭敬的应着,知道雪如这番安排,是一种“监视”,一种“隔离”,这样也好!

  “皓祯,你还不走?”雪如跺跺脚。“我已经什么都依了你,你也该实现对我的承诺,快去吧!”

  皓祯再看了吟霜一眼,吟霜眼中,盛满了嘱咐、祈求,似乎在说着先前的那几句话;“要爱我,先爱她;要亲近我,先亲近她!”皓祯叹了一口长气,出门去了。

  这天晚上,公主房中宝帐低垂,熏炉中,香烟袅袅,皓祯凝视着公主,看到的不是公主,而是吟霜的脸。也罢,且把公主当吟霜!他的心一横,伸手去轻解公主的罗裳,似乎在解着吟霜的衣扣。公主悄悄的抬起含羞带怯的睫毛,看到的是一张温柔的、动情的脸孔;那么年轻,那么俊秀,那么神思缥缈,那么眉目含情……她曲意承欢,一心一意的奉献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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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0楼 发表于: 2007-0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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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吟霜就这样,在福晋房里当起差来。擦桌椅,洗窗子,烫衣服,做针线,修剪花木,照顾盆栽……她和香绮两个,真的事无巨细,都抢着去做。福晋看在眼里,安慰在心里。这孩子,倒也勤快,虽然出身江湖,却没有丝毫的风尘味,非但没有,她举手投足间,还自有那么一份高贵的气质。雪如发现,自己是越来越喜欢起吟霜来,看着她在室内轻快的工作,竟然也是一种享受。雪如无法解释自己的感觉,却常常对着吟霜的背影,怔怔的发起愣来。

  总觉得吟霜似曾相识,但又说不出为什么。不止她有这感觉,秦姥姥也有这感觉。或者,人与人之间,这种感觉,就叫作“投缘”吧!但是,真把这“似曾相识”的原因挑破的,却是王爷。当王爷初见吟霜,他几乎没有注意她。雪如对他说:“这是新进府的两个丫头,是姐妹俩,姐姐叫吟霜,妹妹叫香绮!”吟霜和香绮跪伏于地,说着秦姥姥教过的话:

  “奴才叩见王爷!”王爷挥挥手,对家里的丫环婢女,实在没什么兴趣。他心不在焉的说:“起来!下去吧!”“是!”吟霜和香绮磕了头,双双站起,垂着手,低着头,退出房去。退到了门口,王爷不经意的抬了抬眼,正好和吟霜照了面。王爷一怔,冲口而出:

  “站住!”吟霜吓了一跳,和香绮都站住了。

  “回过头来!”王爷说。

  吟霜和香绮,都回过头来。

  王爷盯着吟霜看了片刻,微微颔首说:

  “好了!下去吧!”两人如皇恩大赦,慌忙下去了。这儿,王爷定了定了定神,回头对雪如轻松的一笑,说:

  “这个丫头,乍看之下,有几分像你!”

  “是吗?”雪如愣了愣:“会吗?”

  “可别多心啊!”王爷哈哈笑着。“不该拿丫头和你相比!不过,她那神韵,和你初入府时,确有几分相似!要说,这人与人,也好生奇怪,同样的眉毛、眼睛、鼻子,怎么都造不出重复的面孔?老天造了太多的人,偶尔,就会造出相似的来了!”“怪不得,”雪如怔忡的说:“总觉得她看起来面熟,原来如此!敢怪不得挺喜欢她的,原来如此!”

  雪如不曾往别的方向去想。府里有太多要操心的事,自从公主下嫁,规矩就多得不得了。皓祯和吟霜,又像个随时会燃烧起来的火球似的,让人抛不开,也放不下,提心吊胆。

  时间迅速的滑过去,园里的牡丹花才谢,树梢的蝉儿就嚣张起来了。六月的北京城,已像是仲夏,天气热得不得了。

  随着天气的燥热,兰公主的心情也浮躁不已。皓祯已被皇上赐了个“御前行走”的职位,每天要和王爷一起上朝,比以前忙碌得多了。按道理,她和皓祯还是新婚燕尔,应该腻在一块儿才对。谁知这皓祯非常古板,轻易不来公主房。大概是这“公主”的头衔太大,把他压得透不过气来吧!他在公主面前,总是唯唯诺诺,恭敬有余,而亲热不足。公主也设身处地,为他想过千次百次,也曾明示暗示,对他说过好多回:“不管我是什么身分,嫁了你,我就是你的人了!婚姻美满,相夫教子,是一个女人最大的幸福!我别无所求,只想做个普通的女人,所以,忘了我是公主吧!让我们做单纯的夫妻吧!”能说这话,对兰馨来说,已经实在不容易。自幼,养在深宫,简直随心所欲,有求必应,这一生,几乎没遇到过挫折,更不了解什么叫失意。谁知嫁到王府来,这个“额驸”却把她弄得不知所措。那样的一表人才怎么总是不解风情,曾经“捉白狐,放白狐”,应该是个很感性的人呀,怎么浑身上下,没有丝毫热气?偶然“热情”时,又为魂儿出窍,神游太虚。这个人到底是怎么了?兰公主有一肚子的疑问,苦于问不出口。“公主”的身分,又使她不像一般夫妻那样方便。要见额驸,必须借崔姥姥之口,去传旨召见。皓祯完全不主动进公主房,她不好意思常常“召见”,何况有时,召也召不来。“喝醉了。”“去都统府了。”“明儿个有早朝。”“已经歇下了。”“去练功去了!“去蹓马了”……理由千奇百怪,层出不穷。

  三个月过去了,兰公主身上没有丝毫喜讯。这样“清心寡欲”,想要有喜讯也不容易。兰公主的心情越来越坏,脾气也越来越暴躁,“公主”的“架式”,就逐渐摆出来了。崔姥姥冷眼旁观,急在心里,疼在心里,却苦于无法帮助兰馨。

  就在六月的一个下午,兰公主终于发现了吟霜的存在。

  午后,崔姥姥说,普通人家的媳妇儿都会做些吃的用的,没事时就给婆婆送去,婆媳之间可以聊聊天,谈谈她们两个共同所喜爱的那个男人。由这种“交流”里,往往获益非浅。兰公主动了心。所以,把宫里送来的几碟小点心,让崔姥姥用托盘装着,她就亲自带着崔姥姥,给雪如送来。

  事先,她并不曾先通报雪如。

  穿过回廊,绕过水榭,走过月洞门……一路上丫环仆佣纷纷请安问她,她都猛摇手,叫大家不要惊动福晋。才到福晋房间外的回廊上,就一眼看见皓祯那心腹太监小寇子正鬼鬼祟祟的走来走去。正好小寇子背对着公主,她就径自往福晋门口去,本来不曾特别注意。谁知小寇子一回头,看到了公主,竟然脸色大变。上气不接下气的就直冲过来,拦在福晋房门口,“嘣咚”好大一声给公主跪下,然后就扬着声音大喊:“公主吉祥!”兰公主不笨,顿时间,疑心大起。崔姥姥反应更快,已一把推开了房门。

  门内,皓祯和吟霜,慌慌张张的各自跳开。

  公主眼尖,已一眼看到,皓祯的手,分明从吟霜面颊上移开。他在抚摸她的脸!公主惊诧得瞪大眼,还来不及反应,吟霜已吓得魂飞魄散。她猛一抬头,见公主那瞪得圆圆的眼睛正直直的逼视着自己,更是大惊失色。她跄踉一退,竟把崔姥姥手中的托盘给撞得跌落下来,点心散了一地,托盘也碎了。“哦!”吟霜惊呼一声,就扑下去捡碎片。

  “大胆!”兰公主一声暴喝。愤怒、羞辱、妒嫉、痛楚……各种情绪汇合在一起,像一把大火,从她心中迅速的燃烧起来。“你是什么人?说!”吟霜被公主这一声暴喝,吓得全身发抖,这一抖,手中碎片把手指也割破了,血,立刻沁了出来。

  “呀!”皓祯惊喊,本能的就要往吟霜处冲去,小寇子连滚带爬,匍匐进来,拦住了皓祯。

  “回公主!”小寇子对公主急急说;“她是新来的丫头,才进府没有几天,什么规矩也不懂,请公主息怒开恩不要跟她计较!”“掌嘴!”崔姥姥怒声接口:“公主没问你话!你回什么话?”

  “喳!”小寇子响亮的应了一声,就立刻左右开弓,自己打自己的耳光。这样的仗势,让吟霜更是惊惶得不知所措,她跪在那儿,只是簌簌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皓祯见小寇子已连续自打了十来个耳光,禁不住大声的喊:

  “小寇子,住手!”“要打小寇子吗?”皓祯气呼呼的说:“打狗也要看主人!小寇子是我的人,谁要动他,就先动我!”

  崔姥姥一惊,低下头去,不敢说话了。

  公主见这样,心中更是怒不可遏,她冲上前去,往吟霜面前一站,怒瞪着吟霜,大声说:

  “你是谁?给我清清楚楚的报上来!”

  “我、我、我……”吟霜的脸色惨白,嘴角发抖。

  “大胆!”公主又喝:“什么‘我、我、我!’谁给你资格在这儿说‘我我我’!”“是是是!”吟霜抖得更厉害。

  “什么‘是是是’?”公主恨声喊。“还有你说‘是是是’份儿吗?”吟霜不知该如何说话了。此时,雪如带着香绮和秦姥姥,快步赶了过来。一见这等状况,雪如已心知肚明,立刻训斥着吟霜说:“糊涂丫头,已经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见着公主,见着王爷,见到我和贝勒爷,都要自称‘奴才’,错了一点儿规矩,就是大不敬!还不跟公主请罪求饶!”

  吟霜颤颤抖抖的对公主磕下头去。

  “奴才……奴才罪该万死,请公主饶命!”

  皓祯脸色铁青,气冲冲的想要举步,小寇子死命攥住了他的衣服下摆,遮拦着他。

  “公主!”雪如不慌不忙的说:“这吟霜丫头,是我屋里的,才进府不久,还没训练好呢!”

