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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在线读--《细雪柔情》作者:陈美琳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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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使用道具 楼主  发表于: 2007-06-21
— 本帖被 垂阳紫陌1314 从 文学沙龙 移动到本区(2007-07-28) —
幕起

  破旧不堪的茅草屋外,一个外貌肥胖的汉子跪倒在地上,他那被杂乱胡须给遮住大半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搁在膝上的双手仿佛不受控制地直颤抖。明明是阳春三月还透着凉意的天候,一颗颗的汗珠子却不断从他额上冒出并且滑落。
  “这——这位大爷,有——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他抖着声音哀求着,双眼直视前方那柄闪亮的长剑。
  “没什么好说的。”持剑者是个魁梧大汉,说话的声音就和他的神色一样冰冷。“要嘛还钱,要嘛我砍了你一双手,两者你可以任选其一。”
  跪在地上的汉子闻言一颤,脸色霎时由白转青。“我还钱,我一定会还的!”没有了双手还能做什么?汉子想都不想。“只要再给我几天时间……”
  “这……”柳明山见他说得毫无转圜余地,猛地磕起头来。“饶命啊!大爷,求求你饶过我这条狗命!小的就筹钱去,只要庄主肯再宽限几天,我一定——”
  “你是胆子太大还是脑子太笨?咱们庄主既以下令,哪里还由得你讨价还价!”大汉上前一步,长剑直指他的颈项。“你怕吗?柳明山,既然有胆子在情剑山庄旗下的酒家赌坊骗吃骗喝,今日的后果你早该料到了才是。你就做个决定吧,看是要还钱,还是让我带你的双手回去交差。”
  柳明山“呯”的一声跌坐在地,盯着眼前的剑尖,肥胖的身躯拼了命往后缩,直到退至破草屋前才颓然地瘫在那儿。
  完了!这下子真的完了!老天爷真要他命丧于此,他还能逃得过吗?他连今儿个吃饭的钱都没有,哪来得几百两银子还债?若是忍着疼让人砍了他的手,这跟要他的命有什么不同?过得了今天过不了明天,早晚都得死啊!
  这么要命的时刻,偏偏他中看不中用,不懂半点功夫,逃不了又躲不过,想像那锋利的刀锋将砍下他的手,柳明山恐惧地瞪大了眼睛,颤抖着将双手藏在背后,仿佛这样就能保住它们。
  不行!他不能没了这双手。不能赌,不能摸标致的娘儿们,能活下去也不像个人啊!谁来救救他?有谁能救救他呀?
  就在他万念俱灰的当儿,破茅屋的门缓缓被拉开了,一个瘦小的女孩从屋里走出来,以一种不符她年龄的世故神情看着屋外的情景。从她大大的眼睛里看不出恐惧或其它情感,只有茫然与麻木,仿佛这样的事件天天都在她眼前上演。
  持剑的大汉将视线移向那女孩,这才发现她身后还躲着个更小的女孩。不同于前头这个,小女孩脸上写着惊恐,只探出个小小的头颅,一副随时都会放声大哭的模样。
  “她们是什么人?”大汉转头向柳明山。
  “是我女儿。”柳明山回答,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有如在穷途末路中找到了一线生机。“我说这位大爷,无论如何我今儿个是筹不出钱来,您就算砍了我的手也无济于事。不如这样,您就带我这大女儿回去交差吧,虽然她看起来又瘦又小的,但也有十三、四岁了,不管是做婢女或是卖入青楼——”
  “住口!居然想卖女儿还债,你究竟是什么样的父亲?柳明山。”大汉的剑尖再次向前指,柳明山白着脸拼命挥手。
  “别杀我,别杀我啊!”他磕头求饶。
  “我不要你的命,只要的一双贱手。”
  “要我的手有什么用呢?让人知道了只会说情剑山庄凶残无情、仗势欺人,带走我的女儿不是更好吗?她很能干的,煮饭洗衣挑水打扫什么都会做,如果贵庄不缺下人,卖给他人也值一笔钱——”
  “我实在是应该不顾庄主吩咐,一刀取了你项上人头。”大汉神色冷凝道。
  “不要啊!我不过是提出个两全其美得法子——”
  “所谓虎毒不食子,柳明山,像你这种狼心狗肺、禽兽不如的人真是死不足惜。”大汉扬眉挥起长剑,原想毫不留情砍下他的双手,却在一个犹带稚嫩的声音下停了下来。
  “放了我爹,带我走吧。”说话的是站在门前的女孩,她手上拉着年幼的妹妹,无惧地直视着她,眼神与其说是坚强,倒不如说是已屈服于世事的无情。“我什么事情都肯做,但求这位大爷能答应让我带着妹妹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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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沙发  发表于: 2007-06-21
第一章

  寂静的深夜里,情剑山庄忽然传来慌乱的,脚步声丫环娟儿拼命敲着一扇门,惊惶地呼救道:
  “不好了!纤云小姐,绿杨又发病了,您快醒醒!快醒醒啊!”
  不一会儿,房门应声而开,一位不施脂粉却娇俏可人的姑娘快步走了出来,使劲朝自己双颊拍了拍以赶走睡意,接着二话不说就带头朝佣人房走去;娟儿则是紧随在后,边跑边回答小姐的问话。
  虽然同是佣人房,却仅有最左边一间是独立的。木搭的小屋并不大,由木头缝隙种隐隐透出昏黄的灯光,萧纤云和丫环娟儿便一前一后朝这屋子疾步走去。
  门一退开,看见倒卧在床边的身影,萧纤云倒抽了口气,回头瞪了娟儿一眼。
  “你这丫头是怎么回事?居然就任绿杨这么躺在这儿。”
  “对不起,小姐,”娟儿苦着脸赔罪。“绿杨忽然就倒下了,我个儿小,力气不够,根本扶不起她,所以才急着去找您啊。”
  “好了,好了!说那么多做什么,还不快过来帮我!”萧纤云皱着眉道。
  就在两人试图合力将柳绿杨般上床时,这引发骚动的人儿却动了动睫毛,睁开了眼睛,回过了神之后问:
  “小姐?你怎么会——”
  “我怎么会在这里是吗?”萧纤云松了口气,无法完全放心。“你忽然就昏了过去,娟儿吓坏了,所以就把我找来了。你还好吧?现在觉得如何?是不是又——”
  柳绿杨挤出微笑摇摇头,在两人的扶持下坐上了床板。
  “和我的病没有关系,时间还不到吧。”她说,因为昏眩和无力而半靠着墙。
  萧纤云伸手摸摸她的额头,发觉并无热度,相反的,还显得有些冰冷,她心头的一块石头这才放了下来。
  “我看是太累了,你一定又熬夜刺绣了吧?”萧纤云无可奈何地叹息。“为什么不听话呢?我不知道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再多的金钱也不及自己的身子来得重要。
  “对不起。”
  “你就会在事后道歉,我已经听多了。”萧纤云转头吩咐娟儿到厨房熬帖补汤,继而搬了椅子在床边坐下。“这么喜欢刺绣吗?连命都可以不要?”她接着问。
  “趁着还有体力,我想替庄里多做点什么。”柳绿杨虚弱地一笑。
  “不许你再说这种话,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老婆婆,况且你为庄里做的够了。”萧纤云皱起眉。
  “庄主的恩德哪里是我绣些东西就能回报的。”柳绿杨还是浅笑着轻叹一声。“老婆婆吗?这辈子大概是不可能了,也许下辈子吧,下辈子看能不能长命百岁,让孙儿在我膝上玩耍。”
  “绿杨!”
  “没关系,小姐,我对自己的身子很清楚。”柳绿杨努力坐正了身子,反过来安慰柳眉高耸的萧纤云。“在情剑山庄这几年来我过得很好,是我懂事以来最幸福的时光,尤其妹妹也有了美好的归宿,我责任已了,什么时候死都可以了无遗憾了。”
  “别死啊死的说个不停,你还会活得好好的,就像这几年一样。”
  萧纤云语气强硬,柳绿杨明白这是因为小姐视她有若姐妹,,不忍她随时都会死去的事实。
  “这几年是老天爷疼惜我,我非常感激,也一直很惜福,但是这回——”柳绿杨浅浅一笑。“小姐,所谓生死有命,我不害怕,小姐也别难过啦。”
  “总之我不许你死,这话题就到此为止,别再提了。”萧纤云扶她倒下并替她盖上被子。“你歇会吧,补汤应该就快好了,娟儿这丫头总是慢吞吞的,等会非得说说她。”
  “夜深了,小姐也回房休息吧。”
  萧纤云动也不动,显然根本没把柳绿杨的话听进去。
  “我问你,绿杨。”萧纤云在短暂的沉默后开口:“你真觉得在情剑山庄过得很好?”
  柳绿杨闻言,露出疑惑的神情。
  “这是当然了,小姐为什么这么问呢?”她说。
  “我纳闷啊。”萧纤云蹙眉。“住在下人住的破木屋里,从早到晚不停地刺绣,这种生活你都说好?我不懂。”
  “这屋子没什么不好,而刺绣——刺绣是我唯一擅长的事,所以——”
  “所以就不要命似地绣个不停?”
  “小姐说得太严重了。”柳绿杨微笑道。
  “哪里严重了?我爹那几个小妾根本就是把你当牛马一般使唤。”萧纤云蹙眉看她。
  “没有这回事,几个夫人都待绿杨很好。”
  “对你而言,这世间是否没有恶人?包括你那为了偷生不惜卖女儿的父亲?”她问,心里真的不明白。
  “父亲?”柳绿杨喃喃自语,似乎已许久不曾忆起这个名词。“这么多年了,不知爹他可还安好。”
  萧纤云忍不住要冒火。
  “他要把你卖如妓院,你还担心他的死活?!”她咬牙说。
  “纵有再多不是,他总是我的父亲。”柳绿杨回答。
  萧纤云闭了闭眼。
  “罢了,罢了,再要说你父亲坏话,只怕你不肯跟我说话了。”
  “怎么会——”
  “别说了,这话题就到此为止。”此时娟儿终于端了汤药进来,萧纤云接了过来,一口一口慢慢地喂她喝下去。“不许你再锈东西,否则我要娟儿把这些针线全给扔了。”
  “小姐!”绿杨焦急地低嚷。这些丝线珍贵无比,怎可扔了?!
  “我可是说真的。”萧纤云道。“大哥不在,你有什么万一的话谁也救不了你。所以求你乖一点,好好吃,好好睡,好好养养自己的身子。”
  “我知道小姐是关心我,但这袍子是二夫人急着要的——”
  “她急着要又如何?大不了我来绣。”
  绿杨闻言,睁大了眼睛。
  “小姐吗?可是小姐的针绣工夫——”
  “我的工夫怎样?配那女人是绰绰有余了。”萧纤云扶绿杨躺回床上,替她盖上被子。“睡吧,别让我和娟儿担心。”
  “嗯。”娟儿在一旁频频点头。
  面对蹙眉的小姐和一脸忧心的娟儿,柳绿杨只得微笑点头,听话地闭上眼睛,就在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真的累了,双眼酸疼得想掉泪,四肢也没有力气,明明方才还能工作的啊!
  想着想着,柳绿杨已沉沉睡去。看着她纤瘦苍白的睡脸,萧纤云紧锁的眉头逐渐松开,换上一脸不舍和怜惜。
  十数日后的某深夜,情剑山庄忽然喧腾了起来。
  “庄主回来了!庄主回来了!”
  “快!快去把炉火给生上,然后泡壶好茶炖个热汤。哎呀!这天寒地冻的,庄主怎么偏挑大半夜回来呢?”
  庄里上上下下霎时忙成一团,拿着丝布往柳绿杨房里走的娟儿还差点儿和两个迎面而来的婢女撞在一块。
  听见娟儿推门而入,柳绿杨微微抬了抬头问:
  “怎么回事?娟儿,这么晚了,外头好像还很热闹。”
  “啊,好象是庄主回来了!”娟儿关上了门并回答道。
  “是吗?”绿杨搁下手中的针和绣线。“三更半夜的,大家一定手忙脚乱,咱们是不是该到前头去瞧瞧有什么可帮忙的?”
  娟儿一听,猛摇头。
  “我去就行了,你还是留在房里吧,外头飘雪了吧,你要是受了风寒可怎么办?”说着,将丝布搁在桌上。“这是三夫人要我拿来的,她说样式绝不能输给二夫人那件袍,绣工也不能稍有逊色。”
  “我知道了。”柳绿杨应道。
  “你真要绣啊?”娟儿皱眉低喊。“我也很清楚夫人交代的事情推托不得,但你总得休息啊,又是这么没日没夜绣个不停,让小姐知道,我又要跟着挨骂了。”
  “对不起,娟儿。”绿杨露出歉意的笑容道:“我会听你的话,早点休息。”
  “真是这样就好了。”娟儿叹息,显然对她的话早已不再相信。“那么我到前头去帮忙,你先睡吧,记得多盖床被子,天越来越冷了,你自己要多留心。”
  绿杨微笑点头。
  尽管如此,娟儿离开后她仍旧专注地绣着,直到一阵昏眩袭来才停手。不行!得停下来,否则于要给小姐和娟儿添麻烦了。
  搁下手中的布和针线,柳绿杨这才察觉到周遭的寒意。昨日才飘下的雪令气温剧降,冷风透过木头缝隙吹如屋中,教她不由打了几个冷颤。
  啊!时间过得好快,一眨眼又是冬天了,又到了她与死神搏斗的时候,这回——战胜的还会是她吗?
  轻叹一声,柳绿杨走过去拉开了门,寒风立刻迎面袭来。幸而雪已经停了,庄主返庄引起的骚动似乎也已经平息,地面和树木都覆上一片银白,非常圣洁美丽。
  好静啊!她想,这样的景色她看过无数回了,每一次都能令她心生感动。也许是因为不知道自己能否再有下一个冬天,每逢飘雪的日子,她总有那么点千言万语无处诉的感觉。
  弯下腰来抓起一把雪花,柔细冰冷的白色晶体在她手中化为透明的水珠。柳绿杨看着自己几乎和雪一样白的手,忽然间做了个决定。
  她想到外头走走。如果这是她所能拥有的最后一个冬季,即使只有一天也好,她希望能趁着自己旧疾未发时好好接近它、认识它,将它牢牢印在心底,然后带到另一个世界。
  就这么披上一件厚外袍,柳绿杨踏上了雪地,寒气透过脚底直达她的心,令她倒抽了口气!但由于对她而言是难得的体验,所以也让她觉得分外满足。
  柳绿杨踩过已略有厚度的雪,边回头看着自己留下的一个个脚印,她露出微笑,童心未泯地蓄意踩出太阳月亮星星等图案。
  不久,柳绿杨就觉得自己累了,头有些昏,气息也不稳,她闭上眼睛靠着绿叶落尽的老树休息,覆没它粗硬的树皮,知道只要冰雪退去春风吹过,老树会再逐渐染上绿意。
  太好了,她这么想,真心诚意这么想。不过她倒是该回屋里去了,否则等会她撑不住倒在这儿,又要害惨娟儿了。
  就在她睁开眼睛打算回房里去时,她突然有种感觉,好象右手边有人在那儿,而且正看着她。柳绿杨随即转头,果然看见一个白色的影子,距离她不远,但又好像很模糊,因为几乎和这一片雪白融为一体——除了身影,脸部神情等等全都看不清楚。
  是幻觉吗?她不记得情剑山庄里有这样一个人。
  柳绿杨揉了揉眼睛又朝那儿看,眨了眨眼睛后再看,哪来的人影?雪花又开始飘落了,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怎么会?难道真是她眼花?虽然带着点虚幻,但那身影看起来确实是个人啊!柳绿杨满心疑惑,回到屋里之后仍念念不忘,直到娟儿再次推门而入才将她由沉思中拉了回来。
  “绿杨!”娟儿一进门就扯高了嗓门嚷:“你还在绣花是不是?!记不记得你先前是怎么对我说的?刚才庄主问起你的病,我还说你很好,已经歇息了,结果你——”
  “对不起,娟儿,”绿杨笑着道歉。“我还不想睡,所以就在这儿坐了会,不过我没有绣东西,真的没有。”
  娟儿虽然怀疑,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长长叹了口气往床上一坐。
  “终于可以休息了。”
  “辛苦你了,庄主他这一路都顺遂安好吧?”绿杨问,并且替娟儿倒了杯茶水。
  “庄主这一路上如何我们做下人的怎么会知道呢。”娟儿将早已冷掉的茶一饮而尽。“不过倒有件不寻常的事,听说庄主带了个客人回来。”
  “客人?”柳绿杨颇感诧异。情剑山庄虽然名满天下,但是庄主萧倚楼的傲慢不羁却也是众所周知。她在庄里已待了数个寒暑,从未听闻庄主在情剑山庄招待过任何客人。
  “很惊讶吧?庄主居然会带客人回来。”
  “的确是意料之外的事,但情剑山庄毕竟威名远扬,庄主有几位知心好友也不足为奇啊。”娟儿猛点头。“庄主是不随便交朋友的,能让他带回庄里来的肯定是大人物。”
  “那人是何模样你可曾瞧见?”
  娟儿摇头回答:
  “我一直在膳房帮忙,这事还是听王嬷嬷说的呢。”
  “是吗?不知道他是位什么样的客人。”柳绿杨微笑道。
  娟儿耸耸肩。
  “听说这位贵客一来就被安置在‘雪斋’,只怕连老管家都没把他给瞧清楚呢。庄主还吩咐了,不许任何人太靠近‘雪斋’,我们这儿离‘雪斋’近,老管家还特别要我嘱咐你一声呢。”
  柳绿杨皱着眉。
  “客人要住在‘雪斋’吗?那儿正迎着风,冬天里很冷的。”她说。
  “就是啊,情剑山庄这么大,庄主为什么偏要把人安置在那种地方呢?难不成他带回来的不是客人而是仇人?”娟儿纳闷地说。
  柳绿杨闻言,不由轻笑。
  “你别胡思乱想了,庄主怎么可能把仇人带回庄里来。”
  “是普通客人的话又何必这么神秘?”娟儿说着,掩嘴打了个呵欠。“好累啊,再不睡的话明儿个一早哪里起得来。我要回房去了,你也立刻上床歇息,不许再绣花,知道吗?”
  柳绿杨微笑着点头允诺,依言在娟儿离开后吹熄了灯火准备歇息。疲倦至极的她一倒下便昏昏欲睡,失去意识前闪过她脑中的竟是那个谜般的白色身影。
  夜更深,雪持续飘落,在万般寂静中,萧倚楼朝情剑山庄最僻静的一角走去。
  才稍稍靠近“雪斋”,就有东西划过凛冽的空气朝他急飞而来,萧倚楼耸起眉,手一扬,只见掌中躺着颗核桃般大的石子。
  “是我,冷兄。”萧倚楼扯扯嘴角,继续向前走去。“这毕竟是我的地方,你不吭一声就动手,很危险,伤了我的人怎么办?”
  “你没有交代下去吗?要他们别靠近这儿。”冷冷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那么我呢?你难道不怕误伤了我?”
