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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在线读-《琼瑶全集》之《雪珂》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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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8楼 发表于: 2007-07-01




  王爷和福晋,是三天以后,赶到承德的。

  对他们两位老人家来说,高寒带来的故事,简直不可思议,周嬷已逝,小雨点在罗家当丫头,雪珂身陷水深火热中,求救无门!而雪珂与亚蒙,居然又见了面,居然旧情复炽,居然坚持那个在大佛寺有“菩萨作证,天地为鉴”的婚姻才是真正的婚姻……荒唐!王爷乍听之下的愤怒,却被高寒一大篇激昂慷慨的言论给击倒了。

  “你责备我不该再去搅乱雪珂的生活!你可曾责备过你自己?就因为你的固执,你的面子,你的门第观念,你制造了人间最大的悲剧!你让一对真心相爱的人失去幸福,天天活在绝望中!你让一对母子硬生生被拆散,最后竟演变成一生一世也挽不回的遗憾!你还可以制造一对怨偶,从新婚之夜开始,整个婚姻就陷入地狱!最悲惨的是,一个和你有血缘关系的小女孩,差点送命在你手里!侥幸逃过一劫,整个过程中,没有父母的呵护,尝尽世间冷暖,历尽沧桑,最后却陷身在亲生母亲的家里当丫头,母女相对竟不能相认,让那个心碎的母亲,眼睁睁看着那只有八岁大的女儿,受尽鞭笞折磨……你的一念之差,制造了这么多这么多的悲剧,制造了这么巨大的伤痛,你于心何忍?事到如今,你还不想伸出你的援手,来挽救可能发生的,更大的悲剧?你还忍心责备我,不该去扰乱雪珂那悲惨的,根本不算是‘生活’的‘生活’!王爷,你于心何忍,雪珂,她毕竟是你的亲生女儿,小雨点,毕竟是你的外孙女!你就预备让她们痛苦一生一世,永劫不复吗?”王爷被击倒了,他被彻彻底底的击倒了。瞪视着高寒,他不相信的自问着,这个情有独钟,永不放弃的男人,这个谈吐不凡,咄咄逼人的男人,就是自己下令充军到新疆去采煤的人吗?就是自己从雪珂身边硬生生拆散的人吗?老天!如果他所说的事句句属实,雪珂和小雨点,现在岂不是正在人间最残酷的炼狱里煎着,烤着?

  王爷还来不及从激动中苏醒,福晋早已泪流满面,拉着王爷的胳膊,哭着说:“我们快去承德吧!我们快去看看雪珂,还有那个小雨点儿吧!”于是,王爷,福晋和高寒兼程赶来了承德。一路上,三人第一次这样推心置腹,消除成见的谈话,他们把可能面对的局面,需要保密的事情,希望达到的目的……全都一一分析过了。王爷也对高寒坦白的说了几句话:

  “正如你所说,我已经不是王爷了!罗家对我,早就没有丝毫的忌讳了。我现在去罗家,主要是观察一下雪珂和小雨点的处境。到底我能救她们到什么程度,说实话,我自己都没有把握!”“反正,我会在寒玉楼,等你们的消息!”高寒诚挚的说:“最起码,你们是我和雪珂之间,唯一的一条线了!”

  高寒去北京的三天中,至刚并没有闲着。他已经约略打听出寒玉楼的底细。高寒,来自江南,是某钜商的独生儿子;专做古董玉器的买卖,第一次来承德,主要是想搜购王族遗物,最后竟开设了这家“寒玉楼”,店面开张,才不过一个月!至于高寒和亚蒙间的关系,罗至刚就是有通天本领,也无法查出,何况,他连想都没有往这条路上去想过。他打听出来的这一切,使他在纳闷之余,又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总不能因为寒玉楼的主人仪表不凡,就给雪珂乱扣帽子!这么说来,买鸡血石很可能是真话,如果冤枉了雪珂,岂不是弄巧成拙!但是,罗至刚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就觉得心里充满了疑虑,对这个高寒,充满了敌意与戒心。寒玉楼!寒玉楼!寒玉楼……这“寒”“玉”两个字,就让人心里起疙瘩!高寒名字里有个“寒”字,偏偏雪珂名字里暗嵌了一个“玉”!这种招牌,就犯了罗至刚的大忌,总有一天,要摘下这块招牌。

  王爷和福晋抵达罗家的那一刻,至刚正忙着和承德市的官员吃饭,打听这寒玉楼的开张手续,是否齐全,因而,他不在家。那已经是晚餐时间了,老闵一路通报着喊进大院里面去:“老太太,少奶奶,王爷和福晋来了!”

  罗老太实在太意外了,这王爷和福晋,几年都没来过承德,怎么今天突然来了?等到罗老太迎到大厅,就更加意外了,原来王爷的亲信李标、赵飞等四个好手,也都随行而来。王爷还是维持着王府的规矩,出一次门,依然劳师动众。

  “哎哟!真是意外,你们要来,怎不预先捎个信儿,也让我准备准备!”老太太一面嚷着,一面回头大声吩咐:“老闵,赶快给李标、赵飞他们准备房间和酒菜,冯妈!冯妈,通知厨房,做几个好菜,王爷爱吃烤鸭,去烤一只来!香菱、蓝儿、绿漪……去把客房布置起来……”

  “好了好了,亲家母,”王爷一叠连声的说:“不要客套了,自家人嘛,随便住几天就回去的!咱们因为许久不曾收到雪珂的信,着实有点想念她,所以,临时起意,说来就来了!”

  正说着,雪珂和翡翠已飞奔而来。雪珂一见王爷和福晋,像在黑暗中看到一线光明,眼眶立刻就湿润了。碍于老太太在场,强忍着即将夺眶而出的泪,她颤抖的握住了福晋的手,悲喜交加的喊着:“爹!娘!你们怎么来了?”

  王爷很快的看了雪珂一眼,如此消瘦,如此憔悴,下巴尖尖的,面庞瘦瘦的,脸色白白的,身子摇摇晃晃的,那含泪欲诉的眼神,几乎是痛楚而狂乱的。王爷只扫了一眼,心中已因怜惜而绞痛起来。至于福晋,泪水已迅速的冲进了眼眶,紧搂着雪珂,她无法压抑的痛喊了一声:

  “雪珂啊!娘想死你了!”

  “娘!”雪珂喉中哽着,声音呜咽着,心中澎湃汹涌着,有多少事,有多少话想和福晋说呀!真没料到,爹娘会在此时来访,难道父母儿女间,竟有灵犀一点!父母已体会出她的走投无路和悲惨处境了吗?“娘!”她再喊,哀切而狂热的瞅着福晋:“你们来了,真好,真好!我也……好想好想你们呀!”

  老太太看着,真是一肚子气!这算什么样子?好像罗家虐待了这个媳妇似的!就算罗家虐待了她,这样的媳妇,王爷还希望罗家把她当观音供起来吗?

  “嗯哼!”老太太冷哼了一声。“我说王爷啊,”她尖着嗓子。“你们应该常常来看望雪珂才是,免得我们罗家对她有照顾不周之处!你们常来,雪珂也有个地方诉诉委屈,是不是呀!”“好说好说!”王爷急忙打着哈哈,强忍心中的一团怒气,他四面张望:“怎么不见至刚?”

  “出门干活呀!”老太太接口:“时代不同□,不能像以前那样靠祖宗过日子,家里老的老,小的小,不老不小的也只会吃饭,这么一大家子要养呀,总是辛苦得很!”

  王爷不好再接口,幸而不久,就开起饭来。大家吃了一顿食不下咽的饭,席中,都是老太太的话;少不了夹枪带棒,数落着雪珂的不是,数落着生活的困难,偶尔,也不忘赞美嘉珊两句,表示:这才是真正的媳妇!又忙着给玉麟布菜,表示:孙子也不是雪珂生的……好不容易,这餐饭总算结束了。好不容易,雪珂和翡翠,侍候着王爷福晋,住进客房。好不容易,等到香菱、冯妈、绿漪、蓝儿……等一干丫环仆妇都已退去,不见踪影。翡翠就把房门一关,又拴好窗户,退到门边说:“王爷、福晋、格格!你们有话快说,我站在门边把风!”

  福晋一反手,就抓紧了雪珂,迫不及待的问:

  “小雨点儿呢?怎么没见着什么八岁大的小丫头?”“你们怎么知道小雨点?”雪珂惊愕极了。

  “听着!”王爷低声说:“亚蒙去北京找了我们,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我们了!所以,关于周嬷,关于小雨点,关于你们……我们统统都知道了!”

  原来如此!雪珂恍然大悟。就知道亚蒙会想办法的,就知道他不会耽误时间的!去北京找王爷,亚蒙不知费了多少口舌,才能说动守旧的王爷亲自来承德!她凝视王爷,或者,情之所至,金石为开?“爹,娘!”雪珂眼泪一掉,声音激动。“你们……没有生我的气吗?你们从北京来,是来支持我的吗?”

  王爷沉重的望着雪珂。

  “雪珂啊,你必须坦白告诉我,你心里究竟有什么打算?”

  雪珂对着父母,直挺挺的跪下了。

  “爹,娘!请你们为我做主,这个婚烟,当初是你们给我套上去的,现在,请为我取下来吧!”“怎么取?怎么取?”王爷纷乱的问:“已经做了八年罗家少奶奶,怎么可能再恢复自由之身?”“可以的!爹!”雪珂急切的说:“现在是民国了,许多妇女都在追求婚姻平等权!有结婚,也有离婚!我和至刚,一开始就错了,我不该嫁他的!现在,爹,娘!你们帮我……我不能再和亚蒙‘私奔’,我要名正言顺的和他过日子,我只有一条路,和至刚分得清清楚楚,我要正式和他离婚!”

  王爷沉吟不语,福晋忍不住喊出声:

  “王爷,这是咱们唯一的女儿啊!”

  王爷抬眼看雪珂,悲哀的说:“你这些道理,你这些要求,亚蒙已经都对我说了!你们真让我好为难呀!这‘离婚’二字,对我来说太陌生了!在我的观念里,根本没有离婚这回事!现在,你让我怎么开得出口,去向罗家提离婚?那罗至刚虽然凶了一点,跋扈一点,但,并没有虐待你呀!”“爹!你要想办法!”雪珂眼神中,有绝望中最后的期望。“我现在顾不得是非对错,顾不得传统道德,我只知道,当我和亚蒙重逢的时候,连我自己都不相信,经过那样漫长的岁月,在完全被时空阻绝,生死都两茫茫的情况下,结果一见面,感觉竟是那么强烈!原以为自己早就死了心,可是我对亚蒙的心是不死的呀!这份爱和我生命原来是并存的!九年来,朝夕期望,就是期望有再见面的一天!如今真的相见了,这个震撼,震出了九年来的魂牵梦萦,刻骨思念,也震出了我埋在心底所有的感情!”雪珂一口气诉说着,泪珠已沿颊滴滴滚落。“特别是,发现小雨点这个秘密,骤然间,我的丈夫、我的女儿都在我的身边,我不能认,却要认至刚为我的丈夫,认小雨点为丫头,这多么残忍呀!爹,娘,为我的处境想想看,为我的心情想想看吧!”

  “孩子,”王爷终于逼出了泪。“我懂了!你的心意是如此坚决,这一番肺腑之言,句句辛酸,道尽了你这九年来,为情痴苦的心境,我不得不承认,你感动了我!好吧!让我试试看,能不能把你从这个婚姻的桎梏里解救出来!我们会尽力而为的!现在,你能不能赶快把那个小雨点儿,带给我们看一看呢!”“对呀!”福晋拭去泪水。“我们简直等不及的要见她呀!”她伸手,扶起了雪珂。雪珂回头喊:“翡翠!”“是!”翡翠了解的,打开门,四望无人,匆匆去了。

  “等会儿小雨点来了……”雪珂迟疑的说。

  “我们知道!”福晋急急接口:“我们不会露出破绽的!这中间的利害,我们比你还清楚!”

  这样,小雨点终于来到王爷和福晋面前了,见到了她这一生中,第一次见到的外公外婆。

  她必恭必敬,小心翼翼的,怯生生的请了一个安。

  “王爷万福!福晋万福!”

  王爷和福晋都呆住了,目不转睛的看着小雨点,两人都震动得无以复加。这眉,这眼,这鼻子,这小嘴,这神韵……根本就是童年的雪珂呀!如果这孩子是送到王府来当丫头,大概早就真相大白了。雪珂一见父母的表情,心中已经了然,不禁又红了眼眶。

  小雨点困惑极了,见王爷福晋都不说话,少奶奶也痴痴不语,大家的眼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她有些害怕了。想了想,顿时醒悟,慌忙跪下去,不住的磕头:

  “小雨点儿忘了规矩,请王爷福晋不要生气!小雨点给王爷福晋磕头!”这一磕头不打紧,磕得福晋满脸的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走上前去,拉起那小小的身子,就紧搂于怀。

  “小雨点啊,你受委屈了!”她低低喃喃的说。

  “福晋!”翡翠过来,请了个安,提醒的说:“小雨点还要去干活儿,不能多耽搁了!”

  福晋万分不舍的放开小雨点。

  “干活儿?”她惊愕的问:“这么晚了,还干活儿吗?”

  “冯妈给了她一排十几个桐油灯罩,”翡翠说:“限定明天早上以前要擦完……”“那……怎么行?”雪珂一急。

  “格格放心!”翡翠说:“我这就帮她去擦!”

  翡翠拉着小雨点,急急的去了。

  房门一合上,王爷就郑重的看着雪珂:

  “什么都不用说了,我们会尽快提出离婚的要求,解救你和小雨点儿!”至刚喝得醉醺醺的回家了。

  “什么?王爷和福晋来了?”他脚步不稳的,直闯入客房。“真是稀客呀!”他大呼小叫的说:“爹娘怎么心血来潮,到承德来了?”他瞪了雪珂一眼,见雪珂双目红肿,气已不打一处来。“怎么,”他尖声问:“才见到你爹娘,就来不及的哭诉了?哭些什么,诉些什么,赶快说来给我听听!”