  “哦?”公主狐疑的看着福晋,又看着脸色阴沉的皓祯,心中七上八下。一个才进府的丫头?是不是自己太小题大作了?她再定睛看吟霜,好美丽的一张脸,那么楚楚动人,我见犹怜。她略一沉吟,点了点头:“原来还没训练好规矩,怪不得呢?”她眼波一转,笑了。声半日变得无比的温柔:“叫什么名字呢?”“奴……奴才叫白吟霜!”这次,吟霜答得迅速。

  “白吟霜!”公主念了一遍,再仔细看了吟霜一眼,就笑着抬眼看雪如:“额娘,您把这吟霜丫头给了我吧!我看她模样生得挺好,一股聪明样儿,就让我来训练她吧!我那公主房,丫头虽然多,还没有一个这有这么顺眼!”

  “你……”雪如一惊,看公主笑脸迎人,一时间,乱了方寸,不知要怎样回答。皓祯已冲口而出:

  “你要她干嘛?”吟霜生怕皓祯要说出什么来,立刻对公主磕下头去,大声说:“奴才谢谢公主恩典!”

  公主伸手,亲自扶起了吟霜。

  “起来吧!”吟霜不敢起身。雪如见事已至此,已无可奈何。她飞快的看了皓祯一眼,再对吟霜语重心长的说:

  “从今天起,你每天一清早,就去公主房当差!公主这样抬举你,也是你的一番造化!你要好生记着,费力的当差,小心的伺候,尽心尽力的叫公主满意。只要公主喜欢你,你就受用不尽了。你有多大的福命,全看你的造化,你的努力了!懂吗?”

  吟霜听出了雪如的“言外之意”,一种近乎天真的“希望”就在她心头燃烧了起来,她拼命的点着头,由衷的、感激的应着:“奴才懂得了!”皓祯张嘴欲言,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还能做什么,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吟霜,被调到公主房去了。

  当晚,皓祯就不请自来,到了公主房。公主在满腹狐疑中,也有几分惊喜,几分期待。皓祯四下看了看,吟霜正在房中,好端端的伺候着茶水,伺候完了,公主就和颜悦色的遣走了她。吟霜低头离去以前,给了皓祯极尽哀恳的一瞥,这一瞥中,说尽了她的心事:“不可以为了我,得罪公主呀!”

  委曲求全。这就是委曲求全。但,“委曲”之后,真能“全”吗?皓祯凝视着公主,心里是千不放心,万不放心。可是,公主那充满笑意的脸庞上,是那么高贵,那么诚恳,那么温柔!“皓祯,”公主坦率的开了口。“今天下午的事,真对不起,看到你对吟霜丫头动手动脚,我就打翻了醋坛子了!我几乎忘了你是这王府里的贝勒爷,从小被丫头们侍候惯了,……现在,我已经想通了,如果你真喜欢这丫头,我帮你调教着,将来给你收在身边,好吗?

  皓祯傻住了。注视着公主,竟不知如何接口是好。

  “想想看,就算皇阿玛,也有个三宫六院呢!”公主继续说,声音诚诚恳恳的。“与其你到外面,找些我不认识的人,还不如我在府里,为你准备几个人!你瞧,我都想清楚了!你可不要不领情,瞎猜忌我!”

  “我、我怎敢瞎猜忌你呢?”皓祯迎视着公主的眼光,心里虽然充满疑惑,嘴里却诚诚恳恳的说着:“你贵为公主,一言九鼎。我们都是皇族之后,也都看多了后宫恩怨。希望在我们的生活中,没有勾心斗角这一套!你坦白对我,我就坦白对你,那吟霜丫头,我确实颇有好感,请你看在我的份上,千万不要为难了她!我对你,就感激不尽了。”

  公主怔了怔,做梦也没想到,皓祯居然直承对吟霜丫头,确有“好感”。这种“承认”,使公主心里刺痛起来。表面上,她还必须维持风度,那有一个公主去和家里的丫头争风吃醋呢?她眼中掠过一丝难以觉察的阴郁,立刻,她收起了受伤的感觉,勉强的堆出一脸笑意:

  “说什么感激呢?你未免言重了!别说你看中一个丫头,就是你看中一个格格,我也该为你娶进门来呀!咱们还在新婚,你好歹给我一点面子,等过一年半载,再提收房纳妾的事儿,好不好?”能说不好吗?皓祯毕竟年轻,也毕竟单纯。他忽略了人性,也不了解一个嫉妒的女人,是怎么一种人?一个嫉妒再加失意的女人,又是怎样一种人?当然,他更没防备公主身边,还有个厉害的人物——崔姥姥。皓祯的几句“肺腑之言”,就把吟霜打进了万劫不复的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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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吟霜从不知道,当丫头是这么艰难的事。

  一清早,伺候公主洗脸,就伺候了足足一个时辰。原来,公主不用脸盆架,要吟霜当“脸盆架”,崔姥姥在一旁“指点”、“调整”脸盆架的高低远近。吟霜双手捧着脸盆,跪在公主面前,脸盆一忽儿要高举过头,一忽儿要平举当胸,一忽儿要伸举向前,一忽儿又要后退三分。这样,好不容易高低远近都调整好了,公主慢吞吞的伸手碰了一下水。

  “太烫了!”手一带,整盆水就翻了吟霜一头一脸。

  “笨货!”崔姥姥严厉的喊:“快把地擦干了,再去打盆水来。”吟霜匆匆忙忙,再打了一盆水来。

  “太冷了!”水又当头淋下了。吟霜知道自己的悲剧已经开始了。但她仍然存着一份天真的想法。公主是太生气了,在这样巨大的愤怒中,报复和折磨的行为是难免的。如果自己逆来顺受,说不定可以感动公主的心。福晋不是已经暗示得很明白了吗?自己的未来,是操纵在公主手里啊!想要和皓祯“天长地久”,这是必付的代价啊!这样想着,吟霜就心平气和的承受着各种折磨。洗脸水在“太热了”、“太冷了”、“太少了”、“太多了”……各种理由下,打翻一盆又一盆,好不容易,盥洗的工作终于完成了,又轮到侍候早餐。当然,餐桌是用不着了,吟霜举着托盘。经过前面的折腾,手臂已酸软无力,虽然拼命忍耐,托盘仍然抖得厉害。碗碟彼此碰撞,铿然有声。崔姥姥怒声喝斥道:

  “不许动!”怎能不动呢?于是,整个托盘又被掀翻了。

  然后,就轮到沏茶,捧着刚沏出来的、滚烫的青花细磁茶杯,里面是公主最爱喝的西湖龙井。茶杯才送到公主面前,公主轻轻啜了一口,就生气的将杯子摔到托盘里,茶杯翻了,滚烫的热茶泼了吟霜一手,吟霜慌忙缩手,杯子又打碎了。

  “笨!茶沏得太浓了!”

  “奴才再去沏!”吟霜忙着收拾碎片,也顾不得烫伤的手。当然,再沏来的茶又太淡了,再度翻了吟霜一手一身。

  然后,吟霜学着烯香炉。这香炉是个精致的铜麒麟的嘴张着,香炉里点起了香,烟会从麒麟嘴中出喷出来。轻烟袅袅,香雾阵阵,充满诗意,又好看,又好闻。但是,吟霜做这事时,真是胆颤心惊,一点诗意都没有。把檀香粉撒入香炉中,用火点燃了,再了烟雾来,才捧到公主面前,公主恼怒的一推:“谁说用用檀香?我最恨檀香!我要麝香!”

  这回,泼到身上的,是带着火星的香灰。吟霜那件纯白绡牡丹的新衣,已经惨不忍睹,又是茶、又是水、又是灰,还有好些个火星燃起的小破洞。

  到了晚上,公主叫掌灯。崔姥姥拿了两支蜡烛来,要吟霜双手,一手举一支蜡烛。公主坐在卧榻上慢悠悠的看书,烛油就一滴一滴的滴在吟霜手上。不敢喊痛,不敢缩手,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吟霜一任烛油点点滴滴,烫伤了手,也烫伤了心。香绮再也看不过去,膝行到公主面前:

  “公主!请让奴才代替吟霜姐捧蜡烛!”

  “大胆!谁说你可以进来?”公主大喝了一声,眼光一转,看到吟霜满脸焦急,就嘴角一撇,笑了起来。“也罢,我正嫌烛光不够亮,既然你想帮忙,就再拿两支蜡烛来!”

  这样香绮也捧着蜡烛,一齐当“烛台”了。

  从早上折腾到晚上,吟霜早已是披头散发,狼狈不堪,公主也累得七荤八素,没力气再出新招了。把吟霜叫到面前,紧紧的盯着她,公主坦率的问:

  “你是不是想找机会,到额驸面前去告状呢?”

  “奴才……奴才不敢!”

  “你给我听清楚!”崔姥姥在一边接口:“在这王府里头,虽然王爷和福晋是一家之主,但是,大清的规矩,指婚以后,先论皇室的大小,再论家庭的长幼,所以呢,公主才是这个府里地位最尊贵的人!别说你只是个丫头,就算额驸、王爷、福晋,对公主也要礼让三分!假若公主真的生气了,府里所有的人,都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奴才、奴才知道了!”吟霜急急的说,知道崔姥姥并非虚张声势,说的都是实情。如果公主真的豁出去了,恐怕皓祯也要遭殃。这样一想,她就更加惶恐了。

  “你知道了,你就想想清楚!”公主说着,眼神凌厉。“只要额附有一丝一毫的不痛快,我会看着办的!留你在府里,已经是你的造化!你可别不知好歹!去胡乱搬弄是非!”

  “奴才绝不会搬弄是非,绝不会”吟霜诚挚的说:“奴才只一心一意的相在公主跟前当差,既然当不好,责打受罚,也是罪有应得,除了惭愧不已,别无二心!”

  “这样说好!”公主哼了一声:“去梳梳洗洗,弄弄干净,别让额驸看到你这副鬼样,还当我欺负了你!”