  “别说笑了,一颗石子如何伤得了萧兄。”
  萧倚楼闻言,哈哈笑了。
  “冷兄客气了,一颗不起眼的石子也可能杀人于眨眼之间,尤其是出自冷兄之手。”他说着,腿开门走进漆黑的屋内。“这么冷的天,还是点盏灯比较好吧?”
  萧倚楼说着,便动手点亮油灯,虽小却异常整齐别致的小屋终于有了些许温暖及光线。
  圆桌前坐着一位身着白衣的男子,他披散着一头长发,刀凿般的俊脸上一无表情。如果说萧倚楼在其冷漠的个性中带着玩世不恭,这男子就是绝色的冷漠,骨子里流的仿佛是冰而不是血,稍稍靠近他便能感觉到寒意。
  “这地方是家母生前赏雪的地方,风实在是大了点,还是让我替你另外安排地方——”
  “这里就可以了。”冷飘水起身走向窗边。“对一个将死的人而言,待在什么地方都一样。”
  萧倚楼闻言蹙眉。
  “冷兄这么说是不相信我?”
  “萧兄医术高明举世皆知,如果连萧兄都无法救我,也能说是冷某命该绝。”冷飘水如是说。
  “萧某既已允诺相助,自当竭尽全力找出解毒药方。”
  冷飘水微微转头。
  “江湖上盛传,情剑山庄庄主并非好事只人。”
  萧倚楼扯起嘴角。
  “的确,我向来不管闲事。”他说。
  “我俩萍水相逢,为何愿意帮我?”
  “就当缘分吧!”萧倚楼微笑道:“越是疑难杂症,对我而言越是挑战。”
  “哦?只是这样?”
  “当然不是。如果我把所有病入膏盲的人全带回来,情剑山庄岂不是要人满为患了。”冷飘水在此刻转过身子,萧倚楼盯着他道:“事实上,这里有个和冷兄情况相似的人。”
  冷飘水闻言,诧异地扬起眉。萧倚楼则微笑着继续说:
  “虽不是完全相同,但的确有些许类似。我一直在想办法医治她,这回也是因为上山找药方才回在途中遇到冷兄你。我心想这或许是缘分,所以才将你带回情剑山庄。”
  盯着萧倚楼看了半晌,冷飘水又将视线移往窗外。
  “此人与萧兄是何关系?”他问。
  “她是情剑山庄的一位绣匠。”
  “萧兄会为了个绣匠上山下海寻找药草?”冷飘水直接切入要点。
  “绿杨虽是庄里的绣匠,却与舍妹情同姐妹,这么说冷兄可清楚了?”
  “是个女的?”冷飘水头也不回。“唐飞为何要为一个女绣匠用毒?而且用的还是唐门第一奇毒‘冰心毒针’?”
  片刻沉默后,萧倚楼说道:
  “五年前的一个冬天,绿杨开始发病——”
  冷飘水倏地转头。
  “发病?五年前?”他耸起了眉。“我看萧兄是搞错了,你的绣匠中的绝非冰心毒针,没有人中了冰心毒针还能苟活五年。”
  “我说过了,你和绿杨只是情况相似。绿杨究竟是生病抑或中毒,我自会想办法办法弄个清楚。”两人视线对上了。冷飘水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表情,萧倚楼则是带着惯有的浅笑。“冷兄是否怀疑我带你回情剑山庄是另有企图?”他接着说。
  冷飘水又转头看向窗外。
  “不,能够在情剑山庄安静几日,冷某非常感激。”他回答。
  “我既然能让绿杨活到今日,或许也能让冷兄你再活几年,你何不这么想?”萧倚楼抛下这么几句话就离开了“雪斋”,冷飘水则是动也不动地站在窗边,任被风吹进屋里的雪花染白他的黑发。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板凳  发表于: 2007-06-21
第二章

  在“雪斋”住了几天,冷飘水已逐渐习惯了新的生活方式。他几乎足不出户,三餐则是由萧倚楼送来。风整日吹着,雪则是下下停停。他向来是一个人,这样的日子比起以往也没有太大的不同,只不过是有了固定的居所,不再四海为家。
  他的仇家众多,能够安心又安静睡个好觉虽然不坏,冷飘水却没有在此久留的打算。他是个将死之人,陈尸何处都无所谓,没有必要死在情剑山庄,欠下难以偿还的人情债。
  是的,他根本就不应该到情剑山庄来。
  说起冰心毒针,其实也不过是种能致人死地的淬毒暗器,无药可解的它虽然可怕,但真正令人恐惧的却是精神上的折磨。
  据唐飞所言,被冰心毒针所伤不至马上丧命,针上的毒会在血液里慢慢溶解。在这为期约一个月的时间里,中毒者只能数着日子静候死神降临。那种日复一日逐渐加深的绝望感才是最恐怖的杀人利器,被这种暗器所伤的人多半都是挨不过这段时间,未到毒发便自行了断。
  他是个拿钱杀人的杀手,每一天都可能是他生命的终点。他从未惧怕过死亡,却也不那么想死,更不会傻得拿刀抹自己的颈子。为了一线生机,他来到情剑山庄,因为萧倚楼说“或许”能救他,所以他才来。现在想想,怀抱这种奢望岂非更傻。
  尽管萧倚楼的医术江湖闻名,但冰心毒针终究无药可解,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无药可解的毒,即使是神医萧倚楼又能拿它如何?到情剑山庄虽然能暂得宁静,但终究还是徒劳之举。
  正当冷飘水这么想着,有极细微的声响从不远出传来,他无声无息贴近窗边朝外看。在飘雪的深夜里,静立在庭院一角的大树后果然有个人影。
  这个时间会是谁?
  冷飘水在暗处静静观察。树后的人影忽隐忽现,带些许诡谲,绝非情剑山庄庄主萧倚楼。他伸手抬起窗框上的一颗石子,毫不迟疑地一弹指,小石子以肉眼无法捕捉的绝快速度飞向树后,并准确无误地击中了目标。
  人影有瞬间的静止,然后便慢慢倒向雪地,而冷飘水只是看着,好半晌才推开木门走出木屋。他缓步向前,最后在大树旁停下,两道浓眉接着高高挑起,如面具般冷硬的神情出现了一道裂缝。
  是个女孩。被他以石子击倒在地的是个年轻女孩。冷飘水盯着地上缩成一团的身影,脑中闪过他行走江湖多年来可能结下的仇家。
  这是哪门哪派找来的杀手?这么小的个子,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这样的角色用得找他出手吗?不理会她,任她在外头站一个时辰,光是寒风就能把她吹倒在地。
  冷飘水扯扯嘴角,转了个身朝木屋走去,但随即又停了下来。
  就这么不管她好吗?他虽无意致这女孩于死,但在这样的天气,风雪断断续续,她若无法在一时半刻间醒过来,只怕就再也醒不来了。
  他暂居情剑山庄已经打扰,似乎不该再把具尸首留在这儿,万一吓坏了清早打扫院子的园丁呢?
  虽然心里这么想着,冷飘水却对如何处理这女子感觉为难不耐烦。他静静站立,盯着雪中那娇小的身躯看了许久,最后回到大树旁,弯下腰一把抱起了她,朝“雪斋”走去。
  进入屋子的冷飘水有片刻的迟疑,最后还是将她轻轻往床榻上一放,自己则坐在登子上凝视着窗外,偶尔也回过头瞧瞧她。
  然而她都没有醒来,甚至动也不曾动一下。映着月光的脸看起来异常苍白,冷飘水不由耸起了眉。
  她是怎么了?打算就这么睡到天亮吗?
  冷飘水盯着她,终于站了起来。他在床榻前伫立,然后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很浅,很缓慢,随时都会停止似的,像个生了病的人。
  她真是来取他性命的杀手吗?冷飘水首次有了这样的疑惑。
  就在这时候,床榻上的人微微动了动,长长的睫毛掀动着,接着便睁开了眼睛——一双清明澄澈的眼睛。
  “你是什么人?”冷飘水后退了一步问道。
  柳绿杨眨了眨眼,抓着被子倒抽了一口气。
  这是什么地方?她为何会躺在这里?还有,眼前这位神情冰冷的人又是谁?
  “我再问一次,你究竟是什么人?”
  冰冷的声音愈加深了绿杨的恐惧,她感觉眼前一黑,几乎又要不省人事。也许昏过去会比较好,她喘息着想,既可以无视这诡谲的情况,又不必面对这可怕的陌生人。
  “我——”虽然害怕并觉得昏眩,绿杨还是挣扎着坐了起来。她看着陌生的环境,急促的心跳令她胸口发闷。“这——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会——”
  当她整着一双清明澄澈的眼望着他,冷飘水竟觉得心头一震久久说不出话来。这样的人绝不是他所以为的刺客或杀手,这念头瞬间在他脑中闪过。
  “这里是‘雪斋’。”答案在冷飘水能够思考前已经脱口而出,他的眉随即跟着高高耸起,为自己的反常举止深觉不悦。
  “‘雪斋’吗?这么说来我还在情剑山庄了?”太好了,我还以为自己到了什么陌生的地方——”她看着冷飘水,忽然睁大了眼睛!“啊,莫非公子就是庄主安排住进‘雪斋’的那位贵客?”
  “庄主?”冷飘水蹙眉。“你是情剑山庄的人?”
  柳绿杨频频点头,掀开被子下了床。
  “请公子原谅,庄主曾嘱咐过任何人不得骚扰公子安宁,我不应该靠近‘雪斋’——”
  “你为何到这里来?”冷飘水打断她的话。
  “我来找东西的,公子。”
  “找东西?”
  柳绿杨勉强站直了身子,感觉颈后传来阵阵疼痛,人也有些晕眩。
  “是三夫人的绸布。”她说着,露出歉意的笑。“对不起,我可以坐下吗?”
  冷飘水点头。
  绿杨满怀谢意的坐了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风寒她觉得自己非常不舒服。
  “因为今晚很难得没有什么云,我想在皎洁的月光下看看那块布,所有就将它拿到窗边,凑巧吹来了一阵风,布就飞走了。我看见它朝着‘雪斋’这头飞,所以就追了过来,然后——”绿杨皱眉揉了揉头后。“然后我感觉颈后一阵麻,接着就不省人事了。”
  她说着,抬头看向冷飘水,目光倏地对上了他的眼,那冷冷的、专注的视线令她感觉双颊发烫,逼得她不由得又低下了头。
  “事情就是这样,公子,奴婢绝对不是有心打扰。”她只能这么说。
  冷飘水依旧盯着她看,半晌后才开口问。 “你——不要紧吧?”
  “嗯。”绿杨点点头,“我这就离开这儿。”她说着站了起来,行了礼后急急朝木门走去,推开门时还绊了一跤,几乎跌到在地。
  站在窗前的冷飘水看似纹风不动,却不由自主握紧了双拳,几乎就要跨步向前。有生以来第一次,他感觉有块石子击碎了他已经结冰的心湖,激起了涟漪。
  ☆    ☆    ☆    ☆
  柳绿杨回到自己的木屋后整整躺了两天,自然又惹来情剑山庄大小姐萧纤云一顿骂,幸而娟儿替她把飞走的丝布找了回来,否则交不了差,三夫人可不仅是骂骂她而已。
  觉得身子好些了,她又一次在月光下审视三夫人交予她的丝布。嗯,是块不坏的料子,等她将之裁制袍子,就可以将脑中构思好的图案一针一线绣上去了。因为自卑于自己的出身不及二夫人,三夫人特别喜好附庸风雅,绣上兰花的话应该很合适。不过老庄主过世后三夫人发福了不少,而且已近四十,色彩过度强烈只怕不妥,所以绿杨想采用简单柔和的色彩,比较古老的辫子股针法来完成这件作品。
  好,就这么决定了。如果她勤快些,三夫人很快就能披着这件袍子,坐在凉亭里悠闲地赏雪。
  柳绿杨想着想着就露出了微笑,但随即就捂着嘴开始咳嗽。她剧烈地咳了好一会儿,不仅双眼透着泪光,胸口也因为冷空气的灌入而疼痛不已,一张小脸苍白似雪,无半丝血色。
  她倚着窗喘息,好不容易能够正常呼吸了,猛一抬头,却看见眼前有个人影。那人身着白衣,几乎和屋外的积雪融成一体,难以分辨;况且又是这么无声无息地忽然出现在眼前,距离她更是仅有一步的距离,整个状况可以说只有诡谲恐怖四个字可以形容。
  用不着说,柳绿杨自然也被吓坏了,她发出惊恐的喘息声,原本瞪大了爹地双眼缓缓闭上,单薄的身子随即也跟着往后倒去。
  冷飘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跃进屋内并伸手接住了她,看着她紧闭的双眼和苍白的小脸,他耸起了眉。
  她是怎么回事?咳着咳着就昏过去了,身子很差似的。
  冷飘水对自己吓坏了人毫无所知。他迟疑了会,抱起柳绿杨并将她往床榻上一放,就这么盯着她看了半晌,然后替她盖上了被子。
  接着冷飘水开始审视她所在的木屋。比起他住的地方,这里要小多了,不仅屋内家具少得可怜,陈设也极为简陋,就算是关上了门和窗子,冷风也不断透过墙壁爹地缝隙吹进来。
  她怎么能住在这样的地方?
  为此冷飘水又蹙眉,但随即开始思索自己到此处来的原因。
  是的,他为何到这里来?
  受邀至情剑山庄已有数日,除了庄主萧倚楼,他也见过几位替他送三餐的丫环,对那些脸孔可以说是过目就忘,不留半点印象。唯独那天误伤了这个人,将她带回屋里,看着她在他床上沉睡,她有如白玉雕凿般的面容就像刻在他脑中似的,经常浮现眼前,想忘都忘不了。
  之后他只要一踏出屋子就会不由自主朝这儿来,而且总是在到了门前才开始思考自己为何而来,只不过再怎么想也想不到令他满意的答案。
  因为经常静静站在窗外,她病了的事冷飘水自然也一清二楚。他看见两个女人进进出出的,除此之外似乎就没有其他人关心她了。
  其实这也很寻常,毕竟她只是情剑山庄众多丫环之中的一个。
  冷飘水这么想着,躺在床上的柳绿杨却突然坐了起来,她双手紧抓着被子,神色非常惊惶,在她转头看见冷飘水时更是捂着嘴惊喘,却发不出丝毫声音。
  “我是人,不是鬼。”见她一副又要昏过去的模样,冷飘水开口。
  柳绿杨闻言,凝视着他,半晌后才闭上了眼睛松了口气。
  “是你吗?公子,我还以为——”她说着,露出不解的神情。“刚才我在窗外看见的是公子你你吗?这么晚了,公子为何到这里来呢?”
  “经过罢了。”冷飘水背过身去。“我凑巧看见你昏倒,所以——”
  “我会昏倒倒是因为公子你忽然出现,吓坏了我。”柳绿杨说着,意识到自己不该再这么半躺在床榻上,忙掀开被子下了床。“公子如果没事的话还是请回吧,这下人住的地方不时公子该来的,更何况夜已深了——”
  “我知道了。”冷飘水打断她的话,转头看了她一眼后静静走出了木屋。
  ☆    ☆    ☆    ☆
  冷飘水一夜无眠。意外的是,萧倚楼竟在朝阳初升时出现了。
  “起这么早?”他见冷飘水倚门而立时微笑问。
  “我睡多了。”冷飘水也极简短地回答。“倒是你,一大早的有事吗?”
  “我送药来给你。”萧倚楼说着,将一整瓶的续命银丸递给他。
  “江南那边出了点事情,我得亲自走一趟。这药虽然不能解毒,却能暂时保你生命无虞;药丸再加上你深厚的功力,撑两个月应该没有问题。”
  冷飘水低头看着手中的精致瓷瓶。
  “如果到头来终究要死,还是别浪费这些灵丹妙药比较好吧?”他说。
  “冷兄此言差矣。人,只要活着,就不到绝望关头。”萧倚楼微笑。“小弟急于出门,不再多话。我不在的这段日子,冷兄有什么需要都可吩咐下人去做,但是切记要天天服药不可间断。”
  “多谢。”目送萧倚楼离去,冷飘水看了看手中的瓶子,顺手将之收入怀中。
  同样的药他已服用多日,一日一颗,总是随着早膳一道送来。也许是体内的毒尚未发作,他在服药前后并未感觉任何不同。虽然对解药的事不抱太大希望,但对于等待死亡也未感觉丝毫恐惧。
  杀手生涯,生死不过一瞬间。他活着就代表另一个人的死亡,这样的日子他过了二十几年,早习以为常了。即使是中了唐飞的暗算,住进情剑山庄,他对人生所抱的态度依旧不变,无欲无求,只是一天天过罢了。
  然而昨天,就在见过那丫环后,察觉自己似乎还有那么点不对劲——生平第一次,他发现自己也有欲望。
  他很想要拥有那个女人。不,他一定要拥有那个女人。
  这样的念头突然就撞进脑中,几乎令冷飘水不知所措。然而那也仅仅是一刹那的时间,接着他便开始冷静地剖析这首次出现的感觉。
  回想过去,他似乎从未真正渴望过什么。见过的女人何其多,能令他多看一眼的却是一个也没有。那么,这个丫环又有什么特殊之处?为何和她仅仅有过数面之缘,他就独独对她念念不忘。
  思索这个问题令冷飘水越来越无法冷静,这种莫名的情绪起伏对他而言是另一个第一次,他竟觉得有些心慌。
  雪又开始断断续续飘落,冬天的脚步正逐渐踩过。以情剑山庄的地势看来,日后想必会一天比一天更冷,他能活着迎接下一个春天来临吗?那个身子瘦弱的小丫环又受不受得了这样的酷寒?