  王爷怒瞪了至刚一眼。

  “看来,你今晚已经喝醉了!明天,我要和你好好的谈一谈!”“不醉不醉!”至刚嚣张的叫嚷着:“我随时可以跟你们谈一谈!看样子,”他的眼光,满房间一扫。“你们已经开过家庭会议了!怎样呢?难道你们对我这个女婿还有什么不满意吗?”他一伸手,把手搭在王爷肩上。“雪珂告了我什么状?不许她出门是吗?您一定明白,良家妇女是不随便出门的!雪珂就是因为您当初太过纵容,才差一点身败名裂,幸好你们遇到我,能忍的忍,不能忍的也忍,才保全了她的名声……”王爷越听越怒,脸上早已青一阵白一阵,甩开了至刚的手,他怒声的说:“你这是什么态度?”“什么态度?”至刚脸色一沉,收起了嘻皮笑脸,爆发的大吼:“我的态度还不够好吗?八年来,我忍受的耻辱,是你王爷受过的吗?忍过的吗?从八年前新婚之夜开始,我已经把你们看扁了!什么王爷福晋,什么岳父岳母……呸!都是骗子!我喊你们一声爹娘,那是抬举你们!你们居然还在这儿不清不楚,自以为有什么份量,想要教训我,简直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雪珂受不了了,她对至刚哀恳的喊着:

  “够了!够了!是我对不起你,请不要羞辱我的父母……”王爷已经气得浑身颤抖,不住喘着气。

  “好!什么难听的话,都让你说尽了!”王爷咬牙切齿的说:“我们也不必把话压到明天再说,现在就说了,既然你轻视雪珂到这种地步,大家不如离婚算了!”

  “对!”福晋愤慨的接口。“既然决裂到这个地步,我们实在看不出,这个婚姻还有什么意义,我们要为雪珂做主离婚!”

  “哈!离婚!”罗老太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此时,忍不住大声说:“好新鲜的名词!原来王爷福晋难得登门,竟是为了谈离婚而来!我不懂什么叫离婚,想必就是一拍两散,以后各过各的日子,互不相涉吧!好极了!我们还求之不得呢!至刚,这种痛苦的日子正好做个结束,现在双方家长都齐了,就‘离婚’吧!”至刚一下子呆住了。他看看王爷福晋,看看罗老太,再看雪珂。“雪珂,”他冷冰冰的说:“你的意思呢?”

  “求你……”雪珂颤声说:“离了吧!对你对我,不都是一种解脱吗?”至刚死死的盯着雪珂,一言不发。

  “好了!”罗老太威严的说:“结婚要三媒六聘,离婚要什么我们不知道……”“什么都不要了!”王爷冷然说:“彼此写个互不相涉的字据就可以了!写完,我就带雪珂走!”

  “好极了!”罗老太更加积极:“香菱,去拿纸笔!”

  “是!”香菱应着。“慢着!”罗至刚忽然大声说,眼光阴沉沉的扫视众人,一个字一个字的吐了出来:“我不离!”

  大家全体怔住,呆看着至刚。

  至刚一脸的坚决,再扫了众人一眼。

  “是你们的错误,把我和雪珂这一对冤家,锁在一起!既然已经被你们锁住,我就要跟她锁一辈子,有冤报冤,有仇报仇,这笔帐,我和她要一天一天,一月一月,一年一年的算下去!”他走到雪珂面前,捏住了她的下巴,咬牙说:“三天前,你在给我买鸡血石,三天后,你要离婚,我真希望能挖出你的心来,看看是什么颜色!”

  说完,他把她用力摔开,掉头而去。

  满屋子人仍然呆怔着。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9楼 发表于: 2007-07-01
10



  至刚瑟缩在嘉珊的房里,把自己整个蜷缩在一张躺椅中,像是负伤的野兽般蛰伏着,动也不动。他不说话,不睡觉,不吃东西。眼睛大大的睁着,看着曙色渐渐的,渐渐的染白了窗纸。嘉珊嫁到罗家来已经六年了,六年中,她看得多,听得多,想得多,只有说得少。对至刚,她有种深深沉沉的爱,这是她生命里唯一的男人,是她儿子的父亲,是她终身不变的倚赖。她是旧式社会中,保有一切传统美德的那种女子。她尊重老太太,尊重雪珂,尊重至刚……连家里的管家冯妈、老闵……她都有一份尊重。如此尊重每一个人,她几乎是谦卑的,谦卑得往往不受注意。但是,嘉珊并不愚昧,她内心,纤细如发,温柔如丝。六年来,她已经看得太多,懂得太多。

  一场离婚闹得惊天动地,丫环仆妇都在窃窃私语。嘉珊虽不在现场,香菱已经把前后经过都说了。嘉珊注视着至刚,看他那样一个大男人,竟把自己蜷缩在躺椅中,用手无助的扯着头发。她几乎看到了他的内心,那颗负伤沉重的心,流着血,上面全是伤口。最悲哀的是,他不知道该如何去缝合自己的伤口。因为他那么忙于遮掩自己的伤,忙于张牙舞爪的喊:“我没有受伤!我太坚强了!没有人能打得倒我,只有我去打击别人……”看到他这种样子,嘉珊实在充满了怜惜之情。

  天色已经亮了,一夜无眠折腾得至刚形容憔悴。嘉珊捧来一碗热腾腾的豆浆,又拿来一盘包子。

  “愿不愿意吃点东西?”

  至刚怒瞪了嘉珊一眼,一伸手,想把小几上的碗碗盘盘扫到地上去,嘉珊机警的拦住,双手接住了他挥舞的那只手,沉声说:“迁怒到那些盘子杯子上去,是没什么道理的!”

  “你少管我!”他阴蛰的低吼着。

  嘉珊凝视至刚,再也忍不住,她仆过去,半跪在他面前,紧握他的双手,她恳切而真挚的说:

  “你这么深切的爱她,为什么不告诉她?”

  至刚像挨了重重一棒,整个身子都从椅子里弹了出来。他脸色惨白,眼神狂乱,激动得无以复加,他摇着嘉珊,爆炸似的吼着叫着:“我怎么会爱她?我恨她!恨死了她!我从没有爱过她!只有恨,恨,恨,恨,恨……恨不得捏碎她,杀了她,毁了她……”“哦,不是的!”嘉珊热烈的喊:“你恨的并不是她,而是你征服不了她!你对她充满了嫉妒,充满了怀疑,你花很多时间观察她,刺探她……那实在因为你心底,太在乎她,太要她的缘故!我不知道你们的婚姻,怎么会弄到今天的地步?我却看你一直在做相反的事!明明深刻的爱着她,却总是在伤害她……”“没有,没有,没有……”至刚凄厉的嚷着:“我不爱她,我绝对不爱她!我怎会爱一个心里根本没有我的女人!不可能的!你说这种话,对我是个侮辱……”

  她又去抓回了他在空中挥舞的双手,热切的盯着他。

  “不!不!你爱她!你拚命压抑,越压抑就变得越强烈!你最大的痛苦是她不爱你!但是,你用暴力,你用凶狠,你用无数比刀还锐利的言辞,不断不断的去伤她,把她伤害得遍体鳞伤,于是,她排斥你、怕你、躲你……她越躲越远,你就越来越生气。一生气,你就丧失理智,想尽办法去折磨她,事实上,你在伤害她的同时,你更深的伤害了自己!当她遍体鳞伤的时候,你自己也遍体鳞伤……这是不对的!至刚,至刚!如果你爱雪珂,要让她知道,要让她能体会,你需要付出的,是包容,宠爱,怜借和体贴!只有用这种方式,你才能得到一个女人的心!”至刚听得胆战心惊,会吗?是吗?自己早已不知不觉的爱上了雪珂,所以才变得这般暴躁易怒?这般痛苦?这般无助?这般提不起又放不下?是啊,雪珂,她牵引着他内心深处,每一根神经,忽悲忽怒,嫉妒如狂!是啊,雪珂!她不知何时开始,已攻占了他整个心灵的堡垒。

  他痛楚的埋进躺椅里,痛楚的用手抱住头。

  “嘉珊,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难道你不吃醋,难道你不想独占我的感情?”“我想的!”她坦白的说:“但是,我一嫁进来就知道是二房,我不想去侵犯别人的地盘。再说,我是那么爱你,你的健康和快乐,对我比什么都重要!我不要一个遍体鳞伤的丈夫!”至刚震动了,抬起眼睛,他不禁注视起嘉珊来。嘉珊的眼光,真挚温柔,盈盈如水。他心中一动,嘉珊,她实在是很美丽的!这天早上,王爷、福晋和罗老太也作了一番恳谈。自从离婚之议一起,罗老太忽然像是拨开了浓雾,见到了阳光一般,发现雪珂和至刚这个死结,实在可以轻易打开的。现在已经是民国了,大学生天天游行,举着牌子要求男女平等,结了婚也可以离婚,九年前顾虑的一切问题,早已随着时间淡化了。于是,离婚,这两个字就深刻在罗老太的心中了,只要离了婚,就再也不需要面对雪珂的耻辱,和至刚的剑拔弩张了!虽然对罗家来说,还是吃亏的,但,总比有个成天吵吵闹闹的家庭来得好。于是,王爷、福晋和罗老太太把至刚找进房里,第二度和他谈“离婚”。王爷已经平静了,他沉重的看着至刚,几乎是带着歉意的说:“至刚,此时此刻,我愿意抛开我的自尊和身分,仅仅站在一个父亲的立场来对你说话!当年,我以欺瞒的方式让雪珂嫁给你,对你造成无可弥补的伤害,致使你怨恨至今,心里对我没有丝毫尊敬,这都是我咎由自取,我的确没有资格来教训你什么,我希望你了解的是,昨天之所以提出离婚,完全与情绪无关,那不是一时气话,而是正视到这个婚姻,已经到了无可挽救的地步!”

  至刚静静的听着,一语不发。

  “真的,”福晋接了口。“我们也不乐见你们分手,可是,雪珂真的很痛苦。我看嘉珊贤慧美丽,你们又有了玉麟,何不放了雪珂,扶正嘉珊,不是皆大欢喜吗?”

  “至刚,你心里有什么话,你就说出来吧!我的意思,这次和王爷福晋,倒是不谋而合!”罗老太盯住了至刚。“你和雪珂,吵吵闹闹了八年,经常弄得全家鸡犬不宁,也实在该做个结束了!你不要再固执了,今天咱们三位老人家,同心合力,目标一致。他们要挽救女儿,我要挽救儿子!你就体会我们的心,答应离婚吧!”

  至刚抬起头来,脸色苍白而憔悴,眼睛里,盛满了一种深刻的悲痛。他看看王爷,看看福晋,看看罗老太。他的眼光在三人间逡巡,最后停在王爷的脸上。他咽了口气,终于低沉的,真挚的开了口:“我恳求你们三位老人家,求你们别再逼我离婚,我……我为我昨天的言行道歉,也为我过去多年来,种仲恶劣的态度道歉,我知道没法要你们马上相信我,但最少,你们可以给我一个机会……”罗老太忍不住霍然站起:

  “你在说些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要离婚!”至刚定定的说:“不是耍狠,也不是报复,而是因为……我不能失去雪珂,我爱她!”

  此语一出,三位老人家全体变色,惊愕得目瞪口呆。

  “你……”罗老太紧盯着至刚,完全不相信的问:“你说什么?你说什么?”至刚直视着母亲,一个字一个字的回答:

  “我爱雪珂!”罗老太跌进椅子里,半晌都不能动弹。然后,实在不能承受,她猛拍了一下椅子的扶手,大怒的说:

  “胡说!不可能的!你为什么要捏造这样的谎言?为什么?”

  “我不管你们相不相信!”至刚激动的轮流着看着三人。“我只能说,我是鼓足了勇气,才在你们面前说出我心底的秘密。这对我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要告诉我说你们不能理解!是你们主宰了我和雪珂的命运,我们被动的结合,又被迫一起生活,然后最悲哀的是,我竟然爱上了她!今天,我逼不得已,坦白道出我的心事!在你们为着各自立场,对我软硬兼施的时候,或者现在该停一停,正视一下我的悲哀,对我公平一点吧!”至刚说到最后,眼中已浮现泪光,他咬咬牙,迅速起身,就夺门而去了。室内的王爷、福晋、罗老太都深受震撼,面面相觑,谁都说不出话来。这是雪珂想都想不到的情况。

  她不能置信的看着王爷和福晋,近乎神经质的抓着福晋的手,摇着她,悲切的看着她。

  “他爱我?他怎么可能爱我呢?对这个还没过门,就已经对他不忠实的妻子,他恨我都来不及,怎么可能爱呢?这八年来,如果他对我有爱,我怎会感觉不到?爹、娘!你们不要被他骗了,不要被他说服了!这一定是个诡计,是个手段……他不愿放过我,他昨晚就说了,他要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的和我算帐,他要慢慢的折腾我,把我一点一滴的侵蚀殆尽!我告诉你们,这些年来,我就是这样过的!我不是一个妻子,我只是一个囚犯!他闲来无事,就折磨我,讽刺我。看我受苦,是他的一大乐事!他说他不能失去我,只是不能失去一个羞辱的对象而已!爹,娘,你们要救我!你们真的要救我呀!”

  “雪珂,你冷静一点!”福晋握住雪珂,深深看着她,十分困惑的说:“说不定,是你误会了他,因为打从一开始,你心里就另有其人,你从没有给过至刚爱你的机会,是不是?”

  “娘!”雪珂凄然的喊:“你已经动摇了!他的一篇话,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他爱我!你们就投降了!你们怎么不看看我!看看我被他爱得多么悲惨,多么绝望!”

  “孩子啊!”福晋急急的说:“我们并不是投降,而是被他感动呀!他是那么飞扬跋扈的一个人,谈到对你的感情,却说得那么诚恳真切!我们也活了大半辈子了,真话、假话,我们不至于混淆不清!雪珂,我觉得,你实在应冷静下来,和他面对面,心对心的再谈一谈!把所有心里的结,都试着去解一解!说不定就都解开了!”

