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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在线读--言情小说《罗曼史的前奏曲》作者:陈美琳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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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使用道具 楼主  发表于: 2007-06-16
— 本帖被 垂阳紫陌1314 从 文学沙龙 移动到本区(2007-07-28) —
楔子

  这是一个城乡市镇,近几年来因着交通的日益重要,镇里的建设才开始发展起来。虽然只是稍具雏型,但比起五年前的落后破旧,这小镇可说是「日新月异」,相当风光了。
  镇里,现在有一所小学、一间教堂,甚至在半年前就有了一家规模不小的杂货店。杂货店里上至锅碗布料,下至面粉食盐,几乎你想得到的日常用品都卖,它是镇上最主要的消费地方。除此之外还有一间沙龙,专门供应酒和女人,寻常的人不会去,所以它被唤做是堕落男人的天堂。
  这里的道路混合着黄土与石块,但由于拥有马车的人不多,因此步行是镇里居民普遍采行的交通方式,因此,因马车狂奔而过而掀起漫天风沙的情况并不常见。
  镇里的居民总数加一加不过二百多人,男女比例几近一比一,其中也包括儿童,算起来这是几近完美的数字。至于为何会这么完美,只能说是老天巧妙的安排吧!
  说真的,这个镇实在乏善可陈。房子也好,树木也好,人也好,都是这么普通。若要绞尽脑汁,硬要找出什么较特别的,只有两个人勉强可以算得上,那就是桑肯恩和安黎莎。
  说他们特别,并不是说他们两个长相或是行为特别,而是他们为这个平淡无奇的小镇带来了些许话题。他们让人们见了面有事可聊,似乎这个小镇因他们俩才显得稍具特色,不再索然无味。
  桑肯恩在五年前是镇上的大混混,亦正亦邪,永远是一副吊儿啷当的模样,却也不见他真干出什么坏事。所有做父母的都再三告诫自己的女儿别和这样的无赖扯上一丁点关系;而这些做女儿的偏偏又都被他那壮硕的体格、英俊的脸孔和懒洋洋的笑容所吸引。有人偷瞄他,有人不断对他拋媚眼,几乎把父母的话当成耳边风。
  最奇怪的是桑肯恩浪荡归浪荡,却从不曾听说他和好人家的女儿有什么牵扯。也许是他认清了自己的卑劣身分;也许是他不喜欢招惹不必要的麻烦;因此,桑肯恩会跟好女孩谈笑调情,有需要时才会找沙龙里的女孩。
  桑肯恩的传奇始于他赚进自己的第一批牛只。
  牛只在这小镇里代表的就是财富,大牛生小牛,小牛变大牛,就这样它们会繁衍出更多的财富。桑肯恩在赌桌上赢得了他的第一笔财富,他利用这笔钱,买进了第一批牛只,然后利用它们赚进更多的钱,直到现在,桑肯恩拥有了这个镇上最大的一个牧场。
  没有人想得到五年前的那个混混会混得这么棒,棒得令人们既忌妒又无话可说。或许有人怀疑他的第一笔财富来自好运,却没有人敢对他后来日渐扩张的财势做同样的论断。因为桑肯恩也许有偏财运,但他更有理财的头脑,今天他所拥有的一切绝对不是侥幸得来的。
  就这样,桑肯恩从五年前的一个无赖摇身一变而成为小镇里的风云人物。一样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评语却和以前大大地不同了。
  至于这小镇的另一个知名人物——安黎莎,她的出身和桑肯恩比较起来可以说一个是天、一个是地。
  安黎莎的母亲是一个标准的淑女,举手投足皆表现出合宜的贤淑气质,是镇上男人最欣赏、女人最想学习的对象。可惜红颜薄命,这个甜美的女人在安黎莎十岁那一年便染上疫病去世了,留下她和从事教育的父亲相依为命。
  安马丁是这个小镇设立学校以来的第一个教师;事实上他在尚未搬到这个小镇以前便是从事教职,「教职」在当时实在是一个受人崇敬的职业,即使现在镇上发达了,但识字的人还是非常有限。
  他在学生心目中是个严师,在女儿安黎莎的眼里是个严父,人们甚至很难想起他什么时候曾慈爱地笑过;一年四季他似乎总是眉宇紧锁,一副肩负重任的模样。
  和这样的一个父亲朝夕相处,是不是时时刻刻都得一丝不苟、战战兢兢?
  曾有人这么问过安黎莎,但她都是笑而不答,人们也每每因为贪看她的笑,而忘了她是否回答了问题。
  她很美,镇上几乎找不出任何一个女孩能与之媲美。安黎莎不仅承袭她母亲美丽的外在及气质,眉宇间更隐藏着一抹坚毅固执的神采,这神情很能引起男人的征服欲望。
  五年前,她刚满二十岁,镇上不少年轻人曾登门追求,却全被安马丁打了回票,据说其中有一、两位在各方面的条件都非常优秀。于是镇上开始有人叨念安马丁是个不近人情的父亲;独独安黎莎对此不置一言,她甚至还在必要时开口为她父亲说话。
  尽管安黎沙美丽而且善良,但她并非因为如此而成为镇上的话题人物,她出名是因为她离开了,更重要的是原因不明。
  倒不是她的去留真有那么重要,大家在意的是她父亲——安马丁所说的话。他们无法轻易忘记五年前的某一天,安马丁忽然像疯子似地当着所有镇民面前,宣称他的女儿犯了不可饶恕的罪,必须离开此地以免污染了小镇的纯朴风气。
  安马丁一向严谨,但人们还是不相信他会这样就将女儿逐出这个小镇。他们是父女,安黎莎又是个柔弱的女孩,就算她真的犯下错误,也都该有转圜的余地。
  结果,他们全猜错了。安黎莎在隔天天未亮便离开了小镇,而镇上的人们几乎没有人知道她到底犯下了什么天杀的、该死的、乱七八糟的、莫名其妙的罪。
  安马丁在宣布女儿已离开镇上时,他的脸上居然带着超然的神情,似乎安黎莎在与不在和他并无太大的关系。安黎莎因为不知名的罪恶被父亲逐出家门,就这样成为镇上口耳相传的人物;而安马丁的冷酷行为也让镇上的人们谣传了好一段时间,直到去年,他死于心脏病之后,这段谣传才稍微缓和。
  是的,安马丁死了,死时孤独一人,无亲人在侧,而这悲惨的结果其实可以说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谁。
  时间像流水,可以洗掉许多深深烙印在人们脑中的记忆。这个小镇上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都渐渐被人们遗忘,除了桑肯恩传奇般的一生和安黎莎谜样的行踪。可是——说不定再过一个五年,镇上便再也没有人想得起他俩的容颜。
  淡忘是人们不学自会的本能,在这个小镇也一样。每天有人生,有人死,有一堆大大小小的事情会发生,谁能老记住同一件事?同一些人?