  “是!”吟霜赶快行礼退下,匆匆忙忙的去梳洗了。

  这样,吟霜见到皓祯时,是一脸的笑,一脸的若无其事,只是拼命把他推出房,不敢“接待”他。皓祯虽然一肚子的狐疑与不安,却一时间,抓不住任何把柄。事实上,自从吟霜进了公主房,皓祯想见吟霜一面,就已难如登天。再加上皇上最后的差遣特多,这“御前行走”的工作也多而忙碌。每天从朝中退下,已经晚上,再去公主房,不一定见得着吟霜,却因去了公主房,而必须“歇下”,这才是另一种折磨。尤其,不知吟霜会怎么想?一连好几天,真正知道吟霜备受苦难和折磨的,只有香绮。这小丫头反正跟着吟霜,吟霜受折磨时,她总是沉不住气,要上前“替罪”,公主以为她们是亲姐妹,见这样的“姐妹情深”,心里也不是滋味。折磨一个和折磨一双差不了多少,香绮就跟着遭殃。

  这天下午,阿克丹和小寇子都没跟皓祯上朝,因为已有王爷身边的侍卫们随行。两人就坐在王府的“武馆”中喝茶,一面悄声谈着吟霜,两人都非常担忧。这“武馆”是“谙达”们休息练功,训练武术的地方,一向是丫头们的禁地。“谙达”就是满人“师父”的意思。两人正谈着谈着,忽然看见一个小丫头,飞奔着闯进武馆,嘴里乱七八糟的、气极败坏的大叫着:“阿克丹!阿克丹!救命呀!……阿克丹……”

  阿克丹和小寇子都跳了起来,定睛一看,来人是香绮。香绮发丝凌乱,面色惨白,汗流浃北,已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小寇子惊愕的问:“香绮!你怎么来了?”

  “快去救吟霜姐呀!”香绮紧张的喊,眼泪已滚滚而下。“公主在对她用刑呀!”“用刑?”阿克丹大眼圆睁,浓眉一竖:“什么叫用刑?怎么用刑?”“先跪铁链,吟霜姐已经吃不消了!现在,现在……现在叫传夹棍,要夹吟霜的手指呀……”

  “夹棍?”小寇子不相不相信的问。“公主要对白姑娘用私刑吗?”“可恶!”阿克丹一声暴吼,拔腿就往公主房狂奔。

  小寇子没命的去抱住阿克丹,急急的喊着:

  “冷静冷静!公主房不能硬闯呀!咱们去禀告福晋吧!你不要去呀!不行不行呀……”

  阿克丹一脚踹开了小寇子,怒吼着说:“等你这样慢慢搞,白姑娘全身的骨头都被拆光了!贝勒又不在府里,我不去谁去?我豁出去了!”

  阿克丹一面喊着,已一面冲往公主房。小寇子眼见拉不住,拉着香绮就直奔福晋房。

  在公主房的天井中,吟霜十个手指,都上了夹棍,痛得汗如雨下。她呻吟着,哀唤着,颤声的求饶着:

  “饶了奴才吧!求求你,我再也受不了了!请你,再给我机会,让我努力的去做好……”

  “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公主恨恨的说:“你怎么做都做不好,你真正的错,是不该存在,更不该进入王府!”公主看着行刑的太监们:“给我收!”

  夹棍一阵紧收,吟霜十个手指,全都僵硬挺直,痛楚从手指蔓延到全身,她忍不住,发出凄厉的哀嚎:

  “啊……”就在此时,公主房的房门,被一脚踹开了,阿克丹巨大的身形,像一阵旋风般卷进,在宫女、太监、侍卫们的惊呼声中,他挨着谁,就摔开谁,一路杀进重围。直杀到吟霜身边,他抓起了两个行型的太监,就直扔了出去,两个小太监跌成一团,哇哇大叫。在这等混乱中,公主早吓得花容失色。崔姥姥飞快的拦在公主面前,用身子紧紧遮着公主,慌张的喊着:

  “快保护公主呀!有刺客呀!有刺客呀……”

  阿克丹三下两下,就卸掉了吟霜手上的夹棍,吟霜身子一软,坐在地上,把双手缩在怀里,站都站不起来。阿克丹一转头,直眉竖目的看了公主一眼,就对公主直挺挺的跪下,硬帮帮的磕了一个头。“奴才不是刺客,奴才名叫阿克丹,是府里的谙达,负责武术教习的!”阿克丹洪亮有力的说着,双手握着夹棍向前一伸,“哗啦”一声用力拉开:“奴才愿意代白姑娘用刑,恳请公主恩准!”兰公主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瞪着阿克丹,在饱受惊吓,又大感意外之余,简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此时,雪如一手扶着香绮,一手扶着小寇子,后面跟着秦姥姥,颤巍巍的赶来了。宫女、侍卫、太监、丫头们全忙不迭的屈膝请安,一路喊了过去:

  “福晋万福!”公主还没缓过气来,雪如已经站在她面前了。

  “公主请息怒!”雪如喘着气,直视着公主。那份“福晋”的尊贵,就自然而然的流露出来,压迫着公主了。“这阿克丹在府中三代当谙达,是王爷的左右手。皓祯六岁起,就交给阿克丹调教,皓祯视他,如兄弟一般。此人性格直爽,脾气暴躁,凡事直来直往,想什么就干什么。今天得罪了公主,固然是罪该万死,但,请看在王爷和皓祯的份上,网开一面!要怎么处罚,就交给我办吧!不知公主,给不给我这个面子?”

  公主心中一慌,面前站着的,毕竟不是吟霜或奴才,这是皓祯的亲娘呢!是自己的“婆婆”呢!她勉强咽了口气,轻声的说:“额娘言重了!”“那么承情之至!”雪如立刻接口:“这吟霜丫头,我也一并带走了!”“这……”公主嘴一张,身子往前一冲,想要阻止。

  “没想到这吟霜丫头,如此蠢笨!”雪如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就面罩寒霜,十分威严的说:

  “居然把公主气得对她用夹棍!她原是我房里的丫头,没调教好,也是我房里出的差错!我不能再让她在公主面前,频频出错,惹公主生气!阿克丹!你还不‘跪安’,杵在这儿干嘛?”秦姥姥响亮的应了一声“是”,急忙上前去搀扶起吟霜。而加响亮的“喳”了一声,就磕下头去。

  “好了,不打忧公主!咱们告退了!”雪如说着,弯身行礼,带着吟霜、秦姥姥、阿克丹、小寇子、香绮等人,就浩浩荡荡的离去了。公主眼睁睁的看着雪如把人给救走,她只是睁大眼睛,拼命吸着气,脑子里一团紊乱,简直理不出一点头绪来。怎么?一个新进门的丫头,竟有皓祯垂怜,阿克丹舍命相护,还有福晋出面救人!她怎有这种能耐?她到底是谁?到底来自何处?有什么背景身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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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2楼 发表于: 2007-07-01
13



  吟霜被带到福晋房里。

  雪如注视着遍体鳞伤的霜吟霜,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卷起吟霜的衣袖、裤管,她迫不及待的去检查她身上的伤痕,片片瘀紫,点点烫伤,处处红肿……还有那已迅速肿起起的十根手指头!雪如心里,像有根绳子重重一揣,抽得五脏六腑都痛楚起来。怎会发生这样的事?那公主,好歹出身皇室,自幼也是诗画熏陶,受深闺女训,自然该懂三丛四德,怎么出手如此狠毒?雪如一面一叠连声叫秦姥姥和丫头们拿金创药、拿定神丹、拿热水、拿棉花……一面捧着吟霜的手,就不住的吹气。水捧来了,药也拿来了,雪如又亲自为她洗手擦药。嘴里不由自主的的,疼惜的低喊着:

  “这个样子,也知道有没有伤筋动骨,要不要传大夫?秦姥姥,要不要传大夫呀?”

  “不要不要,千万不要!”吟霜急切的感着。“我的手指都能动,身上也只是些皮肉小伤,千万不要传大夫,如果给贝勒爷知道了,会闹得不可开交的!”吟霜说着,就拼着命活动着手指头,给雪如看。雪如心里一惊,吟霜说的确实有理,这事必须瞒过皓祯,否则后果不堪想像。她紧紧的凝视着吟霜,这冰雪聪明、兰质蕙心的女孩儿,即使出身在江湖百姓家,却赛过名门闺秀!

  “吟霜啊!”她忍不住激动的说:“我太难过了!我应该多护着你一些的!不说是为了皓祯的比故,单讲我心里头对你的感觉吧!已经从认可,到了喜爱与疼惜的程度,说什么我都有责任要保护你呀!”吟霜听得又感动又感激,看着福晋,心里热烘烘的。

  “可我做了什么了?”雪如自责的继续说:“我总以为公主是有身分有地位的人,不会对你做出太离谱的事来,这才把你交给了公主,没料到她竟会下手如此狠毒!想想看,万一我凑巧不在府中,你和阿克丹,只怕都已成刀下亡魂!这,想来我就毛骨悚然了!”“您不要自责吧!”吟霜急急接口,惶然得不知所措了。“是我太不争气,太没有用嘛!以致公主恨我入骨,跟我形同水火,落到现在这个地步,惊动了您的大驾!您居然亲自为我出头,冒险得罪公主,不顾婆媳失和……我真不知道凭什么得您如此眷顾,如此爱护?又凭什么让大家都舍身为我,联手护我?我……我……”她说关说着,泪珠已夺眶而也。“我太感动了!我真的太感动了!”

  “听我说!”雪如心疼的把吟霜拥入怀中。“你的苦难到今天为止!从今儿起,我一肩扛下来了,在我心底,你就是我的媳妇儿了!我再也不让你去公主房!公主要怪罪,就让她怪罪我吧!”听到雪如这句:“在我心底,你就是我的媳妇儿了!”吟霜又惊又喜,整颗心就像一张鼓满风的帆,飘向那浩瀚的、温柔的大海里去了。那份喜悦和满足正如同大海中的潮水,滚滚涌至,把手指上的伤痛,身体上的折磨,都给淹没冲刷得无影无踪了。这天晚上,皓祯兴冲冲的来到了“静思山房”。小寇子、阿克丹紧跟在他身后,拎着食篮,里面又是酒,又是菜,又是各种精美小点心。“吟霜!”皓祯笑着去抓吟霜的手,吟霜轻轻一闪,他只抓到她的衣袖。“我娘告诉我,她又把你从公主房要了回来。太好了!把你放在公主身边,我真是千不放心、万不放心,要见一面,比登天还难!害我这些日子,过得乱七八糟!现在,好了!你又回到静思山房里,我们一定要好好庆祝一下!来来来!来喝酒!”他又要去抓她的的手,她再度轻轻闪开。微笑着说:

  “别拉拉扯扯的,喝酒就喝酒嘛!”