  “对!”王爷深有同感的点着头。“你娘说得是!”

  雪珂的心,像掉进一个冰洞里,就这样冰冷冰冷的坠了下去。她含着泪,看看王爷,又看看福晋,越来越明白,父母是真的被至刚收服了!毕竟,至刚是他们选择的女婿,而亚蒙,是她“私订终身”的!她绝望的一摔头,凄凉的说:“你们不预备救我了!你们要眼睁睁看着我毁灭……”

  “不会的!”王爷说:“你喜欢用强烈的措辞!毁灭一个人不是那么容易的……”“容易!容易!”雪珂拚命点头。“毁灭我是很容易的!抢走我所爱的,再给我不断的压力,我就会像鸡蛋壳一样碎掉的……”“可是,你不是鸡蛋壳呀!”福晋快被雪珂搅昏了。

  “我已经被折磨得比蛋壳还脆弱了!”雪珂痛楚的望向王爷。“爹,你不是说,不管是非对错,你已经被我感动,要帮我解开这个婚姻枷锁的吗?”

  “雪珂呀,”王爷迷惑的说:“我想我是老了!亚蒙到北京,一篇话说得我感动极了。我来到承德,你的一篇话又让我感动万分。可是,刚才,听了至刚的一篇话,我竟然又被至刚感动了!我这样为你们三个而感动,连我自己都糊涂了!我想,当年那个当机立断、坚定不移的颐亲王爷早已消失,如今的我,确实有颗易感的心!我实在……没办法把至刚看成一个罪大恶极的人呀,我看到的他,就和你一样,也像鸡蛋壳似的,那么脆弱呀!”雪珂楞楞的看着王爷,实在无言以对了。

  罗至刚这一招,让雪珂完全失去招架的能力,甚至,失去应付的能力。她方寸大乱,感到自己又被逼进了一个死胡同,进退不得。晚餐时,冯妈第一次命令小雨点端盘端碗,侍候茶水。小雨点战战兢兢,生怕砸了碗碟,小心翼翼的给每个人添饭送茶。雪珂的眼光跟着她小小的身子转,看到她颤巍巍的捧着热腾腾的茶,她的心就跟着颤巍巍热腾腾,简直没有办法集中意志去吃饭。王爷福晋也食不下咽,看看雪珂,看看小雨点,两位老人家心如刀绞。

  “小雨点!”罗至刚忽然喊了一声。

  “是……是……少……少爷!”小雨点一惊,手中捧着一碗燕窝粥竟歪了歪,虽没整个泼出来,一部份已流到手指上去。小雨点烫得唏哩呼噜,握紧碗沿的手就是不敢松。雪珂心中一痛,跳起身子,还来不及做什么,至刚已抢先一步,去接住了小雨点的碗。“翡翠!翡翠!”至刚忙不迭的喊:“你快带小雨点去上点药,这燕窝粥挺烫的!”他注视小雨点,眼光非常温和。“我叫你,让你吓了一跳吗?”

  “是……是……是……少……少……少爷!”小雨点牙齿打着战,好不容易才把话说完。

  “其实,我是要你下去,做点容易的工作!”罗至刚叹口气,连个小丫头听到他的声音,都吓得发抖,难怪雪珂对他敬而远之。“这冯妈也太过分了,这么小的丫头,怎么能侍候饭桌呢?我们有翡翠绿漪蓝儿香菱还不够吗?”

  “冯妈也是好意!”罗老太凛然的说:“不从小训练起,将来永远上不了台面!”“好了!好了!”至刚温柔的说:“翡翠,带她下去吧!我说,以后干脆把她拨到雪珂房里,专门服侍雪珂就好了!我看,她和雪珂挺投缘的!”

  雪珂的心怦然一跳,她很快的扫了至刚一眼,心中七上八下,不安已极。他知道了吗?他怀疑了吗?是不是自己露了行藏?是不是他已打听出什么?但,至刚的脸色那样平和,一点火气都没有,当她的眼光和他接触的一刹那,她觉得,他眼中竟闪过一丝光彩,那眼光几乎是谦卑的。

  雪珂真是心如乱麻,完全失去了主意。

  饭后,至刚来到雪珂房里,摒退了所有的人,他凝视着她,非常温和的开了口。“我们必须谈一谈!”“是的!”雪珂深吸了一口长气,要勇敢!她告诉自己,父母已经不能倚赖。现在,只有靠自己来奋斗,她决心要面对至刚,谈个透彻。“关于离婚,”至刚先说出主题。“这种新潮的名词,这么时髦的作风,实在不是我们这种大家门第应该效法的!对不对?我们之间,不管开始得多么恶劣,好歹做了八年夫妻!八年间,你并没有提离婚,现在来提,多少受了新思潮的影响!我不知道你和新思潮有些什么接触!我猜,和寒玉楼,和高寒……是根本没有关系的,对不对?”

  她震动的看着他,觉得这谈话还没开始,就已经被他占了上风。寒玉楼、高寒!他到底知道了多少?他在讲和?还是在威胁她?“我很抱歉。”他面色一正,诚心诚意的说:“我不该对你疑神疑鬼,不该跟踪你,不该限制你的行动,更不该对你粗声粗气……现在,让我们忘掉所有的不愉快,重新开始吧!”

  “为什么?”她困惑的看他。“你为什么不乘此机会,摆脱了我?这婚姻是我们共同的不幸,八年来,你对我吼吼叫叫,多少纷争、吵闹、痛苦、悲哀……我们的婚姻里,实在没有丝毫美好的回忆,你要这个婚姻做什么?我不了解你,真的不了解你!”至刚轻轻一叹。“如果我说,是因为我面临到要失去的时候,才发现我多么珍惜!如果我说,是因为我爱……”“别说你爱我!”雪珂激动的喊出声。“你可以在你母亲和我父母面前演戏,但是,请不要在我面前演戏!在我忍受了这么多年的痛苦以后,你忽然说你爱我,这实在太荒谬了,你怎么说得出口?”

  至刚的容忍,已经到了边缘,如此低声下气,这个女人却全不领情!他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了雪珂的肩膀,用力的摇着:“听着!”他更加激动的吼出声。“我希望我不要爱你,我希望我恨你,我更希望我不在乎你,那么,我不管怎么做,都会做得很漂亮,决不会像现在这样窝囊!但是,我就是这么倒楣!我就是这么不幸!离婚!一旦谈到离婚,我才发现你早已是我生命的一部份,我根本割舍不掉!你信也好,你不信也好,我就是爱你!”“爱?爱?爱?”雪珂悲愤的接口:“你怎么能轻易吐出这个字?你从哪一天开始爱上我的?怎么我一点都不知道?”

  哪一天?至刚一楞。哪一天?他呆怔了片刻,蓦的抬起头来,双目炯炯的注视着她。

  “你相信吗?”他收起激动的语气,变得痛楚起来。“新婚那天,家里大事铺张,惊天动地的把你娶进门,我全心全意要迎接我的新娘,那么喜悦,那么兴冲冲的,而你,却告诉我你心中另有其人,你那么大无畏的坦白了一切,你那么视死如归的想保有你的贞洁,你甚至毅然断指,做了任何女人不可能做的事……让我告诉你,当时,我就为你发疯了,我疯狂的嫉妒和羡慕,我真恨不得就是你心里那个人!”他点点头。“你问我哪一天爱上了你?现在回忆起来,似乎是那第一个晚上,你就把我给折服了!”

  雪珂呆呆的看着他。在他眼中,看到了隐隐的泪光。她忽然就心中一震,开始觉得,他所说的,可能句句出自肺腑,可能都是真的了。“对不起!”她喉中梗梗的说:“这婚姻,从头开始,就是我错!我对不起你,让你受了这么深的伤害……我真希望,如果今生不能报答你,来生……”

  “让我们停止说对不起吧!”他忽然热烈的握住她的手,真情流露的喊着:“也别说什么来生的话,因为我们的今生,还有漫长的一辈子!雪珂,过去的对与错,是与非,我愿意一笔勾消!我们重新开始。如果你对我已失去信心,那么,再给我半年时间,考验我!如果半年以后,你还是认为我不好,这婚姻不好,那么,我们再离婚!”

  她瞪着他。“八年都过去了!”他急迫的说:“你还在乎多等半年吗?让我告诉你,我一定停止嫉妒,不算旧帐!我一定改头换面……为你重新活过!我要敞开心胸来爱你,不止爱你,还要爱屋及乌,你最亲近的翡翠,你最喜爱的小雨点儿,我都会另眼相待,还有你的父母,我也会真诚的尊敬他们!雪珂,相信我!”他看进她眼睛深处去。“好奇怪,一个丈夫在对他娶了八年的妻子倾诉爱慕……好奇怪!也好悲哀!”

  她的眼眶湿了,他的脸在一片泪雾中浮动。

  “你哭了!”他震动的,哑声的嚷着:“这证明,你还是会被我打动,这证明,你对我还是有一丝丝柔情的!请你为我,留住这一丝柔情吧!”雪珂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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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高寒在寒玉楼中,足不出户,整整等了十天。这十天,真比十年还要漫长,每个时辰,都是辛辛苦苦挨过去的。终于,这天,王爷和福晋双双来玩。但是,他们带来的消息,却足以粉碎他所有希望,冰冻起他那颗狂热的心。他呆呆的注视着王爷和福晋,这才了解到,他和雪珂间,赖以支撑的线是这么单薄而易断的!“听我说!”王爷深刻的看着高寒:“不管九年前是怎么一回事,以现在的局面而论,雪珂和至刚,总是一对名正言顺的夫妻,而你却是个局外人!如果他们的婚姻,确实已悲惨到不可救药的地步,我会支持你去重新争取雪珂,但是,现在的情势并非如此。至刚有意修好,表现得非常诚恳,我实在深受感动!所以,如果你不在这儿诱惑雪珂,我猜想,他们的婚姻会圆满而幸福的!”

  “雪珂怎么说?”高寒低沉的问。

  “她要我们转告你,”福晋叹了口气。“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如果你真的忘记不了她,就请你把这一片心,都用到小雨点身上去!”高寒的脸颊抽搐了一下。“怎样用到小雨点身上去?她和雪珂一样,都被拘囚在罗家那个大监牢里!”“我们已经研究出一个办法来了!”王爷振作精神,有力的说:“至刚志在雪珂,罗家并没有人在乎小雨点,对罗家这种家庭而言,多一个小丫头,少一个小丫头,根本没什么分别。所以,我们预备过两天,就对罗老太开口,就说因为和小雨点投缘,要了小雨点回北京。了不起,我再送个丫头过来补充。雪珂会在旁边打边鼓,至刚要讨好雪珂,不会在乎小雨点!这样,我们救出小雨点,就交给你,你马上带着孩子,回福建去!”高寒沉吟了好一会儿。

  “这是你们和雪珂一起计划的?”

  “是!”“这是给我的命令,我必须服从,是吗?”

  “不然你要怎样?”王爷沉不住气的一吼。

  “我要小雨点,我也要雪珂!我们三个,根本是一个家庭,罗至刚才是那个局外人!是你,王爷,你把那个局外人变成局内人,硬把我打出局外!现在,过去种种都不提了,就以目前的局势论,要雪珂一下子割舍掉我和小雨点……她会憔悴而死!你们如果真正了解她,就会知道,不需要半年,只要半个月,就会要了她的命!”

  “怎么会?”王爷大声说:“你和雪珂一样,喜欢用强烈的字句,故意耸人听闻!我们救出了小雨点,她知道你们父女已经团聚,生活在很安全的地方,她就心满意足了!那时,她会安定下来,去做罗至刚的妻子……”“她不是罗至刚的妻子!”高寒满屋子绕着,像一只困兽。“她是我的妻子!我不能让她独自一人留在承德,这太残忍了!我们一家三口,已经浪费了八个年头,人生很短,没有几个八年!我们没有时间再浪费了!我们三个,一定要团圆,否则,就太没天理了!”“你要怎样团圆?”王爷紧绷着脸孔。“你口口声声说一家三口,你要雪珂,也要你女儿,但你束手无策,根本不知道如何去要她们……”“王爷!”高寒站定,眼中燃起两簇火焰:“你如果肯帮忙,我们还是有办法!”“什么办法?”“你带来的四个亲信,都有一流的武功,加上我这儿的阿德,我们……”“你要劫人?”王爷大惊。“想都不要想,太荒唐了!亚蒙,用用你的脑筋,罗家在地方上,仍然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啊!”

  “并不是劫人,只是帮助我们逃走!”

  王爷瞪着高寒。“我不能帮你,”他沉声说:“在发现雪珂的婚姻,仍然有希望的时刻,我决不能帮你!何况,这样的忙,很可能越帮越忙,说不定玉石俱焚,两败俱伤!成功的希望实在不大,你怎能拿雪珂和小雨点两人的生命来冒险?投鼠也该忌器呀!假若你真爱雪珂,真心为她好的话,就该体会雪珂的一番心,不要继续留下,和她纠缠不清,使她两面为难!你如果是个男子汉大丈夫,就该拔慧剑,斩情丝,顾全大局,带了你的女儿,去追求另一番幸福!人生,本就不能事事尽如人意,鱼与熊掌,不能得兼。如果你有幸找回了女儿,也算对得起你娘了,不是吗?”王爷这番话,句句合情合理,高寒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穹苍,心中一片凄苦。“亚蒙,”福晋叹了口气。“小雨点那孩子,长得楚楚动人,我见犹怜。假若你见到了她,你一定会爱极了她!但她现在在当丫头,烧火洗衣端茶送水之外,还要擦灯罩,推石磨……一旦做错事,就会被女管家严厉责罚,轻则罚跪,重则鞭打……雪珂已经心疼得憔悴不堪了!她要我带一张纸条给你,你自己看吧!”高寒倏然转过身来,迎视着福晋的目光。他的心,因福晋的叙述而绞紧,绞紧,绞紧……绞得不知有多痛。他迅速的接过了雪珂的纸条——一个万字结!打开纸条,他看到短短的两行字:“雪中之玉,或可耐寒。

  小雨点儿,怎能成冰?”