  花开花谢,春去秋又来,日子一天一天,时景一幕一幕,大自然依旧运行不误,走到哪里,哪里皆自然,尤其是在这个开发中的小镇——天使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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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沙发  发表于: 2007-06-16
第一章

  桑肯恩透过窗子看着屋外,看着房屋周围一大片的土地。那儿有马、有牛、有牧草、有来来往往的工人,而这些——全是他的。
  以往,他看着这一些就会让他有股满足安详的感觉,现在他却视而不见,脑子里全被前些天镇上的传闻给占满了思绪。
  谣言不可信,他大了解镇上的人几乎是没事就找些空穴来风的消息当作是茶余饭后的谈天话题。平常这些毫无根据的流言流语,根本惹不起他的注意,但这件事对他而言大重要了,他无法置之不理。所以,虽然有点蠢,他还是差了人去查探一下虚实,他必须知道这件事的真实与虚伪。
  近几年来,他想起安黎莎的次数已经减少很多,毕竟他有了自己的牧场,而工作真的占据了他大半的时间。他忆起她刚离开镇上的那段日子,他几乎每天都派人去找,找遍了附近的城市,问遍了所有她可能投宿的地方,却都没有得到一丁点关于她的消息。
  她为什么离开?
  这个问题五年来一直在他脑海里旋转,答案是有几个,却没有一个是肯定的。本来他该直接抓着她父亲的领子问个清楚,但他明白安马丁有多不屑他这种人,即便他肯见他,恐怕也问不出所以然来,更何况——他有什么立场表示他对安黎莎的关心?
  对于安黎莎,他承认自己挺注意她的。不过注意归注意,他可没忘记她是个规矩人家的女孩,逗逗可以,不适合太认真。
  想到这儿,桑肯恩随即笑了,瞧他说的是什么话?好象他真的曾经对谁认真过似的。
  走回他原来坐的椅子前,他替自己倒了杯咖啡,坐下来静静地等待。刚刚才承认是「注意」安黎莎,可是现在他这种「在意」的态度严格说来已经远超过「注意」这两个字。他知道,只是刻意选择了忽略,桑肯恩向来最讨厌的事就是对自己解释。
  等待着,他的心莫名又烦躁起来。这几个人是怎么办事的?怎么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桑肯恩用力拍了桌子,粗犷英挺的脸上有着些许暴戾之气。幸而就在此刻,屋外响起了马蹄声。桑肯恩松开紧蹙的眉头,放下咖啡站了起来。
  「去了这么久,查出些什么没有?」桑肯恩问霍奇,语气刻意表现轻描淡写。
  霍奇是他的工头,替桑肯恩工作三年了,是一个话少但办事牢靠的人。
  「听说过这件事的人很多,可是没有人真正见过她;依我看,还是谣传的成分居多。」霍奇摘下帽子,用手拨了拨凌乱的头发。
  「她离开镇上五年了,直到现在才有人拿她回来这件事大作文章,岂不是有点奇怪?」桑肯恩走到窗前继续又说:「谣言总有个起因,你们没找出是谁最早谈起这回事的吗?」
  霍奇摇头。
  「话一个传过一个,谁也无法肯定是听谁说的。」
  「你们出去大半天就带回来这么个消息?」桑肯恩问道,气氛显得有点僵硬。
  跟了他这么久,霍奇自然听得出桑肯恩语调中蕴含的不悦。领人薪水,替人办事,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尽管他不明白安黎莎是否回到镇上为何对桑肯恩如此重要,但他却知道惹桑肯恩生气是多么不智。
  「我想我们换个方向找吧!」霍奇道:「镇上就那么几家可供住宿的旅馆,她若真回来了,总得有个地方安身,我去问问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万一还是没有呢?」桑肯恩依然看着窗外,语气显得有些焦虑。「谣言一天不消失,我是绝对不会死心的。」
  「总得试试。」
  沈默半晌,桑肯恩终于点头。
  「你就去问问,顺便问问有没有人最近卖了房子。」
  「我马上去。」霍奇应道,接着就要往外走。
  「等一下。」桑肯恩叫住他。「如果真有她的消息,先别惊动她,回来告诉我再说。」
  「我懂。」于是霍奇带了两个手下出了桑氏牧场。
  看着他们离去,桑肯恩明白霍奇心里一定满是疑惑,疑惑他何以这么注意一个并无太深交情的女孩。
  他走回桌前,拿起杯中凉了的咖啡往窗外一倒,然后再替自己倒了一杯热咖啡。
  就让霍奇去疑惑吧!他可不打算解释。再说,就算真要解释,他也想不出任何理由,毕竟他自己也对自己疑惑着。
  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去在意一个只见过几次面、说过几次话的女人?而这个女人却已经离开这个镇上五年了。
  莫名其妙,真是莫名其妙。桑肯恩对手中的咖啡皱起眉头,接着又将之往窗外一倒。
  她疲惫地瘫在屋里唯一的椅子上,连动手倒杯水的力气都没有了。虽是如此,安黎莎脸上还是露出欣慰的笑容,毕竟这个原本小而脏乱的房子,经过她近两天几乎不眠不休的整理已经显得干净多了。
  这里是天使镇的外围,这个小而简陋的屋子是她好不容易从一个年轻人那儿买来的。那位年轻人跟他的祖父相依为命,而他的祖父前些日子过世了,这位年轻人想到大城市里去找工作,才同意将这房子以她负担得起的超低价格卖给她。
  年轻人离开前打量了她颇久,他皱着眉似在思索什么。她猜想他也许对她略有印象,里杯见离家五年,这五年虽很长,但应不至完全改变了外貌。不过他没有多问,她也不想多说,毕竟回到这里对她而言并非值得张扬的事。
  如果她回到天使镇的消息传了出去,种种猜测必定跟着接踵而来。人们会试着挖出她当年离家的原因,更会怀疑她何以在父亲死后才决意再回到这里。
  其实她每天都想着回到天使镇,在外地的每一天她都在想她在天使镇的童年以及她那慈爱温柔的母亲。当然她也想起过父亲,虽然他们和谐的父女关系早已随母亲去世而消失了。
  但她从未责怪过父亲对她的严苛,因为她深深的知道,她的父亲因为太爱她的母亲,所以他无法容忍唯一的女儿不似妻子那般完美。安黎莎一直督促自己努力做到父亲的要求标准,尽管那很难,但她却真心想要做好。母亲不在了,父亲就是她世上仅存的亲人,她渴望由他那儿重拾失落已久的亲情。
  很遗憾,已经没有机会了,而这一切是该怪父亲的严峻?还是怪自己的大意?或者——该怪「他」?