  这下可好,想起她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
  冷飘水蹙眉,转身离开了窗边,在床榻上躺了下来。虽然彻夜未眠,却没有半点睡意。他对着屋顶发呆,半晌后闭了眼睛,然后眼前就出现了她的身影。
  他讨厌这样,真的讨厌这种无法形容的感觉。但他还会再去见她,虽然有点荒谬,但冷飘水知道自己一定会这么做。
  ☆    ☆    ☆    ☆
  裁好了三夫人送来的布料,柳绿杨开始缝制工作。由于天气越来越冷,她多点了盏灯搁在桌上,木屋里亮了些也暖了些,她希望这么一来她冻僵的双手能灵活些。
  绿杨一针针将裁好的布料缝合,她细细缝着,就像往常一样认真,但不知为什么,她偶尔回抬起头来望向仅打开一个小缝的窗子。
  她希望看见什么呢?在朝窗子看了数回后绿杨终于问自己,然后有个答案掠过脑中。
  是他!她正不自觉地等着那位一身白衣的公子。
  这想法多少叫绿杨吃了一惊。然而那位公子冷冷却极为俊美的脸随即浮现眼前,她不由停下手中的工作对着桌上的烛火思索着,两道柳眉也跟着微微耸起。
  仔细一想,庄主似乎带回来一位挺奇怪的客人呢,带着神秘的气息出现在情剑山庄,然后就像隐士般地躲起来不见人,庄里的人到现在还对他非常好奇,所以她也不敢说出自己曾和他有数面之缘。
  在吓昏她之后,这位神秘的客人几乎每隔一天就会出现在她窗前。第二次、第三次时仍难免吓着她,但随着他出现的次数增加,柳绿杨虽觉得诧异不解,竟也慢慢习惯了他的存在。
  他总是站在那儿,一身白衣几乎和飘落的雪完美融合。如果柳绿杨装作没瞧见他而不予理会,他就这么静静站着,不动也不说话;而即使绿杨开口招呼他,他也仅是做最简洁的回答,然后便转身离去。
  这谜样的人有着谜眼的行径,柳绿杨认为自己是怎么都无法明白的,她该做的是好好缝她的衣裳绣她的衣,别再胡思乱想。
  柳绿杨浅笑着重拾针线。就在这时候,有人推开门进来,是娟儿吗?她想,微笑着回过头,却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
  除了她被吓昏那回,这是他第一次进屋子来,柳绿杨见状一愣,错愕地站了起来。
  “公子你——你为什么——”
  “我要离开这里。”冷飘水开口说,发现盯着他的那双眼睛瞪得更大。
  “你是说——公子的意思是要离开情剑山庄吗?”柳绿杨忙问,一时之间并未多想他何以会特地来告诉她这件事。
  冷飘水点头。
  “这怎么行呢?”柳绿杨不加思索道,搁下手中的针线和布就走向他。“庄主远行不在庄内,临行前还嘱咐过好好伺候公子的,你这么说走就走,庄主回庄后要是怪罪下来——”她越说声音越小,因为他直盯着她看,那眼神令她觉得害怕,不仅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连心跳都变得又急又乱。
  “我已经决定了。”即冷又沉稳的声音传来。
  “决——决定了?”柳绿杨手抚着胸倒抽了口气,撇过头不敢直视那双海一般深不见底的眼眸。
  “我要离开情剑山庄。”他又说。
  因为不知道该看什么地方,柳绿杨最后低下了头。
  “要离开的话……公子如果执意要离开情剑山庄,那么我替你去处把总管找来,虽说夜已深了,但这种事公子还是——”
  “用不着通知任何人。”
  “这——这怎么可以?!”柳绿杨蹙眉低嚷。
  冷飘水挑了挑眉,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可以。
  见他不发一语,柳绿杨只得问道:
  “既是如此,那么公子又何必特意来告诉我呢?我只是庄里的下人,根本无权过问公子你的去留。”
  她说着,偷偷瞄了他一眼,发觉他一双浓眉挑得更高,虽说从脸上看不出什么端倪,但她或许是惹他生气了,柳绿杨这么想着。
  “我的去留我自己决定。”终于,冷飘水开口了。
  这不就是了?像他这么任性的客人尽可以随他高兴来去匆匆,又何必上这儿来告诉她呢?
  这些话柳绿杨并未说不出口,然而就像在回答她的问题似的,冷飘水又接着说:
  “我马上就要离开,而你,要跟我一起走。”
  ☆    ☆    ☆    ☆
  在良久的沉默之后,柳绿杨眨了眨眼。
  要她跟他一起走?这位公子什么地方弄错了吧?
  即使存有这样的疑惑,柳绿杨还是忍住了没有说出口,只是微笑着摇头。
  “虽然我不是很明白公子的意思,但是很抱歉,我不能跟你一起离开情剑山庄。”她说。
  “冷飘水。”对方盯着她看,最后回了这么一句。“我的名字。”
  “啊?”柳绿杨一怔,接着露出了然的笑。“奴婢给冷公子请安。”
  “非得这么称呼我吗?”冷飘水低语。
  “咦?”没听清楚的柳绿杨睁大眼睛。
  “算了。”冷飘水说着背过身去,心想如何才能带她一道离去。
  光用言语是绝对没有办法说服她的吧?他在这方面没有半点天分,说是拙劣至极也不为过,他甚至找不出能令自己信服的理由和说辞,又怎么能奢想她会点头乖乖跟他走?
  “这——冷公子。”正当他沉默思索时,后头的柳绿杨轻声唤道,冷飘水于是微微转了转头。“能不能请公子打消去意呢?如果是因为庄主不在,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有什么地方怠慢了,公子尽管说,我会代为转达给管家,要他严加督导——”
  “你误会了,”冷飘水打断她的话。“我对于贵庄并无任何不满。”
  “是真的吗?”听他这么说,柳绿杨放心了些,却又觉得疑惑。“那为什么走呢?冷公子,为什么要在庄主远行时离开情剑山庄?”
  是啊,为什么?
  这问题冷飘水也问过自己不止一次。他原本哪里都可以去,也哪里都可以不去,就因为萧倚楼的坚持,他来到情剑山庄,为的是尽可能延续他的生命。这里的生活自然较外头轻松,三餐有人打理,用不着时时提防背后飞来的暗箭。他不排斥过风平浪静的日子,却也并不留恋。
  他是个命在旦夕的杀手,在哪里了此残生对他而言其实没有太大的差别。
  所以,在见到她之前,他对未来没有任何欲望,即使是救命的解药他也不放在心上。那么仔细想想,他为什么会兴起离开情剑山庄的念头?归根究底——就是她,是因为这个他甚至不知姓名的女孩。
  他一直独来独往。虽不能说是享受寂寞,至少也是习以为常。但不知道为什么,打从第一次见到她起,他就有再多看她一眼的强烈念头。到了最近,他甚至想把她留在自己身边,半步都不让她离开。
  但他究竟要她在身边做什么?简直是荒谬透了。他这么对自己说,刻意避免去想她,但是不行,根本句没有用,她大大的眼睛及纯真的笑容还是不断骚扰着他。
  虽然从不曾注意过其他女人,冷飘水真的认为她是他生平所见最美的女孩。
  如果是在以往,这样的绮念他只会默默藏在心底,毕竟一个杀手不该奢想什么爱啊恋的。然而此刻,他的生命有若风中之烛,随时都可以熄灭,他早已接受这样的事实,却忽然间觉得不甘心。
  他不能拥有她吗?即使是这辈子唯一和最后的希望也不行吗?
  这样的声音在他脑中盘旋不去,终于冷飘水做了决定。
  他要她,既然他已经不久于人世,最后这一段日子他希望能和她一起度过。说他恩将仇报也好,骂他蛮不讲理也罢,他已决定纵容自己这一生一次的任性,趁着萧倚楼不在,他要带着她离开情剑山庄。
  “公子,冷公子。”见他久久不语,柳绿杨蹙眉轻声喊着。“你没事吧?”
  冷飘水回过神来,缓缓转过了身子。
  “我问了失礼的问题吗?公子是不是有不得不离开情剑山庄的苦衷?”柳绿杨接着问。
  冷飘水看着她,摇了摇头。
  “既然如此,就留下吧,公子。”柳绿杨微笑说:“你是庄主带回来的重要客人,不告而别岂不是有失礼数?庄主发起脾气来很可怕的,公子真要离开的话,就是在为难我们这些下人了。”为了庄里的安宁,她恳求道:“请你再考虑一下好吗?冷公子,不管有什么事情,希望你能等到庄主回来再说,好不好?”
  冷飘水还是看着她,半晌后才缓缓点了头。
  柳绿杨见状,松了口气,接着露出由衷的笑容。
  “太好了。”她说。
  冷飘水又看了她一眼,继而转身朝大门走去。
  “啊,公子要回房休息了吗?请慢走——”柳绿杨微笑着行礼,然而话没说完,笑容就凝结在唇上。她倒入冷飘水的怀中,茫然的眼神似在问着:明明见他出了房门,这位冷公子是以什么方法在一眨眼的时间又来到她身边的?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地板  发表于: 2007-06-21
第三章

  清早,鸡鸣初响,萧纤云被呯呯的敲门声吵醒,人还在恍惚之中就听见娟儿又哭又叫的:
  “不好了!小姐,不好了!这下子真的不好了!”
  “我好得很。”萧纤云喃喃道,揉了揉眼睛下床去开门。“出什么事了?你非得在大清早这么鸡猫子喊叫吗?”她皱着眉问娟儿,忍不住捂着嘴打了个呵欠。
  “怎么办?小姐”娟儿哭丧着脸说:“绿杨她——绿杨她——”
  萧纤云闻言一惊!瞬间便清醒了过来,抓着娟儿的肩问:
  “绿杨怎么了?又不舒服了吗?”
  娟儿摇头。
  “我不知道她舒不舒服,她不见了。”
  原来不是发病,这教萧纤云大大松了口气。
  “你说绿杨不见了是什么意思?”她问,又捂着嘴打起呵欠来。这么早,她还觉得困呢。
  “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小姐,不见了就是不见了啊!”娟儿急得直跳脚。
  “我是要你说清楚点,什么叫做绿杨不见了。”萧纤云耐着性子。
  “我找不到她,大清早的,她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不在房里吗?”
  “别说是房里,柴房、膳房、院子、大厅,总之想得到的地方我都找过了,就是不见绿杨的踪影。这不是很怪吗?小姐,一大早的,她会上哪儿去呢?”
  萧纤云蹙眉沉思,半晌后抬头问:
  “话说回来,一大早的,你找绿杨做什么?”
  “我原先没要找她的,只不过经过她房门口,见她大门没关上,以为她又绣花绣了整夜,想进去说说她,这才发现她不在房里。”
  “庄里其它地方你真的全找过了?”
  “绿杨会去的地方全问过了,大家都说没有见过她。”
  “这可真有点不寻常了。”不祥的预感忽然窜出,令萧纤云有些心慌。她想了想,抬头对娟儿说:“进来帮我梳洗更衣,我跟你一块儿到绿杨房里去瞧瞧。”
  娟儿点头,连忙端来了洗脸水,以最快的速度将萧纤云全身上下打理了一番,然后就拉着她往柳绿杨的居处跑去。
  萧纤云喘着气踏进木屋,果然不见柳绿杨的踪影。她目光在屋内梭巡,越看就越觉得一颗心直往下沉。桌上有两盏灯,灯油都已燃尽,缝制一半的布料随意搁置,床铺也没有睡过的痕迹,这些迹象都显示着事有蹊跷。
  绿杨绝不会把苦心缝制的衣服扔着不管,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了。
  虽然已有这样的认知,萧纤云因为过于慌乱而不知道该做何反应。绿杨究竟出了什么事?除了情剑山庄,她还能上哪儿去?不会是突然发病了吧?为了不给庄里添麻烦,她是很可能抱病悄悄离开的。
  由于无从得知确实的情况,慌乱无助汹涌而至,萧纤云静静伫立,既想掉泪又想大声喊叫。
  “绿杨果然是不见了啊。”娟儿吸吸鼻子。“该怎么办呢?小姐,绿杨不在的话,庄里会大乱的。”几位极端爱美又尖酸刻薄的夫人没有漂亮的衣服穿会是什么情况?娟儿简直不敢再想下去了。
  见娟儿频频拭泪,萧纤云终于意识到自己该是较理智的那个人,她不能惊慌失措,必须冷静下来采取一些行动,毕竟大哥不在,已经没有人可以倚靠了。
  “去把总管和两位护院找来,我在大厅等着。”萧纤云说完,率先走出木屋,娟儿则是愣了愣,之后才擦干泪水跟上去。
  ☆    ☆    ☆    ☆
  两位护院都说不曾看见柳绿杨离开情剑山庄。而直到稍晚,替萧纤云送早膳的佣人慌忙来报,说客人不知去向,此时才有人将两人的失踪联想在一块。
  庄主带回来的客人不告而别,在庄里生活近十年的绿杨也不见踪影,这时间上的巧合代表着什么?
  “咦?绿杨不会是跟那位客人私奔了吧?”娟儿脱口说了这么句话,遭来萧纤云凌厉的一眼。
  “胡扯!绿杨会做这种事吗?!”
  老管家也在一旁摇头说道:
  “不会,不会,那丫头绝不会做出私奔这种事的。”
  “绿杨怎么可能跟一个陌生人私奔?!太荒谬了!”萧纤云怒道,事实上她觉得眼前的一切也同样可笑。
  为了避免消息走漏,在场的除了她之外就是娟儿、老管家和两位护院。一个是傻呼呼的女孩,一是六十岁的老头子,再加上两个一身横肉却不长脑子的护院,能对此事做出什么结论或是想出什么办法呢?到头来她还是只能孤军奋战。
  “我说小姐,这件事非同小可,真的不需要要向几位夫人秉告吗?”老管家问道。
  “这消息如果传到第六个人耳朵里,你们几个全部给卷铺盖走人。”萧纤云撂下狠话。为了绿杨,她绝对不容许庄里出现任何闲言闲语。“我爹那几个小妾除了会梳妆打扮逛花园还会什么?让她们知道绿杨失踪了只会搞得整个庄里鸡飞狗跳。不仅是她们,这件事对谁都不许说,听见了没有?!”
  四个人都点头,但娟儿随即开口道:
  “就算咱们都不说,这事只怕也瞒不了多久。三夫人交代绿杨做件袍子,时间久了交不了差可怎么办?”
  这倒是个问题。难得这傻丫头居然能一语道出重点。柳绿杨一双巧手和丰富的刺绣经验是无人能及的,情剑山庄经营的绣坊也因为她而声名远播。
  萧纤云怎么都忘不了初见柳绿杨那一天,一个跟她同年龄的女孩,却是既苍白又瘦弱;她一手拉着妹妹柳红玉,另一只手提着小小的包袱,跟随她父亲钱庄的保镖回到庄里,表示她们姐妹俩愿意在庄里工作为父亲还债。
  原来萧纤云还为多了两个玩伴而觉得高兴,能随即便发现这两个女孩根本就没有玩耍的时间,尤其是绿杨。别看她小小年纪,一手精湛的刺绣神技简直是震惊了整个情剑山庄。
  接下来的几年,她便领着妹妹不断工作,绣出来的东西不仅让惨淡经营的绣坊逐渐蓬勃,更是经常被父亲的几位小妾争来夺去,极为抢手。
  虽然母亲早逝,但由于出身富贵人家,萧纤云可以说是在备受宠爱的环境中长大,完全不知人间疾苦,而柳绿杨的刻苦勤奋则大大改变了她对人生的看法。
  有人坐拥金山银山,有人终日辛劳犹不能三餐温饱。这世界原来就不公平,应怀抱更宽阔的胸襟来面对,失者勿嗔怨,得者多珍惜。
  柳绿杨正是这样一个人。她谦和有礼,温顺可人,再辛苦的工作也抹不去她那略显羞涩的甜美笑容。她在情剑山庄除了裁缝就是刺绣,她父亲即便是毫钱庄再多的钱,在她日夜的工作下也早还清了。但她依旧好不松懈,还是一样的勤奋工作,数年如一日。
  绿杨来到庄里的第三年父亲过世,大哥接掌情剑山庄,他坚持绿杨应该支领薪酬。于是绿杨为妹妹红玉存了一笔嫁妆,让她风风光光嫁人。虽然她这个妹妹是二娘所生,和她仅有一半血缘,她依旧善尽了做姐姐的责任,好似她生来就该为家人劳碌,半句怨言也没有,着点令萧纤云非常佩服,从此将她视为姐妹。
  现在她的姐妹失踪了,而她却一点主意也没有。正如娟儿所说,绿杨失踪的事不可能一直瞒下去,再加上大哥出门前嘱咐要妥善照料的客人也不知去向,姑且不论这两者之间是否有关,把人找回来才是当前最重要的,尤其是绿杨,她可是有病在身的人啊。
  “我去找。”萧纤云突然道,其余四人闻言都瞪大了眼睛。
  “这可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老管家嚷道,随即因为使劲过度开始咳嗽。
  “咱们连绿杨在哪儿都不知道,从何找起呢?”娟儿跟着说。“更何况小姐你一个姑娘,虽练了些拳脚功夫,却犹不足以防身,怎么能——”
  “你给我闭嘴。”萧纤云狠狠瞪了娟儿一眼,这一眼让两护院硬是将已到口边的劝谏之语给咽了回去。“小姐我工夫虽然不怎么样,至少脑子还算灵光。总之,我先藉着巡视布庄绣坊之便是到城里打探一下消息,你们几个就负责在庄里找寻线索,什么蛛丝马迹都不能错过。”萧纤云说着,倾身再次警告他们:“别忘了,这事绝不能让他人知道,否则后果自负。”
  ☆    ☆    ☆    ☆
  冷飘水在城里买了匹马,带着不省人事的柳绿杨赶了一天的路。他频频低头审视怀里昏睡的人,几度想为她解开穴道,却又因为不想横生枝节而作废。
  该如何面对醒过来的她呢?这是冷飘水一路都在思索却无结论的问题。
  他带着她前往城外一座山的山腰,越近目的地冷飘水就越迟疑如此冲动行事究竟回带来何种后果?他虽不后悔,却不免觉得对不起视他为朋友的萧倚楼。
  想着想着,小木屋已在眼前。这是樵夫弃置不用的避雨处所,他一年前曾在此处待过,里头什么都没有,非常简陋,时隔这么久,只怕是更加脏乱不堪了。
  虽然她在情剑山庄的处所也称不上舒适豪华,但毕竟是干净多了。他强迫她离开了熟悉的环境,却要让她住在这种破烂的小屋里……低头看了看怀中的人,冷飘水扬起了眉,似在生自己的气。然后他抱着她下了马,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将她放下,然后进屋去默默地打扫整理,直到看起来比较像样时,天色已经昏暗,于是冷飘水又到外头将绿杨抱入屋内。
  他将她安置在屋里仅有的一张床上,然后到外头照料跑了一天的马,并将灯和食物等采购来的用品拿进屋里。点上了灯,取出了犹带些许热气的肉包子,终于到了必须唤醒她的时刻。
  虽然明白稍后要面对的是什么,但已让她昏迷了近一日,滴水未进的,再怎么样也得让她务必吃些东西。抱着这样的想法,冷飘水毫不犹豫,伸手拍开了柳绿杨被制住的穴道。
  柳绿杨觉得自己睡了好久好久,久得令她向来清醒的脑子隐隐作痛。她蹙眉,长长的睫毛动了动,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睛。
  这是什么地方?
