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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 《生命的留言》 作者:陆幼青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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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56楼 发表于: 2007-06-18
礼仪之邦
    2000年10月9日 天气:晴转多云
  在中国,礼,这个字非同小可,大凡学会送礼的人,基本上在这个社会上是无所障碍的人。
  有人说,在当今的中国,送礼一道有如驾驶执照,你想飞奔在官场、商场和情场的,是万万少不了的。
  礼之往来,其实是人之常情,国外也有送礼的。一张请柬,穿什么样的衣服,黑的还是白的,或者是干脆随便穿,于是收到请柬的人都会按着要求穿衣服,也不会空着手去。
  西方人送的礼在中国人眼睛里看起来那是有如儿戏,缺少变化,而且在很多时候是不上桌面的,那就是一瓶酒,一束花,至多再加一个自产自销,惠而不费的吻。
  在中国人看起来这样的送礼是不合格的,这样的送礼是会把事情搞砸的,搞坏的。中国人讲究的是情、景交融,顺天应时的。中国人不屑于此,我们有我们自己的礼仪文化。
  我是很早就成为一个送礼者的,对象是我小学教师,而礼品是当时的一种叫年历片的东西,名片那么大的一张小卡片,印的是全年的日历,在正面印着一些美化了的工农兵,和样板戏和风光之类的东西。父亲是造纸厂的头头,因而取得所谓的年历片比较容易,我也近水楼台。
  年历片大多印制得精美,想是那个贫瘠的年代,那个素色的年代,工人师傅们只能把所有的想像和才能去倾注在这一张记载时间的卡片上。烫金涂银的印刷,模切工艺,种种,种种,以那时的眼光看,这些年历片都是很奢侈和精美的。
  我拿着那些年历片走进了班主任和那些我以为重要的教师的办公室,努力模仿父亲的风范很低调地送给了他们,换取了不少的笑脸和称赞。当然啦,我当时还算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作为孩子第一次送礼,我还是感受到了礼品巨大的魅力,在送礼后的一个月时间里我还是时时感受到了来自办公室的那一股温暖。
  我那个年代,中国人很穷,但还是很艰难地维持着送礼的传统,维持着礼仪之邦的形象。
  哪一年的春节我记不得了,反正我觉得我没有念书,父亲买了一个大蛋糕,说明了是送给舅舅家的,因为要去拜年。如是的蛋糕我虽然见过,虽然吃过,但毕竟不是现在的孩子,正好,父亲嫌那个蛋糕的包装绳脏兮兮的,把那蛋糕盒拆了,到处去找那新的蛋糕包装绳。我便悄悄地打开了盖子,看到那蛋糕上的4个大字:节日快乐。忍不住用小手指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快乐的“乐”干掉了一小半,提前享受了一下。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没有人知道,这个蛋糕在换了新的包装绳以后被送走了,我像跟在那坦克后面的步兵一样,很安全,很心安理得地在舅舅家吃了一顿饭,又回来了。
  大概是初五的样子吧,有人敲门,来的同样提母亲家的什么亲戚,手里拎着的当然就是那只蛋糕,我认得那根包装绳。
  那个下午是多么的漫长,我着急地等着那个客人告辞,客人告辞以后,我迫不及待地问父亲这个蛋糕是不是留着吃,父亲说:当然。都年初五了。于是,我第一个打开发蛋糕的盒子,看见了那个小半的乐字,我心里那个乐啊。
  这样的故事,在我们的童年,不知每年要发生多少,但是现在,就跟那些编得很差的喜剧差不多。
  成人以后的送礼,是在经商的那几年学会的,我见识了各种各样的错误,我总觉得送礼这门学问,在中国真是太渊深搏大了。
  送礼之道,犹如搔痒,地点、时间、手法、力度什么弄对了,就是送礼,不然就是骚扰了。
  有所谓顺着送的,指主客双方心中会意,一个愿送,一个愿收,是最好送的一种礼。晚间的宴席,白天的办公室的某一个抽屈,他会主动地留一条缝,礼品顺势而入。
  这种送礼通讯在于选一个地道的礼物,人家送什么你送什么,送的体积庞大,连看门的老头子都要问一下局长:啥家伙?不行。送得太小,局长搁在口袋里,搁在哪边都忘了,也不行。送得太奥妙,谁知道这个砚台值多少钱?那是价值连城的古董还是砖头小瓦片磨成的呢?