  安黎莎苦笑,讶异自己居然还会想起他。现在怪谁都没有意义了,一切不过是造化弄人。经过这么多年,她已经释然,并试着遗忘,她希望能在这里重新开始她单纯的未来。
  捶捶酸疼的肩,她的清洁工作并未结束,还有桌布、窗帘等着她洗呢!这个屋子虽然小,甚至隔不出客厅和卧室,沐浴如厕还得到屋后另外加盖的克难建筑物去,但安黎莎已经够满足了。因为这里就是她的家,她的人生将在这里重新开始。
  想到这些,她忽然精力百倍,疲惫酸痛似乎都减轻了。这是她多年以来的第一次,第一次真心地笑了。
  「镇上出租的旅馆都没有年轻女子投宿。」霍奇在晚餐时间向桑肯恩报告。奔波了一整天的他,神情显得有些疲惫。
  「这是意料之中的。」桑肯恩扯动嘴角。「另一方面呢?有没有听说谁最近卖了房子?或把房子给租出去了?」
  「只有小约翰。」霍奇答道:「他祖父去世了,听说他卖了房子想到大城市闯一闯。」
  「你到那房子去看过了吗?」
  霍奇点头。
  「去过了,可是屋里没有灯光,敲门也没人应。」
  「哦?」
  「那房子既小又破烂,不花一番功夫整修恐难住人,我实在很难想象谁会向小约翰购买这样的破屋子。」
  「没有听说他卖给谁吗?」
  「没有。因为他急着搭前些日子经过的那班火车离开天使镇,所以没有机会对镇上的人多说些什么。」
  桑肯恩面无表情思索了几秒,才点点头说:
  「辛苦了,你去用餐吧!」
  「明天我再到小约翰的房子跑一趟——」
  「不用了,明天你带几个人去修补东面断裂的围栏,免得小牛跑出栏外。至于安黎莎是否回到天使镇这件事,也许真的是谣言,就暂且搁下吧!」
  霍奇一离开主屋便往工寮走去,桑肯恩立刻喊来管家娜娜,她是一个五十多岁,体型庞大的和蔼妇人。
  「娜娜,妳曾在小约翰的祖父生病时去照顾过他不是吗?」
  刚从厨房出来的娜娜将湿漉漉的双手往围裙上擦。
  「是啊!镇上有几个妇人轮流去,否则小约翰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子怎么照顾得来?唉,说来也可怜,小约翰从小就没有了父母,全靠祖父养他长大成人,没想到现在还是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
  「小约翰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相信他会自己照顾自己,不会有事的。」桑肯恩安慰道。
  「但愿如此。」
  「娜娜,妳到过小约翰住的地方,依妳看——那儿环境如何?称不称得上安适?」
  「安适?哈!那儿根本就不是人住的地方。」娜娜比手画脚地想尽全力描绘出那个小屋的凌乱。「木头搭的房子只有我们工寮的五分之一大,而且大半都已经腐朽;里头除了一张大床、一张小桌、一把椅子之外,几乎没别的家具了;厨房更不像是厨房,锅碗瓢盆都脏得很,唯一的炉子也黑得不象样,好象几百年不曾清洗过一般。我总是想,约翰的祖父要不是窝在那么糟的地方,也许还可以多活几年呢!」
  「真有这么糟?」桑肯恩蹙眉。
  「糟透了。」娜娜摇头。
  桑肯恩想了想,说:
  「小约翰把那房子卖了,妳知道吗?」
  「卖了?」娜娜张大眼睛。「小约翰把那房子卖了?那他以后住那里?」
  「他离开天使镇到大城市找工作去了。」
  娜娜闻言,又露出担心的神情。
  「他还年轻,会不会让人给欺负了?」
  「他总得学着长大,毕竟已经没有亲人可以帮他了。」
  娜娜叹气。
  「的确是如此。不过话说回来,那间破屋子能卖几个钱?还有!谁会买呢?买来做什么?住吗?真是想不透。」娜娜又重重地摇了摇头。
  「听妳这么一说,我也想不透了。」桑肯恩扬起眉,脸上表情诡谲多变,让人无法猜透他的心思。
  阳光极刺眼地由未挂窗帘的窗子直接照进屋内,破旧的木屋里霎时一片明亮,秋末的寒意因此减轻不少。
  安黎莎望着阳光眨了眨眼,身子一动就感觉全身酸疼,她这才恍然想起自己居然趴在桌上睡了一夜。
  她无可奈何地笑笑,旋即站起身来伸展伸展四肢,并揉了揉僵硬的颈子;她实在无法想象自己会累成这样,趴在桌上小寐一会儿,竟然整夜未醒。
  外头的阳光真好,她记起昨天该洗而未洗的桌布跟窗帘,便决定等会儿立刻洗净,并和棉被一起拿到外头晒晒太阳。经过阳光洗礼的布料感觉起来最舒服,它有一股温暖而动人的清香。她对慈母的回忆不多,但每回帮母亲搬晒好的棉被进屋,嗅着这股清香的举动是她永难忘怀的。
  因为贪恋可爱的阳光,安黎莎立刻拿起桌布和窗帘到屋后的浴室去洗。由于尚未购买日常用品,没有肥皂,她只好用清水一次又一次地搓洗着积满尘垢的桌布和窗帘,直到布料的花色逐渐显现出来;经过这么一折腾,简直让她的腰都直不起来了。不过辛苦总是有代价的,当她在屋外晾起桌巾、窗帘和被单时,面对这一竿的成就,她开始愉悦地低哼着歌。
  清洁工作应该算大致完成了,接下来就是添购一些生活上的必需品。其实她这五年来所存的钱在买了这间屋子后已经所剩无几,如果不省吃俭用并且尽快找个工作,那么这一点钱根本撑不了多久的。想到此,她先前的好心情又没了,只好长叹了一口气,继续动手晾晒被单。
  离开天使镇这五年,她做过很多工作。举凡裁缝店缝衣服、餐厅洗碗盘、杂货店店员,甚至替人清洗室内她都尝试过,工作对她而言是必须而习惯的事情。不过那是在外地,在没有人认识她的环境里;在天使镇的话——即使她什么苦都能吃,别人又会以什么样的眼光看她?
  她其实相当明白传言的可怕,就算它们曾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淡,但她再现天使镇必定会使冰封的流言再度沸腾,她没有把握自己是否能应付那些猜测和询问。唉!如果大家都能学着彻底遗忘就好了,为什么人们对别人的私密总是表现出过度的关心呢?
  赚钱根本就是一种社会行为,如果她不希望和天使镇的居民有太多的接触,日常生活所需的消费又要从何而来?这实在是目前最让她感觉苦恼的事了。
  晾好桌布被单,安黎莎揉着腰、吐出一口气。哎!在这么美好的日子想这些烦人的事实在太杀风景了,该好好享受一下阳光的洗礼才是啊!
  于是她兴匆匆地将洗衣篮放回屋内,搬了一张椅子出来打算在院子里坐一会儿。就在她正堆满笑容走出屋子时,安黎莎实在没有想到这天的美好已经划下句点。
  站在眼前的人是她怎么都不想见到的,五年来她日夜渴求能忘记的人就是他。而他——究竟来这里做什么?