  这样的疑惑立即窜进柳绿杨脑中,她挣扎着坐起来,微一转头,就看见了站在旁边的冷飘水。
  “冷公子!”她不解地低嚷。“你为什么会——”
  忽然间柳绿杨什么都想起来了。她和这位公子的一番谈话,还有他明明就要离去,却又在眨眼间回到她眼前,接着她便失去了知觉,直到刚刚醒过来。
  但这些忘记并不足以解释一切,她还是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身在此处。
  “我——这里不是情剑山庄吧?”她压下心头的不安开口问道:“为什么我们会在这个地方呢?冷公子。”
  “我带你来的。”冷飘水简短地回答,将水壶及肉包子递给她。“吃点东西。”
  “可是——”柳绿杨转头打量四周,陌生的环境及冷飘水的避重就轻令她越觉惊惶。
  “吃过东西我们再详谈。”虽然只是一句话,他凛然的声音却有着不可抗拒的力量,教人无法,也不敢违逆。
  看着手中微温的包子,柳绿杨很清楚自己也该吃点东西了。她经常因为不停绣花而忘了进食,总是等到头昏且手脚发软时才发现,此刻她就有这种感觉,好象全身的力量都消失了。
  于是她用手掰开肉包子开始进食。她吃得很慢,而且必须不断停下来喝水,不这么做的话便回觉得腹疼,而且还可能会呕吐。
  身子不好是她从小的毛病,几年前发病后就更加严重了。有时侯她不免会恼怒自己的不中用,如果能健康些,她便能绣出更多美丽的图案。
  好不容易吃下了一个包子,柳绿杨闭上了眼睛喘了口气没有发现冷飘水正因她小鸟般的食量而微微皱眉,不过他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收拾剩余的食物。
  接着冷飘水拉开门就要往外走,柳绿杨忙开口喊住他:
  “等一等,冷公子,答应跟我谈一谈的。”她说,有些担心他会扔下她自己独自离去。
  “我去喂马。”冷飘水说了这么短短的一句就出去了。柳绿杨看着被关上的门,孤独无助的感觉霎时涌上心头。
  ☆    ☆    ☆    ☆
  柳绿杨等了好一阵子,就在她感觉自己舒服多了,打算下床到外头瞧瞧他究竟还在不在时,冷飘水推开门进来了。
  他一进门就盯着她看,那专注的目光教柳绿杨根本说不出话来,直到他拉过屋里唯一一张破椅子坐下,她才怯怯地开口:“我们可以开始谈了吗?”她问。
  冷飘水点点头。
  柳绿杨深吸了口气,虽然脑子里一片紊乱,她还是尽力理出了些头绪。
  “请告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她提出第一个问题。
  “不知名的山。”
  听见这模糊的回答,柳绿杨不由皱起了眉。
  “这——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这座山叫什么名字。”冷飘水说的是事实。
  “那么请告诉我你为什么带我到这个地方来。”
  冷飘水沉默了,半晌后才开口道:
  “我想带你走,所以就做了。”
  柳绿杨睁大了眼睛,无法相信自己亲耳所闻。这么任性的话,这么一张看不出喜怒哀乐的脸,她简直无法将之联想在一起。
  “我——我实在不懂,冷公子。”柳绿杨因不解而蹙眉。“就算你非得离开情剑山庄,也不需用带着我啊。还有,什么你想带我走所以就做了,你说这种话叫我怎么接下去呢?”
  冷飘水又盯着她。
  “你不要我说实话吗?”他问。
  “我当然想听实话,但公子所言是事实吗?”柳绿杨问,忽然想起了什么。“你该不会是为了钱吧?我只是庄里的一个下人,抓了我也得不到什么好处的。”
  “不是为了钱。”冷飘水扬起眉。
  “那么——”
  “我不要情剑山庄的任何东西,除了你。”他轻描淡写地说。
  “我?”柳绿杨错愕地睁大了眼睛。“我——为什么要我呢?我除了会绣花之外什么都不——咦?难不成公子是想要我替你绣什么东西?”
  冷飘水一怔,继而扬了扬嘴角。
  “你想太多了。”他说。
  柳绿杨愣了下,她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种表情,虽然称不上笑容,却牢牢吸引了她的目光,令她一阵心悸。
  惊觉自己几乎是目不转睛盯着他瞧,柳绿杨忙红着脸移开视线。
  “如果公子肯把话说清楚,我也就用不着胡乱猜测了。”她低声道。
  “我倒觉得已经说得够清楚了。”冷飘水站起来。“为了节省灯油,早点睡吧。”
  柳绿杨闻言,几乎是跳下了床,还差点让自己的裙子给绊倒在地。冷飘水上前扶住了她,她连忙推开他并站得老远。
  “别说笑了,公子,我怎么能住在这里?!”她说。
  “有什么不可以?”冷飘水却反问她。
  “这——”柳绿杨既诧异又为难地说:“虽然名节对我而言没有什么意义,别人的闲言闲语也不至于伤害我,但所谓礼不可废,孤男寡女不该共处一室,更遑论是过夜了。”
  冷飘水看了她一眼。
  “无聊的理由。”
  什么?什么嘛!真是太任性了,老是说自私的话,他从来不替别人想的吗?柳绿杨皱眉并鼓着双颊,从不生气的她动怒了。
  “总而言之,我就是不能留在这里,请你送我回情剑山庄。”她说。
  冷飘水闻言,竟撇过头去。柳绿杨见状,更加气愤,索性将头撇向另一头。
  “没关系,我自己也可以回去。”这话听起来虽像是在赌气,她还是毫不犹豫地朝那扇破门走去。横竖他都得离开这里,会迷路或遭遇山贼什么的就等走出这屋自再说吧。
  柳绿杨欲打开门,手尚未碰触到门把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拉了回去,她惊呼一声,向后倒入冷飘水怀中,手腕传来一阵疼痛。
  “啊,好疼!”她含着眼泪嚷道,冷飘水于是松开手改以将她紧紧箍在胸前。
  “我既然将你带了出来,又怎么可能让你回去。”冷飘水对她说,错愕地感觉自己的声音竟微微颤抖。
  绿杨就像没听见他的话,只是不停地在他怀里挣扎。
  “放开我,求求你放开我!”柳绿杨恳求道。尽管极力忍耐,泪水还是在无助中沿着双颊滑落。“我以为你是庄主带回来的贵客,一直对你那么客气,那么信任,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掳走我究竟对你有什么好处?”
  她抬起头,视线恰好对上他的。她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冷飘水的心动摇了。
  他真的能拥有她吗?因为他的狂妄不羁恣意而行,她哭了;而他又是那么拙于言语,根本无法安抚她的情绪,如果留她在身边代表着必须终日见她以泪洗面,他应该让她走还是——
  “让我走。”柳绿杨再次开口要求。
  “不。”冷飘水毫无迟疑断然道,无意中已透露出他的决心。
  虽然要无视于她的眼泪非常困难,但他已确信自己绝不会让她离开身边。
  “让我走!让我走吧!求求你——”绿杨愤怒以无助感越来越深,冷飘水的心则是越来越痛。
  终于,他抓住她的双手,迫使她抬头看他,之后,也许是她眼中的恨意,更或许是他自身的欲望使然,冷飘水低下头强横地吻上了她。
  ☆    ☆    ☆    ☆
  当冷飘水的唇覆上她的,柳绿杨有刹那的晕眩。一直以来,只知道刺绣的她对接吻似懂非懂,只感觉受到欺负,而且他那么用力吸着她的唇,她觉得疼。
  柳绿杨挣扎,但一如先前,她的力量终究无法与之抗衡。在无计可施之下,她闭上了眼睛,放松了身子,直到她仿佛不再是自己,唯一有感觉的仅是和他紧紧相接的双唇。
  她的屈服软化了冷飘水,让他放松了双手的力道,改以轻抚她的长发,她的背脊,之后他的唇甚至在她的耳际和颈项游走,粗重而急促的呼吸声扰乱了柳绿杨的心。
  她发出轻叹,几乎沉溺在这种既陌生却又教人迷惑的行为里。冷飘水的唇随即又回到她唇上,这时她才忆起自己原有的打算。
  趁着他松懈了防范,她必须有所行动,想逃开的话只有这个时间,错过的话更待何时?
  柳绿杨想着,牙一咬,使尽全身的力气推开他。毫无防备的冷飘水果然因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向后推了数步,之后柳绿杨抓起倚在墙角用来披柴的斧头抵住自己的颈子。
  “你别过来,再靠近的话我就——我就用这个切开这里!”她喘着气说。
  冷飘水也仍处于心跳紊乱呼吸急促的情况,他瞪视她,继而扬起了眉道:
  “你在说什么傻话,你把那东西给放下。”
  “我是认真的!你——你最好别逼我!”
  冷飘水无言。前一刻还紧拥在怀里的人,此时却以死相要挟。他要完全陷下去了,她的柔顺却是装出来的,目的在转移他的注意力,然后伺机逃开。
  另一种陌生的情绪包围住他,冷飘水觉得受到了伤害。
  “把那东西放下。”他又说了一次,柳绿杨则是神情坚定地摇头。
  “我一定要回情剑山庄。”她说了这么句话,接着就像下定了决心似的转身跑出屋子。
  搞什么?!居然抱着斧头奔跑。冷飘水为此皱起了眉,却有不敢贸然追上去。他看着门被关上,还听见一个声响,想来是门从外头被动了手脚。
  他伸手去拉,果不其然,原本用来上锁的门把被什么东西给拴上了,也许是树枝藤条什么的,也有可能就是她带走的那把斧头。
  当然,这扇早已腐朽的门是禁不起他踢上一脚的,然而门坏了却会造成诸多不便,要修复也必须耗费不少时间。
  正当冷飘水在思索该不该破门而出时,外头传来马的嘶鸣,接着便是哒哒的马蹄渐去渐远。意会到出了什么事的冷飘水一脚踹向木门,木门正如他所料的四分五裂,被用来拴住门的斧头也应声断成两截。
  跨过这片惨破走出屋外,冷飘水发现刚喂好的马不见了。再看拉看四周,一片漆黑的木林间早已不见那一人一马的踪影。
  她会骑马吗?这首先跃上冷飘水脑中,随即他便施展轻功急奔而去。在这么黑的地方,在这么冷的天候,就算她骑术再好,在不熟悉的林中奔驰仍极有可能致命。
  该死——她竟令他如此心急,找到人之后他一定要狠狠——
  还未想到该如何狠狠对她,一声马鸣让冷飘水停了下来。他侧耳倾听,找出方向后便朝那里而去,很快就找到了他的马以及那位趴在马背上哭叫的女孩。
  为何会叫得如此凄惨呢?难不成她的骑术“好”得连匹散步中的马都无法驾驭?
  冷飘水站在树上看着这一切,不自觉露出了笑容。而为了报复她为逃离他所耍的小伎俩,他决定让马儿载着她多散步一会,不过,如果她喊出他的名字要求协助,他会考虑早些救她下马。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地下室  发表于: 2007-06-21
第四章

  被带回木屋的柳绿杨一直沉默不语,倔强地不去看冷飘水,对他的问话也不闻不答,但只要冷飘水一回头就会看见珍珠般的眼泪一颗颗沿着她的双颊滚落,教他不知道如何是好。
  因为屋子已没有门,冷飘水原打算在睡觉时绑住她以防她又逃走,但一见她的样子又狠不下心,终于还是作罢,改以他一夜不睡,守着她。
  结果她一直哭累了才倚着墙沉沉睡去。虽然油灯早已被他吹熄,冷飘水仍能在一片黑暗中清楚地看见她脸上的泪痕。
  真是该死了!他怎么能天天面对她的眼泪却无动于衷?迟早他会放弃,他终究会因为心软而送她回情剑山庄,冷飘水想。
  他叹息,走过去扶她躺下并替她盖上被子,见她呢喃着似梦见了什么,冷飘水脸上出现连他自己都不自觉的温柔神情。
  怎么做才能让她不再流泪呢?除了送她回去就没有其它方法了吗?
  冷飘水望着天边的明月及缓缓飘下的细雪,一夜无眠。
  ☆    ☆    ☆    ☆
  柳绿杨是被冷醒的。她打着哆嗦睁开眼睛,发觉天已亮了,她身上裹着被子,屋里却不见冷飘水的踪影。
  他扔下她自己走了吗?因为她昨晚任性地闹脾气,而且连话都不肯听他说。
  这么一想,柳绿杨开始慌了!他不会真的把她丢在这里吧?不会吧?天这么冷,她又不识路,怎么回情剑山庄去呢?最后岂不是要冻死在这儿或是成为野兽的食物?
  柳绿杨眼眶发热,跳下床就要朝屋外跑去。没想到裹着被子冷,一少了被子简直就会冻死人,她甫接触地面的脚一软,虽然她伸手抓住了桌缘,人却撞上了椅子,发出巨大的声响。
  冷飘水冲入屋内,看见的是低头坐在地上的柳绿杨,他有片刻的惊惶,硬是调整自己的呼吸才开口问:
  “怎么了?为什么坐在地上?”
  柳绿杨抬头看着他,又是张泪汪汪的脸,冷飘水不由心头一紧。
  他走向她并朝她伸出了手,她撇过头不理他,冷飘水于是弯下腰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我们离开这里吧。”他忽然说。
  柳绿杨诧异地抬头,随即又因为唇不小心贴上了他的下颚而红着脸垂下头,却仍是难掩兴奋地问:
  “我们要回情剑山庄吗?”
  “不。”冷飘水用一个字就将她的希望打破了。
  “让我下来,我自己可以走。”柳绿杨于是开始挣扎,冷飘水只得放下她让她站好。
  “这屋子太破旧,遮不了风雨,你是无法在此过冬的。”他说。
  “你又何必管我的死活?”横竖是不能回情剑山庄,柳绿杨什么都不在乎了。
  “我虽不能送你回情剑山庄,却也不想看你冻死在这里。我生火煮了点汤,你喝过后我们就上路。”冷飘水边说边朝外走去,不一会儿又送了碗热汤进来。
  他将汤搁在桌上后又出去了。看着那碗汤犹冒着热气,柳绿杨眼前忽然一片朦胧。她不懂自己为什么变得爱哭,为不能回情剑山庄而哭?但很奇怪的,也为他那近乎生涩的温柔而哭。
  她捧起热汤轻啜了一口,虽然只是些干货煮成的,却有很浓郁的香味,似乎能让她整个身子都暖和起来。
  柳绿杨坐在桌前喝汤,心思却不由自住飘向冷飘水。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她想。他似正似邪的,不管从哪个方向看来都是冷若寒冰,却又曾那般炽热地亲吻过她——
  一思及此,柳绿杨觉得双颊发烫。她埋首喝汤,极力导正自己的思绪,不愿再去想那令她脸红心跳的一幕。
  但怎么能够说忘就忘呢?毕竟她生命中竟会闯进一位打破她宁静生活并令她困惑不已的男人,这是她根本未曾想过的事情。
  正当她边啜着汤边发愣,冷飘水无声无息出现在她身边。
  “还要汤吗?”他问。
  突然响起的低沉声音吓了她一跳,柳绿杨倏地抬头,好一会儿才喘着气开口:
  “不,已经够了。”她说。
  冷飘水点头。
  “准备好后就到外头来,我们该出发了。”
  “要到另一座山吗?”柳绿杨闷声道:“为什么不干脆回情剑山庄去呢?为什么?我真不懂。”
  “不懂吗?”冷飘水看着她。“因为我想跟你在一起,就我们两个人。”他说着,径自走出屋子,柳绿杨则是一脸错愕与不解。
  ☆    ☆    ☆    ☆
  冷飘水让不会骑马的柳绿杨坐在马上,自己则牵着马走,两人就这么慢慢地下了山。
  来到了山下的一个小村子,冷飘水心里其实有着挂虑:即使是在山上小屋都不见得十足安全,下了山接触人群后自然会有更多潜藏的危险。
  这样的生活对他而言虽是习以为常,对她可不。她显然一点功夫底子都没有,纤细瘦弱得教人皱眉,对人对事也没有戒心,善良单纯有若孩童,如果她因为他而发生什么意外——
  意外?冷飘水蹙眉。无辜的她不省人事倒卧血泊中,这画面光是想像就令他愤怒不安。
  他绝不会让她受到任何伤害的,绝不会。冷飘水在心底对自己说。
  见他停下了脚步,又是久久不说一句话,坐在马上的柳绿杨忍不住开口了。
  “我——我可以下马了吗?”她一直抱着马脖子,不擅骑马的她这一路可累坏了。
  她的声音拉回了冷飘水的注意力。他回头看看她,又看了看他们的所在位置之后道:
  “再等一会,马上就到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柳绿杨问。进了情剑山庄后就几乎足不出户的她完全搞不清楚方向。
  “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子。”冷飘水回答。“在这里虽然吃住简陋,总好过让你待在荒郊野外。”
  “这里——距离情剑山庄很远吗?”
  沉默了会,冷飘水冷冷对她说:
  “远近都无所谓,你是没办法回去的。”
  柳绿杨闻言,粉脸转白,她低垂着头,抓着马儿的手也微微颤抖,为触怒了他而心生恐惧。
  冷飘水见状,心中一紧!他闭了闭眼睛,懊恼自己的冷酷态度。
  为什么要这么吓她?他最不希望的就是她以惧怕的眼神看他。吻她犹如浅尝一坛醇酒,轻啜一口即已上瘾;从那一刻起,他无时不在想着如何能再次拥她入怀,亲吻她、触碰她、甚至完全占有她。如果能让她主动走向他,他愿意付出一切。
  这深沉的欲望不断折磨着冷飘水,但一见到她眼底的恐惧和忧伤,他自己几乎要妥协了。虽然是那么想拥有她,却更怕面对她哭泣的脸庞。
  即使心底再怎么懊恼,冷飘水依旧面无表情,也不曾对之前的话做任何解释,他拉着马儿继续往前走,但明显放慢了速度;不一会儿之后,他停了下来,向一位正在路旁晾衣服的老妇人问话。
  坐在马上的柳绿杨听不清楚他们说了些什么,也不想费心去听。疲累的她心灰意冷,在明白自己或许再也无法回情剑山庄之后,要安稳坐在马上几乎用尽她全部的力量。
  是的,她好累,但她不会再对他开口,绝不会。
  结束了和那位妇人的谈话后,他们来到一间简陋的小茶坊,冷飘水和卖茶水的老翁又做了番谈话,这回柳绿杨隐约听进了一些,似乎他在询问何处有房子要出租。
  她趴伏在马背上,想着纤云小姐和娟儿,想那件未完成的袍子,柳绿杨的手不自觉的动着,仿佛她正拿着针线在丝布上绣缝。
  是梦吗?为何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而不真实?她不愿再想了,只想休息,闭上眼睛休息。
  冷飘水谢过老翁后转过身,看见正是足以令他心跳停止的一幕——柳绿杨正从马背上坠落,而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及时赶到并将她接住。
  ☆    ☆    ☆    ☆
  他双手颤抖,心跳急剧,望着紧拥在怀里的人,冷飘水不敢想象如果他慢了一步会是什么结果。
  她是怎么了?为什么会突然间失去知觉跌落马背?
  冷飘水探探她鼻息,发觉她的呼吸轻而急促,接着又摸摸她的额头,觉得有点冰冷,最教他在意的是她双唇发紫、面无血色,他不能让她继续在这儿吹冷风了。
  刚才从茶坊老翁那儿问得了可以暂居的处所,冷飘水立刻抱着她拉着马启程,他全速前进,不一会就到了目的地。
  老实说这屋子比起山上的小屋也好不了多少,不仅占地不大,墙壁和屋顶都满布修补的痕迹,令他满意的是屋里还算整洁,外头还有围篱和院子,多了些隐密性。
  原本应该先前往对门和屋主商谈租屋事宜,然而此刻冷飘水已无暇顾及这些。他将马牵进院子,随即抱着柳绿杨进入屋内。
  轻轻将柳绿杨安置在床上,冷飘水心里的慌乱丝毫未曾稍减。她是如此纤细脆弱,似乎一阵强风便能将她吹走。这么瘦小的身子,动不动就在他面前昏过去,吓出他一身冷汗,对她,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就在他迟疑着该不该找大夫来瞧瞧她时,有位满头白发的老妇走了进来,以一种怀疑和防备的神情盯着他看。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擅自跑进人家家里?”老妇问。
  “这屋子是婆婆的吗?”冷飘水问。
  “不是我的难不成是你的!”老妇没好气道。
  “擅闯此处实乃情非得已,请婆婆见谅。”
  老妇闻言,瞧了瞧他,又探头瞧了瞧屋内,接着便扬起一双白眉问:
  “她是——”
  “拙荆。”冷飘水仅犹豫了会便回答。
  “咦?这小姑娘是你的妻子?”