  这种送礼难就难在“选”这个字上。没有一定之规可借鉴,惟一可用的成语就是因人而异,给喜欢蛐蛐的局长一个百年老盆能抵得上奥迪,对喜欢奥迪的局长你给他一套奥迪的模型,别看没多少钱,比金戒指更讨人喜欢。
  送礼还是逼着送的,你不收,我想达,我堵在你办公室门口,我堵在你家门口,一定要送。还有偷着送的,还有抢着送的,凡此种种,就看你遇到的是什么人,送的是什么礼。
  学会这门学问,估计得用两三年的时间,像目前中国每个公司大机构或者像样一点的大单位,都专门有高人在分管着这个工作。
  知道为什么各公司的办公室主任看上去都是目光炯炯的吗?那就是选礼品练出来的。
  一旦练出来了,那真是拿到了在中国开创和驾驭自己事业的一张重要执照。
  在中国,这是一门奥秘,很深的学问,没看到国外的那些大公司,气势汹汹地就进了中国市场,当然他们的年报上写着:三年内不考虑在中国赢利。但你即使不赢利又如何呢,就看看他们开的那些所谓的情况说明会,产品推广会,那礼品选的真是,你就会明白,照这样做下去不要说三年不赢利,三十年都不赢利。
  好在这样的企业一般都会雇佣一些中国人,而这些中国人大多会为他们的这些洋老板指点迷津,没几个月下来,这些国外的大公司的新闻发布会也像样了,中秋的团拜会也很本土化,那将是讲的人高兴,吃得人舒服,最后走的时候,不轻不重,不胖不瘦,一份恰到好处的礼,于是,在这年报上的三年,很有可能就改成一年两年了。
  洋的进来,土的出去。
  在中国,礼品,是一个很大的行业,那么多人愿意送礼,那么当然就有很多人愿意生产礼品。现在悉尼奥运会MADE IN
  CHINA的礼品就很惊人的。
  如果再到中国的名胜古迹去看看,那真是洋洋大观。
  上海卷烟厂生产的国字号香烟取名熊猫,应该是一种从来没有上过市的,但在某些同志们的心中是非常有名的。于是,上海卷烟厂的同志们就把这烟两盒一装,做成礼盒,少量地满足市场。结果这烟价格从800多一直到3,000多,在中国各地都有出现。
  两盒烟能涨到3,000,不是为了收藏吧,而是一个礼字在作怪。
  每年的中秋,都是我们不胜其烦的季节,我们还是要收到一种叫月饼的东西,我们还是要把它转送。到了真正的秋天来到的时候,我们还是要早上赖到被窝里,仔细地算:这个中秋我拿到了几张票,几盒饼,是不是我换了岗位以后同志们对我差了点意思?去年不是有80来张,今年怎么……
  与月饼同季的大闸蟹也是如此。
  这体现了中国送礼文化当中的另一句话,叫做吃的不买,买的不吃。
  送礼又是一门很难学的学问,原因则是无时无刻无地不在发生的事情,而且没有一定之规,没有足够的成功案例可以借鉴,清官有清官收的礼,贪官有贪官的送法,长尊老幼,邻舍亲友,旧友新知,种种的送法都是不一样的,从收者到内容,到物品的选择,谁要是把中国的这些事情稿清楚了,真是不容易的。
  从我病重以来,送礼的人是不少,大多是昔日的好友和单位的领导同事,有时我躺在床上看着房间里错落有致地放着西洋参这样的礼品,看着家里所有能插花的地方都插满了鲜花,心中既感慨人情的温暖,也在琢磨送礼的奥妙,很有意思的。
  中国所谓礼仪之邦可能还是要做下去,有时我想想,女儿她们这一辈子不知会学得怎么样。而偶然地我发现他们比我们开窍得更早,教师节的卡,同学生日的礼物,给父母的,包括给自己的,他们的心情他们的技术要比我们那个年代不知高超了多少。
  而他们不是在意识地来学习这门学问,这一点倒让我感到很欣慰。
  做吧,礼仪之邦,中国人总要在世界上作点什么贡献的。
  中国人也确实胡很多好东西,我期望在哪一天加入WTO以后,以好的车子进来,在我们中国有好礼相报,比如说这送礼的种种技术做成软件,作成宝典一类,还是不错嘛。
  WTO,快来吧。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57楼 发表于: 2007-06-18
三毛
2000年9月26日 天气:雨
  现在已是夜里11点了,我的日记从来没有在晚上写的,只因这一段时间的上午脸肿得很,两眼只能目中无人地望天,无法下视或平视电脑屏幕,弄得我束手无策,我总不能把显示器钉上天花板吧,于是只得有违圣贤的语录:昼寝。
  夜里写作自有它的好处,我刚给那篇冗长的“上海男人”装了尾巴,好像还剩一点灵感,更感觉那前一篇故作深思的,不够生动,不如再写上一段,写一个我认识的老人,上海老人。
  三毛,他的名字,我知道他的真名,但写了真名很多人反而会不认识他了,即使心血来潮去访个究竟,说着真名找去,是找不到的。
  真而无用的东西其实多得是。
  三毛,上海滩最有个性的擦鞋匠,据他说是最好的,但我深谙广告法,替他改了曰:名列前茅。
  我不知道三毛的年龄,十几年前见到他时就是个老头了,现在还是,想想也对,三毛是在旧社会就出的名,年龄是不会小的。
  三毛没有店面,只在马路上摆一小摊,据说几十年了没离开过上海淮海路周围的几条小马路,其中风风雨雨的多少次,有人想叫三毛挪地方,最后总有大人物出面说话,到了现在,想也几乎没有人想的了。再说一个小摊,虽说不雅,总是放得下的。
  擦鞋摊小得很,三毛一个人坐,有下雨,三毛便挪进边上的老大楼的门厅。但谁如果依此排场来看三毛那真是错的厉害了,三毛的鞋摊送给废品站都不会有人要(博物馆倒未必),但摊上堆着的鞋,擦过的,没擦过的,什么时候加起来都是价值半辆轿车,三毛之不凡,可见一斑否?