  「怎么?刚回来也不通报一声?」桑肯恩懒洋洋地说,眼睛直盯着她手上的椅子瞧。
  安黎莎深吸了口气,轻轻放下手中的椅子。
  「好久不见了,桑先生!」
  「五年的确不算短。」桑肯恩走近安黎莎,他注意到她紧紧抓住椅背的手有点颤抖。于是他略为扯动嘴角,似笑非笑:「我只是一个关心妳近况的朋友,妳不需要表现出这么害怕的样子,安黎莎小姐。」
  安黎莎强迫自己保持面无表情。
  「你误会了,桑先生,我并不害怕。」
  「哦?」桑肯恩眉毛一挑,定定地望住安黎莎。
  「很感激你顺道过来看我,如果没别的事——」
  「并不是顺道。」桑肯恩说。
  「什么?」
  「我是专程来找妳的。」
  「专程?」安黎莎掩不住讶异。「你——你知道我住在这里?」
  「也不算知道。」桑肯恩又走近她一步。「镇上漫天都是传言,说妳回天使镇了,我也这么听说,只不过比其他人多了些求证的精神。其实妳该感谢小约翰急着离开,否则恐怕妳会发现每天都有人在妳家门口探头探脑,而我猜妳一定不喜欢这样,是不是?安小姐。」
  安黎莎避开他嘲讽的眼光。
  「你在暗示什么?」
  「我没有暗示什么,我相信妳也明白口自己一直是镇上居民聊天时的话题人物。」
  「他们应该注意一些更重要、更有意义的事,而不是我。」
  桑肯恩耸耸肩,表示不予置评。
  「这不过是个开发中的小城镇。」桑肯恩知道她明明在害怕,害怕得连看他一眼都不敢,于是他的笑容中带有嘲弄意味。「就像小约翰一样,很多年轻人都往大城市发展去了,而妳,安小姐,怎么会在离开多年后又选择回到这个半蛮荒的小城呢?」
  安黎莎放开椅子,往后退了一步。
  「原来你也是那些好奇的镇民之一,你一样也是闲着没事找事做。桑先生,我的事实在不劳你费心,如果没别的事情,你请回吧!」
  桑肯恩朗声大笑。
  「何必把我当坏人看?我纯粹是来表达对老朋友的关心。」
  「我不记得我们曾是什么老朋友。」
  桑肯恩点头。
  「妳要这么说也对,妳是个家教良好人家的女儿,自然不会跟我这个无赖有所牵扯。五年前是这样没错,但是现在——」他盯着她细致的面孔。「也许妳该知道我已不是从前的桑肯恩,如今——不仅没有人敢当着我的面出言不逊,而且镇上多数人都认为我这几年来混得还不错。」
  「恭喜。」安黎莎冷然道。
  「恭喜?就这样?没有谄媚阿谀?」桑肯恩邪邪地笑,并四处打量着她身后的破旧屋子。「告诉我,安小姐,为什么要住在这么糟的地方?等天气一变冷,这里根本挡不住寒冷刺骨的风雪。」
  「我说过我的事不用你费心。」
  「如果妳是因为刚回到镇上,需要金钱上的帮忙,我很愿意——」
  「桑先生,非常感谢你,但我并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包括你。我还有事要忙,失陪了。」她伸手想拉回椅子,但桑肯恩却早她一步,不仅按住椅子,还碰着了她的手。
  安黎莎惊惶地抽手后退。
  「你——你不要碰我!」
  她的反应剧烈,桑肯恩禁不住蹙眉。安黎莎苍白着脸,没等他开口便像受惊的免子一般,逃也似地奔回屋里,并「啪」一声将门重重地锁上。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板凳  发表于: 2007-06-16
第二章

  桑肯恩在「玛姬之家」——天使镇上唯一的一间沙龙买醉。他偶尔喝酒,却极少喝醉,即使现在也是一样,虽然他今天实在非常需要痲痹一下他的头脑,免得纷乱的念头把他搞疯了。
  不知道为什么,安黎莎盈满惧意的双眼和惊惶的神情一直在他脑海里盘旋不去,她——她真的很害怕,而且似乎是针对他。
  当然这么断言是太快了,毕竟他是镇上第一个拜访她的人,加上她此刻又是处在心境最脆弱的时候,她之所以会对他不经意的碰触而表现出过度的反应亦情有可原。然而这个理由真可以解释安黎莎见他像是见了鬼般落荒而逃的夸张举止吗?
  一仰头,半杯苦涩的液体又滑下喉间,整个晚上他想的不只是安黎莎的态度,最让他感觉烦躁的是自己莫名其妙的态度。
  到现在他都还想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这是他今晚情绪最大的阴郁。
  安黎莎对他而言究竟有什么特别?为什么一听见她回到天使镇他便开始坐立难安?为什么非要霍奇带着人四处打探她的消息?为什么最后还是忍不住要亲自去找她?他想不出为何再见到她对他而言是如此重要。
  「哟,这不是桑大老板吗?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啊?要不要我找个女孩来陪陪你?」
  桑肯恩微微抬头,看见「玛姬之家」的女老板玛姬。她穿得一身红,三十多岁的人了依然美艳动人,神情举止比年轻人更多了一分成熟。真要说起来,她和桑肯恩很熟络的,尤其是桑肯恩几年前还在混的时候,一个星期至少有五天是在这里度过的。
  「妳好,玛姬。」桑肯恩举起手中的酒杯和她打招呼。
  玛姬轻挪妩媚的身躯在他的身旁坐下,招手要酒保送上她的饮料。
  「今天怎么有空来啊?桑大老板。」玛姬用着她那涂着血红指甲油的手攀上了他的肩,并将脸凑近他的脸,媚态万千地对他说道。
  「叫我肯恩,大家都很清楚这镇上妳是唯一不把我当老板看的人。」
  玛姬掩嘴而笑。
  「干嘛火气这么大?我不过是逗逗你嘛!怎么了?心情不佳,来这儿借酒消愁?」
  「给妳生意做,还得说原因吗?」桑肯恩招手,让酒保又倒了杯酒。「抱歉,我的确有些心烦,妳何不去忙自己的事?」
  「愿意谈谈吗?人家说烦恼可以分担,快乐可以分享,这才是朋友。」玛姬不在意桑肯恩的不敬态度,她知道他事后会道歉的。
  「没什么。」桑肯恩摇头。「我也不很清楚自己究竟在心烦什么,说穿了只是些无聊的事。」
  玛姬了解地点点头,看了他一眼,忽然问:
  「你也听说安黎莎回到天使镇的消息了吧?」
  桑肯恩蹙眉。
  「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个?」安黎莎!又是安黎莎!天使镇上难道每个人都得提起她?