  “正是。我向一位茶坊老翁问得此处有空屋待租,但内人突然身体不适——”
  “所以你们未经允许就擅自进屋来了?”
  “非常抱歉。”冷飘水再次道歉。
  老妇点点头,指了指躺在床上的柳绿杨问道:
  “你这小妻子患了什么病?要不要请个大夫过来瞧瞧?”
  冷飘水一阵迟疑,之后摇摇头。
  “只有贫血的老毛病,内人身子原本就虚弱,休息会儿就没事了。”他说。
  “是吗?”
  “能否请婆婆将屋子租给我?”他接着问。
  老妇蹙眉思索着。
  “我这屋子虽是一直空着,可从没想过真会有人来租,我们这小村子根本很少有外地人来。”她说着,上下将冷飘水打量了一番。“你该不会是躲避官差的追捕才躲到这儿来的吧?”
  “婆婆说笑了。其实我是带妻子来此静养的。”冷飘水有些许诧异,他没料到谎言竟能一句接着一句流利地脱口而出。
  “静养?”
  “是的,城里的一位大夫嘱咐我带内人到僻静的乡间休养一段时日,他说清静的环境对内人的身子有很大的好处。”
  老妇闻言,颇为骄傲的点头。
  “我们这村子小归小,倒真是干净又不嘈杂。”
  “还请婆婆成全。”冷飘水道,希望能尽快将此事办妥,毕竟他还挂心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柳绿杨。
  ☆    ☆    ☆    ☆
  终于,老妇允诺将屋子租给他,收取的租金非常低廉。冷飘水花了些银两及不少精神将她打发之后,立即回到床边审视柳绿杨,见她两道柳眉轻轻蹙起,长长的睫毛也动了动,似乎就要醒过来了。
  果不其然,柳绿杨低声呻吟,随即便掀动睫毛睁开了眼睛。
  “我——我怎么?”她问,声音听起来既虚弱又沙哑。
  “你忽然就昏过去了。”冷飘水回答,依旧担心着她。或许是让她在马背上坐太久,累坏了她。“还是该请个大夫过来替你把把脉——”
  柳绿杨摇头。
  “只是老毛病,用不着找大夫。”她说着,挣扎坐起来。“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了?她似乎总是在问这句话。
  “租来的,往后我们几要住在这儿。”他说。
  柳绿杨想反驳,想对他说要回情剑山庄,然后她记起了他先前的怒气,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但是她怎么能跟他一起住在这里?没有布,没有针线,不能刺绣的她还能做什么?她最不愿见到的就是自己成为一个一无是处的人,成为一个坐吃等死的废物。
  莫名其妙的事,莫名其妙地发生在她身上,让一进入情剑山庄便过着单纯生活的柳绿杨根本无所适从,她觉得慌乱不解,又求助无门。
  娟儿或小姐在的话就好了,柳绿杨这么想着。
  她脸上闪过脆弱和寂寞,冷飘水全看在眼里,这一刻,他突然觉得非常愤怒,对她,也对自己。
  和他在一起就这么痛苦吗?而他又为什么死心眼地非要她不可?什么时候他开始强求不属于他的东西了?
  “冷公子。”柳绿杨怯怯地唤他。
  “什么事?”他的回答却像冰一样冻人。
  柳绿杨畏缩了下,摇摇头,把想说的话全咽了下去。
  “究竟是什么事?”冷飘水又问了次,她畏惧的神情再次惹了他。“你快说,别一副见了鬼的样子!”他咬牙吼道。
  柳绿杨眼中满是惊骇。
  “我——我想喝水。”之后她抓着裙角喊,眼眶随即盈了泪。
  她又做错了什么?他为什么要怎么对她?
  因为初至此处,屋内什么也没有,冷飘水于是压下怒意朝外做,并对她说:
  “我去找水,你最好在我回来前把眼泪给擦干。”
  然而一到屋外冷飘水便后悔了,除此之外,胸间还充满着错愕几懊恼。他,黑白两道盛传冷酷无情、喜怒不形于色的冷飘水会被一时的情绪冲动着完全左右了!不仅让怒气恣意宣泄,还无理地迁怒他人。
  因为喜欢,片刻都不愿分离,所以才执意将她带在身边不是吗?这纷乱的一切都起因于他的任性而为,那女孩不仅无辜,而且是既恐惧又无助,他怎么还能对他发怒咆哮?
  再怎么懊恼也无法改变已发生过的事情。冷飘水闭了闭眼,举步朝对门的老婆婆家走去。老婆婆和乐意地取来一壶水递给他,并亲切地询问他“妻子”的现况。
  “她已经醒了,这水就是拿给她喝的。”冷飘水回答,因为不善微笑,他只得尽量将说话的语气放软。
  “这样啊!”老妇笑着点头。“你这人外表冷冰冰的,看不出来对妻子这么体贴。我家那死老头子就差多了,别说不会替我端汤倒水的,连句贴心话都不会说。”
  “老伯啊——”冷飘水蹙眉。原来这家的男主人还健在,令他颇为惊讶。
  “你不知道吗?卖茶水那老头就是我家老太爷,一回到家就只会跷着二郎脚坐在那儿,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事事要人伺候。”老妇说着掩嘴而笑,虽是抱怨,看起来却幸福至极。
  羡慕的意念在瞬间闪过冷飘水脑中。
  ☆    ☆    ☆    ☆
  在进门前,冷飘水有片刻的犹豫。然后逃避也无济于事,更何况他也无处可逃,于是他手持水壶和茶壶,侧身推门而入。
  柳绿杨见他进门,像是受了惊吓,先是倒抽了口气瞪着他,接着便举起手慌乱地擦抹脸上的泪水,显然是记起他出门前所说的话。
  “你最好在我回来前把眼泪给擦干。”
  这么冷酷的话,出自这位粗暴的魔鬼口中。
  她有若惊弓之鸟的举动令冷飘水蹙眉,而柳绿杨似乎也将他的表情做了错误的解读,仿佛害怕自己脸上还有泪,她拼命控制着,直到冷飘水搁下手中的水壶过去抓住她的手。
  “够了,”他看着她。“是我不好。”他哑声说。
  他——难道是在道歉?
  柳绿杨错愕地盯着他,冷飘水去伸手将他拥入怀里。
  “冷公子……”
  “只要一会儿,乖乖让我抱着你。”
  他的声音低沉有若夜晚的涛声,她在小时候曾听过的,有种让她安心的力量,令她忘了挣扎。
  在寂静的小屋里,两人的心跳声不可思议地一致,冷飘水将她越拥越紧,似要将揉入体内,直到柳绿杨终于忍不住抬起头。
  “好疼,你的手——”她低吟着,才开口,他的唇就压上了她的。
  冷飘水深深地吻她。在这一刻,他才赫然发觉自己冰冷的内心原来竟隐藏着火热的欲望。他逼她张开嘴,舌头亲密地与她的纠缠,狂烈的需求瞬间被引爆。
  虽说是第二次被温,柳绿杨依旧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只能紧紧地攀住他,听他急促的喘息,任他的唇侵犯她的唇舌、她的双颊耳际、甚至是她白晰细嫩的颈项。
  一直认为自己这辈子是与婚姻无缘了,所以从来未想过会被一个男人拥在怀里,更不用说被这么亲吻,这些——这个和那个,这样和那样,全都是夫妻间才回做的事不是吗?
  无暇去细想该与不该,柳绿杨突然发现自己以有坐姿变为躺卧在床上,冷飘水轻压在她身上,一支手正拨开衣襟伸入她的衣内。
  当他粗糙的手穿过亵衣触碰到她的肌肤,柳绿杨不由道抽了口气,忙挣扎着抓住他的手,喘着气道:
  “不行!你不可以——不可以——”什么不可以呢?她根本忘了接下来该说什么,只能红着脸躲避他的吻。
  “乖一点。”冷飘水的声音既低沉又沙哑,依旧搜寻着她的唇。
  什——什么乖一点?随随便便就亲吻她,还——还这么碰触她的身子,他究竟把她当成什么了?可以任他恣意轻薄的女人吗?
  柳绿杨忽然觉得好羞耻,刚止住的泪水再次盈眶而出。
  “停下来,求求你停下来。”她推着他的胸并啜泣道。
  虽然正处于迷乱之中,冷飘水仍清楚地听见了她说的话,然而他想做的却是忽略它。
  停下来?她知不知道这对他而言有多么困难?他的唇渴望更接近她的,他的手根本不想离开他细致的肌肤,男人的欲望一经点燃,又岂是一句话就能浇熄的?
  很痛苦,但终究停了下来,因为尝到了她的眼泪。
  咸咸的味道,令他莫名其妙地心疼。
  “为什么要我停下来?你不喜欢吗?”他开口问,极力调整自己的呼吸。
  柳绿杨泪眼望着他。
  “喜欢就可以了吗?不该做的事就是不该做。”她说。
  冷飘水凝视她,良久之后道:
  “我想做的事一定会做,没什么该不该的。”
  柳绿杨扬手给了他一个耳光,冷飘水不动如山,依旧直视着她。
  “今日就暂且作罢,但你终究会成为我的人。”他说。
  “你做梦。”
  “我已经在梦里占有你千百回。”冷飘水回答。
  ☆    ☆    ☆    ☆
  夜已深,柳绿杨躺在床铺上始终不能成眠。在屋子的一个角落,冷飘水倚着墙席地而坐,是睡是醒无法判定。柳绿杨告诉自己,也许这正是她难以成眠的主要原因。
  这小屋是名副其实的小,没有什么隔间,床铺桌椅全在一起。必须和这个男人共处一室令她难以心安。尤其是发生过那样的事之后,还听他说了那些话。
  这就是他掳走她的目的吗?占有她的身子?
  男人心里究竟都在想些什么呢?居然可以为了占有女人的身子就将人掳走,这——这该所是荒谬还是狂妄?她真不懂。
  压下想叹息的冲动,柳绿杨翻身面向墙壁,心想着她究竟该如何是好。逃嘛,她没那个本事;就这么认命地留在他身边嘛,这念头却是想想都教她害怕。
  为什么是她?柳绿杨仍忍不住在心底问。她是如此甘于平凡,一直以来只想着如何在好的布料上绣出漂亮的图案,从未认真想过其他的事,尤其是“感情”这方面。
  不过这也许根本不能称之为“感情”吧,他要的只是他的身子不是吗?
  心烦的柳绿杨翻来覆去,她单纯的思考路线似乎无法为她目前为难的处境找出解决之道。
  终于,在折腾了许久之后,她沉入梦乡,但似乎睡得不怎么安稳,不安及忧惧仍轻锁在眉间。
  听闻她的气息逐渐趋于规律,坐在墙角的冷飘水睁开了眼睛。正如同柳绿杨有她不能安睡的理由,他也有无法成眠的原因。
  虽然不愿承认,但他的确感觉自己越来越受到她的吸引,和她相处的每一刻都像在边缘累积他的情感,让他逐渐深陷其中。
  原本只是他临死前的一个自私行为,却在不可控制下变质了,冷飘水竟开始想象她心甘情愿躺在他怀中,脸上带着醉心的笑容。
  冷飘水很诧异自己居然会有这样的念头,然而他也很清楚这毕竟只是空想,即使他愿意耐心等待她投入他的怀抱,现实也不会允许。
  时间——
  现实就是他根本没有等候的时间。
  萧倚楼给的药瓶此刻就在他手中,每日清晨冷飘水都按时服用。本来死亡对他而言就像活着一样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但和她朝夕相处不过数天,他变得无法平心静候死神到来。
  即便萧倚楼这位神医给的药还够吃上整个月,但并不保证他就能安稳地再活上三十天。虽然尚未感觉体内有任何变化,冷飘水却无法忘记自己随时都可能去向阎罗王报到。
  所以他不能等,就算是抛开仅有的一点良知,就算死后会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他也不在乎。他一定要柳绿杨成为他的人,不论她愿不愿意。
  对她的执着其实从来不曾改变,令他夜不能眠的原因是他真的对她感到抱歉。如果他不是将死之人,如果老天爷能给他多一点时间,一切都将不同,他会压下抱她、吻她的冲动,只求她能欢颜以对。
  谁能帮帮他啊?!冷飘水闭上眼睛想着。他已经厌倦了看见她一脸的惊惶失措,然而更令冷飘水害怕的是在他赴黄泉的那一刻犹须背负她那无穷的恨意。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5楼 发表于: 2007-06-21
第五章

  丝丝细雪中,萧倚楼策马急驰着。这坐骑是他沿途所换乘的第三匹,经过这数日来马不停蹄的赶路。不仅他脸上写着疲惫,马匹也早以喘息不断,筋疲力竭了。
  听闻庄主回庄,情剑山庄的大门应声而开,恭迎他的归来。萧倚楼一下马就直奔大厅,浑身哆嗦的老管家以在厅里恭候,旁边还站着娟儿及左右护院,显然这几个人非常清楚庄主急急赶回来是为了什么。
  一脸寒冰的萧倚楼在大厅坐下。累积至某一程度的疲累明显加深了他的怒意,他的视线扫过厅里的几个人,令他们个个都脸色发青,冷汗直冒。
  “究竟是怎么回事?”萧倚楼终于开口。厅里的几个人你推我我推你,最后可怜的老管家因为年老力衰被推向前,手脚发软的他几乎要瘫软在地。
  “事情是这样的,那个……”老管家开始描述事情的始末。也许是年纪大了些,再加上过于紧张,原想简单扼要将事情向庄主报告的,却反倒说得断断续续,言不及义了。
  萧倚楼终于听不下去了,皱眉问道:
  “纤云呢?让她过来跟我说。”
  厅里几位闻言,脸色同时由青转白,纷纷低头往下看,一副自己的自己的脚趾突然间多出了几根似的;老管家就更可悲了,吓得像根柱子般僵在那儿,张着嘴,动都不能动。
  尽管萧倚楼又气又累,眼前这些人怪异的反应倒也逃不出他鹰般的双眼。
  “有什么事是我该知道却还不知道的吗?”他看着老管家,接着是两护院,最后是娟儿。
  娟儿其实是很胆小的,而且非常怕事。她到情剑山庄也有好些年了,可从来没有跟庄主说过话。可以的话,她倒希望这辈子都没机会跟庄主说话,但是看看这些男人——老的僵在那儿像根石柱,杵在旁边的两个,空有一副壮硕身子却完全没有口才。看来能站出来说话的只有她了。对不对?就只有她了啊!
  于是娟儿深呼吸再深呼吸,然后在心底为自己打气。没什么好怕的,真的没什么好怕的,庄主也是人,大不了让他吼几声,总不会教他给吃进肚子里去吧?
  虽然不断这么告诉自己,娟儿还是觉得害怕,她的手在发抖,牙齿也在打颤,她只好深呼吸又呼吸,再闭了眼睛做心理建设——
  “你如果喘够了气就站起来。”耐性逐渐被磨光的萧倚楼开口了,娟儿吓得几乎跳起来。“你打算解释一切不是吗?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开始?”
  娟儿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在萧倚楼忍无可忍、耸起了眉看她时才终于回过神来。她迟疑地走向前,然后在萧倚楼的允许下缓缓道出事情的原委。
  ☆    ☆    ☆    ☆
  萧倚楼拍击身旁的石桌。
  “发生这样的事为什么没有立刻通知我?!”他咆哮,老管家和两位护院则不约而同向后头移了好几步。
  “是小姐不准嘛。”娟儿哭丧着脸说。也想往后逃,非常后悔自己的挺身而出。“她说这件事情她会处理,不许我们对其他人泄露半句,否则后果自行负责。”
  “你们似乎是忘了,给你们薪饷的是我,不是那个被宠坏的丫头。”见娟儿泪珠盈眶一脸惨淡,萧倚楼压下心头的怒气继续问:“之后那丫头就去找绿杨了?”
  娟儿点点头。
  “她一个人?”
  娟儿又点点头。并悄悄后退一步。
  听闻妹妹独自离庄,萧倚楼闭了闭眼睛。不这么做的话,他怕自己会拆了这几个人的骨头。
  “绿杨肯定是被冷飘水带走的,你们竟然让纤云一个人去找他们,她那身三脚猫功夫连个小孩子都撂不倒。”他咬牙道。
  “小姐坚持要进城去探探消息,我们哪里拦得住她。谁知道她这么一出去就没了回音,咱们几个简直担心死了,这才飞鸽传书将庄主您给找了回来。”娟儿举袖拭了拭泪。“我说庄主啊,您带回来的那位客人是什么人?他为什么要带走绿杨呢?三夫人成天质问她那袍子还要多久才能完工,小姐又不许我们说出绿杨失踪的事,简直要把娟儿给逼疯了。”
  “冷飘水是个杀手。”萧倚楼道,他的情绪已在极短的时间里完全回归冷静。
  “杀手?”娟儿瞪大了眼睛。“那是什么?听起来怪可怕的。”
  “最擅长杀人的人。”
  “杀——杀人?!”娟儿惊骇地嚷,后头三位也错愕地张开了嘴。
  “是杀手里最顶尖的。只要付得起价码,据说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冷飘水杀不死的人。”
  大厅里一片寂静,之后娟儿缓缓地瘫软在地。
  “怎么会——庄主为什么要带一个杀人魔回庄里来?绿杨她——她已经被杀死了吗?还有小姐——”娟儿捂着脸开始啜泣。
  “别哭了,冷飘水并非嗜杀之人。”萧倚楼勉强安慰她,事实上他心底也有着相同的恐惧。
  冷飘水带走绿杨用意何在?妹妹纤云又是否和他们在一起?不先查明这些,根本就无法断定她们的吉凶。
  “那个杀人魔没道理带走绿杨啊。”娟儿哽咽道。“她成天只知道绣花,从来没得罪过人,有谁会想要她的命,还花钱雇了杀手呢?”
  “事情或许并非如此。”
  娟儿拭着泪。
  “庄主的意思是,绿杨和小姐都还活着吗?是真的吗?”她问。
  “死要见尸,在找到人之前我们要相信她们都安然无恙。”萧倚楼道,缓缓握了双拳。
  “那么那个叫什么冷飘水的究竟为什么要带走绿杨呢?他们根本就不相识啊。”娟儿皱着眉,显然是百思不得其解。
  问明实情的萧倚楼退了娟儿等人,自己则静坐大厅尝试理清这件事背后的一点疑点。然后不论如何,之所以会发生这样的事完全是归因于他的识人不清,如果不是他将冷飘水带回庄里来,情剑山庄应是如往常一般安宁平静吧?