  上海滩自会有一班人(这个加强班到底有多少人三毛也说不清),买了新鞋是不穿的,一定得让三毛擦过头遍才行,像“开光”仪式一样。平日里的鞋无所谓,出客的鞋一定是三毛擦的。三毛这里,常有上海最新潮的车悄然驶到,停下,没有下车,却有鞋从窗子里递出,车复又开走,有时递出的就不是一双了。不明就里的人肯定以为车里的那可怜虫要光脚开车了。
  待取鞋时就会几句关于鞋的攀谈,三毛的手会极温柔地抚摸鞋面,然后低低地说:
  “好料作,如果5000元买进的,你赚了。”此时,多半会听到车里人的赞叹和得意的笑声。手工费是丰厚的,从来不提找赎,也没有小费一说。有时,也有人找三毛裁判,多半是年轻人打赌一类,三毛会极明确报价,有时加一句:“牌子不是广告做出来的。”这意味着有人做了冤大头了,有性格刚烈,当时就不要那鞋的,三毛又劝:“做工式样过得去的,落雨天穿穿吧。”
  三毛识皮、懂鞋,但比不上擦鞋的功夫,他擦过的鞋,适合懒鬼穿的,几个星期不上油,用布一擦,照样出入厅堂。秘诀是三毛自制的鞋油。有商家派人找三毛谈,欲出多少万买断配方,三毛拒绝,同时正告对方:你们要生产的那种像牙膏一样天天要用的鞋油,我的给你们保证你喝西北风。
  我倒对鞋没讲究,因而不是三毛的客户,只是有一阵子住得近,且朋友中有三毛“班”里的,大家常比鞋的亮堂,讲三毛的故事。我也有几次陪朋友坐等三毛“出货”,所以见过几次三毛的功夫。
  看三毛擦鞋,你会注意他的手,上下翻飞自是不在话下,关键而且给你强烈印象甚至于刺激的是那双手的“白”,想像中擦鞋人的手是脏兮兮的,但三毛的手没有半点污垢,不管是鞋油还是鞋底的泥。
  听或者跟三毛聊天又是另一番的天地了,我当时吃惊的是三毛并不如我想像的把全身心都投入擦鞋之中去了,他对身边的花花世界的了解程度真是令人同样吃惊,他可以告诉你昔日上海四马路长三堂子花酒一席的价格,也对今日之上海的KTV的小姐们的收费标准和宰客手段了如指掌,对芝华士和路易十三,老头说的价格很精确,尽管他自己每天中午吃早上带的饭菜,一荦一素一汤。
  我们惊诧莫名,早几年我甚至怀疑他是一个特务什么的,擦鞋是假,主要任务是给藏在鞋跟里的发报机换电池……哈……
  曾问过三毛什么时候退休,三毛说快了。有比我与他更熟的朋友告之,三毛有三个儿子,是打死也不到鞋摊上来的,三毛答应他们每人一套三房两厅,现在还缺小半套的。
  三毛的故事讲完了,意义和中心思想段落大意看官们琢磨吧。
  我只是把它作为上海男人一文的背景资料。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58楼 发表于: 2007-06-18
上海女人 
    2000年9月28日 天气:阴
  前几年,给北京的某公司打工的时候,常有北方来客的,理由不一,反正是生意一类的事情。也有几个是长住的,我们在上海替他们租了房,买了床等全套的家俱。
  都是小伙子,婚姻法重点保护的那一类,现在想来他们在上海的日子也算难过,下了班,我们本地人一哄而散,留他们独守空房,吃的江南食品也不见得怎么样。念及此,便开始琢磨丰富总部同志的业余生活,没料想,尚无实质性启动,北京同志便纷纷宣传:昨晚搞掂了一上海女孩,昨晚又搞掂了一个……
  弄得我很纳闷:“怕是上海郊区的吧?”
  北京同志于是生气,一是证明他们可以合法地和上海女孩相好,二是在地理上向我说明是地道的上海女人。
  知道有什么地方搞错了,也知道再争无益也无趣,便认了输,按此事的成功给他们几个重铸了一番形象,但心里仍在嘀咕:“这可能吗?这种事发生过吗?他们知道上海女人是什么样的女人吗?”