  他心中大大一抽,更痛。

  “为了你的女儿,牺牲了你的爱情吧!”福晋苦口婆心的说:“这样,我们才能没有后顾之忧的,全心全意来救出小雨点!事实上,救小雨点,会不会有波折,能不能顺利,我们都还不知道呢!”高寒无力的靠在窗棂上。救小雨点!是的,必须先救小雨点!或者,他心中闪过一个念头:等到孩子救出来了,再来想办法救雪珂吧!

  罗家这两天表面很平静,至刚在努力扮演好丈夫的角色,对每个人都和颜悦色。雪珂珍惜着和小雨点相处的每个片刻,常常对着小雨点,就悲从中来,不可自抑。但,在至刚面前,仍要装得心平气和。王爷、福晋夹在罗家与雪珂、小雨点之间,难免小心翼翼的,只怕露出行藏,坏了大事。因此,大家都力求相安无事。表面上看起来无比平和,实际上,是暗潮汹涌。这里面,只有罗老太一个人,是真正冷静的。她冷眼看着一家子人,各演各的戏,心里困惑极了。冯妈不时来跟她报告一下大家的动态。每个人的行为和表现,罗老太都还能够理解,唯独对于家中的小丫头,引起雪珂和王爷的特别垂青,大惑不解。一会儿,翡翠送小雨点去雪珂房,一会儿雪珂送小雨点去王爷房……半夜三更,雪珂会夜探小雨点……据冯妈说,居然有一夜,雪珂在帮小雨点擦灯罩,一边擦一边掉眼泪。这雪珂,实在是古怪得厉害,说不定脑筋出了问题。但是,王爷和福晋呢?为什么也对小雨点怜惜备至?

  罗老太隐藏着她心中的疑问,对小雨点,不禁多加了几分观察。这孩子明眸皓齿,唇不点而红,眉不描而翠,双目盈盈如秋水,皮肤白嫩细致,简直吹弹得破。这种孩子,竟来自农村,也是异数!罗老太思前想后,才觉得小雨点卖进罗府的经过,有点儿离奇。

  就在这时候,王爷和福晋表示要回北京了。罗老太心中窃喜,本就不欢迎这门亲家,早走一日就好一日!

  “要回北京啊?”老太敷衍着。“怎么不多住几日?”

  “家里还有事呢!”王爷说:“现在,至刚和雪珂已经和好,我们也就不多耽误了!”“这临走之前呢,”福晋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不寻常的紧张。“咱们有个不情之请!”

  “哦?什么事呢?”“是关于那个名叫小雨点儿的小丫头!”

  罗老太的心头一紧,注意力全体集中了。

  “咱们瞧着非常喜欢,不知道能不能让给咱们?”

  罗老太实在太惊愕了。虽然说王爷已经不是王爷了,但是,王府里总不会缺丫头!何况,那小雨点年龄尚小,做什么事都做不来。罗老太深深的注视着福晋,心里的疑惑已经到达了顶点。“这倒是新鲜啊!你们怎么会要一个这么小的丫头,她能管什么用呢?”罗老太不动声色的问。

  “咱们府里并不缺丫头,要这孩子,是因为她乖巧伶俐,与咱们十分投缘!”王爷接口,接得也太快了一些。“当然,咱们也不想白要你的人,不如这样,回到北京,我挑一个能干的丫头,送来填补,你说怎样?”

  老太微微一笑,拿起纸卷烧水烟袋:

  “我倒没什么意见,只怕雪珂不肯!”

  “雪珂怎么会不肯呢……”福晋一急,冲口而出。王爷急忙轻咳一声,福晋立刻住了口。

  “是吗?”罗老太看着二人。“雪珂一直很喜欢这个丫头,至刚最近千方百计讨雪珂好,不是已经把小雨点派给雪珂了吗?我看,这事还是问至刚吧!”

  “那好,”王爷说:“那么咱们就去问至刚!”

  王爷和福晋站起身子,退出房间。

  罗老太凝神沉思,从头细想这小雨点来到罗家的前后始末。这一想,就给她想出了好多破绽。这一想,就想得她惊心动魄,冷汗涔涔了。同一时间,雪珂正在卧房里,万分不舍的告诉小雨点,必须跟王爷福晋去北京的事实。谁知,小雨点的反应十分强烈,她连连退着身子,满眼惊恐慌张。

  “为什么我要跟王爷福晋走?为什么要把我送给他们呢?你不喜欢我了?你不要我了吗?”

  雪珂急忙上前,一把握住小雨点,拚命的摇头。

  “不是不是,我就是太喜欢你,太疼爱你了,所以不忍心看你在这里当丫头呀!你跟王爷和福晋走,他们会好好待你,你再也不用吃苦,不会受欺负,也不会挨打挨骂了!我不是不要你,是要你过更好的日子,你懂吗?”

  “我不要过好日子,”小雨点急切摇头,眼泪水已扑簌簌滚落。“我只要同你在一起!求求你,不要送我走!”

  雪珂心痛得热泪盈眶,把小雨点紧紧一抱。

  “孩子啊!要你走,我心里比谁都舍不得呀!……”

  “那就别叫我走!让我留在你身边,再苦我都不要紧的!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呀!”

  小雨点急切的嚷着,一转身又去扑在翡翠怀里。

  “翡翠姐姐,你也很疼我的呀!让我跟着少奶奶,不要赶我走嘛……”“小雨点啊,”翡翠哀声说:“将来你就会明了格格的一片心了!送你走,是为了爱你呀!”

  “不不不!”小雨点急坏了,又哭又嚷,一转身,就伤心的往屋外奔,才拉开门,就一头撞在罗老太身上。罗老太正挺立在那儿,满面寒霜,不知道已经听了多久。

  雪珂和翡翠骇然变色。

  小雨点竟抓着罗老太,没头没脑的苦苦哀求:

  “老太太!我不要走,求老太太做主,别把我给王爷福晋,我会乖,我会听话,我会很努力的做个有用的丫头,请别赶我走,好不好?好不好?”

  罗老太脸色阴沉得像乌云密布的天空,然后,突然间,她一把重重的抓住了小雨点,抬头死死的瞪着雪珂,咬牙切齿的问:“她这么依恋你,你又这么宠爱她,为什么硬是要把她送给你的父母呢!说!”她大吼一声:“为什么?”

  雪珂惊跳起来,吓得面无人色。

  “因……因为,爹……爹……娘……喜欢她……”

  “没有新鲜的辞可说吗?”老太的眼中,像是要喷出火来。“你们在我眼前耍这样的花样!把我和至刚置于何地!”她一把揪起小雨点,摇着她,掐着她,疯狂般的瞪着她:“你这个来历不明的丫头!你说!你爹是谁?你娘是谁?你奶奶是谁?”

  小雨点又痛又怕,不知所措。雪珂已扑过来,哭着想抢下小雨点。“放开她,请不要对付她!她只是一个孩子,她什么什么都不知道呀……”“那么,你什么什么都知道了?说!马上说!这孩子是谁?从那儿来的?快说!”“格格呀……”翡翠惊叫。

  老太回手给了翡翠一耳光。

  “丫头站一边去!不许插嘴!”老太又开始用力摇着小雨点:“你不说,我帮你说!小雨点,你爹是个下等人,你娘是个无耻的女子,他们偷偷的生下你,把你交给奶奶……你是个不清不白的私生子!所以,你跟着奶奶姓周,你连自己的姓都没有……”“我有!我有!我有!”小雨点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痛喊出声:“我爹姓顾,我娘是旗人,他们都是好人,我爹在新疆开矿……”“你娘呢?”“她死了!”“让我告诉你,你娘没有死,她欺也盗名,苟且偷生,摇身变作少奶奶,是个卑鄙下流,无耻已极的女人!”

  老太说完,把小雨点用力一推,推到那早已面如死灰,目瞪口呆的雪珂身上去。用手怒指着她们,罗老太丢下了一句:

  “好一副高贵的嘴脸!好一颗肮脏的心!”

  转过身子,她拂袖而去。

  雪珂抱着小雨点,已是神魂俱碎,只感到天旋地转,眼前有几千几百个小雨点,其他,什么都没有了。

  “格格,咱们完了!”翡翠扑过来,摇了摇雪珂。“你醒一醒,振作一下,少爷马上会过来兴师问罪了,我……这就去请王爷和福晋来!”翡翠顾不得雪珂和小雨点,往外飞奔而去。

  小雨点太激动了,她还在哭,哭得伤心极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少……奶奶!”她边哭边说:“老……太太,为什么要对我……说那些话?我到底……犯了什么错……她还骂我爹、我娘呢?”雪珂心中一阵抽痛,神志清醒了。她看着满眼泪痕的小雨点,简直是心碎肠断,再也无法掩饰任何秘密了。

  “孩子啊!”她痛喊着:“你的娘确实没有死呀……”

  “那……那……我娘在那儿?”

  “孩子,我就是你娘,你亲生的娘啊!”

  小雨点一个震惊,连哭都忘了。她张大眼睛,瞪视着雪珂,急忙忙摇头,慌张否认:

  “不对不对,我娘早就死了,奶奶告诉我的……”

  “我是你娘!小雨点,相信我!”雪珂急促而心慌意乱的说:“现在没时间和你详细解释,你奶奶把你送进罗家,就是要交给我!她那么爱你,怎么舍得把你卖作丫头?因为我是娘,我没有死,我真的是你的娘呀!”

  “不!不对不对!”小雨点实在太惊慌了,如此大的震撼,已不是她小小年纪所能应付的了,她拚命摇头,完全拒绝相信这是事实。“你不是我娘,你是少奶奶!我娘,她早就死了!如果她没有死,她怎么不要我爹,不要我奶奶,也不要我呢?我娘……死了……死了……”

  雪珂眼睛一闭,泪水成串成串的滚落。她的思想、意识和神志全乱了,五脏六腑,痛成一团。她再张开眼睛,哀哀无告的看着小雨点,眼前仍然有着几千几万个小雨点,每个小雨点都在喊:“你不是我娘!你不是!我娘早就死了!死了……”

  每个小雨点都不认她!她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女儿,小雨点。但是,小雨点不肯认她!

  小雨点不肯认她!这么巨大的悲哀,把什么都涵盖了。连恐惧都退到一边去了。而这时候,王爷、福晋、罗老太、至刚、翡翠、嘉珊……几乎全世界的人都涌向雪珂的卧房里来了,暴风雨终于天崩地裂的爆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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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贱人!孽种!”至刚冲进门来,一手抓住雪珂,一手抓住小雨点,发疯般的摇着。他的脸色铁青,眼睛怒瞪着,眼珠几乎都突了出来。他的声音嘶嗄、沙哑,却震耳欲聋的响着: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他瞪着雪珂:“你做的好事!原来你不止偷了人,还生下了孽种,你带着一身的罪孽嫁入罗家,不够吗?你还把你的孽种也弄了进来,玩弄我们母子于掌上!你!好无耻,好下流!这样卑鄙的手腕,你怎么做得出来?你说!你说!你要让我这顶绿帽子,戴到什么地步你才满意?你说!你说!你说……”

  他那么疯狂的摇着雪珂,她的牙齿和牙齿都在打颤,本来就已经心碎肠断,此时更是痛不欲生。她失去说话的能力,失去反应的能力,只恨不能化为一股烟,从他那巨灵之掌中,从这种巨大的羞辱和悲哀中飘走,飘出窗外,飘散到四面八方去。“住手!住手!”奔进来的王爷大喊着:“事情既然已经闹开了,我们都不是小孩子,可不可以理性的坐下来,大家好好的讨论一下该如何善后……”“是啊,是啊,”福晋心惊胆战的应着:“别伤了雪珂,别伤了小雨点!我们知道是我们理亏,但是,这决不是我们有意安排的……会弄成今天这个局面,我们也很意外呀!至刚,请你看在八年夫妻的份上,千万别伤了她们两个呀!”

  “八年夫妻!”至刚咬牙切齿,手握得更紧,雪珂的神志都麻木了,连痛楚也无法感觉了。小雨点却痛得大哭了起来,努力想挣脱至刚,至刚的手指却像铁钳一般紧紧钳住了她瘦小的胳臂。“八年夫妻!亏你们说得出口!一家子全是无耻之徒!骗了我八年,装神弄鬼了八年,害了我八年,羞辱了我八年……现在还敢跟我提八年夫妻这四个字!”他用力把雪珂一推,双手举起小雨点:“这个孩子,是八年夫妻产生的吗?”说着,他用力把小雨点砸向墙上去。

  雪珂醒了,像箭一般,她飞扑过去,遮在墙前面,小雨点重重的砸在雪珂胸前,雪珂痛得天昏地暗,却用力的抱住小雨点,不许至刚再把她抢回去。可是至刚力大无穷,就那么一扯,小雨点又回到了他手中。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雪珂一叠连声的喊了出来,跪下去,对着至刚磕下头去,她的前额重重的碰着地,磕得咚咚咚直响。“我无耻,我下流,我罪该万死……随你怎么处置我,打我,骂我,关我,烧我,占有我,屈辱我……随你,要怎么样就怎么样!但是,请饶了我的孩子吧!”她又跪向老太太,再“咚咚咚”磕下头去。“娘……”“不许叫我娘!”罗老太怒吼。

  “罗老太太!罗老夫人!”雪珂磕头如捣蒜。“请您开恩,饶了我的孩子!饶了我的孩子吧!”

  “至刚!”嘉珊不知从那儿跑了出来,去拉至刚的手腕:“你就饶了那孩子吧!”“滚开!”至刚怒骂:“你不想活了,今天谁也别想拦我!滚!”他用力一推,嘉珊就摔了出去。

  “好了!”王爷大吼了一声,挺身而出,拦在至刚面前:“把小雨点给我!”“给你?我为什么要给你?”至刚一声大叫,伸手就掐住了小雨点的脖子:“我勒死你!我勒死你!”