  “怎么?”他一怔:“几天不见,你憔悴了不少!身体不舒服吗?受了凉吗?”“哪有?”她急急接口,喊香绮、喊小寇子、喊阿克丹。“来啊!咱们把酒茶摆起来,让我侍候贝勒爷喝一杯!”她慌忙去提食篮,摆餐桌。但,那肿胀的手指实在不听使唤,一壶酒差点没掉到地下去。香绮和小寇子都奔上前来,拿碗的拿碗,拿壶的拿壶。好不容易坐下了。皓祯看着吟霜,尽管憔悴消瘦,那眉尖眼底,却满是春风呀!他未饮先醉,斟满了杯子,就连干了三杯。酒一下肚,心潮更加澎湃。这样的夜,已经好久都没有了。窗外月光把柳树的枝枝桠桠投射在窗纱上摇摇曳曳。窗内,烛光照着吟霜的翦水双瞳,闪闪烁烁。他深深的啜了一口酒,趁着酒意,醺醺然的说:

  “吟霜!我想听你弹琴!”

  “弹琴?”香绮正斟着酒,酒杯砰然落在桌上。“不可以!不可以……”“弹琴?”小寇子正帮皓祯布着菜,筷子哗啦掉落地。“弹什么琴?弹什么琴?”在门口把风的阿克丹也冲进了室内。

  “不能弹琴!”他气呼呼的,直截了当的喊:“贝勒爷可以走了,改天再来!”“怎么了?”皓祯狐疑的看着众人。“我很想听吟霜弹琴,你们一个个是中了邪吗?吟霜!”他看着她:“我最喜欢你弹那首《西江月》,以前在帽儿胡同,咱们每次喝了酒,你就弹着唱着……自从你进府,那种日子,反而变得好遥远了……”

  吟霜站起身子,转身就去拿了琴来。

  “那么,我就再为你弹一次!”

  “小姐!”香绮惊呼:“你不要逞能了吧!”

  “贝勒爷!”小寇子对皓祯又哈腰又请安:“福晋交代,你不能这儿久留,请回房吧!”

  “是!”阿克丹大声接口:“早走为妙!”

  “什么早走为妙?”皓祯生气了,对大家一瞪眼:“整个府里,没有一个人了解我,没有一个人体会我的心吗?此时此刻,你们就是用一百匹马,也休想把我拖出这静思山房……”“叮叮咚咚”一阵琴弦拨动,琴声如珠落玉盘,清清脆脆的响了起来,打断了皓祯的怒吼。满屋子的人,都静默无声了,每个人的眼光,都落在吟霜身上。

  吟霜拨着弦,十根手指,每个指尖都痛得钻心。她含泪微笑,面色越来越白,额头沁出汗珠。琴声一阵撩乱,连连拨错了好几个音,额上的冷汗,就大颗大颗的跌落在琴弦上。

  香绮扑过去,把吟霜一把抱住,哭着喊:

  “不要弹了!不要弹了!”

  皓祯震动极了,愕然的瞪着吟霜,然后,他一个箭步冲上前来,拉开了香绮,直扑向吟霜。把吟霜正往怀里藏去的双手,用力的强拉出来,然后,他就大大一震,整个人都呆住了。吟霜那双手,已经不是“手”了。十根手指,全肿得像十根红萝卜,彼此都无法合拢。药渍和瘀血,遍布全手,斑斑点点。而那十个指甲,全部变为瘀紫。

  “吟霜!”好半晌,他才沙哑的痛喊出来:“你发生了什么事?”他的目光,锐利而狂怒的扫过香绮、小寇子、阿克丹。“你们一个个,这样隐瞒我,欺骗我!你们都知道她受了伤,才一直催我走,阻止她弹琴,但是你们没有一个人要告诉我真相!”他咆哮着:“你们好狠的心!你们气死我了!”

  “卟嗵”一声,小寇子跪了下去:

  “是福晋的命令,咱们不能不瞒呀!”

  “我明白了!我都明白了!”皓祯脸色铁青,两眼瞪得像铜铃,里面冒着燃烧般的火焰。“怪不得额娘会把吟霜讨回来!原来如此!这手指是什么东西弄的?夹棍吗?是夹棍吗?”他大声问,不等回答,他猝然抓住吟霜的手腕,把她的衣袖往上一捋,露出了她那伤痕累累的胳臂。

  皓祯死死看着这胳臂,好半晌,不动也不说话。然后,他用力双手握拳,砰的一声捶向墙去,嘴里发出野兽受伤般的一扭狂嗥:“啊……”这声狂叫把全体的人都震撼住了。吟霜噙着满眼泪,哀恳的瞅着皓祯,不知如何是好。

  “你弄得这样伤痕累累,却叫我完全蒙在鼓里!”他大叫出声:“你不是浪迹街头,无依无靠的白吟霜,你是身在王府,有我倚靠的白吟霜!你却弄成这个样子!今天就当我是咽下最后一口气,无法保护你!那也应该还有阿克丹,没有他还有小寇子,还有香绮……”他一个个指过去,眼中喷着火:“就算大家统统死绝,无以为继了,还上有皇天,下有后土呀!”他一脚踹开了脚边的一张凳子,厉声大喊:“香绮!”

  “贝勒爷!”香绮跪在地上,哭着,簌簌发抖。

  “你给我一个一个说清楚,这每个伤痕,是从哪儿来的?”

  于是,这天深夜,整个公主房都骚动了。

  皓祯气势汹汹的来了,一路把太监侍卫们全给挡开,杀气腾腾,长驱直入。公主还没有入睡。白天的事,仍萦绕脑际。吟霜被福晋救走了,自己尽管贵为公主,却拿福晋无可奈何。公主恨在心头,气在心头,却完全失去了主张。连计策多端的崔姥姥,也乱了方寸。兰馨这一生,珠围翠绕,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虽然自幼骄宠,但也读过四书五经,学过琴棋书画。在嫁到王府来以前,她就听过皓祯的故事,对自己的婚姻,充满了遐思绮想。嫁进来以后,见皓祯果然是个文武双全的翩翩佳公子,自己这颗心了就热烘烘的,连同自己那白璧无瑕的身子,一起奉献给皓祯了。这种“奉献”,对她来说,是“完完整整”的,是“纤尘不染”的,也是“毫无保留”的。但是,这样的“奉献”,却换得了什么?在不知道有吟霜此人时,她还能自我排解,把皓祯的冷淡解释为“不解风情”。发现吟霜的存在,她才真是挨了狠狠一棒,原来皓祯身上也有热情,这热情的对象竟是府里的一个丫头!她在嫉妒以外,有更深更重的受伤,她的身份被侵犯了,自尊被伤害了,连尊严都被剥夺了。“她不过是个丫头呀!”兰馨对崔姥姥不住口的问:“怎么有这么大的魔力呢?如果我连个丫头都斗不过,我还当什么公主呢?我的脸往哪儿搁呢?”

  “公主别急,公主别生气,”崔姥姥一叠连声说:“咱们再想办法!”“人都被福晋带走了,咱们还有什么办法?”

  “办法总是有的,你还有皇阿玛呢!”

  “你糊涂!”公主一跺脚。“这闺阁中的事,也能去跟皇阿玛讲吗?要丢脸,在王府里丢就够了,难道还要丢到皇宫里去?”崔姥姥连忙应着,又转过语气来安慰公主:“我看那吟霜丫头,弱不禁风的,是个福薄的相,哪有公主这样高贵!想那额驸,对吟霜丫头,顶多是有些心动罢了,不可能认真的!这男人嘛,总是风流些,等他知道你在生气以后,他衡量衡量轻重,也会想明白的!你别慌,他一定会来赔罪的!你瞧吧!”崔姥姥话未说完,皓祯确实来了。他一路乒乓乓乓,见人推人,见东西推东西,声势惊人的直闯进来。崔姥姥大吃一惊,才拦过去,已被皓祯一声怒吼喝退:

  “你退下去!我有话要和公主说!”

  他三步两步,冲到公主面前。横眉竖目,眼中闪耀着熊熊怒火,咬牙切齿的开了口:

  “我统统都知道了!关于你虐待吟霜的种种阴毒手段,我统统知道了!你的所做所为令人发指,令人不齿!我简直难以置信,天底下居然有你这种恶毒的女人,而这个女人正是我的妻子,如此无品无德,你已经不只令你的丈夫蒙羞,也令整个皇家宗室蒙羞!”公主跄踉一退,脸都气白了,脸都气白了,身子都发抖了。“你……你疯了?胆敢这样子教训我!她不过是个丫头,我要打要骂,都任凭我!而我是公主,是皇上指给你、名正言顺的妻子呀!”公主颤声说。

  “对!论名分、论地位,你是天,她是地!可是论人格,讲性情的话,她是天,你是地!”

  “住口住口!”兰馨受不了了,大声叫着说:“你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你这样处处护着她?今天你母亲、你身边的人全现形了,你也原形毕露!你说你说,她到底是从哪里跑来的贱人?”“不许你这么骂她!”皓祯狂怒的大吼了一声。“你要知道她是我的什么人吗?我就老实告诉你吧!她是我心之所牵、魂之所系,是我这一生最重要的一个女人!”