  玛姬耸耸肩。
  「随便聊聊嘛!每个人都在谈这回事,就是不知道是真是假。」她边说边瞄了桑肯恩一眼。
  桑肯恩没有搭腔,一仰头又喝下大半杯的啤酒。
  「依你看呢?你认为安黎莎是不是真回到天使镇了?」
  「她是不是真回到天使镇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桑肯恩大声说,感觉就像是在说服自己。
  「是吗?我还以为你和安黎莎有点交情,多少会关心一下她的行踪。」玛姬若有所思地说着。
  「妳错了,我和她一点交情也没有,充其量只算得上认识。她知道我是个混混,我知道她是安马丁家教良好的女儿,如此而已。」
  「哦?」玛姬脑海中瞬即闪过多年前某天深夜看见的一幕,她开口想说些什么,见了桑肯恩的阴沈表情才聪明地改变了主意。既然他不想提起安黎莎,她又何必自讨没趣?
  桑肯恩正想招来酒保再要一杯酒,玛姬马上压下他的手,微笑道:
  「你已经喝了不少,该停一停了,我不以为你会喜欢饮酒过量后那种头痛、精神不济的难受感觉。」
  桑肯恩的确不喜欢那种头痛欲裂、对前天晚上的事记忆模糊的酒后滋味。放荡时期的他三五天就会尝试一次那种经验,但自从他开始忙起牧场的事情以后,反倒没什么机会大喝一场了。不喝酒,就回去吧!桑肯恩站起来,掏出皮夹打算付账。玛姬看着他,娇媚地问道:
  「要走了?这么心烦,不打算找个女孩陪陪你吗?珍娜现在没有客人,记不记得你从前老称赞她最善解人意的?」
  桑肯恩犹豫了半晌,终于点头。既然不愿喝个大醉,就在女人的怀中宣泄一下抑郁的情绪又有什么不可以?
  得到他的首肯,玛姬让人找了珍娜过来,并深深地看着桑肯恩,然后在他的耳际轻声细语:
  「你知道我很愿意亲自招待你,如果你不再坚持!」
  「妳是个很特殊的女人,玛姬,所以我宁愿我们之间能保持单纯的朋友关系。」桑肯恩扯动嘴角,淡淡地说。
  玛姬了解地微笑点头。
  「没问题,一切就依你的希望。那么你就别再多想了,好好享受珍娜的服务,我相信她会令你满意的。」
  「我一向相信妳的判断。」桑肯恩嘲讽道,却不肯定自己今晚是否真能在**后获得平静。
  温柔可人的珍娜微笑着朝他们走来,桑肯恩朝玛姬点点头,便迈开大步迎上前去。
  安黎莎鼓起莫大的勇气才离开她的小屋子走向天使镇。她得去买些东西,否则连吃的都没有,日子怎么过下去?
  她依然很害怕镇上居民对她的好奇和疑惑。不记得她的人会问她的姓名,认出她的人迟早也会问起五年前她离开的原因,而她甚至还没想出应对的口白。
  不过,逃避终究不是长远之计,既然她想重回天使镇定居,就得做好面对一切的心理准备。尤其她要赚钱,要购物,更希望能有一些朋友,这些都不是远离群众所能做到的,她终究还是要接触人群,让人们接纳她。
  也许不会像想象中的那么困难,安黎莎这么安慰自己。毕竟她并不是真如父亲所言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人们不应该会为了她的无心之过而排斥她,何况那个错误根本不曾伤害过任何人,除了她自己。
  经过一番自我挣扎,安黎莎深吸了一口气,踏入天使镇唯一的一间杂货店。这供应镇上居民生活必需品的店面一向以价格公道著称,如果这五年来一切依旧,杂货店的所有者应该仍是潘氏夫妇。
  安黎莎一走进店里,迎接她的便是一声惊呼。
  「天啊,真的是妳!妳真的回来了!」
  发出惊讶呼声的是店里的女主人潘依玲。在她未离开天使镇之前,依玲和她丈夫潘刚对她一直都不错。不过话说回来,在她父亲尚未宣判她的罪恶之前,天使镇上每个人不都对她不错?
  而现在已经不再是五年前了。时间流逝,一些事情也会跟着改变,她不敢奢望依玲会待她一如往前。
  安黎莎向眼前睁大双眼的旧识挤出一个堪称自然的笑容。
  「妳好,依玲,好久不见,妳先生可好?你们有孩子了吗?」安黎莎说着,仍站在原地并未向前,倒是潘依玲惊愕过后朝她奔来,给了她一个出乎意料之外的温暖拥抱。
  「潘刚和以前一样,我们已经有两个小孩,昨天到他们奶奶家去玩了。真是太好了,黎莎,镇上人人都说妳回来了,我一直半信半疑,今天见到妳才知道——天!这些年来妳还好吧?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这番恳切的关心让安黎莎一时之间无法适应,她的喉咙似被什么东西梗住,说不出半句话来。对于依玲这分没有怀疑、只有无可掩饰的真挚情感,她不由觉得眼眶湿润。
  紧紧回抱了潘依玲一下,安黎莎强迫自己离开多年不曾接触过的友谊之手。她微笑对潘依玲说:
  「见到妳真是大好了,依玲,我一直怕天使镇上的人无法接受我——」
  「哎呀,别胡说了,什么接不接受!这里本来就是妳的家,大家都不明白妳父亲当年为什么要——」依玲看见安黎莎脸色一黯,随即聪明地把话一转。「呃——妳父亲过世的事情妳都知道了吧?」
  安黎莎点头,神情扫过一抹哀怨。
  「我知道,所以才回来。」
  「妳到他的墓上去看过他吗?」
  「没有,我怕——我想他不希望我去看他。」安黎莎苦涩道出了她的辛酸。
  「马丁已经死了,妳是他的女儿,是他唯一的亲人,到他墓上悼念一下是应该的。」
  「我会的,等一切安顿好了我会去的。」
  依玲了解地点点头。
  「那好,妳需要些什么就到里头去找,找不到的就问我一声。」
  「我——我只需要一些面粉、一些灵和一块肥皂。」安黎莎吶吶道,且在心里盘算着钱够不够用。
  「只要这些就够了吗?刚搬来一定需要添购许多日用品,如果妳怕带不回去,可以让潘刚替妳送去。他去补货,应该快回来了。」