  小雨点又呛又咳又哭,一口气提不上来,眼睛往上翻,翡翠、王爷全扑过来救人,雪珂想也来不及想,就张开嘴,一口咬在至刚手腕上,狠狠的咬住不放,至刚痛极松手,王爷飞快的抢到了小雨点。而至刚,快要气疯了,抬起脚来,他一脚踹翻了雪珂,又一耳光对她挥去。雪珂身子飞出去,跌落在墙角,嘴边流出血来。翡翠慌忙扶住,哭着叫:

  “格格!格格!格格……”

  这一阵大闹简直惊天动地。小雨点喘过气来,缩在王爷怀中,呜呜咽咽抽噎不止。王爷脸色惨白,跺着脚说:

  “罢了!罢了!闹到这种地步,那么只有一条路了!从今以后,咱们两家恩断义绝!两不相干!现在,雪珂和小雨点儿,我要一并带走!”王爷说着,就扬声大喊:“李标!赵飞!来人呀!”李标、赵飞……等四个大汉,应声而入,往房里四角一站。至刚看着这四人,看着王爷,看着雪珂,忽然仰天大笑起来:“好,好,好!全是有备而来!软的不成就来硬的!把我们罗家当成了王府!好,好,好!”他扫视着王爷等人:“你们未免把人看扁了!想要打架,是吗?王爷!你以为你还是王爷吗?哈哈哈哈!”他狂笑着,重重的一击掌,学着王爷的口气扬声大喊:“来人呀!”

  房门豁然大开,老闵带着一排军人,荷枪实弹的站在房门口。王爷脸色惨变。“现在,你给我听着!”至刚指着王爷和福晋,凛然的说:“小雨点和雪珂,既然进了我们罗家门,就休想出我们罗家门!我说过,我要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的跟她算帐,现在,又多了个小野种!这笔帐,我会慢慢算清,加倍讨还!至于你们两个,给我滚吧!你已经是被时代淘汰的老骨董,带着你的四个窝囊废,一起滚吧!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

  李标动了一下身子,王爷急忙抬起手来:

  “李标!不得鲁莽!”“哈哈哈!”至刚狂笑。“毕竟是王爷,知道轻重厉害!”他大步向前,一伸手,抢过小雨点来。“我家的丫头,由我来处理……”雪珂一惊,顾不得嘴角肿着,顾不得在流血,也顾不得浑身的疼痛,更顾不得尊严与面子,她撑持着,连爬带滚的膝行到至刚面前,哀求的抬头看他:

  “请不要伤害我的父母,让他们平平安安的走!我在这儿,随你怎么处置!你……也放了小雨点吧!让她跟我的父母一起走,好不好?好不好……”

  嘉珊走过来,也对至刚跪下了。

  “至刚!”嘉珊含泪说:“咱们是积善之家,何苦为难一个小孩子呢?你算是为玉麟,做件好事吧!”

  “放掉小雨点!你们做梦!”至刚狂叫着:“她是老天赐给我的!要让我慢慢来消除胸中的积怨!谁再多说一句话,谁就吃不了兜着走!嘉珊,你也一样!如果活得不耐烦,我也有办法让你求生不得,求死无门!你要不要试试看!”

  嘉珊一吓,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至刚一回头,手指着王爷和福晋,对门外的军人大声吩咐:“把这老头和老太婆,给我撵出去!”

  王爷和福晋,带着四名亲信,当天就来到了寒玉楼。

  高寒是那么惊愕与震动。小雨点的身世,居然被拆穿!小雨点和雪珂,居然被囚!那个罗至刚,居然真的与军方有联系,而且能立刻调兵遣将!王爷、福晋和四名高手,居然被逐出罗宅!这每一件事,都让他又急又惊又害怕——雪珂和小雨点,身陷重围,这一下,该怎么办?

  “我真后悔,”王爷激动的说:“如果接受了你上次的建议,让李标他们保护你们逃走,说不定,你们已经逃成功了!”

  “不!”高寒摇了摇头。“我现在才知道,雪珂警告我的话是真的,这个罗至刚并不是纸老虎,如果我和雪珂冒险逃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但是,总比现在的情况好!”王爷痛定思痛:“我是那么自信,能轻易救出小雨点!我是那么自信,只要你不介入,雪珂和至刚的婚姻就会幸福!唉!”王爷长叹:“一错再错,竟错到今天这个地步!想当初,为什么不让有情人终成眷属呢?为什么一定要拆散人家小夫妻呢?”

  高寒眼中蓦的充满了泪水。

  “王爷,你终于打算承认我了?”高寒哑声说:“虽然现在已经到了最糟的地步,我仍然为你这句话而感动!”高寒说完,站起身来就向门外走。“亚蒙!你去那里?”王爷惊问。

  “我去罗家!我去找那个罗至刚!”高寒坚定的说:“现在,是两个男人该面对面的时候了!”

  “不行!你给我回来!”王爷大惊的说:“你以为那罗至刚会跟你心平气和的谈道理,讲义气,论英雄吗?他会承认你们那天地为证的婚姻,而感动得涕泗交流,把雪珂和小雨点还给你吗?你不要幼稚了,一个小雨点,已经让罗至刚快发疯了,再加上一个你……罗至刚会把你们三个一起杀掉的!”

  “对对对!”福晋急忙拦住高寒,“千万去不得!你这一去,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那,我们要怎么办?”

  王爷眉头一皱,眼神阴郁,他坐在那儿,沉吟不语。片刻,他倏然抬头,稳定的说:

  “叫李标他们四个,和你的阿德,统统进来,我们要一起共商大计!”高寒凝视王爷。一瞬间,在这老人脸上,依稀又看到当年那运筹帷幄、叱吒风云的威武人物——不折不扣的一个“王爷”!这一夜,罗府中几乎没有什么人睡觉。

  小雨点被冯妈带走了,在罗老太的命令下,押进磨坊,彻夜磨豆子。至刚躺在雪珂房中,双手枕在脑后,他整夜瞪着帐顶发呆。经过了那么大的一场发作之后,狂怒的情绪已经消退,现在,他剩下的是筋疲力尽和无边无际的悲愤。这悲愤的感觉,像冬季黑夜的潮水,冰冷彻骨,黑暗无边,把他整个吞噬住。

  雪珂跪在床前,一整夜,她就跪在床前。头发是散乱的,嘴角是肿胀的,眼神是狂乱的,身子是颤抖的。好几度,她都摇摇欲坠要倒下,但她依旧坚忍着,不让自己倒下去。翡翠一会儿端茶给至刚,一会儿送水给雪珂,室内静悄悄的,她也不敢说任何话,当至刚偶尔对她怒瞪过来,她就慌忙跪下去,陪着雪珂一起跪。这样折腾到天亮。至刚微侧过头去,在晨曦的光晕中,去看雪珂的脸。她如此狼狈,如此憔悴,带着伤,散着发,她不再美丽。这个负伤的、被囚禁的女人已不再美丽!他有胜利感,有报复后的快感,他总算把她那份虚伪的高贵给摧折了!但是,这快感一闪而逝,起而代之的是更深刻的哀愁。她动了动身子,感到他在注视自己,雪珂仆向前去,迫切的迎视着他的目光。她哑哑的,轻轻的,怕怕的……却十分“勇敢”的开了口:

  “至刚!我已经说了几千几万个对不起,但是,我想不出其他的字句能代表我对你的歉意,我知道……今天即使把我碎尸万段,也难消你心头之恨……这种伤害,大概我一世做牛做马,也弥补不了!”他死死的盯着她。“前几天,你说你爱我,要和我重新开始!”她把整夜在心中盘算了千遍万遍的话,一股脑的倾吐出来。“现在,发生了小雨点的事,大概那份爱,已被刻骨的恨所取代了!爱也好,恨也好,你说了,要和我算一辈子的帐!至刚,我等在这儿,我守在这儿,让你算一辈的子帐!可是,小雨点儿,她生也无辜,错都是我犯的,不是她犯的!你惩罚我,放了小雨点吧!”“说了半天,”至刚冷哼了一声:“你还是在为小雨点求情!事情发生到现在,你心里唯一的盘算,就是怎样救小雨点,是吗?是吗?”“是。”她坦白的说,泪又盈眶。“请你告诉我,怎样才能救小雨点,请你告诉我!”

  “晚了!”他去看帐顶。“晚了!”

  “怎么晚了?”她去轻拉他的手。

  他一唬的转过身来,怒拍了一下床沿。

  “这全是你自己造成的!你千不该万不该欺骗我!当我向你剖白我的真心的时候,我是那么诚恳,你的过去,我全不计较了!我那么真心待你,你为什么不对我坦白?如果你早告诉我,有个小雨点,我生气归生气,总不至于承受不住这个打击!为什么要让娘来告诉我?让我被那种受骗上当的感觉逼得要发狂?”他猛然从床上坐起,激动得喘息不已。“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为了你,我把所有男性自尊都踩在脚下,我真的不预备去计较你的过去了!小雨点属于你的过去,我那么真心的要包容一切,我有这个度量,为什么不能包容小雨点呢?如果你老早对我推心置腹,对我坦白,我会成全你的,我会让你父母带走她的!”

  雪珂震动的看着至刚,迫切的抓着他的手。

  “那么现在呢?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

  至刚深吸了口气。“现在,晚了!”“那么,你要把小雨点怎样呢?”

  “不怎样!”至刚冷冷的说:“小丫头该做些什么,她就做些什么!但是,从此,她是娘的丫头,由娘来支配!冯妈来管理!你和她不许见面!”

  她用双手捧住至刚的手,迫切的看进他眼中深处去。

  “为什么要这样累呢?你并不真正恨小雨点,你恨的是我!从今以后,我会对你好,我全心全意对你好。至于你如何对我,我都把它视为一种恩宠!至刚,我终于有些了解你了!昨天,你在那样的狂怒中,仍然放掉了我的父母!在你心里,始终有那么柔软的一片天地!是我太愚昧太忽略了,才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你……如果,你现在还肯原谅我,还肯放掉小雨点,我对你的感激,会深不可测!在这样深不可测的感激中,此生此世,你将是我唯一的主人!唯一的神。至刚,不要说晚了,假若我们都有诚意,来重新开始,那就永远不会晚,是不是?我们才浪费了八年,还有无数个八年在前面等著,你为什么一定要让小雨点待在这个家庭里,成为我们之间真正的绊脚石呢?那不是太笨了?”

  至刚用奇异的眼光盯着雪珂。她说得那么热切,那么真挚,面颊因激动而染红了,眼睛因渴盼而闪着光彩。怎么,这个女人又绽放出这般的美丽!几乎是让人眩目的。

  “你的字字句句,都是为小雨点而说!”至刚抽了口气:“现在,在你身上放着光彩的,是你的‘母性’,绝不是你对我的‘爱情’,我对你了解得已经相当透彻了!可是——”他又深抽一口气:“你这番话仍然打动了我,真的打动了我!”

  “相信我!”雪珂更迫切的说:“请你相信我,这次是真心真意的,只要你放了小雨点,我就全心全意守着你,做你一生一世的贤妻!”他凝视着她。“我需要冷静的想一想,考虑考虑!”

  她再握住他。“在你考虑的时候,可不可以让小雨点好过些,她只是个小孩子,她什么都不知道!”

  至刚咬咬牙,长叹一声。

  “你放心,如果不是气极了,我们罗家,何曾虐待过丫头?”他走下床来:“我去吩咐冯妈,让小雨点停止推磨睡觉去!”

  雪珂眼中一热。终于,终于,终于,终于……在混乱的黑暗中,有了一线光明,只要救出小雨点,她什么都不在乎了。亚蒙,这名字从心头划过,像一把锐利的小刀子,划得好痛。亚蒙将成过去的名词,永埋记忆的深处。对不起!在她的生命中,有太多的“对不起”。亚蒙,对不起!

  就在雪珂已经说动了罗至刚的时刻,王爷和高寒,却采取了行动。这天午后,有个年轻的小伙子,单枪匹马,来访罗至刚。一进了门,就表明态度,有事必须面告罗家少爷。老闵把他带过层层防卫的大院和长廊,进入了大厅。

  罗至刚出来一见,不禁怔了怔,这小伙子好生眼熟,不知何时曾经见过,他正犹豫,小伙子已笑嘻嘻的福了一福。

  “罗少爷,我是寒玉楼的阿德!上次您驾临寒玉楼,就是我招呼您的!”哦,寒玉楼!罗至刚恍然大悟,跟着恍然之后,却是一阵狐疑。寒玉楼,家里接二连三的出事,他几乎已经把寒玉楼给忘了。他瞪着阿德,阿德眼光扫着老闵。至刚对老闵一抬下巴:“这儿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老闵走后,阿德从怀中慎重的掏出一封信来:“咱们家少爷,要我把这封信,亲手交到您手里!”

  至刚更加狐疑,接过了信。阿德并不告辞,说:

  “少爷说,请您立即过目,给一个回话!”

  至刚拆开了信,只见上面简简单单的写着。

  “心病尚需心药医,冤家宜解不宜结,有客自远方来,九年恩怨说分明,欲知详情,今晚八时,请来寒玉楼一会!”

  至刚心中一惊,猛的抬头,紧盯着阿德:

  “你们少爷还告诉了你什么?”“我们少爷,这两天家中有客,十分忙碌,他要我转告,事关机密,请不要劳师动众,以免打草惊蛇。信得过信不过都在你,他诚心邀你一会!”

  至刚听得糊涂极了,但他所有的好奇心、怀疑心全被勾起,只感到心中热血澎湃,激动得不能自己。他把信纸一团团在手中,紧紧握牢。“告诉他,晚上八时我准到!”

  至刚并不糊涂,虽然对方说“不要劳师动众”,他仍然带着四个好手去赴会。到了寒玉楼,才觉得四个好手有点多余,整个寒玉楼孤零零、静悄悄的耸立在清风街上,楼里透着灯光,看来十分幽静。“你们四个,在外面等着,我一拍手,就冲进来!”