  和上海男人相比,上海的女人留给全国人民的印象要好得多,但有趣的是,上海男人给人的印象多是假象,属冤假错案一类,而上海女人给国人的印象也需拨乱反正。
  很多人说上海女人漂亮且美丽的,这其实是个美丽的错误,至少有30%的水份。就真实的长相而言,上海女土们并没有先天的和群体上的优势,但如果加上30%的化妆技术和服饰搭配技巧,效果就不可同日而语了。上海女士购买服饰时,那思路和气派完全是电脑系统工程师才有的,首先买的东西要能自成系统,或者与家里已有的服饰兼容,其次还要考虑开放性,今后容纳新的成员,考虑到升级的压力,最后是与各种外设的兼容问题:如与包袋、手机、雨伞是否相配,如果达不到以上要求,宁可割了爱的。化妆亦是如此,也听广告的,也听杂志的,有新晶牌免费展示试用的,也可一试,但内心却极有政见,绝非那类随声唱和的议员。只是政见相似又相同的,因为都是那一句话:适合我的才是好的。
  如此学养,上海满大街走些漂亮女士有什么可奇怪的,但且注意,是漂亮而非美丽;
  上海女人最擅持家的说法,则是一个认识的误区。
  上海人的家,不论大小,贫富,一般都处于一种可随时参观的状态;上海人的家一般不会发生常用物品的突然性短缺;上海人的家里始终有给客人吃的食品;上海人的药品柜里丰富得储藏能让白求恩同志不可思议……在这些事情上,上海女人居功至伟,但这不是善于持家的结果,而是长于管理的结果。
  持家是身体力行,是自己做,而管理则是调动优势力量,选择最佳的人选,以合理的方法和成本控制来实施某一目标,其中的差别尚需细品的。
  上海女人最顾家的说法,很打动人的,也是很多外地汉子要变心的一个理由。
  顾家,把家人的种种都放在自己的前面,这是寻常的境界,俗了。
  在那个“女人就应该对自己好一点”的广告出来之前几十年,上海女人就已经开始这么干了。
  打开上海女人的化妆包,都是些真正的世界名牌来着,体系可能杂了点,但档次能让美国小镇上的女孩吓一跳;衣柜的情形也差不多,虽然有贫富的分野,但总有可圈可点的几套等待着盛宴时刻的。吃的呢?零食、

  保健品和三五知己的小酌也是必不可少的。上海女人真的,而且知道对自己好一点。
  照理说,这么做是博不了“顾家”的名声的,何以还是美名远扬呢?
  这就是上海女人的境界了,她们在对自己好一点的同时,对家里人也加了一点:丈夫的西服也有两套是见得了人的,烟的牌子也不比同事的差,儿子的皮鞋同样是名牌的……
  这个境界是不容易达到的,有时,全家会在关起门以后作点牺牲,有时候是小姐妹集体智慧的结果,有时候甚至需要求助那些专门以假乱真的小店铺,等等,很难,但上海女人做到了。
  对上海女人最大的误解是认为她们是现实的一群。
  其实,上海女人是中国最浪漫的女人。
  尽管很多上海女人不去舞厅,守着“家常豆腐”一样的老公过日子,看晚报和电视剧,但依然应该说她们是浪漫一族。
  把个平常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是不是高品位的浪漫?
  把个小家管理得秀外惠中的,是不是懂人生真趣的浪漫?
  把个螺丝钉一样的丈夫擦拭出不锈钢的风采,是不是领悟了爱的浪漫?
  把个木头块一样的儿子收掇得能弹会唱的,是不是尽了天职的浪漫?上海女人对同学聚会、旧情人重逢、善恶有报,以及股市冷暖都兴趣盎然,我想不出有什么其他的理由,除了天生的浪漫。
  可能当年没跟北京的同志们讲清楚:
  你是否足够浪漫,娶一个上海女人?下辈子我还住上海吗?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59楼 发表于: 2007-06-18
上海丈夫
2000年9月27日 天气:阴
  上海男人的事讲了一堆,妻说联系实际做得不够让我谈谈切实体会,于是有了下面的文字。
  有说法:没结婚的男人不管年龄几何,总是童子军一类,这一点跟当兵正好相反,当兵的退了役叫“预备役”,这其中的反差和含义如果正经了去思考,应是很有趣的。
  大学毕业没多久,我便开始为上海丈夫的身份而努力,当时有一个奇怪的想法,问过自己能否坚守独身,答案来得既快又明确,让我很自惭胸无大志,于是又问,既不能免俗,何不速战速决?到时候可腾出时间干事业。
  这种想法现在看来还是英明的,每每在社交中遇到有朋友惊诧我的孩子已念小学四五年级,便正色告诉他们:当年不如你们有事业心,便在家生孩子。
  有同学晚结婚的,我便重提周恩来和尼克松的往事,当年尼克松提出用他们的宇航员从月球上取回的岩石换一小撮长沙马王堆女尸的头发,周总理妙答:不换,中国人上月球决用不了多久,两百年,而美国人上哪也弄不到两千年的历史,闻听此言的人基本上都饱受刺激,从尼克松到我的同党们。
  做上海丈夫须进行多方面的准备,精神、物质、心理、理论、实践,缺一不可,而这第一关是准女婿上门,上海人管这活叫“毛脚女婿”上门,为什么“毛”
  的仅是脚,我考证过,不得其解,我是从心里也“毛”
  的。
  当时的上海女孩,尤其是妻一类念过中文系的,对父母之言的态度是很奥妙的,她们如果要拒绝你就很贤淑传统地对你说,我父母不同意;她们如果要鼓励你大胆前行,也会轻轻说一句,最近忙吗?我爸想见见你;如果她们看中你了,父母的话正好是爱情有力的论据:我父母都反对的,可我还是……
  我深知此道非同小可,更知道开局的重要性。有父母祝福的婚姻总是美满的,逆父母心思而行的婚姻尽管颇有些幸福的案例,但总是逆水行的舟,累一些的。而开局的时候,调子低了,一辈子的事,上海多得是那种洗几十年碗的姑爷,调子高了更是不妥,人家老人把女儿辛苦养大,凭什么到老了再添一张领导的脸来看?