  萧倚楼神色冷凝,嘴角微扬,却不见笑意,有的只是愤怒和决心。
  冷飘水啊冷飘水,你把情剑山庄当什么地方了?又把我萧倚楼当什么人了?带着我的东西,你以为自己能逃多远?
  他终究会找到他的,萧倚楼想。到那时候,冷飘水,你能够为你背叛朋友的行为做什么完美的解释?
  ☆    ☆    ☆    ☆
  冷飘水一进屋里就扬起了眉。
  “你这是在做什么?”他问。
  “看不出来吗?我在缝补衣裳。”柳绿杨头也不抬地回答。
  事实上这是他们这几天来少有的几次对话之一。因为不知所措又生他的气,柳绿杨根本就不跟他说话,即使是话少的他先开了口,她也总是避而不答沉默以对。
  “哪来什么衣服让你缝补?”
  “是对面老婆婆和老爷爷的。”
  冷飘水闻言蹙眉。
  “为什么?”他问。
  “什么为什么?”
  “你用不着替他们做这种事。”
  “我喜欢做事,讨厌像个废人似的闲着。”她不仅是将衣裳绽线的地方缝好,兴致一来的话还会在某些地方绣上些细致的图案。
  “何必让自己这么累,万一又昏过去又怎么办?”冷飘水说。
  “缝这么点东西是累不倒人的。”这是事实,和她在情剑山庄的工作相比,缝补这些衣物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冷飘水看了看她,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东西,接下来的话就哽在喉头说不出口了。
  老婆婆不是这么说的吗?说什么“你那小妻子身子不好,你这做丈夫的该多疼惜疼惜她,偶尔也到药房抓几贴药给她补补身子啊。”
  那老太婆才对他说过这样的话,怎么接着就把这么一堆待缝待补的衣服全拿过来?这么一来,她岂不是没时间休息了?他刚买回来的药材呢,该不该煎?煎了的话她又不会不会喝?
  冷飘水蹙眉,从未想过自己居然会为这种事情伤神。不过话说回来,煎药又是怎么一回事?该用什么东西煎?要加多少水?煎多久?他什么都不知道,煎出来的东西能补身子吗?会不会反倒害了她。
  他想着,缓缓将药材往身后藏,然后朝外头走去。
  “又要出去?”柳绿杨问。
  “嗯,出去一下。”
  “你可不许对老婆婆和老爷爷无礼,是我自己硬要替他们补衣裳的。”她说,终于抬起了头。
  冷飘水看着她,有片刻的时间忘了一切。这些天来她几乎不曾直视过他,即使此时迫使她抬头的是对面那对年迈的老夫妇,即使她那双明亮的眸子明显写着不驯和警告,依然为此而欣喜不已。
  “我说的话你听见了吗?冷公子。”深怕他真会对老夫妇不利,柳绿杨再次对他说,语气一反往常的温顺。
  冷飘水仍盯着她看,半晌后说道:
  “你最好别累坏了自己,我会很不开心的。”
  他说着转身离开,柳绿杨则是轻拢柳眉看着他颀长的背影小时在屋外。她似乎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些什么,却又无法确实地掌握。细细地想了之后,又拉回心神继续手边的缝补工作。
  啊!好想刺绣,真的好想刺绣啊!
  柳绿杨望着手中的针线,忍不住长叹了声。她脑中有风花雪月虫鱼鸟兽等种种图样,还有缤纷难以形容的各式色彩,她多么期盼能够亲自配色,以丝线将那些想像的图样付诸实际。
  然而,看着手中待补的旧衣,想想自己此刻的处境,柳绿杨觉得那些美丽的图样色彩正要模糊褪色,她的情绪也越来越低落。
  难道就没有人能救救她吗?对了,如果向老婆婆和老爷爷求救——
  柳绿杨脑中闪现一丝曙光,但随即就放弃了。她记起冷飘水出门前的眼神和表情,不敢想象惹怒了他会有什么后果。她自己无力对抗这一切,又怎么能让一把年纪的老婆婆老爷爷代她承受呢?
  她颓然地叹息,沮丧得几乎要落泪。但是哭也没有什么用不是吗?就像她虽然想刺绣却不能做,思念小姐和娟儿却见不着她们。
  这么一想,虽然她不想哭,真的很不想哭,但不知道为什么,无助的泪水还是沿着脸颊悄悄滑落了。
  ☆    ☆    ☆    ☆
  “药我买回来了。”进了对面的屋子,冷飘水提着药材对眯着眼的老婆婆说。
  “药?什么药啊?”老婆婆问,微扬的眉在额头间挤出更多的皱纹。
  “你不是要我去买些补药吗?”
  老婆婆依旧一脸茫然,直到冷飘水的脸开始泛红了,她才张开嘴啊了声。
  “是给你那小妻子补身子用的啊?没想的你真买回来了,挺有心的嘛。”老婆婆说着,哈哈笑了,冷飘水无表情的脸越来越红。
  “药买来就得煎了喝,你提着它上我这儿做什么?”老婆婆接着问。
  “想请婆婆替我煎这贴药。”冷飘水回答。
  老婆婆闻言,叉腰朝他嚷:
  “我?你想要一把年纪的老婆子我替你煎药?有没有弄错啊你?!”
  “因为——”
  “药是给你那小妻子喝的,你自个儿煎才显得出你疼惜嘛,你说是不是?”
  “可是我——”
  “有什么好害臊的呢,年轻人爱不爱的都能挂在嘴上说了,你煎个药给妻子补补身子有什么不得了的?”老婆婆说着,露出少女做梦般的神情。“哎呀呀,你那漂亮的小妻子肯定会很开心吧,能喝到丈夫你亲手煎的药汤。”
  冷飘水极想动怒,但最终他也仅是扬了扬眉。这老太婆是怎么回事?从来不好好听人说话的吗?
  “我说婆婆——”
  “求我也没用,”老婆婆打断他的话。“药你得自己煎,我是不会代劳。”
  冷飘水深吸了口气。
  “婆婆能否先听我说句话?”
  “可以啊,你尽管说。”
  “我不会煎药。”他直接道。
  老婆婆愣了愣,好一会儿之后终于弄懂了他的意思。
  “原来你不会煎药啊,这种事你早点说嘛。”
  冷飘水轻叹。
  “所以才想请婆婆帮忙。”这会儿该没有问题了吧?他想。
  “那怎么行!”结果居然还是这么句话。“药你得亲自煎,你那小妻子知道了一定很开心,这么一来,补汤就会有双倍、甚至更大的效果。”
  但是他不会煎药啊,刚才不是说过了吗?
  冷飘水正想开口提醒这个糊涂老太婆,她却抢了个先道: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会煎药材是吧?别担心,婆婆我可以教你啊,很简单的,包你一学就会。”
  ☆    ☆    ☆    ☆
  就这样,冷飘水被硬拉进屋子里,在老婆婆的严格指示下开始他首次的煎煮汤药训练。水该加多少,什么样的火候才对,何时该扇风助燃,只要有那么点地方做刻不对,老婆婆责难纠正的声音立刻便会传来。
  折腾了好一会儿,黑漆漆的汤药终于煎好了,就盛放在一个小碗中。望着眼前的小小成果,冷飘水松了口气,大有和人苦战一回的感觉。
  “药煎好了,快趁热端回去给你那小妻子喝吧。”老婆婆笑嘻嘻地说。
  才稍稍松懈下来的冷飘水闻言又扬起了眉。
  “要我端过去吗?”他问。
  老婆婆一听,也挑起两道白眉嚷:
  “当然了!难道要我拖着这把老骨头替你送过去?”
  冷飘水沉默不语。
  “还不快去!这么冷的天,汤药很快就会变凉了。”老婆婆在一旁催促。
  冷飘水抬起头。
  “有件事想麻烦婆婆。”他说。
  “咦?不会是真要我替你送汤药过去吧?”
  他点头。
  “为什么呢?”老婆婆蹙眉问。“把自己亲手煎的药端过去,你那小妻子会很高兴的。”
  “她叫绿杨。”什么小妻子,连名字都是他好不容易才问回来的。
  “哦?你那妻子名唤绿杨吗?”老婆婆笑着点点头。“是个好名字耶,就跟她的人一样善良不俗。”
  冷飘水不知道该做何回答,尽管心底非常清楚她的好,却无法忘却她根本不是他的妻子,他们之间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
  想起这些,令他更加沉郁,然而看见碗里的汤药,冷飘水记起此刻最重要的就是让她喝下这汤药,而且还得趁热。
  “婆婆愿意替我送药过去吗?”
  “我不是说过了吗?你应该自个儿端过去,你也要回去的嘛,顺道而已啊。”
  “我怕她不肯喝。”冷飘水道。
  老婆婆闻言,诧异地问。
  “这……这话怎么说?”
  “我们……呃……起了点争执,她正在生我的气——”
  “只是夫妻间的小争吵,没什么大不了的,借着你亲手煎的药不正好可以握手言和?”
  “她不会喝的,如果知道药是我煎的。”
  “怎么会——”
  “麻烦婆婆替我把药送过去好吗?还有,别说药是我煎的,就当作是婆婆好意替绿杨补身子。”冷飘水道。
  老婆婆还想说什么,却在冷飘水执意的眼神下作罢,只是点点头。
  “既然你这么坚持,老太婆我就听你这么一次。不过,你也听听婆婆我说几句话好吗?”老婆婆神情转为慈祥。“人家说夫妻嘛,床头吵床尾和,你这大男人就多让让她嘛。婆婆人瞧得多了,看一眼就知道绿杨是个难得的好姑娘,人漂亮心地又好,这好不容易修来的福分你可要好好珍惜,听见了没有?”
  虽然每一句话都清楚地听见了,冷飘水却无法回答。难以言喻的苦涩滋味正在他体内蔓延,从脚底一直到头顶,令他全身发冷,知觉尽失。
  怎么样才叫珍惜?冷飘水并不知道,他从未想过好好地、很努力地去珍惜某样东西究竟是什么感觉。而现在,他似乎有些明白了,那种想永远保有某个人的强烈欲望,那种想一辈子珍惜却注定要失败的无奈。
  冷飘水沉默了。老婆婆在一旁看着,虽然有些疑惑不解,但或许是察觉或感受到那么点不对劲吧,不再说什么,悄悄端起汤药出门去了。
  ☆    ☆    ☆    ☆
  天候越来越冷,柳绿杨却越来越沮丧。她几乎把老婆婆和老爷爷所有的衣物都缝补过了,有许多甚至绣上了复杂的图样,所以她现在终日无事可做,闲得老想掉眼泪。
  好寂寞啊,柳绿杨想。在情剑山庄里她也总是一个人,却从来没有这种感觉,即使纤云小姐和娟儿只能偶尔陪陪她,她也还有刺绣可做。
  不能刺绣的她什么都不是,这种感觉令她非常厌恶。
  终于有一天,逐渐累积的沮丧超出了极限,她对着坐在桌前喝茶的冷飘水喊道:
  “我想刺绣,给我丝布和针线。”
  冷飘水挑起眉转头,只见她强忍泪水故作坚强,那神情教人不舍,他却仅是面无表情。
  “我说过很多次了,你不该让自己太累。”
  柳绿杨看着他。
  “你怕我死吗?”她问。
  冷飘水不语,但扬起眉怒视她。
  “我真的会死,再不让我刺绣,我很快就会死去。”柳绿杨接着说,继而撇开头。
  那是威胁?抑或只是愤怒中说出的傻话?冷飘水不清楚,看不见她的神情,他连猜测假设都不敢。
  但是他也气恼,气她为何能将死说得如此容易,当他开始留恋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刻,难道她脑中想的就只是刺绣和死亡?
  冷飘水想摇晃并询问她,然而见她低垂着头坐在床榻上,整个人仿若仅有躯壳没有灵魂,他知道自己终究会让步。
  他会给她那该死的布和针线,只要她别再以那样的表情说出那样的话。如果她肯笑一笑,或许他甚至愿意替她去取天上的月亮。
  厌恶自己竟有这般可笑的念头,冷飘水倏地起身朝屋外走去。而注视他背影消失在眼前,柳绿杨强忍的泪水也跟着落下。
  他果然一点也不在乎她,竟这么不理不睬径自离去。
  哭累的她睡了又醒,屋内已逐渐被夜色笼罩,而他还未回来。孤单无助的情绪令柳绿杨慌张不安,她有强烈的冲动想趁这个机会逃开,即便是冻死在陌生的街巷,总好过过这种被困的日子。
  就在她即将被自己说服的当儿,木门被推开了,一身白衣的冷飘水走了进来。他点燃油灯,柳绿杨看见他黑发上有点点白雪。
  连平地都开始飘雪,显见寒冬已近。
  “为什么不点灯?”冷飘水开口问道,柳绿杨这才感觉到阵阵寒意,她不由自主地打着哆嗦,惹来冷飘水蹙眉凝视。
  之后他将一包东西扔给她,转身在桌上又燃起一盏灯,将它搁在一张椅子上并拿近她身旁。
  “这是什么?”看了看膝上的那包东西,柳绿杨抬头问。冷飘水则是盯着她瞧,不答反问。
  “你又哭过了?”
  “因为你半句话都不说丢下我就走了。”她撇过头细声道。
  “是你说要布和针线的。”
  柳绿杨眨眨眼睛,在察觉他的意思后诧异地低下头。
  “这是——”她抚着那包东西,明白了一切,却难以相信。
  “这是个小村子,能买的就是这些了。”冷飘水看着她,片刻后接着说:“如果你没日没夜地绣个不停,我会把那些东西给扔掉。”
  柳绿杨频频点头。能够刺绣对她而言就像做梦一样!她迫不及待打开包袱,里头除了针线,还有一大块白丝绸,虽然布的质料不是最好的,绣线的颜色也不多,但已经很足够了。
  这些东西是他特地为她买回来的!柳绿杨说不出话只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    ☆    ☆    ☆
  当晚,柳绿杨久久不能成眠,她躺在床榻上构思着将那块布裁制成什么,上头又要绣鞋什么图样。是离开山庄以来的第一次,她觉得自己仿佛又活了过来。
  她翻了个身,一眼就看见墙角的冷飘水。他闭着眼睛坐在那里,几乎是动也不动,就像这些日子以来的每一夜。
  这样能睡吗?
  柳绿杨一直有这样的疑惑,却一直不敢开口询问。这屋里只有一张床,虽然他对老婆婆和老爷爷谎称他们是夫妇,虽然他们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但她是绝不会和他同榻而眠的,绝不会。
  不过想来也有些过意不去。她一个人独占了床铺,独占了唯一的被子,在这么冷的天,让他坐在只有一张席子的冰凉的地上——
  啊!不行了,她越是这么想就越觉得愧疚,在那一瞬间,柳绿杨完全忘了是谁让她置身于此种处境。
  “你——”柳绿杨坐了起来嗫嚅地开口:“你不冷吗?”她问。
  冷飘水睁开眼睛。即使只有微弱的光线,柳绿杨却能清楚地意识到那两道向她射来的视线。
  “你打算邀请我和你一块睡吗?”他既低沉又有些沙哑的声音传来。
  “不,当然不是!”她急急否认,拼命摇着头:“我——我只是想,天候越来越冷了,是不是该再买条被子……”
  “你再多话,我就不客气了。”冷飘水说。
  这话自然吓坏了柳绿杨,她低呼一声,心跳急剧地抓着被子躺下,却在这时候听见他的轻笑。
  原来是说笑,是说笑的。柳绿杨闭上眼睛,松了好大一口气。
  她静静躺着,许久后才鼓起勇气再次转过身去。就在那时候,在她看见那端坐在地的白色身影时,她知道了,她知道自己将会用那块布来做什么。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6楼 发表于: 2007-06-21
第六章

  一天当中,飘着雪的时间越来越多长。
  拿着对面老婆婆借来的剪刀,柳绿杨正在裁剪布料,冷飘水则经常是静静的什么也不做,时而看着专心裁缝的她,时而看着窗外逐渐变白的一切,小屋里寂静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但气氛却有了些许微妙的改变。
  再度拿起针线的柳绿杨开始有了笑容,即使他们之间依旧鲜少交谈,冷飘水却为这得来不易的小小转变而满足。
  虽然将她拥在怀中的渴望依旧那么强烈,但是此刻,能看见她的笑容比什么都重要。
  冷飘水是这么想的。如果不是突然发生了那样的事,或许他真会为了她的笑容继续忍耐下去。
  那天清晨,冷飘水尚未睁开眼睛就察觉到了——
  他在发热,情况很不寻常。
  冷飘水不是从未生病,在他飘忽不定的杀手生涯中也有过几次严重的受寒,却都和此次不同。他不仅是发热,连内力都受了影响。
  他勉强地坐了起来,看了看犹在沉睡的柳绿杨,脑中倏地闪过这样的念头。
  时间到了吗?他想。即使是藉着萧倚楼给的药撑到了现在,毕竟还是得向那在他体内流窜的毒液俯首称臣啊。
  倚在冰冷的墙上,冷飘水闭上了眼睛。
  死可怕吗?他以前可不是这么想的。每一天他都以为自己会死,就算能活着见到隔日的太阳也不觉得喜悦。生命对他而言就是如此,随时都可以失去。
  然而现在的他却深刻感觉到死亡逼近的恐惧。仔细思索,或许是因为他有了不愿割舍的牵绊;就因为不舍,因为眷恋,所以他还想在这不值得停留的世上多待一会。
  冷飘水扬扬嘴角,似在嘲笑自己竟会如此坦白,但即使他承认自己已经放不下她,也无法改变他迟早必须抛下她的事实。
  思考这些令他觉得无比心烦,但却也在这个时候,冷飘水发现身体的不适已经消失,不再发热,内力也恢复了,好像方才的一切都只是他的错觉。
  他起身走向床榻,柳绿杨依旧沉沉睡着。冷飘水的心揪紧了,这么美的一张睡脸,他还有多少时间细细端详?
  就这么静静地站在床边,他的目光被她紧紧锁住,几度伸出手又几度收回,怕自己的碰触会惊扰了熟睡的她,却又无法死心。
  他还是想她,难以言喻地渴望。
  终于,他的手还是轻轻滑过她的脸颊,这若有似无的接触令他感受到她肌肤的柔嫩,全然不同于他粗糙且沾满血腥的双手。
  冷飘水急速地后退,并非因为领悟了他们之间的差异,而是为那瞬间袭来的欲望。仅仅一次轻抚便能令他呼吸紊乱情欲勃发,冷飘水几乎要为自己在这方面的脆弱而纵声一笑。
  ☆    ☆    ☆    ☆
  接下来的几天,相同的情况持续出现在冷飘水身上,突如其来的发热、晕眩、四肢无力,但这些症状也消失得很快,只要静静忍受那么一会儿,所有的不适都会过去,就像根本不曾发生过。
  原本话就少的冷飘水愈加沉默了,柳绿杨也察觉了这点,虽然极力想将心中的疑惑给压下来,终究还是忍不住搁下手中的工作抬头问:
  “你在生气吗?冷公子。”
  站在窗边的冷飘水转头看她。
  “为什么这么问?我看起来像在生气吗?”他反问道。
  柳绿杨蹙眉摇头。
  “虽然你看起来和平常一样,但——总感觉是有什么地方不同。”她说。
  “哦?”短短几天的相处,她对他又了解多少呢?冷飘水这么想,但并未说出口。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你在生我的气?”柳绿杨怯怯地问。
  冷飘水看着她,许久之后缓缓开口:
  “没有这回事。”
  “那么——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呢?冷公子。”
  冷飘水更为专注地凝视她,直到她红着脸移开视线。
  “你真的关心吗?”他问。
  “嗄?”