  “是!”埋伏好了伏兵,他才敲门入内。

  阿德来应门。至刚一进门内,就不禁一怔。只见整个店都空了,那些架子都光溜溜的,屏风、字画、骨董、玉石一概不见。店里收拾得纤尘不染,空旷的房子正中,放着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桌上,有一座小炉,上面烧着一壶开水。旁边放着两个茶杯。高寒正在那儿好整以暇的洗杯沏茶。

  阿德退出了房间,房里只剩下高寒和至刚二人。

  “请坐!”高寒把沏好的茶往桌上一放,指指椅子。

  至刚四面看看,不见一个人影。心里怦然一跳,戒备之心顿起,疑惑也跟着而来,他凝视高寒,简短的问:

  “你葫芦里在卖什么药?赶快明说!我没时间多耗!你说‘有客自远方来’,客呢?怎么不见?”

  “你已经见到了!”高寒抬起头来,正视着至刚:“那个客人就是我!”至刚震动的抬眼看高寒,两个男人都深刻的打量着对方。至刚再一次被高寒那股儒雅的气质,英俊的容貌,和那对深不可测的眼神所震慑住,这个男人,这个名叫高寒的男人,到底用心何在?“你是什么意思?”至刚勉强稳定住自己,沉声问。

  “你已经知道我名叫高寒,我相信你也已经打听清楚了我的家世。”高寒静静的说:“但是,我还有另一个名字,九年前,我姓顾,名叫亚蒙。”

  至刚完全呆住了。“如果你对顾亚蒙这名字也不熟悉,”高寒继续说:“那么,你一定知道雪珂,知道小雨点!雪珂是我的妻子,小雨点是我的亲生女儿!我们一家三口,已经失散八年了!”

  至刚怔在那儿,死死的盯着高寒,惊愕得失去了思想的能力。好半天,他才回过神来。看看门外,他来不及拍手叫人,就听到身后,有个声音说:

  “至刚,宴无好宴,会无好会!”

  他一惊回头,王爷和福晋正站在身后。

  “你不用叫人了!”王爷从容不迫的说:“你手下的四个人,已经弃械投降了。你大概没有想到,我也可以从北京连夜调来人手!所以,现在,没有人会来干扰我们,是我们几个,该开诚布公,好好的谈一谈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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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2楼 发表于: 2007-07-01
13



  至刚带着四个人出去,彻夜未归。

  罗老太一早就觉得眼皮跳,心跳,肉跳……不祥的预感,把她紧紧包围了。这些天以来,家里动不动就大的哭,小的叫,鸡飞狗跳。又弄了好些军人住在侧院,又是枪又是刀的,看起来就触目惊心。这样发展下去,家里一定会出大祸的,她不安极了。而嘉珊,已经六神无主了。

  “娘,”嘉珊着急的说:“咱们要不要去吴将军那里找找看,会不会醉倒在人家家里了?”

  “如果是喝醉了,迟早是会送回来的!”老太眼睛一瞪。“雪珂呢?”“在……在……”嘉珊嗫嚅着。

  “在干嘛?”老太怒声问。

  “在……给小雨点上药,那孩子……浑身又青又紫的,翡翠和雪珂姐,在……在给她敷药酒!”“我不是说不许她们见面吗?”老太一拍椅子:“谁让她们在一起的?”

  “是……是……是我。”

  “嘉珊!你!”老太瞪大了眼睛。

  “娘!”嘉珊恳求似的看了老太一眼。“至刚昨天曾经特别交代,说是不要为难她们母女,如果她们要在一起,睁一眼闭一眼就好……他说,反正没有两天,雪珂和小雨点,就会永别了!”“是吗?”老太深思起来。“这么说,至刚心里已经有了打算?他要……送走小雨点?留下雪珂?”

  “是!”嘉珊应着,斗胆说:“娘!我看至刚是要定了雪珂姐的,我们如果放掉小雨点,雪珂姐会感恩,夫妻说不定就和睦了。也显得咱们家雍容大度,息事宁人!”

  老太沉吟不语,嘉珊忙着给老太搓纸卷,燃水烟袋。正在此时,老闵忽然急匆匆的进来报告:

  “老太太!老太太!”“什么事跑得这么急?”

  “王爷和福晋又来了!”

  “哎!”老太一惊:“带了很多人吗?”

  “那倒没有,只带了一个人!”

  “谁?”“没见过,一个个子高高的,穿长衫,相貌挺俊朗的人!他们说,有事要和老太太面谈!”

  罗老太惊疑不止,一唬的站起身来。

  “告诉侧院里的那些人,让他们准备准备!”

  “是!”罗老太昂首挺胸,非常威严的走进大厅。

  一进大厅,罗老太的目光就被高寒吸引住了,好一个剑眉朗目,风度翩翩的人物!身材颀长,外表出众,一袭长衫,带着种飘然脱俗的韵味。罗老太活了大半辈子,阅人已多,却不曾见过这般英俊的人。罗老太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高寒已拱手为礼,朗声说:“罗老太太,我先自我介绍,我名叫高寒!”

  “哼!”罗老太太哼了一声,掉头去看王爷和福晋:“你们一块儿来,想必有相同的目的,是什么?说吧!”

  “好!”王爷接口。“你干脆,咱们也不噜苏,至刚和他的四名手下,现在正被我的二十名好手押着!我那二十人,也个个有刀有枪!”罗老太大大的震动了,她瞪着王爷,仅从王爷的神色上,已知此事不假。她一阵心惊肉跳,只觉得天旋地转。扶着椅背,她勉强维持着自己。怪不得一早就觉得不祥,原来至刚出事了!“老太太,请不要惊慌!”高寒往前走了一步,紧盯着罗老太。“只要您肯把我的女儿和妻子还给我,我们就会把您的少爷毫发无伤的送回来!”

  女儿和妻子?罗老太跄踉一退,再度抬头,锐利的打量着高寒,颤声说:“你,你,你是谁?”“在下高寒,又名顾亚蒙!”高寒抬着头,沉稳而清楚的说:“九年前,在北京大佛寺和雪珂成亲,有天地为证,菩萨为鉴。小雨点儿,是我的亲生女儿!如今母女二人,都陷身贵府,你们高抬贵手,我们也会立刻放人!”

  罗老太目瞪口呆,老闵在门口伸头看动静。

  “再有!”王爷接口,扫了老闵一眼。“我们三个,如果一个时辰内不赶回去,罗至刚就性命不保了!”

  罗老太深抽了口气,走上前去,把高寒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原来是这样的!原来你就在承德,和雪珂纠缠不清!你们如此欺瞒至刚,如此掩耳盗铃!亏你还口口声声说是妻子女儿,我们不这么说的!我们管你们这种人叫奸夫淫妇,叫小雨点儿是孽种……”“小心你的措辞!”高寒逼近老太,也把老太从上到下看一遍。“你面对的这个人,九年前被迫与妻子母亲分离,九年来历经风霜雨露,忍受妻离子散的痛苦,多少次倒下,多少次爬起,多少次在走投无路中挣扎……这些年来,赖以存活的意念只有一个,找回失散的亲人!如今,老母已孤苦无依,死不瞑目的去了!女儿陷身于此,做着小丫头,为你们端茶送水。深爱的妻子,八年来生活在你儿子的枕边,被当成罗家的儿媳!你以为,我承受的还不够多?别在这样一个身心交瘁的人面前,逞口舌之利!造化弄人,我和你的儿子,各有各的悲剧!事实上,不是我来抢罗至刚的妻子,是罗至刚抢走了我的妻子!”他顿了顿。“今天,我还肯跟你说这些道理,只因为尊敬您也饱经忧患,看过人世沧桑,又是一家之长!不要是非不分,颠倒因果!只要您一念之仁,放掉雪珂和小雨点,我们之间,仍可化戾气为祥和!您不妨三思!”

  罗老太怔住了。只觉得高寒挺立在面前,像山一般高,浑身上下,自有一股正气,咄咄逼人。一时间,她竟被逼得无言以对。两人相峙,各自打量着对方。

  就在这时,雪珂拉了小雨点,从长廊中一路奔来,撞开了冯妈、老闵等人的拦阻,她直冲进大厅:“亚蒙!”她上气不接下气的,喘着、咳着,颤抖着喊:“真的是你来了!”她转头看王爷和福晋:“爹!娘!”好像已经分别了几百几千年,此番再见,恍惚是几生几世以后,泪水夺眶而出。“雪珂!小雨点儿!”福晋也喊着。“你们怎样?给我看看!至刚有没有伤了你们,给我看看!”

  高寒一见到雪珂和小雨点,眼光就像被某种强大的磁力所吸引,再也转不开视线。雪珂顾不得福晋的呼唤,已急急忙忙把小雨点推向前,一直推到高寒面前去。嘴里急促而紧张的喊着:“小雨点儿!快见见——你爹!”

  小雨点震动的站在那儿,纷乱而困惑。这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已经太多太多,简直不是她小小的心灵所能承受的。还没有从少奶奶变成“娘”的震惊中恢复,现在,又出现了“爹”,她呆呆的站着,呆呆的看着高寒。

  “小雨点儿!”雪珂迫切的喊:“你不认我娘,没有关系,但是,你一定要认爹呀!这是你爹,你亲生的爹,你从小没见过的爹!他真的是你的爹呀!”

  小雨点抬头看着高寒,又慌乱又迷惑。爹?爹不是在新疆采矿吗?爹怎会在这儿呢?爹怎会和王爷、福晋在一起?爹怎么站在罗家的大厅里呢?……几百种疑问齐集心头,但,这个高大漂亮的男人,看来如此亲切,如此熟悉呀!

  “小雨点!”高寒痛喊了一声,蹲下身子,目不转睛的注视着这个从未谋面的女儿,那么清秀,那么玲珑细致,那么温婉美丽,那么楚楚动人呀!“小雨点!”高寒喉中梗着。“你奶奶有没有跟你说过,你爹小时候很顽皮,有一次去爬城墙,被只大狗在胳膊上咬了一口,流了好多血,你奶奶吓得从王府奔回家,以为你爹被疯狗咬了,会害恐水症死掉……”他挽起袖子,给小雨点看胳膊上那陈旧的伤痕。“这就是那几个牙印儿!”“爹呀!”小雨点脱口惊呼,一下子扑进了高寒的怀里。“爹呀,爹呀……”她一叠连声喊着,泪如雨下。“我和奶奶去找你,一直走一直走,都找不到你!爹呀!现在奶奶已经死了,她见不到你了!她见不到你了……”小雨点积压已久的苦楚,突然泉涌而至,一发而不可收拾,她抱紧高寒,号啕痛哭。雪珂的泪,也疯狂般的夺眶而出,流了满脸。她拭着泪,却拭也拭不完。小雨点,她不肯认娘,却立刻认了爹!她心中又酸又痛:毕竟,她认了爹!以后,她有爹的照顾,她应该会幸福快乐了!雪珂转身,对罗老太太跪了下去:

  “请让小雨点跟他的爹回去,”她说:“我会履行我对至刚的承诺,我留下,从此,做罗家最忠实的儿媳,做至刚一生一世的贤妻!”“雪珂!”高寒惊喊,迅速的站起身子来。“现在,你已经不必作这样的牺牲了!我们一家三口,是团圆的时候了!你不要怕,那罗至刚现在在我们手里,我们要用他来交换你们母女两个!”他一抬眼看罗老太。“罗老太太!你怎么说?”

  福晋擦了擦眼睛,红着眼眶,对罗老太也跨前一步。

  “你就成全了这个家庭吧!你看他们这种样子……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不是吗?”“我们带走雪珂和小雨点,”王爷接口:“马上就放至刚回家!这样各得其所,不是皆大欢喜吗?”

  罗老太挺着背脊,面不改色。小雨点认父亲这一幕,确实也曾让她心中感动,但是,他们竟联合起来,扣押至刚,再胁迫她放人,这太卑鄙了!一人换两人,这又太便宜王爷了。何况,如果她放了人,王爷却一不做二不休,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呢?老太太一转念间,已不寒而栗,她不信任王爷,也不信任高寒!“老闵!”她回头大声说:“把雪珂和小雨点,给我带回房去!”她抬头看看高寒和王爷:“你们可以换小雨点,但是,不能换走雪珂!雪珂是我们罗家三媒六聘,大肆铺张娶进门的媳妇,是你王爷亲自嫁给我们的女儿,现在,不能让别人随随便便认了去!这件事,就算我答应,至刚也不会答应!我现在放小雨点,已是情迫无奈,你们不要逼我!逼急了,双方都有人手,刀枪不长眼睛,谁都不见得讨着便宜!你们要换人,说个时间地点,我们交小雨点,你们还我一个好好的至刚!如果至刚有一丁点差错,我会在雪珂身上讨还!”

  “不行!”高寒激动的说:“雪珂和小雨点,我缺一而不可!我保证还你一个健健康康的罗至刚,但我要换回她们两个!”

  “不不不!”雪珂转向了高寒,急切的说:“求求你不要再争了,能够看到你们父女团聚,我已经感恩不已!老太太说得对,我是爹娘做主嫁过来的,于情于理,我都无法离开罗家!亚蒙,求求你!不要再争了!你把至刚还回来,早些把小雨点带到南边去吧!她已经过了八年颠沛流离的岁月,实在不能再受折磨,请你给她一个安定的生活,一个温暖的家,我会在承德,为你们遥遥祝福!这,就是我此生最大最大的安慰了!”“雪珂!”高寒震动的喊:“你变了!为什么你忽然自愿留下?难道你不珍惜一家团聚的日子吗?”

  “你不懂!”雪珂哭着说:“至刚要我的心意是那么坚强,如果我真跟你走了,天长地远,我们永无宁日,罗家和爹娘,难道真的武力相向,冤冤相报,何时能了?请你,请爹娘谅解……我要留在罗家,我不能跟你们走!”

  “好了!”老太太大声说:“够了,不要再多费唇舌!你们说个时间地点,我们换人!现在,雪珂和小雨点,进里面去!”

  雪珂急忙爬起来,去牵小雨点的手。高寒本能的搂住小雨点一退。王爷拉了拉高寒:

  “算了,我们换回一个是一个!”他抬头定定看着罗老太:“明天早上九点,我们在清风街寒玉楼见面!”