  我精心选择礼品,不奢侈,但要让每个人都觉着我想着他们呢,然后适当把自己包装一下,对自己要说的话起了些腹稿,准备了常见问题的标准答案。
  没想到这些东西一无用处,岳父母本是善良朴实的人民群众,小舅们也是男子汉气概,看得出他们对我这个和女儿长得一般高,戴眼镜,脸上残留青春豆(少量)痕迹,五官长得很大路的准女婿不是十分满意,因是女儿觅宝似地从校园里找来的,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过了第一关,以后就比较顺了,我这人的长处往往需要时间方能体现,就像那种用来烧汤的料,急火翻炒是不能体现全部味道的。
  在以后的岁月里,妻的一家人始终待我很好,我跟岳父大人也能聊到一块,比他的亲生儿子还多点话说说的。
  装修婚房什么是我自己动手干的,哪怕以今天的眼光,我还是很有创意和勇气,10平方米,粉红和白色相间的四壁,大大的镜子,白色的家俱,只是手艺实在不行,墙壁什么的不平,有侠士一类的人来作客怕是会拔刀。且于风水的原则严重违背,对我日后种种起了多少不良影响也不可知。
  好不容易到了发结婚帖子的时候,一场爆发于上海轰动全国的肝炎大流行使我的婚宴成了鸿门宴,没人敢来,那年头见了人都不敢握手,拆烟都是横了拆的,谁还敢在一起干杯?
  我们将计就计,星夜奔了武夷山,在山上于无人处赶紧用沪语倾诉,有人处可不敢说方言,我们有被人家听出上海口音轰出店的经历。下山又过了几个月办了一场舞会,方把这事对付了过去。
  历经种种,终于成了上海丈夫,原以为可以享阵子清福了,没想到一场塑造上海丈夫的精加工开始了,前面种种,虽有让我脱掉三层皮的感觉,却仅仅是翻砂工序,大致成个形,根本不算什么,连眉眼并没开呢。
  现在精加工:先是家务,有一个事实到现在我还没想通,那就是为什么两个人在一起产生的家务活并不是简单的累加,而是成倍地增长,这简直难以用一般的数学原理解释,而是跟人来疯属同一个人类未知的范畴。
  在训练我做家务的方法,妻显得立意高远,不骂不催、不“作”
  (极传神的沪语,如要说清全部含义须半个星期的日记,简言之:富艺术性和创意,让经受的人有生不如不生的感觉的那种‘闹’)。全靠一个“哄”
  字诀,全由各式的表扬组成,那时候我多没有社会经验,简直是主动地被驯服了。
  我想过,像北方的大老爷们一样坚守金刚之身不坠轮回,坚决不做家务,妻的态度明摆在那儿,只要我说这句话,她不会回娘家的,准会自己动手干的。事实上,她干家务的本领,从烹饪到女红,在学校里独树一帜,我一直为中国的大学没有家政系而耿耿于怀,不然她会留校并很快当系主任的。唉,丫环的本领小姐的命,又是一起冤案。我仔细盘算,觉得不做家务实际是亏大了,想想,你要了这权利,必得放弃其他的权利,那些北方的爷们除了可以甩手不干话以外,家里哪还有什么地方容得他们开口施政的?再说,从此往后几十年,对于咸淡软硬你只有吃的份,要议论,一句话就噎死你:
  “自己做”。 ’
  不就是做个饭什么的吗?天下大厨不都是男的吗?只有武侠一类中有个别使毒的唐婆婆。我从小有下面条和摊面饼两项薄技在身,原以为可以傍身,未料想成了种子,我便以此两项为基础,信守有味使之出无味使之入的烹调要义,很快娘家来人妻就不敢显原形了。
  到了小孩子出生,我原先指望的外援都落空了,便独自一人把“月子”给包办了,八月的天,我没让她娘俩沾过生水,全部都是先烧开后冷却的熟水。那一个月,我的全部文化活动是看了30期的《新民晚报》。
  从此,谁都甭想用家务两个字吓我。
  后来,我又远离此道,那是妻顾恤我的身体。
  有时候想想,家务这两个字折杀的英雄好汉其实是不少的,男人们在这个关节是上失分不少的,我见过畏于此而不敢结婚的,更有不敢离婚的,比如一个人怎么带小孩,笑话,那狗妈妈能把虎崽子喂大,当爹的就不能领个把孩子?