  “你是真的在乎我开不开心?抑或只是随口问问?”
  “这——”柳绿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关心。但是她想,她至少是在乎的吧,否则根本就不会开口问了啊。
  看见她的犹豫迟疑,冷飘水扬起了嘴角。
  “我真的说了傻话,你对我仅有的感觉大概就是恨吧。”他说。
  “冷公子!”柳绿杨低嚷,之后却又忘了该说什么。她不恨他的啊,虽然——虽然有些生气,有些无助,但并不是恨,那么强烈可怕的字眼,她光是想就要打哆嗦了。
  “用不着费心否认了,这世上恨我的人多得数不清,多你一个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冷飘水微笑着,柳绿杨却觉得那笑容比屋外的冰雪还冷。
  他抢先说了这种话,叫她如何接下去呢?
  “不是这样的,冷公子。”结果她只能这么说,没想到他就像没有听见似的,看着窗外,头都不回。
  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其间流露很深的孤寂落寞,柳绿杨这么想着,无法解释胸中的隐隐作痛。
  ☆    ☆    ☆    ☆
  柳绿杨由睡梦中惊醒,她倏地睁开眼睛,随即道抽了口气,冷飘水就站在床边看着她,吓得她几乎要尖叫出声。
  惊魂未定她抚着胸,挣扎着坐起来。
  “你——你下吓了我一跳,冷公子。”柳绿杨低嚷,依旧心跳得厉害。
  对于她的话,冷飘水并未回应,他那深深的凝视令柳绿杨感觉紧张不安。
  “出了什么事吗?”还未完全清醒的她紧抓着被子问,声音有些颤抖。“天还没亮呢,你为什么——”
  话还没说完,她已经被冷飘水拉入怀中,甚至连惊呼都来不及便被堵住了嘴,以他的唇。
  他又吻了她,又是这么突然、这么毫无理由,好不容易才可以像朋友般好好相处的,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么做呢?
  没有人回答她的疑问,冷飘水迫切而粗暴地亲吻她,任她如何抗拒都不曾松过手,他的唇带着无视后果的绝望味道,令柳绿杨领略到前所未有的感觉。
  他不会停下来了,她有这样的感觉。
  柳绿杨开始掉眼泪,在他将她压倒在床上时还闭了眼睛。
  怎么办?该怎么办呢?她好害怕,真的好害怕啊!挡不住他,哭也没有用,难道她就这么闭着眼睛任他予取予求吗?
  感觉到他的重量沉沉地压在身上,柳绿杨溢出一声啜泣,之后再也忍不住了,泪水不断地滑落,呜咽声也越来越大。
  也许是因为她哭得太凄惨,冷飘水迟迟未再有下一步动作,柳绿杨紧握住双拳,在一番犹豫之后才鼓起勇气睁开眼睛。
  冷飘水正凝视着她,在他深不见底的双眼之中依旧燃烧着激情,即使是毫无经验的她都看得出来。
  柳绿杨又开始害怕,于是颤抖着开口:
  “求——求求你,冷公子,请你不要这样对我,不要——”
  “对不起。”他对她说。
  “不,没关系,真的。”柳绿杨喘着气,想伸手拭泪却抽不出手来。“不过能不能请你先放开我?冷公子,嗯这个样子我——”
  “我不能放开你。”冷飘水轻声道,却是很断然的语气。
  “嗄?”柳绿杨愣住了。
  “我不能放开你,这次不能了,所以才向你道歉。”他说。
  柳绿杨眨闸眼睛,之后便张大了嘴,却是久久说不出话来。
  “我已经不能再等你了。”就像不想给她机会说话似的,冷飘水随即又吻上了她。
  ☆    ☆    ☆    ☆
  更炽热的欲火袭向柳绿杨,令她难以招架。这回任她再怎么抗拒闪躲,冷飘水依旧在她唇上和脸上,印下一个有一个的吻。
  渐渐地,柳绿杨捶打的双手放下了,并非她已心敢情愿承受这些,然而抗拒何用?她的力量终究敌不过他的,最后依然难逃受辱的结果。
  冷飘水的唇逾矩地移向她细能的颈部,柳绿杨除了感觉到他急促的呼吸,也发觉自己的衣物正被一一解开。
  天!让她就这么死去吧,柳绿杨在心里呐喊,她宁可死也不愿受这种屈辱。
  这念头窜上她脑际,而且一旦窜出了就越来越强烈。反正她是个离开不远的人,与其这么一天天苟活着,倒不如就在此刻清清白白地死去。
  下定决心的柳绿杨双眼一闭就要咬舌,然而下颚却在瞬间被抓住了。
  “不要。”冷飘水沙哑不稳的声音传来。
  柳绿杨一睁开眼就望见一双写着欲火及痛苦的眸子,令她有片刻的时间迷失了自我。
  “别这么做。”冷飘水又说,柳绿杨于是越加肯定他确实是在阻止她寻死。
  但是为什么呢?他究竟是从何处得知她求死的决心?柳绿杨为此深感错愕与疑惑,几乎要忘了自己正处于为清白奋战的生死关头。
  凝视她泛着泪光的双眼,冷飘水的手慢慢离开她的下颚,转而轻抚她的脸颊。
  “求你,别做这中傻事。”他哑声道。
  惯于命令的他竟会柔声恳求?柳绿杨为此而有些许的动摇,但随即便记起自己的处境。
  “如果——如果你肯停下来——”
  “我继续下去的话你就要自尽?”
  “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柳绿杨说着,又掉下眼泪。“你根本就不听我说,任我怎么推也——”
  “不能把你自己给我吗?不能吗?”冷飘水问,语气中带着挫败与绝望。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冷飘水想。他终究是将她宁静的生活彻底打碎的恶人,她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委身于他?到头来,要得到她还是只有倚靠蛮力强行夺取。
  冷飘水并未料到她宁可死也不愿屈从,对于这个女人,其实是所有的女人,在各方面他都是极其无知。
  刚才,如果他稍不注意,她或许就要死在他怀里了。只要想起那千钧一发的时刻,他的手便开始颤抖,心也跟着疼痛起来。
  他要她,现在就要她,但如果他非要这么做,她就会死,他究竟该如何是好?
  冷飘水陷入两难之中。他应该放弃他这辈子最后的渴求呢?或是无视她的意愿恣意放纵自己?
  他只要轻轻一拍就能令她失去自主能力甚至昏睡,那么她会活着,而他仍可能轻易占有她。
  “请——请你理智点,冷公子,”柳绿杨喘着气说:“我们不是夫妻,不应该做这种事的,请放开我,求求你。”
  冷飘水沉默了半晌,毅然道:
  “那么我们就做夫妻吧,马上就拜堂。”
  ☆    ☆    ☆    ☆
  夫妻?拜堂?柳绿杨无法相信她所听见的,有好一段时间说不出任何话来。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的?怎么会?
  “天地为证,我们立刻拜堂。”冷飘水说着,就要拉起她,柳绿杨回过神来,这才开始摇头。
  “不行,我不能跟你成亲。”她说。
  遭到拒绝是必定的,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冷飘水还是受了伤。实在可笑,他从不知道自己竟是如此脆弱。
  “为什么不行?”他问。“就因为你对我毫无感情?”
  感情?他和她吗?
  柳绿杨又怔住了!这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啊,就像她从未想过有人想娶她为妻。不过她确实无法跟他结为夫妻,原因和爱恨等任何情感无关,而是她自己个人的因素。
  “这——请你听我说,冷公子,我不能跟你成亲是因为——”
  “无所谓,”显然冷飘水并不想听她讲,不想听她说她并不爱她。“没有感情一样可以拜堂,如果必须成为夫妻才能得到你,那就怎么办吧。”
  “怎么可以——”柳绿杨惊嚷,但随即又静了下来。
  为什么他如此坚决要得到她?
  柳绿杨思索着这个问题,但始终未有答案。之后她忆起他的举动和说过的话,在那瞬间明白自己为何始终无法恨他。
  他一直待她很好,虽然是逼迫她离开了长久以来生活的情剑山庄,他明明可以暴力强行得到她,却还是在她以死想逼下停了下来,为此,她相信他绝非十恶不赦的坏人。
  近来他很不开心,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但她知道他一定正为了什么事烦恼着。是不是因为如此,向来自制的他才会一大清早向她攻击?
  这么一想,好象有什么在柳绿杨心中扬起。也许是同情怜悯吧,抑或是其它莫名的情绪,她觉得胸口闷闷疼疼的,有些难受。
  绿杨是最见不得人家苦的,纤云小姐曾经这么说过,而且还不止一次。而在这时,当她感受到由他身上传来的绝望及痛楚,她才深刻领悟到自己或许真像小姐说的,不自觉会将别人的苦揽向自己,然后跟着心疼受罪。
  柳绿杨诧异自己的心境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产生这么大的转变。听见他坚持和她拜堂,她忽然什么都不在乎了。
  他是这世界上第一个,或许也是唯一一个向她求亲的人,即使是不知道她生命有限,即使是在这样荒唐的情况之下,她还是应该珍惜感动。
  是的,也许正如他所说,没有感情基础也能拜堂成亲,但她却不愿如此。婚姻的承诺是神圣的,如果她能决定自己的命运,和她一块向天地跪拜的人定要是深爱她的人。
  她不想欺瞒他,更希望能无愧于心。
  “对不起,冷公子,我还是不能嫁给你。”柳绿杨终于说。
  冷飘水再次沉默,他的心受尽煎熬,既无退路又难以向前。
  “我还是会得到你,要不要由你决定。”良久之后他这么说。
  “就给你吧。”柳绿杨闭上眼睛回答。“不拜堂,不咬舌,就这么一次,我把自己给你。”
  ☆    ☆    ☆    ☆
  她为什么忽然答应将自己给他?
  确定身旁的人已经熟睡,冷飘水才开始思索这个问题。之前不想是因为他不敢面对现实,更害怕她会改变心意。总之,他为了得到她已经不择手段,是个连他自己都唾弃的卑鄙小人。
  是怜悯也好,是绝望也罢,她答应给,他就如愿要了她。然而,尽管如此,冷飘水心中依旧为未获满足的情欲而声声呐喊着。
  只要一闭上眼睛,冷飘水就会想起她在他怀中的模样:那么羞怯,那么害怕,却还是强忍着泪努力配合他。在进入她的那一刻,见她紧咬着唇不吭一声,脸色是那么苍白,他忽然觉得自己禽兽不如,竟为了自身的欲念如此伤害一个善良无辜的姑娘。
  冷飘水转头看着沉睡的柳绿杨,不由自主伸出手轻轻再将她揽入臂弯中。他轻吻她的鼻,柔柔地抚摸她的长发,明知道这一举一动都会加深他对她的渴望,却无法停下来。
  睡眠不足且极端疲惫的柳绿杨终于在他的骚扰中缓缓睁开了眼睛,也很快就羞红了脸。
  柳绿杨抓被子往墙内缩,但仅是稍稍一动就教他皱起了眉。
  “很疼吗?”冷飘水问,一边和巧妙地拉住被子不让她后退。
  “不。”柳绿杨红着脸直摇头,再怎么样她也不会跟他讨论这么羞人的问题。
  “不疼?你在说谎吧。”冷飘水似笑非笑地说,语气中多了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疼爱与怜惜。
  “我很好,请你别再说了。”
  见她几乎要躲进被子里,冷飘水也就依了她;然而这么盯着她看,他喃喃地又又脱口而出:
  “你红着脸的样子好美。”
  这话不仅让柳绿杨一张粉脸几乎熟透,冷飘水自己都觉得有些难堪。
  他究竟是怎么了?竟会说出这种话来!
  然后小屋就隐入寂静,两人参差的呼吸声在此刻听起来就就是多了点暧昧。
  无法再忍受这样的气氛,柳绿杨率先打破了沉默。
  “啊!天亮了,我去烧些热水给你洗脸。”她急于下床,但又记起自己仅穿亵衣,一时间进退两难,只能看着冷飘水,寄望他展现君子风度转过身去。
  “不用了,你用不着做那些事。”结果冷飘水是这么说的,他依旧侧身凝视她,丝毫没有要移动的意思。
  “冷公子……”
  “我想再抱你。”他低声对他说。
  柳绿杨睁大眼睛。
  “不,”她摇头。“只有一次,说好只有一次的。”
  “你知道我等这一刻等了多久吗?”他的唇向她贴近。“一次无法满足我,根本就不够。”
  柳绿杨向后躲,被子滑落她的肩,露出雪一般白皙的肌肤,锁住了冷飘水的目光,更加速了他的呼吸。
  看着冷飘水的眼神,柳绿杨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他。或许一次或两次已经没有太大的差别,但是先前的疼痛还存在她体内,她真的不认为自己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再承受一次。
  “要再做一次吗?我——”她几乎要哭出来了。
  冷飘水看出了她的恐惧,也再次为自己的粗暴自责。
  “这次我会轻一点,慢一点,不弄疼你。”他闭上眼睛,不去看她那楚楚可怜的表情,却失败了,他终究无法忽视她的心情。“算了,”他轻叹。“真的不愿意就作罢吧,你可不要哭啊。”
  他的话令柳绿杨错愕。原来还这么坚持,竟因为她的眼泪而让步了,他在无意间展现出的款款柔情撼动了她。
  或许这只是他狡猾的诡计啊。
  柳绿杨这么想,但在心底她非常明白,她知道自己终究会答应他的要求,再一次把自己给他。
  ☆    ☆    ☆    ☆
  萧倚楼正在城里的一间客栈里喝茶。数日来的追踪调查一点成果也没有,为此他郁郁不乐,俊秀的脸似覆上一层寒冰。
  那家伙究竟为什么带走绿杨?又把她带到哪里去了?还有纤云,她在什么地方?有没有跟他们在一块?这一路上他问过许多人,得到的却是尽是些模棱两可的答案,完全没有可信的线索。
  冷飘水是个行踪不定的杀手,行走江湖数年几乎未封敌手。他树敌众多,自有一套藏身方式,要找他自然不易。但此回情况不同,绿杨身子瘦弱,纤云刁钻机灵,带着这么两个姑娘,不仅引人侧目,冷飘水的行程必定受阻,没道理会一无所获。
  对任何事都能谈笑以对的萧倚楼扬起了眉,手中的茶杯应声碎裂。虽说悔恨已无济于事,他还是非常懊悔自己竟轻率地将冷飘水带回庄里。
  因为他错认了冷飘水,绿杨和纤云才会落入他手中。如果冷飘水敢伤害她们一丝一毫,他发誓,他发誓绝对会将他碎尸万段。
  萧倚楼换了个杯子倒入茶水,一饮而尽后正想招来店小二结帐,很凑巧地听见隔壁桌有人这么说:
  “真是栩栩如生,我从没见过这么棒的绣花工夫,简直就像是真的茶花贴在衣服上啊。”
  他的同伴听了则是哈哈笑道:
  “别夸大其词了,什么栩栩如生,你一个大男人对绣花那种东西又懂得多少呢?”
  “真的这样吗?”同伴还是半信半疑的。
  “是真的,我何必骗你呢?不过有件事挺好笑的,那朵鲜活的茶花居然绣在一个老头子的衣服上。”
  “老头子?”
  “一个卖茶水的老头子。衣服是又旧又破的,却在上头绣了这么朵花,奇怪吧?”他说着笑了起来,同伴则是直摇头。
  萧倚楼静静听着,在思索了片刻后搁下杯子朝隔壁桌子走去。
  “打扰了。”他站在桌自旁,带着惯有的懒散笑容开口了:“有关两位兄台刚才所谈论的事,不知道能否详细说给小弟听听?”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7楼 发表于: 2007-06-21
第七章

  柳绿杨是被凝重的喘息声惊醒的,她倏地转过身子,错愕地发现原来那声音是来自身旁的人。
  昨天是她永生难忘的一日,将贞洁毫无保留地给予他;在那之后不久,又带着忐忑不安的心回到他怀里,接受他的亲吻,他的爱抚。
  再次占有她的他非常温柔,只要她有些许瑟缩他便会放慢速度或是停下来。看着他极尽忍耐的表情,有时侯她甚至觉得他似乎承受着比她更大更深的痛楚。
  他没有再弄疼她,相反地,还带给她陌生却难忘的愉悦,她在他怀里喘息低吟,紧紧拥着他深怕离开,完全忘了身为女人该有的矜持。
  事后她又哭了,这回绝大部分是因为羞耻,然后他却显得非常开心,不仅将她紧拥在怀里,还不时在她发际、鼻尖、额头等处印下轻吻。
  然后他下床烧了热水替她擦拭身子,任她再怎么拒绝都没有用。拧着棉布的他虽是惯有的淡然表情,眼里却写着难以掩藏的情感,就像为她净身的那双手一样,温柔得令她想哭。
  接下来的时间里,她可以说是备受宠溺。他不要她做任何事,连刺绣都不被允许,吃的喝的全由他一手张罗。他默默地做着一些琐碎的事,也鲜少开口说话,那挺拔却透露着孤寂的背影竟让她的心浮动起来。
  莫名的不安浮上心头。和他有了肌肤之亲之后,一切似乎都不同了。她的视线离不开他,情绪起伏都受到他的影响;继续和他在一起的话,她知道自己会越来越在乎他,他就是有那种牵引人的力量。
  这样可以吗?真的可以吗?
  就在这样的疑惑中,夜色悄悄降临了。他站在床缘望着她,似乎等候她的决定,而她,如何拒绝?
  结果她移动身子靠向墙壁,他立刻上床拥住她,紧紧地,仿佛这么做便能将她揉进身子里。
  “我怎么离得开你?我离得开你?”他在她耳边呢喃,接着变不断亲吻她……
  她不想离开他,到死都想留在他身边。
  她想这么对他说,但一开口却发不任何声音,只能紧拥着他无声哭泣。
  当晚她一直睡在他的臂弯里,在意识逐渐模糊时还隐约感觉他印在额上的吻。当然,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在男人身旁醒来,而如果这男人前一晚明明还好好的,这一刻却病了似的发出呻吟,她所受到的惊吓就更是可想而知了。
  他究竟是怎么了?是因为睡在地上而受了风寒吗?柳绿杨轻抚摸他的额头,果然有些发烫,她不禁更为忧心了。
  是不是给请大夫过来?但是她身上一点银两都没有啊,而且这么一大早的,上哪儿去找大夫?