  公主像被一个闪电击中,脸色惨白,眼睛瞪得大大的。

  “你说什么?”她不相信的问。

  “对!”皓祯豁出去了,一字一句,清晰而有力的说:“她是我的女人!是我所爱的女人!如果你能容纳她,我和你那婚姻还有一丝丝希望,偏偏你不能容纳她,这样百般欺负她,你不是置她于死地,你根本是置我于死地!”他站在她面前,眼睛直勾勾的瞪着她:“你听明白!你再想想清楚!你尽可高高在上,当你的公主,放她一马!井水不犯河水,过你的荣华富贵,太平日子!如果你不肯,定要除之而后快,你就把我一起除掉吧!”公主又惊又怒,又痛又恨,睁大了眼,激动万分的喊了出来:“你威胁我?你这样子威胁我?为了那个女人,你居然半夜三更闯进来,对我极尽羞辱之能事!”她抽着气,泪珠夺眶而出。“皇阿玛被你骗了!什么智勇双全,什么才高八斗,全是假的!假的!假的!假的……”她一口气喊了几十个“假的”,喉咙都喊哑了,泪珠如雨般滚落:“皇阿玛误了我!我把什么都给了你,现在已经收不回来……皇阿玛!”她抬头向天:“你误了我!”这句“皇阿玛,你误了我!”使皓祯一震,看到兰馨那盛妆的面庞,已经泪痕狼藉,心中也掠过了某种怆恻之情。他闭了闭眼睛,深抽了口气,哑声说:

  “这种王室的指婚,向来由不得人,是误了你,也误了我!如果你我都没有那种勇气在一开始就拒绝错误,但求你我都能有某种智慧,来解今日的死结!否则,这个悲剧,不知要演到何年何月……”他长叹一声,掉头走了。

  兰馨公主,无助的哭倒在那刻着鸳鸯戏水,刻着双凤比翼的雕花大床上,泪水湿透了绡着百子图的红缎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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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3楼 发表于: 2007-07-01
14



  第二天一清早,兰公主就带着崔姥姥、宫女、太监们一大队人,浩浩荡荡的回宫了。

  这件事再也瞒不住王爷了。事实上,公主回宫这个突发状况,已使整个王府全乱成了一团。王爷在大厅里背着手,走来走去,又惊又急又气。雪如、皓祯、小寇子、阿克丹全被叫齐不说,浩祥和翩翩也来了。皓祥见着皓祯就气极败坏的喊:“你是不是想害死我们一家子啊?为一个丫头去得罪公主?你疯了?还是脑子有问题?”

  皓祯和皓祥实在不对路,两人谁看谁都不顺眼。

  “我和公主,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皓祯气呼呼的说:“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你一人当?”皓祥尖声说:“你讲些什么外国话?公主如果生气了,皇上如果怪罪下来,阿玛、额娘、我,哪一个逃得掉?什么叫‘连坐’,什么叫牵连‘九族’,你懂不懂?你成天‘御前行走’,走来走去,连大清王法你都走丢了?”

  翩翩见王爷脸色铁青,不住伸手去拉皓祥。

  “好了好了,”她悄声说:“有你阿玛在,你就少说两句吧!”

  皓祥挣开了翩翩,忍不住怒瞪了翩翩一眼。就是这样!每次自己说话翩翩都要拦!全因为翩翩懦弱,自己这“庶出”的儿子就永无出头之日!“不要吵了!不要吵了!”王爷大声一吼,已知道事情的关键人物,是新进府不久的丫头白吟霜,就一叠连声叫带吟霜。吟霜和香绮匆匆的赶来了,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吟霜自从入府后,在人前不敢穿白色衣服,但人后总是换上素服,以尽孝思。现在仓促赶来,身上仍穿着件月白色的衣裳,只有襟上绡了几只蝴蝶,一条月白色的裙子,只有边缘缀着几朵小花。脸上几乎未施脂粉,头上挽着松松的发髻,插着一支竹制的簪子。看来十分素雅端庄,那样荆钗布裙,仍然有着掩不住的美丽。她脚步跄踉的带着香绮走进大厅,乍见一屋子人,心脏就咚然一声,往地底沉去。皓祯夜闹公主房,公主负气回宫的事,她已有耳闻,如今见王爷满面凝霜,雪如满眼仓皇,她感到“大祸已至”,而自己正是“罪魁祸首”,双腿一软,就对王爷跪下了,香绮也慌忙跪下,双双匍匐于地。

  “吟霜和妹子香绮,叩见王爷福晋。”她嗫嚅着。

  “抬起头来!”王爷命令着。

  吟霜被叫得抬起头,怯怯的瞅着王爷。

  王爷眉心微微一皱,他记得这张脸孔,他记得这对眼睛,他更记得这种清灵飘逸的美。

  “你是小寇子引进府的,对吧?”

  “喳!”小寇子响亮的答了一声,生怕吟霜答出漏洞来。“她是我三婶的干女儿,无爹无娘,只有姐妹两个,所以入府,在福晋跟前当差!”“哼!”王爷瞪了小寇子一眼,还来不及说什么,皓祥已毛毛躁躁的插进来。“阿玛,这小寇子仗着哥宠他,专门不做好事,咱们府里根本不缺人手,莫名其妙弄个人进来,明眼人一看就知!当丫头是幌子,向主子献美人才是真的吧?”

  吟霜听皓祥说得如此难听,本来就已玉容惨淡,此时,脸色就更加苍白了。“你别无的乱放矢!”皓祯气坏了,忍不住对皓祥吼去。

  “事实不容狡辩!你和公主还在新婚燕尔,就迷上一个丫头!你有公主还不知足,还要贪恋美色来祸及全家!你难道不知道红颜祸水吗?”皓祯忍无可忍,扑上去就给了皓祥一拳。

  翩翩惊叫,满屋人都变色了,王爷不禁大怒,对皓祯怒吼着说:“你反了?为了这个女子,你要和全世界为敌吗?”

  “如果我必须与全世界为敌,我就只好和全世界宣战!”皓祯挺着背脊,朗声宣告,两眼炯炯然的注视着王爷:“阿玛,额娘,我现在正式向全家宣布,吟霜不再是府里的丫头,我早已把她收房了,所以,她是我的妻妾!就像侧福晋是你的妻妾一样!全家如果再有任何人对她不礼貌,我不会善罢甘休的!本来我要给吟霜一个仪式,事已至此,也不用仪式了……”他走过去,拉住皓祥的衣服,指指吟霜:“你看清楚,从今以后,她等于是你的嫂嫂!”

  “嫂嫂?”皓祥怪叫着,去看王爷:“阿玛,你就由着他胡来吗?”“我怎么胡来了?纳个妾就叫胡来?如果阿玛不曾纳妾,你如何存在?”“你……”皓祥气得发抖,握着拳想挥向皓祯。

  “住口!住口!”王爷大吼着,瞪视着皓祯:“王孙公子,娶几房妻妾,也是人之常情,但是,没有一个像你这样,闹得满城风雨,全家不宁!如果我再不说你几句,你简直要无法无天了……”吟霜眼见大厅中,兄弟、父子都吼成了一团,自己跪在那儿,真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从没料到,自己和皓祯的儿女私情,会弄到王府大厅来公然讨论,那份尴尬和难堪,更是兜心而起。再听到皓祯为了维护她,几乎什么礼貌都不顾了,她就又着急又感动。此时此刻,各种复杂的情绪,像几千几万股奔流,翻翻滚滚的涌上心头,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匍匐着,往前跪行了两步,对王爷磕下头去:

  “王爷!所有的罪过,都是奴才不好!闹得这样阖府不宁,上下忧心,怒才当真罪该万死……请王爷息怒,不要怪罪贝勒爷,奴才但凭王爷处置发落……”

  吟霜话未说完,只觉得眼前一黑,顿时天旋地转,人就昏过去了。皓祯大惊,奔上前去,忘形的就抱起了吟霜,只见吟霜面色惨白,双目紧阖,气若游丝,不禁心中大痛。他抬眼看着父亲,急切而痛楚的喊了出来:

  “你知道吗?她这些日子,受虐待、受酷刑、受责备、还要受公审、受屈辱……她只是一人弱女子……你们怎容不了她?怎么没有丝毫恻隐之心呢……”

  王爷怔着,不知怎的,心里也乱糟糟的,对那吟霜,竟生出某种酸楚的怜惜。而雪如,已跳起身子,一叠连声的喊:

  “传大夫!快传大夫!”

  大夫来了。在吟霜那静思山房里,大夫为吟霜把了脉,察看了瞳仁、气色,再问了香绮几个问题,大夫就笑吟吟的出了卧房,对雪如和皓祯拱手为礼:“恭喜福晋,恭喜贝勒爷,这位少夫人没有大碍,她有喜了!”有喜了?有喜了?有喜了!

  雪如和皓祯面面相觑。

  “有喜了?”福晋凝视着皓祯:“有喜了?这表示,硕亲王府,后继有人了?真的?真的?”

  皓祯狂喜的转头看大夫:

  “你确定吗?”“确定确定,大约两个月左右,”他掐指一算:“明年春天,小小王爷就要出世了!”皓祯和雪如再度惊喜的互视。忽然间,雪如内心里的耽忧,全都迎刃而解。吟霜有了身孕!这件天大的“喜讯”,就是公主,也没奈何了。在那个时代,“传宗接代”是人生最大的事!有了“身孕”,不止保住了地位,还会抬高身分。雪如深深吸了口气,顿时笑逐颜开,转头急呼:

  “秦姥姥,快把吟霜迁到上房里去!”“不能迁,不能迁,”秦姥姥急忙说:“有了身孕,不能随便搬迁,怕动了胎气!”“那,”雪如急急说:“岂不委屈了吟霜?也罢,快去我房里,把上好的丝被棉褥枕头都抱来,再挑几个能干的丫头和姥姥,送过来侍候吟霜!”

  “是!”秦姥姥喜悦的请了个安,掉头就走:“我立刻去办!”雪如太欢喜了。她紧紧的握了一下皓祯的手,急急的说:

  “你这儿陪着吟霜,看她缺什么、要什么,尽管吩咐秦姥姥去办!好好安慰安慰她,教她切莫再伤心难过,有喜了,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可要好好保养身子,珍惜这个小生命!我呢,我这就去向你阿玛报喜!”

  当王爷听到这消息时,那种又惊又喜的表情,就再度证实了雪如的看法。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尤其王室对“子嗣”的重视,真是赛过一切!第三代即将来临,王爷怎能不喜上眉梢。“有喜了?有喜了?哈!”他摇着雪如:“咱们岂不是要当爷爷奶奶了?”他脸色一正:“传话下去,从今天起,下人们要改口称呼吟霜‘白姨太’,再不能吟霜吟霜的叫了!”

  “是!我这就传话下去!”

  一时间,王府里忙忙碌碌。一向冷僻的“静思山房”顿成热闹场所,丫头仆妇,送汤送水,煎药端茶,户为之穿,恭喜之声不绝于耳。阿克丹、小寇子都成了热门人物,连香绮也成了巴结奉承的对象。这个“喜讯”峰回路转,竟把吟霜的悲剧转过来了。

  在吟霜床边,皓祯握着她的手,就别说有多么兴奋了。他吻着吟霜受伤的十个手指,一个个吻过去,每吻一下,就说一句“天长地久”。吟霜噙着泪,带着笑,被他弄得神魂皆醉。

  “以后,你要改口称我爹为阿玛,称呼我娘为额娘了!”皓祯深情的凝视着她:“你总算名分已定!”