  男人被女人吓坏了,在这个小问题上。
  男人们交出了家务大权,却忘记了裤子口袋里还有一串钥匙和若干个图章;男人们把家务活全揽下了,却发觉自己并没有进家里的领导班子,倒有人开始天天查账……
  家务二字,运用之妙,存乎于心啊。
  我个人欣赏男人对于家务是会做而不天天做;可做也可不做;做则有人谢;不做有人疼。
  当然,这原则是双向的。
  别笑,坦言之,这是个很高的境界,我也没有达到过,但男人是可以有理想的,是不是?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60楼 发表于: 2007-06-18
离家
    2000年9月29日 天气:阴
  我回到了上海,但上海用我最恐惧的那种秋日的细雨欢迎我。
  我过于挑剔吗?有时我也想不明白,以我的现状,我似应以感激的心情欢迎我生命的每一天的,因那都是生命奇迹的延续;但有时又觉得别人可能大度对待一些事情,而我在声声倒计时中实在做不到似水如云般的平静和闲淡。
  今天一个上午,我犹如一个失败的垂钓者,几个小时过去只字未获,从西湖和莫干山归来的我,家竟然让我感到一种压抑,我不禁很凄楚地问自己:
  是离家的时刻了吗?
  这个问题如此沉重,它在我心中形成完整句子的一刹那我便后悔自己有此一问的,因为,我知道,问自己的问题,不管有否答案,都会像那种在人的身体里可以活下来的小虫,再也不走的。
  按中国传统的死亡学说,人离家须是心先离家的,我这一两个月来拖着病体东奔西走,当然是为求得一个好的心境和新鲜的刺激,但难说不是离家的前奏曲?
  不然,为何自己亲手布置的家会看着压抑,心爱的女儿会让觉着有点闹,而我心里清楚,她已经做得很好。我觉得家的屋顶矮了,怕是因为心要飞。家人让我有点心烦,想必是为了抵御绵绵无尽的相思啊。
  生病那么久,我一般很少去感动自己,明白这么做的结果只是徒增烦恼而已,而这一次的波动是轻轻的,像从一大堆精巧的积木中抽掉一块,还算幸运,我没有因此而听到那一阵唏哩哗拉的声音,但大厦将倾,再来那么几次就难说了。
  中国读过书的人的悲哀:死原本是不分中西的,偏学的功课是东西杂处的,于是在体验西方式的死亡感受以外,还有机会品位这种突如其来的中国式死亡意境。
  比如:是离家的时刻了吗?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61楼 发表于: 2007-06-18
谢幕
2000年10月23日 天气:阴
  到了谢幕时分了吗?
  我从黄昏是的沉迷状态中醒来,心中悚然一惊。
  还是有一股奇特的力量,一股带着快感的力量要拉着我回到那黄昏中的无知觉状态,但我终是渐渐清醒了过来。
  是结束的时候啦。掌声尚未响起,且在这里先谢了幕吧。
  如此的结束是始料未及的,我原以为会像交响乐的结尾一样渐轻渐远渐淡,或像电影里中了枪的主角,在高速摄影中,变幻着姿势,很语言化地倒下……没有,这一切都没有,我只是写到了不能写。
  写作或不比纳鞋底的,情绪高低,天气好坏,鞋底是照样可以出产的,惟产量高低一些,而写作对作者的精神状态如何是很苛求的,需要一种富有激情的清醒。
  妻及家人是不忍看我每日里捧着电脑 枯坐,等待写作态
  福至心灵,屡屡劝我就此停笔,我却总觉得自己还能写一些的,但没想到写作状态的光临是无法捉摸的了,或像飞贼过境,闻得声开门已是走远了。
  罢,住手吧,没有状态的写作挤出的怕也是公牛的奶,一场笑话而已。
  身体是一个原因,而内容则是另外一个原因,原以为是一些家常文字的,没想到在朋友的鼓励下,指东道西的,竟然讲了那么多事情,藏拙已是不可能了,出丑怕就在不远,所以,也是停笔的时候了,惟一自慰的是这十几万字是我十几年求学的成果了,没有查阅一本参考书,没有用过辞典,用的全是箱底的存货,当是对得起我那几十位语文老师了。
  再者,文字的价值在于其情、其趣,与长短无关。
  爽了百篇之约,心中并不好受,但跟难受的是因日记而收到的几百封信和数千的“妹儿”,无法作答,很有欠了债的感觉,且又是无法还的债,真不是一声道歉可混过去的,下辈子让我做个快递员,专给朋友们送信。
  真的,我对日记拥有如此巨大的力量感到惊讶,我对这种绝境中的歌唱会如此美丽感到惊讶。
  我应该是躺在病床上的一具痛苦的肉体,须臾不能离了麻醉药的支持,然后焦虑地打听还有没有什么被忽略了的药品,或向家人提一些合法不合理的要求……
  但,上帝,我没有。我奔向了湖边,山间,林中,我写作、交友、打牌,笑。
  不是我天生异数,只是日记的神力使然。
  原以为病中的文字是像中药一样熬出来的,凝重,可能会有益,但苦涩是免不了的。
  现在看来,我端给大家的不是可乐,至少也是咖啡一类,糖是随文附送的,各依口味就是,也可以喝清的。
  还好文字是就此止住了,不然以后的内容岂非屗是倒了胃口:今天39度,神清人无力,仅食稀饭,昏睡,多人前来探望,不一一详记。这样的东西不记也罢,编进书里更不像话了。
  我努力维持着日记的美丽,不让疾病的颜色沾染,更不想让死亡的气息把她浸透。这本是生命与生命的对话,像一场优美的午茶,只不过我们坐的那家咖啡馆正巧是地狱的产业。
  喝完了,谈得尽兴了,你走吧,我留下埋单就是。
  从小我就是个慢热型的孩子,客人来了,我要过一阵子才会活络,道别的时候又不胜羞怯。今天,我依然不知如何是好。
  不能照例说再见的,虽然我们总要再见。
  不能煽情说永别的,花钱买书伤心一场算什么?