  「啊——不用了,我暂时只需要这些东西,其他的以后慢慢再买。」
  潘依玲盯着她看,随即微笑道:
  「黎莎,妳需要什么尽管先拿去,钱的事!」
  「谢谢妳,依玲,我——」她微笑着摇头。
  「我们是朋友,妳可不要跟我客气。」
  「实在很感谢妳,不过真的不需要。」
  潘依玲瞪视她良久,终于叹了口气。
  「妳还是这么固执,一点人情都不肯欠人家。」她在店里跑过来、走过去,没一会儿功夫就找齐了安黎莎要的东西。「喏!妳要的面粉、盐,还有肥皂;另外这块布是我送给妳的,一个再见面的礼物,当我是朋友就别拒绝。」
  「依玲——」
  「就这么说定了。」依玲把东西都塞给她。「黎莎,你父亲去世后,你们的房东葛先生把他的遗物整理过了,他说暂时替妳收起来,等妳回来了再还妳。」
  「葛海瑞?」安黎莎蹙眉。
  「他看起来一副色迷迷的样子,居然会坚持替妳父亲办丧事,实在令大伙儿猜不透。」依玲拍拍她的肩。「妳父亲的遗物不多,应该也不值钱,不过总是个纪念,妳会去拿吧?」
  安黎莎想了想,点头道:
  「嗯,我会去。」那毕竟是父亲留给她最后的东西。
  「妳现在住哪里?我可以去看妳吗?」
  安黎莎微笑。
  「我就住在小约翰先前住的地方,欢迎妳有空的时候来看我。」
  「我一定会。」潘依玲看着她,双眼略含水气。「我很高兴妳回来了,真的。」
  桑氏牧场里,每个工人都特别战战兢兢地工作,因为最近老板心情不佳,手下稍微出点纰漏都会像爆开一颗炸弹似地引爆桑肯恩郁积的灰暗情绪。
  打从去找过安黎莎,桑肯恩的表现就像一只被激怒的狮子,动不动就对身旁的人吼叫几声。最倒楣的就属霍奇,他一整天至少被桑肯恩胡乱吼叫十余次;而这些令桑肯恩发怒的原因都是些芝麻绿豆大的事,平常的桑肯恩根本就懒得理会这些芝麻绿豆的小事。
  霍奇不比一般工人,合理的命令他绝对照做,不到十个小时让人不合理地挑剔十多次却是他无法忍受的,因此晚餐前,他终于忍不住找桑肯恩去了。
  桑肯恩在书房,没做什么,只是皱着眉。他见霍奇敲了门进来,没等他开口就先叹气道歉了。
  「我知道你有些受不了我了。」他说。
  「何止有些?如果我要说得不客气点,老板,你这几天的表现活像只受伤的狮子。」难得老板先低了头,霍奇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在桑肯恩的示意下坐了下来。
  「是不是有什么事惹你心烦啊?老板。」
  「应该没有,却又好象有,该死的我也弄不清楚。」桑肯恩恼怒地用手重捶了一下桌子。
  「你已经找到安黎莎了不是吗?还有什么好心烦的?」霍奇扬扬眉。
  「我说过是为了她的事吗?你少胡乱猜测。」桑肯恩凌厉地看向他。
  「真是欲盖弥彰。」霍奇咕哝着。
  「什么?」
  「哦——没什么。」
  「你近来似乎话多了些。」
  霍奇黝黑的脸上露出浅笑。
  「有些事情,尤其是弄不清楚的那些,追根究底起来还不都是自己跟自己在挣扎。」
  桑肯恩昂首,他真希望霍奇能说得明白些。
  「什么意思?」
  「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别否认不就没事了?」霍奇低声说。
  桑肯恩两道浓眉蹙得更紧,过了几秒才恢复无动于衷的表情,并扯扯嘴角点点头说:
  「没想到你居然会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来,如果你不介意,同样的这番话我想送还给你,对于玛姬,你才是该听听自己的心声了。」
  霍奇不自在地轻咳了咳。
  「玛姬与我何干?说起她做什么?」
  「你分明对她有意,为什么不干脆表明?玛姬是个好女人,你们很适合。」
  「表明什么?合则聚,不合则散,男女之间不就这么回事?我还以为我们有共识呢!」霍奇不屑地皱眉。
  桑肯恩听他这么一说也只好苦笑,毕竟男女关系对他而言就是霍奇说的这么一回事,叫他该说什么好?
  他挥挥手。
  「也罢,我可没心思管你的私事。去吩咐娜娜给工人先开饭,你也准备吃晚餐了,出去吧!」
  「你呢?老板,你不吃吗?」
  「我饿了就会吃。」桑肯恩的表情非常不耐烦。
  霍奇点点头就要往外走,随即想起了什么又回过头。
  「对了,今天我经过杂货店,潘刚说你要的烟应该下午就会送到,要你拨个空去拿。」
  「我知道了。」桑肯恩点点头,想了想干脆站起来。「我现在就跑一趟吧!抽根烟应该有助于我平静心情。」
  「娜娜不会喜欢你在晚餐时间往外头跑的。」霍奇提醒他。
  披上牛仔夹克的桑肯恩瞪了他一眼。
  「我也不喜欢有人拿我薪水还老告诉我该怎么做,你懂了吧?」
  「你是第一个被允许在我店里吞云吐雾的人,桑大老板。」依玲带笑的话分明是在调侃桑肯恩,桑肯恩自然也听得出来。
  他微笑道:
  「别这样,依玲,妳知道我只喜欢这种烟草的味道,而它已经缺货很久了,我快等不及了。」
  「这么迫不及待?」潘依玲摇头笑道:「虽是做生意,我还是希望你少抽点烟,那对肺部不好。」
  「而我又已经够狼心狗肺的了,是不是?」桑肯恩说完便哈哈大笑起来。
  跟他年纪相当的依玲也无奈地笑了。
  「心情不错啊!桑大老板,居然肯拿自己开玩笑。」
  「少来了,依玲,虽然经过了五年,我的本质并未改变,现在的桑肯恩骨子里还是五年前的那个混混。」他说的话一半是认真,一半是苦涩。
  「肯恩——」
  「我说的是事实。别人敬我、怕我是因为我的财富,我不会傻得以为这就是真尊重、真诚意。」
  「好了,别说得这么绝,当你是朋友的人不会在乎你是五年前的无赖还是现在的大老板。」依玲诚挚道。