  “我……真的可以?”吟霜仍然像做梦一般,不敢相信。“整个王府都会接受我?承认我?我是白姨太?我终于成为你的侍妾:白姨太?”“别那么一股受宠若惊的样子!我不能让你成为夫人,已经够心痛了!真恨自己,不能给你更多!”

  “我还求什么呢?”吟霜热泪盈眶,激动的说:“能和你朝夕相处,又怀了你的孩子……”她抚着自己的肚子,充满了感情的看着皓祯:“突然间,最美好的事都降临在我的头上,我已经太满足,太快乐了!”

  两人彼此相拥,说不尽的浓情蜜意。但,蓦然间,吟霜的害怕和担忧又袭上心头,眼中再度布上了乌云。

  “可是,”她颤栗的说:“公主已经去宫里告状了,万一皇上怪罪下来,万一公主又不肯饶我……”

  “嘘……”皓祯伸出一个手指,压在吟霜的唇上。“现在你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把身子养好,以外的全体交给我吧!我现在充满了信心和勇气,即使面对皇上,我也心怀坦荡!”

  吟霜的担忧并非“过虑”,第二天下了朝,皓祯这“御前行走”就被召进了皇上的御花园。

  “皓祯,你怎么要这样辜负我呢?”“皇上圣明!”皓祯用一种“勇者无惧”的神情,坦然的对皇上“推心置腹”起来:“臣与兰馨公主,闺房失和,弄得皇上要亲自过问,实在是辜负天恩,罪该万死!但是,男女间的事,是人生最最无法勉强的事,我对兰馨抱愧之至!至于牵涉进来的另一个女子白吟霜,与我发生感情,早在婚礼之前。虽然她明知我的婚姻不能自主,将来她毫无名分可言,然而,她全然不计较,她的一片真心痴情,强烈到可以为臣粉身碎骨。这样一个女人,无法不令臣刻骨铭心。如果‘情有独钟’也是一种罪过,我只有以待罪之身,听凭发落!”

  皇上怔住了。注视着浩祯,那么慷慨陈辞,坦然无惧!皇上实在喜爱这个年轻人。“你这样说,是根本不准备接纳兰馨了?”

  “臣不敢!只要兰馨不过问吟霜,臣与兰馨,仍是夫妻!我保证相敬如宾!只怕兰馨不容吟霜,这才会闹得举家不宁,惊动圣驾!”“唔!”皇上沉吟着,心里已全然明白,兰馨是打翻醋坛子了。那皇上三宫六院,年轻时,也有数不清的风流韵事。此时,见皓祯俊眉朗目,英姿飒飒,不禁想起自己年轻时代来。想着想着,就无法对皓祯疾言厉色了。“唔!”他再哼一声。“今天,我就姑且原谅你,不过,你自己要有个分寸,你毕竟是额驸,不可让兰馨过分冷落!我不听你那套什么‘情有独钟’,只希望你能‘处处周全’,这闺阁之中,本就比国家大事还难处理!你好自为之!下次兰馨再哭回家门,我定不饶你!”“是!”皓祯松了好大一口气,没料到后上这样轻易放行。而且,吟霜之事,既已面禀皇上,就更加“妾身分明”了!他喜出望外,恭敬的应着:“臣谨遵圣谕,谢皇上宽宏大量,不罚之恩!”皇上不罚,吟霜有喜,硕亲王府里,更是一片喜洋洋了。王爷和福晋,想到哪儿,脸上都是笑吟吟的。只有皓祥,郁决到了极点,对翩翩掀眉瞪眼,气呼呼的说:

  “真奇怪,这皓祯怎么处处抢先我一步!比我早出世,袭了贝勒爵位!比我早结婚,得到额附身分!连娶姨太太,都比我早一步!现在,又早一步要生儿子了!老天,我为什么那么倒楣呢!我为什么该是‘第二’呢?太没天理了!太没天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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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4楼 发表于: 2007-07-01
15



  当兰馨公主,结束了她的归宁,回到王府,才发现吟霜的身分,已有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白姨太?”公主惊愕的挑着眉毛,瞪大了眼睛,“她已被正式收房?成了白姨太?而且,她怀孕了!她居然怀孕了!”她把手中一个茶杯,哐啷一声掷于地:“皓祯,他欺我太甚!”

  崔姥姥急忙过来,又给她拍背,又给她抚胸口,嘴里喃喃叫着“不气,不气!”公主一把攥住崔姥姥,十分无助、十分悲痛的问:“为什么?为什么这白吟霜有这么大的力量?能够旋乾转坤?我是公主啊,我怎么就斗不过她?王府里,人人向着她,都没有人向着我!这也罢了,怎么皇阿玛也不为我做主,反而训了我一顿,要我有容人气度,要我宽宏大量……这明明就是叫我和吟霜平起平坐嘛!现在,她居然怀了孕!我看,早晚我会被她压下去!怎么会这样嘛?现在我又该怎么办嘛?”

  公主说着,满脸的悲切与茫然。崔姥姥见公主如此,真是又又怜惜,却苦于无法安慰。此时,宫女小玉,在打扫砸碎的茶杯,跪在地上细心的捡拾碎片。一面捡着,一面忍不住插嘴说:“公主,奴才听到府里的丫头姥姥侍卫们,传来传去,说了好多关于白姨太的事,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

  公主一怔,瞪着小玉。

  “说!”她的注意力被吸引了。

  “是这样的,”小玉怯怯的开了口,压了声音:“大家都说,那东跨院,也就是静思山房,自从白姑娘住进来以后,就常常看到白色的人影飘来飘去。这白姑娘姓白,名字叫‘吟霜’,好像都和‘白’字有关。据说,那白姑娘还绡了一个绡屏给额附,绡屏上是只白狐狸。公主一定知道额驸小时候,捉白狐、放白狐的事……所以,大家都说,这白姨太不是人,是……”她四面看看,生怕那“白”什么的会“无所不在”,声音更低了:“是……是‘大仙’哩!”

  那是一个盛行鬼狐之说的年代。人们相信鬼,相信神,最奇怪的事,是相信“狐狸”会变成“大仙”。

  “大仙?”公主脱口惊呼,不禁浑身打了个寒噤。“她是大仙?”“别胡说!”崔姥姥忙接口,叱骂着小玉:“那是民间小老百姓才去相信的!这王府里面,上有公主,下有王爷福晋,都是福厚高贵之命,那些牛鬼蛇神,怎能近身?别在这儿捕风捉影,妖言惑众!”“喳!”小玉忙叩头,想退下去。

  “不忙!”公主回过神来,急声喊:“你还听到什么,都说出来!”“喳!”小玉又应着,四面张望了一下。“还听说,这白姨太就是当日放生的白狐,化成人形,要来‘送子报恩’!”“送子报恩?”公主失声重复了一句。

  “是啊!要不,才进府没多久,就从丫头摇身一变,成了白姨太,不是太神通广大了?这会儿,又有了喜,大家说,大家说……”“说什么?”公主大声问。

  “说白姨太,一定会生个儿子!”

  公主腿一软,跌坐在椅子上。眼光直勾勾的瞪视着墙上的一幅画,视线并没有停在画上,而是穿过了画,透过了墙,落在遥远的,不知名的地方。那儿在旷野,有草原、有皓祯,有白狐……白狐一步一回首,乌黑的眼珠,正是吟霜的眼珠……小玉退下了。崔姥姥见公主神思恍惚,目光迟滞,心中就慌了。这兰馨公主是崔姥姥从小带大的,身分是主仆,感情却赛过母女。她急忙忙去倒了杯水来,给公主喝了,见公主仍是神不守舍,就拉着她的胳臂,摇了摇她,急急的说:

  “你千万不要听信这些谣言,你想想看,那白吟霜怎会是大仙呢?如果她是大仙,先前咱们整她的时候,也不见她施展什么本领啊!水淋她,针扎她,蜡油烫她,夹棍夹她……她何必乖乖受罪,尽可以做法呀!是不是?”

  公主怔忡的想了想,面色灰败。

  “但是,她还是赢了,不是吗?我拿她一点儿辙没有,不是吗?”“不不!还有办法的!”崔姥姥长长一叹。“现在,只好放开白吟霜,也放下你公主的身段,用尽工夫,夫挽回额驸的心!”“挽回?”公主愣然的眨着大眼。“我甚至好怀疑,我曾经拥有过他的心吗?如果根本不曾拥有,现在又谈什么挽回呢?”

  “快别说这样丧气话!你是正室,她是偏房,你的出身是公主,她的出身是丫头,如果你也有了孩子,这‘正出’和‘庶出’,距离就大了!所以,当务之急,是也要怀孕才好!”

  “怀孕?怀孕?”公主脸色一沉,眼光阴暗,悲愤的喊出来:“怀孕是一个人就能怀的吗?人家好歹是有了,我呢?早先尚未撕破脸的时候,闺房中就已经是推三阻四,勉勉强强的了,现在可好,一切都挑明了,人家更是专房之宠了……我怎么怀孕啊?”公主说着,羞愤和委屈一齐掩上心头,蒙着脸就哭了。“不伤心,不伤心!”崔姥姥拍着公主:“咱们等机会,等机会,只要机会来了,说不定旋乾转坤的,就是咱们了!”

  公主看看崔姥姥,心中充满了苦涩、难堪、羞恼、和无助。“天啊!”她喊着:“我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跟一个丫头争丈夫,还要等机会!我怎么会堕落到这种地步呢?”

  崔姥姥心痛极了。“等着瞧吧!”她低低估哝着:“总有一天,会给咱们逮着机会的!路还远着呢!等着瞧吧!”