  在焦虑中的柳绿杨下了床,以冰冷的布巾擦拭他的脸,不停重复这动作试图降低他的体温,但却没有什么用处,他开始呓语,热度也越来越高了,
  柳绿杨心慌意乱。她在屋里踱步,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就在她急得几乎要落泪时,忽然想起对面的老公公和老婆婆。
  就像在黑暗中突然出现曙光,柳绿杨转身就要朝外跑,在这个时候,冷飘水伸手拉住了她。
  ☆    ☆    ☆    ☆
  “不要去,哪儿都不要去。”他的手也很烫,柳绿杨不由因心急而掉下眼泪。
  “我去找婆婆过来,你病了。”
  “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呢?你浑身发热,而且一直冒汗……”
  “很快就会好的。”
  “但是……”
  “相信我,只要一会儿就好,你坐下来,哪儿也别去。”
  因为冷飘水始终不肯松开她的手,柳绿杨虽然焦虑,却也只得乖乖在床缘坐下。
  终于,冷飘水才慢慢从地狱回到现实,虽然所有的不适都过去,他却清楚地感觉到事情有了变化。
  情况越来越严重,持续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一切都逐渐在脱离他的控制,冷飘水不禁要想:他究竟还有多少时间?
  “你不要紧吧?”
  柳绿杨的声音唤回了他,冷飘水在床上坐起,并松开她的手。
  “已经没事了。”他说。
  柳绿杨伸手碰触他的额头,诧异地问: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
  “我说过很快就会好的。”
  “但是为什么?刚刚明明还那么烫的。”
  冷飘水沉默不语,而柳绿杨等了又等,在明白他根本不打算解释后赌气地起身走开。
  其实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生气,他已经没事了,其它的又有什么重要?
  虽是这么想,柳绿杨仍不免觉得委屈。的确,他们曾经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但现在应该有些不同了啊。是他改变了一切,却又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她到底为什么要替他担心呢?太傻了。
  原本想要她倒杯水的,她却一直背对着他,尚有些无力感的冷飘水只得轻叹一声掀开被子下床。他一拿起杯子,就看见柳绿杨颊边的泪珠,那晶莹的液体就像支箭射穿了他的心。他的手跟着一颤,手中的杯子竟掉落了,从桌上滚落地上,碎成了数片。
  为什么又哭了,他真的希望再也不要在她的脸上看见泪水。
  “你——”冷飘水叹息。“怎么了?我做错了什么吗?”
  柳绿杨很快抹了抹脸。
  “只是眼睛有点不舒服,跟你没有关系。”
  她越是这么说,冷飘水越是肯定他就是她落泪的原因。他苦涩地扬了扬嘴角,不明白自己何以会如此笨拙,尽管再怎么小心翼翼,却仍会在无意中伤了她。
  “告诉我,我什么地方做错了?”他说。柳绿杨摇头。
  “是昨晚吗?昨晚我太粗暴——”
  “不许你提昨晚的事。”柳绿杨捂着脸低嚷。此时忆起昨晚只会让她更觉不堪。“嗯没有错,是我不好,我太傻了,才会让你对我——我觉得好羞耻。”
  “别这么说,”冷飘水闭了闭眼。“拜托,别这么说。”
  想起和他在一起的种种,自己是如何的攀着他,在他带来的狂喜中轻吟低泣,柳绿杨掩面而泣。
  “我不要脸,是低贱的——”
  冷飘水捂住她的嘴。
  “不要。”他沙哑说道,眼里有深沉的痛苦。“是我强迫你的,你可以这么想,只用这么想就好。”
  “我只想死。”他哽咽着道。
  冷飘水觉得心被掏空了,只留下一个窟窿。
  ☆    ☆    ☆    ☆
  那一整天柳绿杨没有再说半句话,默默地吃东西,默默地发愣,默默地绣着衣裳;而且很奇怪的,只要是开始刺绣便回落泪,无法想象她前些日子还为了能刺绣而那么欣喜。
  看着这样的她,冷飘水再次体会到何谓心如刀割。他无数次想开口,如果能够,他甚至愿意求她,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在最需要声音的时候他往往只能沉默.
  即使缓慢,时间还是在无声中流逝,等冷飘水发觉时,屋内已是一片昏暗.
  看着犹在缝绣的她,冷飘水点起两盏灯,照例将其中一盏放在她身旁,然后他开始炖着肉汤,并将中午剩下来的馒头偎近火旁烤热.
  结果她还是吃得很少,只喝了点热汤后便又拿起针线继续刺绣,偶尔举起衣袖擦拭泪水.而冷飘水什么也吃不下,他不明白她为何忽然变成这个样子,不吃不说的,教他心疼.
  究竟是为什么?昨夜的一切难道只是场梦.
  冷飘水搜寻着昨日的记忆,试图从其中找出她情绪急速转变的原因,然而他很快便发现这不是个好法子,回忆和她的缠绵影像无异是在折磨自己,
  为何他在这方面偏偏如此笨拙?冷飘水不只一次这么想着.
  随着夜晚的逼近,寒意也逐渐加深.为了避免今晚的事件在明早重演,让她再受到惊吓,冷飘水觉得有必要将自己的情况对她稍作说明.
  “你该休息了。”于是他这么说。
  他在数度斟酌衡量后才说出的一句话,没想到却带来意料之外的负面效果,柳绿杨倏地抬头看他,眼底闪着怒意和决心。
  “我会睡在地板上。”明白她误解了他的意思,冷飘水面无表情的说道。
  绿杨闻后又低下头绣她的东西,令冷飘水扬起了眉。
  “别再绣了,我有事告诉你。”他说。
  “就快好了。”她回答到。
  轻轻的、短短的四个字,对冷飘水而言却有如天籁一般。这么长的一天,她总算肯开口说话了。他松了口气,竟感觉瞬间的昏眩。
  “有什么事你说吧,我听着。”柳绿杨拿针线的手虽然相当沉稳,事实上她心里却非常兴奋,而这种心情和站在眼前的男人完全无关,是她手中的东西令她忘了伤心难过。
  她可以说无法离开针线过活的人,这么多年来她缝绣过无数的东西,衣裳、外袍、屏风等等,样样都颇受好评,甚至被称为极品,以绝高的价格出售。
  并非她对之前所绣的东西有什么不满,相反的,它们样样都是精品,都令她相当自傲。然而,从她开始绣这件袍子,到现在以接近完成阶段,好象有什么反复在她心里呐喊着,而且越来越强烈。
  她即将完成此生最好最好的作品,柳绿杨一直有这样的感觉。
  当初完全是因为没有足够颜色的绣线,柳绿杨于是绞尽脑汁为她设计的图样配色,在花费了许多的时间和精神之后,她有了很大胆的决定。
  她自己卷制绣线,以最多的白色为基础,再分别掺上其它颜色的线,让它们看起来几乎是纯白的,却又带着那么一丁点色彩。
  她计划在衣领袖口和下摆等处绣上水纹——就是水流的波纹。很简单的构想,所以更需要绝佳的绣工。
  要以这样的绣线在白色的布料上刺绣,任何人听了都会觉得太荒谬吧,事实上也是如此。然而她是经过再三考虑才决定冒险的,因为将穿上这件袍子的人似乎不喜欢白色以外的任何色彩。
  该说是巧合还是幸运呢?发亮的绣线在白色的袍子上显现了一种带点诡谲却有极端特殊的美,虽然猛一看仅是件样式简单的白色外袍,但只要光线稍有变化,或是有风吹过,丝线中那一丁点色彩便会开始作用,在视线上掀起令人赞叹的魅惑效果。
  看似冰冷却隐藏着热度,柳绿杨越来越感觉到这件袍子和他的相似之处。然而一想起他是如何待她的,那激情的拥吻及事后的淡漠,她又因为羞怯及愤怒而双颊发热。
  他根本就不值得她这么辛苦。
  柳绿杨这么想,但仍低下头一针一线将细腻的纹路完美地绣出来。
  ☆    ☆    ☆    ☆
  冷飘水并未开口,只是静静站在一旁等候着,这是他第一次认真地观察她刺绣的情形。对于她竟能将同色的丝线绣在布上,却还能令一件平凡无奇的袍子微妙却彻底的改观,他觉得简直是巧夺天工、难以置信。
  但是最教他诧异的还不是这个。当柳绿杨终于放下针线,将手中的袍子轻轻抖了抖,然后递给他,冷飘水仅能凝视她,根本不敢伸出手去。
  她绝对不是那个意思,是他在奢求妄想、自作多情。
  “做什么?”冷飘水一开口就感觉满口苦涩,而他的双手则仍背在身后。
  “给你的。”柳绿杨将袍子搁在桌上,低头收拾着针线和剪子。
  不可能的事成真了!他人生里从未发生过这样的好事,但——会不会他终究是弄错了呢?
  察觉到自己似乎沉默过久,冷飘水说话了。
  “为什么?”他问,声音沙哑得不像是他的。
  “本来就是你的东西,”柳绿杨没有抬头。“针线和布都是你买的,我裁缝刺绣只是打发时间。”
  冷飘水静静看着她,似子等待其它的答案,而他的沉默就像永无止境,逼得柳绿杨只得再开口:
  “天冷了,这里却只有一件被子。”
  她是担心他吗?冷飘水不敢让这想法在脑中逗留太久。以他的所作所为,根本就不值得她为他费心。
  低头看着桌上雪白的袍自,冷飘水缓缓伸出手去,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虔敬心情碰触它。
  好美!难以形容的美,是一件他不配拥有的袍子。
  但他绝对不会将它交给任何人,冷飘水想。这件她亲手缝绣的袍子将伴随他直到生命的尽头。
  “谢谢。”他说,几乎是用尽了全部的自制力才不至将她搂入怀中。
  这样就够了,她肯开口说话,还替他缝制了这件迫子,他不该再有什么奢求。
  “冷公子有什么事要说呢?”柳绿杨依旧不肯抬头,收拾好东西后便一直看着自己放在膝上的双手。“如果没有……”
  “有,我有话对你说。”冷飘水道。
  “是什么?”柳绿杨问。
  “关于今天早上……”
  柳绿杨闻言,终于抬起了头。
  “其实那并不是什么病,”冷飘水继续道:“我只是中了毒。”
  “中毒?”柳绿杨诧异地低语。
  他点头。
  “虽然无法根治,但没什么大碍,所以如果明天早上又发作……”
  “嗄?你是说今天早上的情况还会发生?”
  见她脸色发白,冷飘水忙出言安抚:
  “即使发生了也会在很短的时间内恢复,就像今天早上一样,没什么好担心的。”
  “谁——谁在为你担心了。”柳绿杨又低下头去。
  即使是像他这般迟钝的人也终于明白了她是在赌气,然而这个时候冷飘水除了苦笑,什么也不能做。
  “我怕又吓着你,所以——”
  “真的不要紧吗?”看着自己的手,柳绿杨低语道:“身体里面有毒,不想办法将它去除真的无所谓?不会——不会死吗?”
  冷飘水面无表情,沉默了半晌后扬起嘴角。
  “那点毒是要不了人命的。”他说。
  “是吗?”柳绿杨喃喃道,并没有因为他的回答而略感心安。
  “就是这样。”冷飘水将视线移往窗外,害怕自己一克制不住就会有逾矩的举动。“我想告诉你的是,如果明天又发生相同的事,别慌,别理我,也别找任何人来,只要静静坐在一旁,我很快就会恢复的。”
  “这怎么行?!”柳绿杨闻言低嚷。“还是找个大夫吧,或许——”
  “谁都帮不了我的。”冷飘水专注地看着她。“答应我,如果明天我又发作,待在我身边,哪里也别去。”
  ☆    ☆    ☆    ☆
  柳绿杨点头答应了他的要求,也就因为如此,她几乎一整个晚上都辗转难眠,脑子里尽是他高烧呓语的模样。虽然那症状正如他所说很快消失,但终究是毒在体内流动啊。真的没有大碍吗?她就是难以相信。
  她自己身体里也有毒,这是庄主告诉她的。数年前的某个冬季,她突然昏死过去,因此才发现的。为此,柳绿杨曾拼命回忆童年,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中过毒,只知道她从小身子就差,但也仅是如此而已。在她记忆中,自己并非发生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病。
  从她体内的毒开始作祟,之后的每一年冬季她都在生死边缘挣扎,那种感觉是既痛苦又绝望。所以是他笑着对她说没关系,她依旧无法释怀。虽然两人所中的毒不同,但在她身子里的那么一丁点毒都能致人于命。他体内的毒又有什么呢?不可能毫无影响吧?
  躺在床上的她转了个身,看见披着新袍子坐在地上的冷飘水,一个念头忽然跃上脑中。
  他是因为中了毒才到情剑山庄的吗?如果真是这样,那不就表示连医术高明的庄主也解不了他身上的毒?
  怎么办?她越想就越难以心安。他呢?他怎么还能睡得如此安稳。
  其实冷飘水并没有睡,他虽然闭着眼睛,却能感觉到她的一举一动,包括那偶尔投向他的视线。
  她也没睡,他知道,但原因只怕是和他不尽相同吧。他因为身旁没有她而无法成眠,她呢?
  ☆    ☆    ☆    ☆
  旭日尚未东升,冷飘水再次因高热而意识不清。看见他浑身冒汗倒卧在地,柳绿杨哭了。
  她是没良心的坏女人,太坏了!明明知道他病了,却还狠心让他睡在地上,她个性别扭,心肠又恶毒,很快就会有报应,一定很快就会有报应。
  眼泪一直沿着柳绿杨的双颊往下掉,她则是咬着牙,使尽全力试图将冷飘水拉上床。这其实并不容易,以她那么瘦小的身躯、那么微不足道的力量,她真怀疑自己可以独立完成这件事。
  然而她还是很努力地尝试着,因为她答应过的,在这时候绝不找任何人,会一直陪在他身边。虽然此时心乱如麻,她还是决定要坚守承诺。
  但是,她毕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不仅无法将他扛至床上,甚至还因为用力过度而不支地跪倒在地。
  真是气人啊,柳绿杨想,但再怎么不甘心也只能抹去挫败的泪水坚强起来。就算把眼睛哭瞎了又如何?能祛除他身上的病痛吗?此刻能帮他的只有她了,她必须记住这一点。
  既然没办法将他拉上床,柳绿杨放弃了,她干脆让他躺在地上,再抓下被子紧紧裹住他。之后她点燃所有的油灯,并将其尽量排列在他身边,希望能使他温暖些。
  能做的都做了之后,柳绿杨不由坐在一旁想着:这样的做法会有效果吗?他又不是受了寒,是中了毒啊。
  “热……好热……”冷飘水蹙眉呓语,俊秀的脸上薄薄覆着一层汗。
  “热吗?这么冷的天。”柳绿杨以自己的手巾替他擦去汗水,眉头也忧心地皱起了。“你的身子还很烫啊,究竟该让你凉爽些呢?还是再生个火让你更热一点?”她喃喃自语,心里非常痛苦。
  之后的冷飘水不断喘息及呻吟,虽然处于昏迷状态,神情却显得非常痛苦。
  一定很难受吧?柳绿杨想着,她相信如果他还有些许意识,绝对不会让任何人看见他这副无助的模样。
  基于这个原因,再加上他之前一再强调很快便会恢复,柳绿杨即使心里多么不安,还是强压下到对面去找老婆婆老爷爷的冲动,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
  但是直到过了中午,冷飘水依旧昏迷不醒,不仅没有丝毫改善,相反的,似乎还越来越严重。他的喘息急促粗重,不断说些她听不懂的话,有几次甚至睁大眼坐了起来,却完全看不见也听不见她。
  他开始变得粗暴,就像发狂似的怒吼咆哮,柳绿杨几次试着安抚,都被他猛地推向一旁,额头还在桌脚碰出了个伤口。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他明明说了很快就会没事的了。
  柳绿杨擦着泪水,忍着疼又向冷飘水靠近,虽然对他的狂暴深感恐惧,她更害怕的是他会在不自觉中伤了自己。
  坚强点,他马上就会恢复的,她不断这么对自己说。
  于是柳绿杨以言语轻声安抚他,接着又改以大声斥责,然后不管她怎么说怎么骂都没有用,冷飘水对她依旧视若无睹,似乎已完全处在虚假的幻境中。
  “求求你停下来!万一受伤了的话怎么办呢?我可无法再分神照顾你的伤口了。”柳绿杨低嚷着,脸上早已满布泪水。“醒醒啊你!你这说谎的大骗子,究竟要我在这守到什么时候!”
  柳绿杨觉得自己已濒临崩溃边缘。他的高烧丝毫没有减退,人也越来越狂暴,好似永远都不会再清醒过来,她真的好害怕。
  在这个时间她才发现自己是如此在乎他,虽然他的出现破坏了她原有的宁静生活,却也带给她这辈子未曾想过的新体验。
  他或许话少又冷冰冰的,对他却总是竭尽所能地温柔。他已经尽力了,她可以感觉出来。
  让他醒能过来吧!老天爷。她再也不跟他赌气,再也不了。
  柳绿杨在心底祈求着,边将整个身子的重量压在被子上,试图以此让冷飘水静下来不再乱动,然而并没有大大的效果,毕竟他的力气远远大过她的,他几次都几乎将她摔向一旁。
  “停下来,再这么摇晃我要吐在你身上了!”柳绿杨已经撑不下去了,她本就是那种不堪一击的泥糊身子,如何禁得起他这样的折腾?“你要闹是吗?就随你去闹,我可要丢下你走了,你听见了没有?!”
  她带着绝望朝冷飘水低吼,没料到的是他竟真的静了下来,有片刻的时间,他的双眸恢复了澄清,似乎终于认出了她来了。
  “你不许走,绝对不许离开我身边。”冷飘水直视她的眼睛道,这是从刚才到现在柳绿杨唯一听得清清楚楚的一句话。
  “那么你就乖乖的呀!”柳绿杨哽咽道,忍不住拥着他啜泣起来。
  都这个样子了,浑身发烫又意识不清,居然还能说出这种话,仿佛他真的很害怕被她扔下。
  可惜他清醒的时间就只有那么一瞬间,随即便又挣扎怒吼,这次硬是将柳绿杨给甩得老远,她又一次撞上了桌脚。
  柳绿杨强忍着疼痛和昏眩爬回冷飘水身边。听了他方才所说的话,她已经不论如何都要伴着他,即使是要陪着他死也无所谓。
  “不要喊了,会吵着老婆婆和老爷爷的。”她伸手捂住他不停啸吼的嘴。“我依你的话不找任何人,就我一个人陪着你,你的可要说话算话,快快醒过来啊!”
  她的泪水滴在冷飘水脸上,他瞬间静了下来,盯着她动也不动。
  “是我啊,冷公子!你醒醒,你快醒醒!”柳绿杨连忙哄他,而他的回应竟是张开嘴狠狠咬住的她的手。
  柳绿杨疼得倒抽了口气,感觉到鲜血沿着手腕流下,染红了她的衣袖。她咬紧牙根抽回了手,因为害怕而可以不去看它,只用袖口随意裹了下。
  这点疼痛又算得了什么呢?和他所受的苦比较起来简直是微不足道。她必须坚强些,绝不能放弃,否则他该怎么办?在这个地方、这个时候,他能依靠的就只有她了。
  柳绿杨这么对自己说,而这样的念头给了她源源不绝的勇气,于是她深吸了口气,又伸出手紧紧拥住了躺在地上的冷飘水。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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