  不能说永世不忘的,我们识的是钟而非时间。不能说,什么都不能说……
  且让我们入静,无论我们在哪里,正在干什么,
  心是时刻准备好为下面的故事入静的:
  在你去过的一座遥远的山里,向阳的山坡,
  在一段久没有人走过的田埂,草丛中,
  在苦涩昏暗的台灯光圈外,冷落的花盆中,
  在为典礼而忙碌的皇家园林中,精致的圣坛,
  有一些小小的,名叫做向日葵的植物在生长,
  笑脸为形,真金如色,且懂得寻找阳光。
  让我们入静,
  意念春光,静享人生……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62楼 发表于: 2007-06-18
生日
    2000年10月21日 天气:阴
  做减法的结果,三十七岁。
  美国有过一本医学报告,好心的医生提醒人到中年的男人,每逢过生日的时候要注意自己的心脑血管。因为据他们的统计和调查,男人很容易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点问题。
  生日,竟然变得危险,相对于其他平常的日子。为什么呢?美国的医生说,因为男人总想着在生日那天,像小商店的店主那样,回顾自己的人生,清点一下自己的声誉,检定一下自己的现状,展望一下将来,最后给自己打一下分,倘若说分数不高,那时候又喝了点酒,就很容易闹点儿什么事出来。
  我呢,我在这个三十七岁生日到来的时候又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呢?
  心脑血管疾病?怕是没这么好的运气,像电灯泡一样地利索地结束自己的生命?盘点自己的一生?现在连库房的钥匙都已上交,早就干干净净的了。
  但尽管如此,感想还是生出来一些的。
  首先,我将在我这个我生命中的最后一个生日结束我日记的写作,大家都知道,我也不重复了。我的日记始于女儿的生日,终于我的生日,我也不知道这种安排是巧合呢?还是另有一种深意,但不管怎么说比平常日子容易记住些吧。
  从小到大,我对自己的生日和别人的生日都是比较看淡的,我觉得那只是一个平常的日子,有点纪念意义的一天而已。
  记忆中,我小时候的生日,可能就是排骨面上加了一个蛋而已。自主地庆祝自己的生日,那是在大学里,二十岁。因为我们都有共同的二十岁生日,所以我记得那一年我们就忙着庆祝二十岁生日。互相邀请,最后搞不清是在庆祝谁的生日,二十岁的生日是极隆重,不敢忘的。
  再往后的三十岁生日,就是那种饭店里的圆桌外加卡拉OK的,请的是亲戚多,朋友少,很无趣的。
  我如何过这最后一个生日呢?设想过,但最终决定,就一家三口吧。找一个菜肴环境都是一流的地方,静静地吃点,喝点,说一点。也是一种很高的境界了。

  中国人对生日的态度是很暧昧的,有如大国之间的邦交,虽说和平啊友好啊是基础的调子,但那态度始终是变化着的,随时随地变化着的。
  中国人的生日光从时间上来看就玄妙得很,分虚实两种,如果实的,那就像我这样,把生的年份减去活过的年份;如果虚的,要在实际的年龄上加上一同位岁,据说是把肚子里的那一段不见天日的光阴也算在里面了,还有阴历阳历的区别。
  有提早过的,比如59,69,79,寓意是不要过满了,满了就折寿。
  我们在小时候过生日,巴巴地急着把肚子里的那一岁加上,说明我们心里都着急,不管孩子,大人,都盼着快点长大或者快点脱手。
  到了青年期,便恢复科学的态度,按时过生日。
  到了中年,则又奥妙无穷了,女人们照镜子,照得胆战心惊,于是,非但不肯把肚子里的那一岁加上,还只盼着往小的过或者干脆忘了它,等想起来的时候甚是哀痛,说:看看,我为这个家操碎了心,连自己的生日也会过忘了的。
  男人自又分情况不同,踌躇满志,意气风发的那一类,倒也无所谓,就图个风风光光的,顺便检验一下人气和人缘的。而一般的男人,便小了很多的声音,觉得尚未功成名就,实在是多此一举的。
  人到了晚年,对此就极讲究了,虚实也不再是话题,宗旨也在长寿了。于是,心情很重要,什么样的菜,多少人来祝贺,子女们是否全部回来,在餐桌边就位,等等,等等,中国的老人们,有时候过坏了一次生日,心情要到下一次过生日才能回过来,危险得很呢。
  似这种百姓的心情,怎么过我觉得都无可指责,我倒是担忧两种人的生日,并且感到不安。一种是贪官们的生日,官们是不会忘记自己的生日的,更何况还有像我们的人在商务通,在电脑笔记本等等的地方再三再四地记录了官们的生日,不能遗漏,不能遗忘,最好是喜出望外地给领导一个惊喜。而领导多半并不给大家喜出望外的机会,半推半就地接受了安排。这是过生日,也是一次合礼合法受礼的盛宴。
  我参加过官们的生日的,也送过礼,很清楚那排场,光收礼就要几个工作人员才能应付过来,接受感谢,分门别类,等等,其中害处,不言自明。