  雪珂再幽幽的,深挚的看了高寒一眼,这一眼中包含了千言万语。她握紧了小雨点的手,把她往屋后的回廊深处带去。小雨点还没有从认父的震动中恢复,一步一回头,一回头一声呼唤:“爹!爹!爹……”“小雨点,”雪珂哽咽的说:“不要急,从明天开始,你和爹就再也不会分开了!”客厅里,高寒的眼光,和高寒的心,都跟着雪珂母女,一齐往回廊深处飞去。王爷及时拉了高寒一把,别有深意的说:

  “话已说完,我们也该走了!亚蒙,洒脱一点!是你的,总归是你的,不是你的,就命定不属于你!”

  这天晚上,罗老太突发善心,让小雨点和雪珂共度最后一夜。当然,罗老太也经过了内心的挣扎,自从至刚一句“我爱她”开始,老太太第一次试着去透视至刚的内心世界,终于明白了一件事,失去雪珂比失去他的生命还严重,这使她在接二连三的意外事件中,一直能肯定一件事,要留下雪珂!虽然,用她的天平来称,十个雪珂,一百个雪珂都没有一个至刚重要。若能换回至刚,她才不在乎雪珂的去留。可是,她深怕至刚失去雪珂后,就像雪珂在大厅里说的,“天长地远,永无宁日!”至刚会用他整个后半生,来追寻报复,于是“冤冤相报,何时能了?”如果说,老太太终于会对雪珂有了一念之仁,就是从这篇话开始的。当然,老太的另一个震撼,来自高寒。她一直认为雪珂和奶妈的儿子“通奸”,这顾亚蒙是个“下等人”,如今一见,不论风度、仪表、谈吐,都是这么不凡。而九年以来,情有独钟,天涯海角,追寻至今!这种事实,使老太那女性的内心,激荡不已。

  因而,她答应了雪珂,这晚,让小雨点睡在雪珂房里。给母女两个,一个诀别的机会。

  “少奶奶,”小雨点躺在床上,实在是睡不着,心里翻腾汹涌,全是几日来的大震动。“我明天就跟爹去了,那么,你呢?”雪珂心中一酸。她手里,正忙忙碌碌的在为小雨点缝制一件新衣。她深深的看了小雨点一眼,她叫爹已经叫得那么顺了,叫她却仍叫“少奶奶”。

  “我……”她咽了口气,回答:“我还是继续的做罗家的少奶奶!”“可是……”小雨点一呆:“你不是说,你是我娘吗?”

  雪珂心中又一酸。“奶奶不是告诉你,你娘早就死了,你就相信你娘已经死了吧!我不是你娘,我是少奶奶!”

  “可是……”小雨点发急了。“你原来一直说是的!翡翠姐姐也这么说,王爷、福晋也这么说……大家都这么说呀!怎么又不是了呢?”雪珂眼泪一掉,拥住了小雨点,紧紧、紧紧的抱于怀,颤声说:“不要管大家怎么说了!明天你就要离开,从此跟着你爹,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你明白吗?好好的跟着你爹过日子去,从此,忘掉我这个罗家少奶奶吧!”

  小雨点哭了。“我不要忘掉你!你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儿,你帮我擦灯罩,帮我上药,给我好东西吃……你对我这么好这么好,我不要忘掉你!”又说又哭的,就咳了起来。

  雪珂也哭了,一边哭,一边拍着小雨点的背脊。

  “睡吧!孩子!”她哽咽的说:“折腾了几天都没睡,该好好的睡一觉,醒来,就见着爹爹了!睡吧!”

  她把小雨点放倒在床上,拉起棉被,好细心,好温柔的盖住她。小雨点抽噎着,但是,实在太累了,眼皮好重好重,终于,眼睛慢慢的阖上了。

  雪珂坐在床边,含着泪,又开始缝手里的衣服。

  翡翠悄悄的走了过来。“格格,这下摆的边,让我来缝吧!”

  “不!”雪珂咽着泪说:“她活到八岁,没穿过一件我亲手做的衣裳,到了罗家当小丫头,全是穿大丫头的旧衣服,说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明天要和她的爹团聚了,起码要穿件像样的衣服去。这件衣裳,我要一针一线,亲手为她做,等她长大了,懂得人间的悲欢离合,能了解我的苦衷,而能原谅我不得不离开她的无奈时,她或者会拿着这件衣服,想一想我这个亲娘!”雪珂的话才说完,小雨点已从床上一翻身而起。

  “你还说你不是我的娘!”她流着泪喊:“我都听到了!我每个字都听到了!你明明就是我的娘嘛!”她抬着泪眼看雪珂:“我不肯叫你娘,是因为我很难过嘛!你若是我娘,为什么生下我却不要我,那一定是不爱我,我很难过嘛……”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雪珂泪如雨下。“是我对不起你呀!”“可是,我现在知道了!”小雨点哭着喊:“你是这么这么的爱我,你根本就是我的娘呀!”她张开手臂,把雪珂紧紧的抱住,一叠连声的喊:“娘!娘!娘!娘……”

  雪珂搂紧了小雨点,把她小小的头,紧压在自己肩窝里。浑身颤抖,泪如泉涌。哦,她的小雨点,她终于认了她,终于叫她“娘”了!八年以来,只有在梦中,听过这样的呼唤呀!窗口,罗老太十分震撼的看着这一幕。更加震撼的发现,自己的眼眶居然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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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3楼 发表于: 2007-07-01
14



  这是至刚被囚的第二个晚上了。

  王爷和高寒并没有虐待他们的俘虏,一日三餐,有酒有菜,床褥也非常干净柔软。偶尔,王爷会进来试图和他沟通,谈谈九年前那个捉拿雪珂、充军亚蒙、下胎不成、送儿出府、强迫成婚……直到雪珂断指的种种经过。王爷并不是一口气说的,因为至刚那么暴怒,那么不肯面对“被囚”的侮辱,和“被欺骗”的悲愤,所以,往往王爷才说了一个起头,就被至刚的一阵怒吼给吼回去了。王爷也不急,也不生气,只是随时进来讲那么一点点。但,讲到第二天晚上,故事也讲完了,至刚的火气也被磨光了,当暴怒慢慢消去之后,至刚总算能咀嚼王爷说的故事了,他咀嚼出很多雪珂的悲哀,咀嚼出很多王爷的过错,但更多更多的,是属于自身的失落和悲痛!原来,“寒玉楼”的典故在此!原来,买鸡血石的幕后是如此这般!可怜的罗至刚,却一厢情愿的在为自己编织美梦!雪珂到底和高寒幽会了多少次?他一遍一遍回忆,很多事都恍然大悟,然后,就被嫉妒折磨得心力交瘁。在这种情况下,对高寒,他恨之入骨,所有的思绪当中,绝对没有丝毫同情高寒的心绪。

  这天晚上,高寒走进了至刚的囚室。

  “对不起!”高寒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中间有张桌子,上面放了茶水。“这两天委屈了你。明天一早,你就可以回家了!我答应了令堂,毫发无伤的让你回家!”

  至刚震动的瞪视着高寒。

  “你们提出了什么条件?”他吼着说:“我娘答应了什么条件?”“我们希望……”高寒的声音不疾不徐,眼底,有种深沉的悲哀,“用你来交换雪珂和小雨点!”

  “我娘答应了?”至刚跳了起来,声音陡的抬高了。“我娘答应了?是不是?我告诉你!”他指着高寒:“今天我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你不如杀了我,你留我一个活口,我只要一脱困,那怕是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们找到!你们逃得了一时,逃不了永远,我和你们永不甘休……”

  “请不要激动,”高寒指了指椅子。“坐下来,听我把话说完!”“我不听你!我为什么要坐在这儿听你说话?”

  “因为我们的希望并没有达成!”高寒慢慢的说:“令堂只肯放小雨点,不肯放雪珂!而雪珂自己,居然也坚决的表示,只要小雨点能跟我走,她将留在罗家,实践对你的诺言!”

  至刚整个人楞住了,他身不由己的坐下,呆呆看着高寒。

  “什么?雪珂这么说?”

  “是!雪珂这么说!”高寒紧盯着至刚。“她说的话和你说的很相似。她说,你要她的心愿那么强烈,如果她跟我们一起步,你会天涯海角追着我们,让我们永无宁日!我想,雪珂对你,是非常了解的,所以,她自愿留下,成为你的俘虏,你的人质,来换取我和小雨点、王爷和福晋的平安。这两天,我们迫不得已,囚禁了你,你已经暴跳如雷,雪珂,却自愿被你囚禁终身!”至刚转动着眼珠,心里思潮起伏。他恨恨的看着高寒,仰了仰下巴说:“你希望我听了你这些话会怎样?放掉雪珂,让她跟着你双宿双飞?你这个莫名其妙的混蛋!你破坏了我的婚姻,诱拐了我的妻子,侮辱了我的自尊,又把我骗到此处,用下三滥的手法拘禁我……你给了我这么多耻辱,难道你还希望我成全你?哈哈哈哈!”他纵声大笑起来。“雪珂不愿跟你走,让我告诉你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因为我和她毕竟做了八年夫妻!八年里,点点滴滴,时时刻刻,我们相处的时间,一天加起来比你们当初一年加起来还要多!雪珂心中的你,不过是个海市蜃楼!而我,是真正存在的!是真正的‘丈夫’!所以,当她终于有权在两个男人中间选一个的时候,她选择了我,而不是你!”高寒的脸色,变得像纸一样苍白。他那深邃的眸子,一瞬也不瞬的盯着他。“假若你确信如此,也果真是如此,那么,雪珂的选择就选对了!她等于选择了她终身的幸福,而你,也给得起她终身的幸福!那么,我也可以带着小雨点,死心的去了。但是,万一雪珂不是你所想的,而是我所想的,怎么办呢?”

  至刚怔了怔。“哼!”他哼了一声,扬起眉毛。“那也不劳你费心,雪珂是我的妻子,她的快乐是我的事,她的悲哀也是我的事!我根本用不着坐在这儿和你讨论雪珂未来的幸福!反正,她的未来都是我的事!”“我想,”高寒忍耐的说,眼中的悲哀更深刻了。“我们用不着再来讨论,雪珂是谁的妻子!现在,放在眼前的事实是,我们两个,都要雪珂!”“而雪珂,她要的是我!”至刚胜利的大声说。

  “请你有时间的时候,从头细想。从你们的新婚之夜,从断指立誓,从小雨点出现……你一件件想过去!如果,你真能说服自己,我也无话可说,如果你不能说服自己。如果你发现,雪珂跟着你,确实是个悲剧,你能不能发一发慈悲,放了雪珂?”“嗬!你说到主题了!”至刚怪叫着:“我不能!你根本不必做这种梦中之梦!我不会放掉雪珂的!她心中有我,我不放她!她心中没我,我也不放她!你听到了没有?够了没有?反正我和雪珂,今生今世休想分手!”

  高寒站起身来,默默的看了至刚好一会儿。

  “你一定要一个心碎的、绝望的妻子吗?看着雪珂受苦,就是你的胜利吗?以后还有数十年的岁月,你忍心让雪珂痛楚一生吗?每天面对一个空壳似的女人,这样,你会快乐吗?”

  “这些鬼话,全是你的假设!”至刚暴跳着。“雪珂已经选择了我,这就是我的胜利!随你怎么说,我不会为你们感动的!我也绝不会放弃雪珂的!就算以后数十年岁月,她将痛楚过一生,这一生,也是属于我的!”

  高寒深深的抽了口冷气,再看了至刚一眼,觉得再说任何话都是多余,他默默的转身出去了。

  至刚看着高寒的背影,突然感到这背影上,载负着无尽的悲苦。他震动的坐在那儿,第一次体会到高寒这个人物的处境,其实,比他更可怜可叹!

  一清早,雪珂就给小雨点穿上了那件刚出炉的新衣。衣服是用红色软缎缝制的,领口,袖口,裙摆都镶着最精细的花边。小雨点这一生,先跟着奶奶流浪,打零工赚生活费、推车、洗衣、赶鸡赶鹅,什么苦日子都度过。接着来罗家做小丫头,更是粗细活儿都得做。所以,从有记忆起,就穿着粗短衣,布裤子,从没和丝绸沾过边。这时,穿了件绣花的衣裳,系了条拖到鞋面的长裙,她简直兴奋得手足失措。对着镜子,她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呼口大气,那件漂亮衣裳就不见了。“来吧!”雪珂强忍着心中酸楚,对小雨点说:“有了新衣服,也该梳个漂亮的头!”

  她把小雨点的发辫放松,用梳子小小心心,仔仔细细的梳着。梳了两个发髻盘在头顶上,又找来一些发饰,为她插在发际,打扮完了,看了看,简直是个小格格呢!翡翠在一边含泪说:“这才是真正的小小姐了!小雨点呀!以后,别忘了你娘是怎么疼你的!”小雨点困惑的抬起头来,抱紧了雪珂。

  “娘!今天我跟爹爹去,你也一起去,是不是?”

  “不是的!我昨晚都跟你说清楚了,不是吗?你跟爹爹去!我还要留在罗家做少奶奶呀!”

  小雨点纷乱极了,实在弄不清楚,为什么自己的娘,不跟自己的爹在一起,偏偏要当罗家的少奶奶?但,她也没时间再去弄清楚了,罗老太出现在房门口,极具威严的问了一句:“小雨点准备好了吗?我带她去寒玉楼!”

  雪珂心中辗过一股热浪。

  “老太太!”她哀求的喊着:“能不能允许我跟你们一起去?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小雨点了,好歹……让我送她一程。”她热烈的盯着老太:“行吗?行吗?”