  机会真的来了!而且来得太出人意外,这个“机会”,把整个王府,又都震动得天下大乱了。

  这天,已是八月十四,中秋节的前一天。在硕亲王府中每年到了这个日子,府中会大宴宾客,王府中的戏班子、舞蹈班子都登台演出,府中有身分的女眷,她都能坐在台下,和宾客们一起享受听戏的快乐,是个阖府同欢的日子。当然,男宾和女眷是要分开坐的,中间用屏风隔开。

  这晚,吟霜初次以“如夫人”的身分,被雪如带在身边,参加了这场盛会。坐在台下,她穿着新缝制的红色衣掌,梳着妇人头,发髻上簪着珍珠镶翠的发饰,容光焕发,明眸似水,真是美丽极了。公主虽坐在她的上位,也是珠围翠绕,前呼后拥,但,不知怎的,她就觉得自己被吟霜给比下去了。尤其吟霜脸上,绽放着那样幸福和安详的光彩,简直让人又忌又恨!吟霜见到了公主,倒是惴惴不安,毕恭毕敬的,又请安又屈膝,脸上却不得不堆着笑意,一来维持风度,二来要示惠给皓祯,真是几千几万个“无可奈何”!

  台上,一场热闹的孙悟空大闹天宫才闹完,孙猴子和众武生一边串漂亮的筋斗云翻下场。台下宾客们大声叫好,掌声雷动。下面要换戏码,客人和女眷们都乘机走动走动,添茶添水。就在此时,戏园外,侍卫大声唱着名:

  “多隆贝子驾到!”皓祯吓了一跳,霍然站起。隔着屏风的吟霜,已惊得花容失色,手中的一个茶杯,差点掉落地,茶水竟洒了一身,香绮慌忙上来擦拭。公主诧异的看着吟霜,不知她何以如此失态。还没转过神来,皓祥竟领着多隆,走到屏风这面来了,皓祥以讨好的声调,朗声报着:

  “启禀公主,多隆贝子求见,跟公主请安!”

  公主眉头一皱,正要挥手说不必,却一眼看到吟霜直跳起来,脸色大变,身子往香绮北后躲去。公主疑心顿起,立刻转了语气:“进来吧!”多隆跨了进来。他和公主,原是嫡亲的表兄妹。当初如果不是皓祯锋芒毕露,雀屏中选,这“额驸”的地位,也很可能落在他身上的。他起了过来,对公主甩袖子,跪下,磕头。“臣多隆,叩见公主!”

  “起来吧!”“谢公主恩典!”多隆站起身来,抬头一看。吟霜避无可避,用袖子往脸上遮去。同时,皓祯带着阿克丹和小寇子,也急急的绕到屏风这面来了。“请多隆贝子,到这边来入座!”小寇子大声说:“别惊扰了公主!”“有什么惊扰不惊扰的!”公主看到小寇子就有气。“多隆是自家表兄弟,不必见外,就在这儿入座吧!”

  “谢公主恩典!谢公主恩典!”多隆大喜过望,一叠连声的说着。已有小太监端过一张凳子来,多隆就侧身坐下,喜孜孜的东张西望。吟霜这一下急坏了,真恨不得有个地洞可以钻。王爷好不容易承认了自己,但却从不知自己曾行走江湖,酒楼卖唱。她真不敢想,万一穿帮,会怎么样?

  “吟霜!”公主的声音冷冷的响了起来:“你挡着我了!你不坐下,站在那儿做什么?”

  “是!是!”吟霜轻哼着,遮遮掩掩的往回坐。

  吟霜?多隆大吃一惊,定睛对吟霜看去。皓祯已一步跨上前来,伸手搭在多隆手腕上:

  “虽是亲戚,男女有别!请到这边坐!”

  怎的?公主已经“赐坐”,你这额驸还不给面子?多隆心中有气,再抬眼看那“吟霜”,这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他跳了起来,直视着吟霜,怪叫着嚷开了:

  “吟霜!白吟霜,原来你已经进了硕亲王府!你害我找遍了北京城!”“放肆!”阿克丹直冲上前,伸出巨灵之掌,就要去抓多隆。“白姨太的闺名,岂可乱叫,跟我出去!”

  “你才放肆!”公主一拍桌子,站起身来。这阿克丹好大狗胆,上次杀入公主房中,现在又直闯女眷席。公主本是冰雪聪明,现在,已料到这多隆和吟霜之间,定有隐情,心中就莫名的兴奋起来。跨前一步,她指着阿克丹,声色俱厉的大声说:“这是反了吗?胆敢在我面前如此张狂!来人,给我把侍卫统统叫来!看谁还敢轻举妄动!”她抬眼看多隆,沉声说:“多隆,你不要害怕,尽管告诉我,你可认得吟霜吗?”

  多隆得到公主的“鼓励”,更是得意忘形,和皓祯的新仇旧恨,正可以一起总算!于是,他在福晋面前,在赶过来一看究竟的王爷面前,在皓祯及吟霜面前,他就呼天抢地的喊开了:“这吟霜原是我的人呀!她在龙源楼唱曲儿的时候,已经跟我了,我还来不及安排她进家门,她就失踪了!原来,是被皓祯抢了去……”他直问到吟霜面前:“吟霜,你怎可这样朝秦暮楚,得新忘旧!”吟霜面色雪白,嘴唇簌簌发抖,又惊又气之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皓祯怒吼了一句:

  “多隆!你血口喷人!无中生有!我跟你拼了!”

  公主往前一拦。“事关王府名声,非同小可!”公主转头去看王爷,眼光锐利如刀。“阿玛,你能不闻不问吗?你要被欺瞒到几时呢?”

  王爷已震惊到了极点,也恼怒到了极点。

  “立刻给我把吟霜带上楼去,你们一个个……”他指着皓祯、小寇子、阿克丹、多隆:“全跟我来!”

  于是,连夜之间,王爷和公主,在王府“怀远楼”的一间秘室中,夜审吟霜。楼上,楼下,都排排站着公主的侍卫,把房间团团包围着,气氛森严。崔姥姥不声不响的站在房门口,靠着墙边,一双眼光却锐利的投射在吟霜身上。雪如带着秦姥姥,站在房门的另一边,雪如心急如焚,她虽然知道吟霜的出身,但对多隆的“指证”,仍然吓得心神大乱。出于对吟霜的喜爱,更出于那份本能的信任,她不相信多隆的话。但是,多隆把吟霜的身分拆穿了,雪如也难逃“欺瞒”的责任!何况,这多隆言之凿凿,字字句句,如判了吟霜的死刑,雪如实在听得惊心动魄。

  “回公主,回王爷,这白吟霜原是龙源楼的卖唱女子,皓祯曾经为了抢夺她,在龙源楼对我拳脚相向!此事由不得我胡说八道,龙源楼的徐掌柜和店小二都亲眼目睹!我功夫不如祯贝勒,爵位也不如他,但这白吟霜早就委身于我……”

  “多隆!”皓祯一声狂叫,冲运去就勒住多隆的脖子。“你这样信口雌黄,你居心险恶,太卑鄙了……”

  多隆躲都躲不及,被勒得直呛直咳,公主怒拍椅子扶手,厉声说:“来人来人!快去制住额驸!”

  好几个侍卫应声而入,七手八脚的扯开了皓祯,皓祯涨红了脸对多隆继续愤怒的大喊:

  “我知道你得不到吟霜,心在未甘!你害她还不够惨吗?你杀了她的父亲,害她骨肉分离,家破人亡……现在还要这般羞辱她,你不怕举头三尺,神明有眼?!”

  王爷大踏步走上前来,抬头痛心已极的看了皓祯一眼,就掉头去看那跪在地上的吟霜,森冷的说:

  “谁都不要再说话!吟霜!抬起头来!我有话问你!”

  吟霜面无人色的抬起头来,凄苦已极的看着王爷。

  “你曾在龙源楼唱曲吗?”

  “你是小寇子的亲戚吗?”

  “不是。”“你和皓祯在何处相遇?”

  “在……龙源楼。”“你到底是什么出身?”

  “从小跟着我爹和我娘,弹琴唱曲儿为生!”

  “你怎能入府当丫头?”

  雪如再也无法保持沉默,接口说:

  “是我!”王爷迅速转眼去看雪如,眼中,盛满了不相信、悲痛,和被欺骗后的恼怒。“我实在是情迫无奈!”雪如哀恳的看着王爷:“皓祯前来求我,我见他们两个情深义重,这才想法子把吟霜接入府,这之中的原委和经过,我再慢慢对你说。现在,请看在吟霜已有身孕的份儿上,就别再追究了吧!”

  “怎能不追究?”公主厉声说:“姑不论酒楼歌榭的卖唱女子,怎么混进王府,这已有身孕,到底从何而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皓祯怒喊着。

  “我的意思很明白!”公主喊了回去,直视着皓祯:“我怀疑她肚子里的孩子,根本不是你的!”

  “怎么不是我的?”皓祯跺着脚,快要气疯了。“她以白璧之身,跟随了我……”“那,”公主指着多隆:“他,又怎么说?!”

  “他是含血喷人!他是胡言乱语!你们要相信一个这样无耻的小人,而没有人肯相信我!”皓祯气极,一声狂叫:“啊……”同时,双手用力一格,竟把抓着他的几个侍卫硬给震得飞了出去。他拳打脚踢,又踢翻了两个,然后,一反手,他抢下了一个侍卫的长剑,就舞着对多隆劈了过来。多隆大骇,狂叫着躲开去,而王爷,已迅速的拦上前去,暴喝一声:

  “你给我站住!”皓祯一剑正要刺出,一见是父亲,硬生生把剑收住,房中所有的人,都失声惊叫了。“怎么?你要逆伦杀亲吗?”王爷沉痛的说,指了指地上的吟霜:“为了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你居然串通母亲,和你的亲信,联手来欺骗我!你罔顾礼法亲情,造次犯上,漠视皇恩浩荡,冷落公主……你……你……”他重重喘着气:“你真让我痛心!”跪在地上的吟霜,已经再也听不下去了,崩溃的用手抱住头,发出一声凄厉的狂喊:

  “够了!够了!我走!我走……”

  喊着,她站了起来,反身就往楼下奔去。公主大叫。

  “抓住她!”她已奔到楼梯口,崔姥姥见机不可失,伸出脚来,就把吟霜重重一绊,吟霜冲得飞快,被这一绊,整个人失去重心,就一脚踏空,从那陡峭的楼梯上,滚落了下去。雪如大惊失色,伸手想抓住吟霜,捞到了吟霜肩上的衣服,嗤的一声,衣服撕破了,吟霜的身子,仍然像滚球一般一路翻滚了下去。