  「我知道。」桑肯恩点头,微笑着说:「谢谢妳,依玲。」说完又吐了一口白烟。
  「哎呀,这么严肃干什么?让我们谈点新鲜的吧!」依玲拿了张椅子让桑肯恩坐下,然后对着他说:「潘刚这几天忙补货忙翻了,连坐下来喝杯水的时间都少有,而这事儿我又不想和别人胡乱说,可憋死我了。」
  「哦?天使镇还会有什么新鲜事?不都是一传十,十传百,不到半天就传遍了全镇。」桑肯恩笑着坐下。
  「这事可不一样。」这会儿是晚餐时间,店里没什么人,依玲还是特意压低了声音:「她畏畏缩缩、躲躲藏藏的就是怕人知道,我怎么还能拿来当趣事到处宣扬呢?」
  「那干嘛又告诉我?」桑肯恩习惯性地又扬了眉。
  「因为你是桑肯恩,有钱、有势,本事也大,能帮她的只有你。」依玲脸色忽然凝重起来。「不过依她的个性,也许不会接受任何人的帮助。」
  桑肯恩好奇了起来。
  「谁?妳说的到底是谁?这么没头没尾的要我猜谜吗?」
  「哎呀,我没说她是谁吗?」依玲敲敲自己的脑袋。「太没记性了我。我说的是安黎莎,你记得她吧?五年前被她父亲安马丁赶出天使镇,说她犯了什么骯脏的罪。照我说是安马丁自己心理有问题,这么善良的一个女孩子会犯下什么不可原谅的过错?根本就是污蔑——」
  潘依玲接下来说的话完全无法进入桑肯恩的脑中,他怀疑自己根本就是在听见安黎莎三个字时就关闭了听觉系统。
  该死!他早该知道依玲说的是安黎莎,她不正是目前天使镇里最新的新闻题裁吗?她才回来几天就已经搞得他心神不宁,本以为到这里抽根烟能轻松一下,哪里知道耳根依然不得清净。
  别表现得大在意,也别皱眉,桑肯恩这么告诉自己。何苦让一个女人影响他这么大?有个霍奇拿安黎莎来唠叨他已经够了,用不着再多一个潘依玲。
  「怎么样?你是不是也觉得她无辜?」依玲探过身去想要得到肯定的回答:「想一想,肯恩,她是背负着流言回来的,重新开始对她而言并不容易,她实在需要有人拉她一把。」
  「也许妳是多虑了,依玲,她开口要妳帮她了吗?」桑肯恩问。
  「以她的个性是怎么也不会向人开口的。」
  「那妳又如何知道她需要帮助?」
  「我有眼睛,我会看。」依玲责备地看向他。「如果你见过她也会这么想的,她看起来根本就像只凭仅存的自尊在度日。」
  「是吗?」桑肯恩突感心中一紧,听闻安黎莎是如此的无依无靠,他再也把持不住故作的轻松状。
  依玲点头,叹气道:
  「我想这五年来的每个日子,对她而言都不好过。她只是个弱女子,而这个社会根本就是朝着男性的需要在发展,实在很难想象她是怎么熬过来的,一想起她的遭遇就会让我忍不住心疼。」
  此时恰有顾客进门,依玲过去招呼,留下桑肯恩坐在原地继续吞吐。白色烟雾。
  心疼?桑肯恩苦涩地扯扯嘴角。至少依玲很明白她该如何形容她对安黎莎的感觉,而他呢?他心里那份奇异的刺痛又该怎么称呼?
  桑肯恩想了又想,直到手上的烟烧疼了他的手。
  安黎莎用捡回来的圆木棍使劲压着面粉团,她在面粉团里只加了些盐,而她昨天一整天吃的就是这种略带咸味的煎饼。
  其实她没有一点抱怨的意思,能吃饱对她而言已经足够了。不事生产、没有收入,以她身边所剩下的这么一点钱,即使是吃面粉煎饼都撑不了几天,她如何还能奢望美食?
  叹口气,安黎莎把做好的三个圆饼放入老旧的平底锅中以小火慢慢烘煎,直至表皮金黄,并传来阵阵饼香。取来一个盘子,她将三个饼整齐的放在上头,耐心等候它们变凉。这就是她的三餐,她告诉自己得一口一口慢慢嚼才吃得出那原始的美味。
  将盘子置放于桌上,安黎莎拿起昨天裁好的布料开始缝合。依玲送给她这块深蓝色的布,质地非常细腻,感觉也很暖和,她打算用它来做一件长袖洋装,那么冬天一到她也就多了件御寒衣物。
  依玲对她真好,她是自己回天使镇所接触到最友善的一个。不过话说回来,她回天使镇至今,与她相处时间超过十分钟的人不过两个,而潘依玲是怎么也不该被拿来和桑肯恩那个人相提并论的。
  想起和桑肯恩碰面的那回,安黎莎对自己表现出来的惊惶失措感到羞愧。她怎么会就那么地跑走?还一副恐慌至极的模样,他一定把她当成莫名其妙的神经病了。
  放下针线,安黎莎拿起一个面饼放到嘴边轻咬了一口,想着自己为什么要在乎桑肯恩对她的看法。他们其实相识不深,即使在五年前也不过只是见面、点头、打招呼的交情,除了那一次——老天!她怎么还想起那天的事?那个错误对桑肯恩来说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但对她——应该也是没有意义吧!
  想起这件事就让她丧失了所有的胃口,忽地又想起自己打算在今天好好策划一下未来,不吃东西哪来的脑力跟体力?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忘了过去,忘了五年前的一切,专心于目前以及往后的日子。
  安黎莎又开始嚼她的面饼,她边嚼边想着怎么开始在天使镇的生活。当然,首先要考虑的就是收入问题,没有金钱收入的话根本什么都不用谈。
  屋外的空地很大,她想试着在上头种一些蔬菜,这样她既有新鲜蔬菜可吃,也许多余的还可以拿到依玲那儿寄卖。另外她打算由依玲那儿买回布料,将之裁减缝制成衣服,再托依玲出售。
  不过这些计画还是需要金钱来支持,现在她得烦恼如何取得买种子和布料的资金。这的确是个问题,她不希望在天使镇拋头露面,但如此又哪来赚钱的机会?难道要她拿煎饼和人换种子、换布料?
  安黎莎想到自己的窘迫便苦笑起来,继而不可抑制地放声大笑。天啊,她有好多事要做,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在这儿调侃自己,什么时候那份远离她多年的幽默感又回来了呢?