  老太看了看雪珂,又看看小雨点,心中一叹。

  “一起去吧!”寒玉楼的门开了。王爷、福晋和高寒站在门内。罗老太,雪珂,翡翠牵着小雨点走了进来。“至刚呢?”罗老太冷冷的问。

  “阿德已经去请了!”高寒说,眼光深深的,深深的看了雪珂一眼。表面上,寒玉楼很安静,罗老太和王爷等两批人也很镇定。但是,实际上,这个早晨大家都很忙碌,罗家侧院里的人全部出动,而寒玉楼中,显然也四面埋伏。所以,这间大厅里虽然空荡荡的,静悄悄的,空气里,却有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情势。大厅后面的门一响,阿德陪着至刚走出来了。“至刚!”罗老太激动的一喊:“你怎样?你好吗?有没有伤着那儿?”“我很好!”至刚简短的答了三个字,眼光就落在雪珂身上了。他往前一跨步,震惊的问:“你来干什么?”他又掉头去看罗老太:“娘!你答应用雪珂和小雨点来交换我吗?”

  “没有!”罗老太叹息的应着。“你的心事,我还不了解吗?雪珂只是送小雨点一程而已,她要跟我们一起回家!”她转头盯着雪珂:“好了!我们把人都交清楚了,就该回去了!”

  雪珂顿时心痛如绞。她蹲下身子,再紧抱了小雨点一下,就把她往高寒怀中推去。“去吧!”她低语:“去找爹爹呀!”

  “爹!”小雨点嚷着,扑进高寒怀里去了。

  “好了!咱们走吧!”罗老太一拉至刚。

  “走吧!”至刚一拉雪珂。

  雪珂眼睁睁看着小雨点,再看高寒,又看王爷和福晋,眼中已泪雾模糊:“爹,娘!你们帮我向小雨点解释,她太小,她什么都不明白……”她又哽姻的转向高寒:“亚蒙,要好好爱她,要好好照顾她,要给她一个温暖的家……”

  小雨点越听越惊,突然间,她挣出了高寒的怀抱,飞扑回雪珂的怀里。“娘!娘!”她急切的喊,泪水盈眶。“你既然是我的娘,为什么还要去做罗家少奶奶呢?娘!求求你不要丢下我!我从小没有娘,刚刚才知道你是我的娘,我不要跟你分开呀……”她又扑过去拉高寒:“爹!你叫娘不要走!你叫娘跟我们在一起……”说着,又奔向雪珂,气极败坏的:“娘!你真的是我的娘吗?你不是骗我的吗?小时候你不要我,为什么现在又不要我……”

  至刚用力拉了雪珂一把,暴跳的叫:

  “这又是你们出的新花招,是不是?雪珂,你赶快跟我们走,再逗留一分钟,我就不客气了!”

  “至刚!”福晋往前站了一步,泪眼模糊的说:“人家母女天性,这一刻,已经是肝肠寸断,你也是有儿子的人,体谅体谅吧!”“至刚,”王爷接口,声音里已全是哀恳。“我当年诸多不是,铸成大错!我向你们罗家致上最高的歉意……你,成全了这一家人吧!”至刚大惊失色。他环室四顾,但见满屋老小,一张张哀凄的脸,一对对含泪的眼,每人的眼光都投向自己。顿时间,他感到四面楚歌,腹背受敌。他惊愕的抓住雪珂的肩,激动的说:“雪珂,这是你的意思吗?你的誓言,你的诺言都是虚假!你存心要欺骗我伤害我!如果是这样,你就跟他们走!我不拦你,你心中没有丝毫的惭愧,对我没有丝毫的顾忌,你就跟他们走!”他对高寒小雨点用力指去。

  “雪珂,”高寒急促的开了口:“你不要怕他,你不要受他的威胁,这一刻,你是要我们,你还是要罗家,你说吧!你选择吧……”“娘!娘!”小雨点哭着,拚命扯住雪珂的手臂,往高寒的方向拉去:“我爱你呀!我要你呀!求求你跟我们一起走……”“雪珂!”王爷再也忍不住,大声的说:“只要你一句话,爹是豁出去了!”“对!”福晋擦着眼泪:“不要再顾忌爹娘的安全了!爹娘反正已经老了!”小雨点扑到至刚面前,对至刚跪下就磕头:

  “我给少爷磕头,求求你把我的娘还给我,为什么一定要我娘做少奶奶呢?二姨太也可以做少奶奶呀……”

  “好啊!”罗老太勃然变色:“看样子,我们又中了圈套,你们以为只有你们有人手吗?”她掉头看门外。“老闵!老闵……”“停止!停止!停止!”雪珂承受不住四面八方逼过来的压力;崩溃的抱住了头。“请你们不要为了我,再大动干戈吧!也请不要逼我再作选择吧!我知道,我是一切痛苦的根源,我带给每一个爱我的人莫大的痛苦,包括我自己的女儿在内!那么,让我把这个痛苦的根源,一刀斩断吧!”说着,她忽然从怀里,取出一把预藏的匕首,在众人的惊愕中,双手握住匕首的柄,用力对自己当胸刺下。

  “格格!不可以!”阿德从老远飞跃过来,穿过好几个人,落在雪珂面前,急忙去抢匕首。

  “雪珂!”高寒惨叫,飞扑上前,双手一托,正好托住雪珂倒下的身子。高寒和阿德,两人都没有来得及阻止那把匕首,雪珂用力之猛,匕首已整支没入雪珂胸前,血迅速涌出,衣衫尽湿。“天啊!天啊!”高寒痛喊:“雪珂!你怎么会这样?老天啊!谁来救我!谁来帮我……”高寒伸手,想去拔匕首,却不敢碰。至刚极度震惊的呆住了,只觉得身子摇摇晃晃的站不稳。雪珂竟预藏匕首!这匕首是家传之物,锐利无比,也是当年雪珂断指的那一把!雪珂居然带了它来,那么,她早知今日不能善了,已怀必死之心?至刚瞪视着那血,鲜红的,不断的涌出来……他彷佛又看到当年断指的雪珂,满脸坚决,义无反顾……天啊!这是怎样的女子!

  “娘!”小雨点哭得摔倒在地,福晋慌忙抱住小雨点,放声痛哭,不住口的喊:“我的雪珂!我的雪珂呀!”

  一时间,叫雪珂,叫娘,叫格格……各种呼唤声,此起彼落,房里乱成一团。雪珂就在一团混乱中,睁大了眼,看高寒,再看至刚,她拚命努力着,说:“让所有的仇恨,跟着我的生命,一起消失吧!”她转动着头,眼光找到了小雨点,她的唇边,浮起一个好温柔、好美丽的微笑:“小雨点,奶奶告诉你,娘早就死了!你娘……苟且偷安了八年,现在要去找你奶奶……你再无牵挂,和你爹好好过日子吧……”雪珂说完,双眼一闭,头歪倒在高寒手臂里。“娘!娘!娘……”小雨点惨烈的哀号,倒在福晋怀里。“不要啊!不要不要不要啊……”她哭得晕死过去。

  罗老太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幕,此时,蓦然醒觉,对门外大声喊着:“老闵!老闵!快请医生!”

  至刚猛的直跳起来,往门外冲去。

  “我去找吴将军,他身边的孟大夫,能起死回生呀!”他转头对高寒大喊:“抱稳她!让她挺住!让她挺住……不许让她死……”他狂奔而去。王爷眼中,布满泪水,痛不欲生的跌坐椅中。

  “孩子啊!”他喃喃的说:“我杀了你了!是我……杀了你呀!”翡翠扑通跪落地。“格格啊!如果你死了,我再也不相信,人世间有天理,有鬼神,有爱……”雪珂沉睡在一团浓雾里,飘飘荡荡,晃晃悠悠,正飘然远去。她的身子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轻得没有丝毫重量,就这样朦朦胧胧的,没有意识的,飘远,飘远,飘远……不知道要飘往何处,也不知道要飘多久。

  似乎飘荡了几千几万年,雪珂忽然感到身子一沉,像是从高空笔直坠落,乍然间,全身都碎裂成无数碎片,而每个碎片都带来尖锐的痛楚,使她脱口惊呼了:

  “啊……”她以为她喊得好大声,事实上,她的声音细弱如丝。随着这声喊,她的意识有些清晰了,她努力吸了口气,怎么连呼吸都那么难呢?她努力要睁开眼睛,怎么眼睛像铅一样沉重呢?她蹙了蹙眉,努力的,努力的睁开眼。“她醒了!”一个兴奋的声音低语着。

  “她醒了!”另一个声音说。

  “她醒了!”“她醒了!”“……”怎么?全世界的人都在自己身边吗?为什么呢?她终于睁开眼睛了,第一眼看到的是小雨点。那孩子眼睛红红肿肿,双手张着,想抱雪珂,却不敢碰雪珂,嘴里希奇古怪的在说着:“娘,你醒了!你不要再睡过去,娘,我好怕!我好怕!我怕你像奶奶一样,睡着就不醒过来,娘,你不要去找奶奶,你有我呀!你有爹呀!你有外公外婆呀……我们大家都爱你呀,求求你不要死!求求你不要死……”

  哦!小雨点!哦哦!小雨点!哦哦哦!小雨点!她心爱的,心疼的,舍不得片刻分离的小雨点……她可怜的小雨点呀!雪珂想着,就想伸手去拭那孩子的泪,可是,她的手竟那么无力,她根本抬不起手来……哦!她恍然明白了。她正躺在寒玉楼楼上的房间里,她正在慢慢的“死去”。

  第二个映入眼睛的是高寒,不不,不是高寒,是她在大佛寺诚心诚意拜过天地的丈夫——亚蒙。亚蒙看来,是那么憔悴和悲苦!这个男人,她害了他!害他远赴新疆做苦工,害他颠沛流离,害他妻离子散,害他失去老母,害他为情所苦……她转开视线,触目惊心,她居然看到了至刚!他也在!是的,这个男人,她也害了他!给了他那样不幸的婚姻,带给他那么多的侮辱,使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骤然坠入痛苦的深井!她害了他!她再看过去,爹、娘似平骤然老了一百岁,哀凄而无助。再过去,罗老太在掉着眼泪,她哭了!雪珂震动之至,老太太,对不起!把你那平静安详的家园,搅成这样一塌糊涂……但是,一切都将结束了!很快很快,一切都将结束!她再看过去,翡翠阿德默然肃立,双双拭着眼泪……翡翠,阿德!她心中扫过一丝祈盼:翡翠,阿德。

  随着雪珂的注视,满屋子的人都开始振奋了。高寒仆在床边,握紧了雪珂的手,激动的喊:

  “雪珂!如果你听得见我,请抓紧你的意识,不要让它飞掉,不要让它消失!我们已经为你请了最好的医生,医生说……医生说……”“医生说……你活不了!”至刚忽然插进嘴来,满眼布满了血丝,脸色苍白如纸,他也仆在床边,他的头和高寒的头并排在一起。这,大概是这两个男人,有生以来第一次,为相同的目标而努力。“雪珂,我告诉你,”至刚强而有力的说着:“孟大夫是治刀伤枪伤的名医,他已经取出了你胸前的匕首,也缝合了你的伤口。但是,他说,你的生命正在一点一滴的流失,他尽了力。所以,现在我们无所倚靠,只有倚靠老天帮忙,还有就是你自己!你要求生,不要求死!活着,还有一大片天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活着,才能和你朝思暮想的人团聚呀!”这是至刚说的话吗?雪珂牵动嘴角,真想给他一个鼓励的微笑。至刚,你放我了?你终于愿意放我了?她张开嘴,努力又努力……“安静!”高寒喊:“她要说话!她要说话!”“谢谢你,至刚。”雪珂终于吐出了声音:“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刻,你成全了我。”她微笑起来,慢慢的说了八个字;这八个字也是她这些日子来,柔肠百折,千回万转的思绪:“前夫有情,后夫有义!”至刚震动的跳了跳,泪水夺眶而出。

  “雪珂,”他痛定思痛,悲不自已。“你还肯对我用一个‘夫’字,一个‘义’字!我不配啊!把你害到这种地步才肯放手,我不配啊!老天!”他用手痛苦的抱住头。“为什么人必须把自己逼到死角,才清醒过来呢!”他再抬眼看雪珂,看高寒。“雪珂,你从来没有属于过我,在你内心深处,始终只有一个丈夫!我醒悟得太晚了!”

  “不晚!不晚!”罗老太不停的拭着泪。“雪珂,你要为我们大家的后悔,和大家的期盼而活着呀!”

  “对啊!”王爷说,他终于和罗老太站在同一立场了。“孩子啊!你要努力活下去!否则,我的错误,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雪珂啊!”福晋紧搂着小雨点:“你听到我们所有的人,这么强力的呼唤了吗?要活着,要活着呀……”

  雪珂太感动了,是啊,要活着。她不想死了!要活着和小雨点团聚,要活着和亚蒙团聚,要活着和爹娘享受天伦之乐……过去生命里失去的,要在未来的日子里弥补,是的,要活着,要活着,要活着,要活着……她周边的声音,全汇为一股大浪:要活着!汹涌澎湃的声音:要活着!天摇地动的呐减:要活着!但是,生命力似乎正在抽离她的身体,她又觉得自己往浓雾中隐去,整个身体都轻飘飘了。

  “亚蒙!”她低唤。“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拉住我的手!”高寒紧握住了她的左手。

  “小雨点!”她再喊。“娘!娘!娘!”小雨点痛喊着。

  “你……也拉住我……”

  小雨点慌忙握住了她的右手。

  我的家人!雪珂心中呼唤着,努力维持住尚未飘散的意识。亚蒙和小雨点,他们终于紧紧握住她了!为了这份爱,她曾几度三番不惜牺牲生命来交换!而今,她终于完完全全的拥有了!在这一刹那间,她感到自己的整颗心,都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感所充实了!生或死都不再重要。她活过,她有过,她爱过……最重要的,她是这样深深的“被爱”着!人生一世,追寻的不就是这个吗?能这样强烈的感觉着“爱”与“被爱”,这世界实在太美好了!

  雪珂的眼睛慢慢闭上,心里在欢欣的唱着歌,她握住亚蒙和小雨点的手,握得更紧更紧了。

  ——全书完——

  一九九○年十月十五日完稿于台北可园

  一九九○年十一月五日修正于台北可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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