  还有一类人的生日是我们乐意参加的,就是我们的孩子们,现在的孩子,就像捍卫祖国的主权那样维护着自己过生日的权利,我常常听到他们在盼着:我还有一个月就要过生日,等我过生日的时候如何如何。其实孩子们不见得真的懂得过生日是怎么回事,他们看中的是过生日那天的荣耀、不受指责的放纵,和奢侈,孩子们的生日当然需要,条件好了,是否生日也要跟着好呢?我觉得难说,因为看着现在孩子们过生日的神情,那样子好像丝毫没有感谢我们父母把他们生下来的意思,而倒是让我们感觉因为他们过生日我们有机会乐一乐似的。长此以往下去,中华民族的孝德会在孩子们身上打些折扣的。
  其实,小猫小狗的,不过生日照样会长大。
  最后一个生日将来了,我,要走了。
  人生总有这么多的节骨眼,当然受不了,我实在不敢在这样的时刻稍加逗留,更不敢深入地去想一些事。
  因为,心,会碎成片片。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63楼 发表于: 2007-06-18
告别网友
2000年10月22日 天气:阴有雨
  可能还有一两天的时间吧,我会把我跟网络之间的联系切断的,下线了。
  到那个时候,网络,对我来说,又是一个看不见,摸不着,体会不到的,满是电子乱窜的一个奇妙的世界了,一个与我无关无碍的世界了。
  我,竟然将与如此美妙的她告别了。
  日记,结束了。我与网络的缘份在经过了一场热恋以后,也是该说拜拜的时候了。
  在我人生这样的时刻,需要说再见,需要告别的太多,但我还是决定把有限的时间和精力留出一块,用在网友们身上。因为网络的一些关系,前面的文字中已经谈了一些,大家也是了解的。
  但此时此刻,因为将不再在与因特网相连,心中的感觉,还是很“那个”的。
  生命的留言(死亡日记),是一本奇特的小书,是我倾注我个人的最后的力量写成的,原本,无论从生理或心理来看,它是我无力完成的,但有了网络的支持,我最终还是大致地让它成了一个形。
  我在此宁愿相信这是网络时代的奇迹之一。
  有很多次,我怎么也写不下去了,身体的痛楚是如此地强烈,我必须不停地转换姿势,而每换一个姿势,身体上各种部位的疼痛要持续十来分钟才能平静,十来分钟过后我又觉得我需要下一次新的挪动来让我的身体感觉更舒服一点。
  这样的状态几乎使我没法写下去。每到这时候,我便连线,去看看榕树下,去看看那些网友们的帖子。
  好在帖子里面始终是有一些赞美我的话的。很多的溢美之词,我也知道我配不上,但在当时,我是照单全收的,请各位网友多少要原谅一下我,因为那是属于强心针一类,跟日常饮食无关的。
  网络给了我决心给了我毅力,看来还有一些虚荣心吧,但不管怎么样,有了网友的支持,我又继续地往前走了。
  虽然走得很艰难,但我就像那些马拉松比赛当中总会出现的最后一个选手那样,跌跌撞撞地走进了体育场,走进了终点。
  成绩是没法提的,重要的是我走到了。
  在我的网友中,有些是几乎天天陪伴着我的;有些是看了一番,留下一些烫人的话语悄然走开的;也有一些是不完全理解我的。
  但不管怎么样,不管那一种,我觉得我们都是朋友,都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缘份,使得我们在这个虚空的世界建立了一种神奇的而现实的连接。
  我记住:有EVERYDAY,那个说精彩笑话的人,有老糊涂,不比我老,也不比我糊涂的那位兄弟,我记住很多美丽的网名,让我恍若进入武侠世界。
  网络的世界很美,我想,没有这份美,我的文字会苦涩许多。
  在这个告别的时刻我觉得有一点是需要向各位道歉的,那就是我只在网上发表了一半的日记。前些天的日记当中也谈到过这些事情,之所以会形成这样的局面,主要是因为出版社的要求。大家都知道如今的盗版是如何地猖獗,而我实在不想自己辛辛苦苦写下的文字最终让盗版商们连打字都不需要地就排了版。
  我是一个很平常的丈夫和父亲,我毕竟希望除了能留给女儿和家人一笔精神财富之外,多一些稿费也是不错的。所以,应了出版社的要求只发表了50%的日记,让盗版商们觉得没那么容易盗版。
  这样做,我觉得总是有愧于那些天天上网想看我日记的网友们。
  而事实上我每天都是有新的日记产生的,无奈,真的无奈,希望大家能够谅解我的心。
  永别了,网友们,道别了,美丽虚幻的网络世界。
  如果人真的有灵魂,我想,阴阳之间的沟通最早也应是在网络之中实现的。
  我们的网络正在飞速地发展,我们的人类也在疯狂地进化,我希望会有一种神奇的能量,会有一种神奇的机缘让我们在网上再一次握手。
  我爱你们,网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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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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