  “不要!吟霜!吟霜……”皓祯狂奔过去。

  “天啊!”雪如跟着奔下楼。

  吟霜卧在楼梯底下,那肌肤上,一朵小小的、粉红色的“梅花烙”正清晰的展现着。

  “天啊!”雪如再喊了一声,整个人都呆掉了。一下子就跌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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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那夜,吟霜失去了她的孩子。不幸中的大幸,是她并没有摔伤筋骨,但,她整个人都虚脱了。

  窗外,秋风正肆意的吹着,把窗框叩得簌簌作响。窗内,一灯如豆,凄然的照射着那低垂的床帐。吟霜蜷缩在床上,手棉被把自己连头蒙住,她紧紧闭着眼睛,不哭,不动,不说话,不思想……她什么都不想做了,甚至不想看这个世界。皓祯坐在床前面,紧紧握着她的一只手,牙齿咬着嘴唇,把嘴唇都咬痛了。他注视着那露在被外的发丝,竟也失去安慰她的力气。两人就这样一个躺着,一个坐着,任凭夜色流逝,更鼓频敲。香绮进来了好几回。“大夫说,小姐需要好好休息,你就让她睡吧!”香绮哀恳的看着皓祯:“这儿有我服待,您也去休息休息吧!熬了一夜,您的眼睛都红了。吟霜小姐的身子要紧,您的身子也要紧呀!”皓祯摇摇头,动也不动的坐着,眼光直勾勾的看着吟霜。吟霜躺在那儿,也是纹风不动。冷冷的夜色,似乎被这样巨大的沉哀,给牢牢的冻住了。

  同时,在王府的另一端,公主在自己房里,也是彻夜未眠。“审吟霜”的一段公案,因吟霜的流产而告一段落。那多隆,在吟霜滚下楼,全家乱成一团的当儿,就悄悄溜走了。接着,府里救吟霜、传大夫、备车备马、抓药、熬药……闹了个鸡犬不宁。公主趁乱收兵,到房里,心脏还卟嗵卟嗵跳个不停。丫头宫女,来来往往奔跑,传递消息,吟霜流产了!孩子掉了!公主的心腹大患也除去了!她睁着大眼,怔忡的看着崔姥姥,不知怎的,她并没有什么欢喜的感觉,那颗心,始终在卟嗵卟嗵的跳,跳得她心慌意乱,神思不宁。公主在人前尽管要强,在人后却自有脆弱的一面。

  “我……我们会不会做得太过分了?”她嗫嚅的问崔姥姥。“额驸会不会从此和我结下血海深仇,更不要理我了?”

  崔姥姥注视着公主,被公主的不安传染了,也有些心惊肉跳。“可那吟霜,确有条条死罪呀!”崔姥姥想自己说服自己。“我为额驸的王室血统,不得不出此下策!现在好了,总算一个大问题解决了……一切慢慢来,皇天有眼,不会让你的一片痴心,都白白耽误的!”

  公主机伶伶打了个冷战。

  “怎么了?”崔姥姥问。

  “有阵冷风吹来,你觉不觉得?”公主缩了缩脖子,看看那影绰绰的窗纸,窗外一棵桂花树,枝桠伸得长长的,张牙舞爪的映着窗纸。“如果……如果……如果那吟霜果真是白狐,她会不会来找我算帐?”“公主啊!”崔姥姥低喊着:“如果她果真是白狐,我怎会绊得倒她,她又怎会失掉孩子?”

  “对,对,我糊涂了!”

  正说着,桂花树上,一个黑不溜丢的东西,竖着个大尾巴,“唿啦”一声从枝桠上飞掠而去。

  “白狐!”她惊叫。“不是的!不是的!”崔姥姥连声说:“只是一只猫而已!公主啊,你别怕,额驸现在尽管恨你,将来自会明白你的一番苦心!何况,现在王爷什么都明白了,他会清理门户,为你撑腰的!”“可是,”公主颤栗的回想着:“那福晋,她在楼梯底下,抱着吟霜,她那眼光,好像……好像我把她给杀了!你有没有看到?”她问崔姥姥:“她似乎整颗心都碎了!”

  是的,雪如自从看到那朵“梅花烙”以后,就整个人都陷进疯狂般的思潮里。昏乱、紧张、心痛、怀疑、惊惶、害怕、欣喜……各种复杂的情绪,如狂飙般吹着她,如潮水般涌着她,她心碎神伤,简直快要崩溃了。吟霜流产,和“梅花烙”比起来,前者已经微不足道。她在自己卧室中,发疯般的翻箱倒柜,找寻她那支梅花簪子。

  秦姥姥忙着关窗关门,确定每扇窗都关牢了,这才奔过来,抓紧了雪如的手,紧张的说:

  “冷静冷静!王爷好不容易睡下了,可别再惊醒他!簪子我收着呢,我找给你!”秦姥姥打开樟木大箱,开了红木小箱,再取出个描金绡凤的织锦小盒,打开小盒子,那个特制的梅花簪子,正静静的躺在里面。“梅花簪!”雪如拿起了簪子,紧压在自己的胸口:“就是这簪子烙上去的!一模一样啊!秦姥姥,你也看到了,你也清清楚楚看到了,是不是啊?”

  “是,是,是。”秦姥姥深深吸着气,又紧张又惶恐。“但是,这可能只是个巧合,吟霜那肩上,说不定是出水痘,或者出天花什么的……留下的疤痕,正巧……有这么点儿像梅花……”“那,”雪如拿着簪子就向外走。“我们去找吟霜,马上核对核对!”“不行不行”秦姥姥慌忙拉着雪如:“那孩子,这一晚受的罪还不够吗?又受气、又受辱、又受审、又摔足、又掉了孩子……这会儿,好不容易歇下了,你又拿着个簪子要去比对……你怎么对她说!说你要看看,她是不是你当初遗弃的女儿吗?你别忘了,旁边还有皓祯呢!不,不,不!”秦姥姥越想越怕:“这秘密是死也要咬住的,绝不能透露的,万一泄露出去,别说你我都是死,这皓祯、吟霜、以及王爷,个个都是欺君之罪!何况,皓祯已经以王族血统的身分,娶了公主呀!大清开国以来,这满汉不通婚,王族血统不能乱呀!你快冷静一点!冷静一点呀!”

  “我不能冷静!我怎能冷静下来呢?想想看,这些年来,一直以为我那苦命的女儿,已不在人世了!但是,突然间,她却出现在我面前,原来,就是吟霜呀!怪不得头一次见面就觉得她似曾相识,怪不得王爷说她像我年轻时候……对了对了!错不了!她肯定就是我那个孩子……可怜,这些日子来,我眼睁睁看着她受虐待,受折磨,却无力救她……老天用这种方式来惩罚我,它兜一个圈子,把我的女儿送回到我面前,却让我母女相对不相识!如今,相识又不能相认!”雪如激动得泪如泉涌了。“我顾不得,我要去认她!”

  “不行不行!你失去理智了!”秦姥姥急得又是汗、又是泪。“说不定她不是呢?她的爹和娘有名有姓,是唱曲子的,不是吗?”“那,”雪如紧握着簪子,簪子上的“梅花”,都刺进了掌心,。“我去问问她!”秦姥姥死命攥住了雪如。

  “你要稳住呀!就是要去,也等天亮了再去!你想清楚了再去!这会儿,你才从她那儿回来不久,又失魂落魄的冲了去,你不怕走漏秘密,难道你也不想保护吟霜吗?”

  雪如跌坐在床沿,眼光直直的落在窗纸上。天,怎么还不亮呢?怎么还不亮呢?天□□亮的时候,吟霜终于蠕动了一下身子。

  皓祯急切的扑上前去。

  吟霜把棉被从面孔上轻轻掀开,透了口气,她快要窒息了。皓祯跪落在床前,用手轻拂开她面颊上的发丝,深深切切的注视着她的眼睛。她蹙了蹙眉,黑而密的两排睫毛微微向上扬,她终于睁开眼睛了。

  她的视线和他的接触了。两人的眼光就这样交缠着,彼此深深切切的看着彼此,好久好久,两人谁也不说话,只是紧紧紧紧的互视着。这眼光,已诉尽了他们心中的痛楚,和对彼此的怜惜。然后,吟霜伸出了双手,一下子就把皓祯紧紧的搂住,把头埋进皓祯的胸前,她这才吐出滚下楼梯后的第一句话:“失去了孩子、失去了名誉,我,生不如死啊!”

  皓祯把她的头,紧压在自己的胸膛上。滚滚的热泪,就夺眶而出了。他恨不得就这样把她压入自己的心脏,吸入自己的身体,让两人变为一个,那么,就再也没有任何力量能把他们分开!“就算失去了天与地,”他哑声说,每个字都绞自内心深处。“就算太阳和月亮都沉到海底,就算全世界变为冰雪和沙漠,你,绝不会孤独,因为你永远永远有着我啊!”

  “皓祯!”吟霜痛喊着。泪,也汩汩流下。

  两人紧拥着,让彼此的泪,涤净两人被玷污的灵魂,也让彼此的泪,洗去两人沉重的悲哀。

  就在这忘我的时刻,雪如带着秦姥姥赶来了。看到这样两颗相拥的头颅,这样两个受苦的心灵,雪如整颗心,都揪起来了。她冲过去,把这两个孩子,全拥入她的怀中。她痛中有痛、悲中有悲、泪中有泪、话中有话的喊了出来:

  “老天啊!是怎样的因缘际会,会让你们夫妻两个,相遇相爱;又是怎样的天道循环,会让我们娘儿三个,有散有聚!这所有的痛苦和折磨,都是我的错!我不曾把你们保护好,不曾让你们远离伤害,不曾给你们最温暖的家,甚至不曾顺应天意……这才让你们受苦若此!我真悔不当初,不知如何是好!老天若要惩罚,罚我吧!我已年老,死不足惜!你们如此年轻,生命如此美好!老天啊!让所有灾难,都交给我一个人去承担吧!只要你们幸福!你们幸福!”

  皓祯和吟霜,被雪如这么强烈的感情,弄得又惊愕又震动。但是,他们自己有太多的痛,这些痛和雪如的痛,加起来正浑然一体。他们就含泪承受着雪如的拥抱,和雪如的母爱,并且,深深的被雪如感动了。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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