  就在自己的笑声中,安黎莎记起潘依玲要她到葛海瑞那里取回父亲的遗物的事,在绝望中她不由得期盼遗物里头能有一些帮得上她忙的东西。
  她变得现实了,安黎莎想,否则为何提起父亲竟未有大多哀悼怀念?其实在外流浪的这些年,她已经学会淡忘父亲对她贸然的残酷处置,心里也早就没有恨意。安马丁就是这样一丝不苟的人,她知道,天使镇上的人们也都很清楚。
  就上葛海瑞那儿走一趟吧!去拿回父亲的东西,并且到他坟上送束花,只要心里想着母亲还在世的那段童年时光,父亲其实也是很和蔼可亲的。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地板  发表于: 2007-06-16
第三章

  安黎莎选择接近正午的时间出门,原因无他,只是希望大家忙着吃午餐而无暇注意到她。这分明是鸵鸟心态,但她认为自己还需要多点心理准备才能面对大众的过度关切。
  不过,就算她躲过了所有的人,无可避免地她必须去见葛海瑞,好取回父亲的遗物。她一直认为葛海瑞这个人心思难测,在她和父亲租他屋子居住的几年中,她总觉得葛海瑞经常以古怪的眼神看她。
  依玲说葛海瑞坚持替她父亲办妥后事,姑且不论他有何居心,光是看在他替她安葬了父亲的份上,即便她有多不情愿,但她欠葛海瑞的人情是事实,而且已经很难还清了。
  正午时分走在天使镇的大马路上,果然路上行人稀少,偶尔走过的寥寥几人也似乎不曾多看她一眼。安黎莎快步走着,心里想的只是如何解决她和葛海瑞之间的问题,以便日后再也不必多见他。
  她低着头,没想到竟撞进一个宽广坚硬的胸膛里。安黎莎惊呼一声,几乎跌倒在地,幸而一只有力的手稳稳拉住了她,免除了她在大街上出糗的窘状。
  安黎莎揉着撞疼的鼻子仰头想道谢,张开眼一看,却看到了桑肯恩那双嘲弄的眸子。
  「安小姐,妳这么急急忙忙的要上哪里去啊?」他低沉且略带懒散的声音使得安黎莎心跳加速。
  「你——」
  「很抱歉撞上了妳,显然我们在走路时都不够专心。」桑肯恩虽然这么说,但他看向她的眼神可不是这个意思,显然桑肯恩口中的不专心指的根本就是她。
  可是这是事实,她的确边走边想着事情,又怕人们认出她,所以只顾低着头直走而未注意前方,才会不小心撞上了他。
  「对不起,桑先生,是我不小心。」安黎莎不情愿地低声向桑肯恩道歉着。
  桑肯恩耸耸肩,又是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我没事,倒是妳差点就跌倒了。」
  「我就像撞上一堵墙。」她低喃着,不自觉又揉揉疼痛的鼻梁。
  「撞疼妳了吗?」桑肯恩皱眉,前倾审视她的鼻尖。
  安黎莎就在他伸手要触摸她的鼻子时再次慌忙闪开,而这个举动又引起桑肯恩的怒意。
  「怎么了?安小姐。」他嘴角露出讥诮的微笑,眼中却私毫不见笑意。「我是恶棍还是魔鬼,让妳每回见了我都白着一张脸,好象我要吃了妳似的?」
  安黎莎惊魂未定,又为了自己的小题大作感到脸红。她就像只受惊的白免见了狮子一般,内心深层的恐惧表露无疑。也难怪桑肯恩会这么惊愕疑惑,他对发生在她身上的事一无所知,自然会认为她是个动不动就爱尖叫的神经质女人。
  她深吸了几口气,努力让自己急速跳动的心跳平稳下来。桑肯恩仍站在她的面前,她想转身就跑,又怕他追上来引人注意;因为,她知道以他的个性是极有可能这么做的。
  打消了和桑肯恩赛跑的念头,安黎莎勉强自己抬头看他。他仍紧盯着她看,看得她几乎又要低下头去。
  不行,她真的得勇敢点,在这么个大白天里,桑肯恩不会伤害她的。
  「对——对不起。」于是她开口说。
  「道歉?为什么?」桑肯恩依然是嘴角微扯,两眼如冰。「如果我真这么惹妳讨厌,三番两次吓着了妳,也许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不——不是这样——」安黎莎慌忙解释:「很抱歉我的不当态度冒犯了你,我的反应很可笑,但——那是因为你试图碰触我——我并不习惯——」她终于还是低下头,毕竟要讲清楚实在太难了,何况她并不觉得有这个必要。
  桑肯恩仰头大笑,他终于知道了原因。
  「妳几乎吓昏了是因为我试图碰触妳的鼻子?」一阵长笑之后,他盯着她的眼神竟带着一份饥渴,只是他不自觉,而她又单纯得看不出来。
  桑肯恩突然用邪恶的、低沈沙哑的声音说:「相信我,安小姐,这样的碰触一点都不值得惊慌,如果妳愿意,我很愿意为妳示范一个真的碰触。」他倾身靠近她的耳朵,并加强暧昧的语调说:「一个绝对会让妳脸红心跳、惊愕不已的碰触。」
  安黎莎拉着裙襬拼命地往前跑,身后依稀还传来桑肯恩大笑的声音。这个男人的措词真是惊世骇俗,理解力再差的人都听得出他话里的含意。
  她像没命似地往前跑,直到肺部炽热得几乎要爆裂开来才停了下来,她喘着气并感觉一阵晕眩。这么邪恶的言语对她而言太陌生了,她除了逃走别无选择,毕竟在她单纯的生命中只认识过极少的男性,而他们没有一个像桑肯恩这样——轻狂。
  气息渐渐平稳,脸上因短暂快跑而产生的红晕却尚未消失,情绪也还起伏得厉害。他还是能影响她,这股力量甚至比从前更强,安黎莎不敢相信五年的时间居然没有让她变得更坚强、更聪明,她依然还是那么傻,傻得不会保护自己。
  安黎莎感觉非常无助,她怀疑自己决心回到天使镇是否错了。她做不到的,她怎么样也不可能和桑肯恩抗衡,尤其是经过这么多年,他在镇上已经变得举足轻重,再也不是昔日的混混、流氓了。
  除了她,时间似乎让每个人都有所成长。
  安黎莎苦涩地想着许多事,忽然她记起自己出来的目的。她是出来找葛海瑞的,却让桑肯恩这么一耽搁,正午都已经过了。她收回纷乱的心思,加快脚步往她和父亲从前住的地方走去。
  在母亲去世的那一年,安黎莎便跟着父亲搬到葛海瑞那儿去住。他们父女俩就住在阁楼上,这阁楼有两个小房间,一切的陈设都非常简陋,和楼下富丽的装潢比起来真是天壤之别。镇上人人都说葛海瑞对待自己十分宽厚,却把所有的苛刻都拿来对付别人,这似乎一点也不假。
  十岁的安黎莎不明白父亲为何要舍弃原本有客厅、有厨房的小屋而选择葛海瑞的阁楼,经过十多年,在父亲过世后,原因忽然变得明显起来。
  因为小屋里有太多母亲的回忆!而谁都知道安马丁和妻子是天使镇上非常相爱的一对夫妻;他们相敬如宾,经常在眼神相接时就会交换一个甜蜜的微笑,几乎让见过的人都羡慕不已。所以,妻子一死,安马丁便带着女儿搬了家,一来是因为他们父女不再需要租一整间屋子来浪费金钱,二来应该是想搬离那处处是妻子身影的伤心地吧!
  尽管父亲待她并不宽厚,但他对母亲的情意却无法抹灭,安黎莎情愿自己只记住父亲看母亲时的款款深情。
  葛海瑞的住处已在眼前,她心里难以抑制地兴起一股厌恶。如果可以,她真不希望再多看他一眼,因为他总让她想起狡诈的狐狸。
  虽然见葛海瑞是一件这么令人讨厌的事,但为了父亲的遗物,她终究还是得去。她有责任拿回父亲的东西,然后开始新的生活。
  安黎莎皱着眉、强迫自己往目的地走去,脑袋瓜里装的全是葛海瑞见了她会是什么表情?他又会提出多少令她她难以开口答的问题?唯有这一刻,桑肯恩才暂时被她逐出了脑海。
  葛海瑞见了安黎莎,一双眼睛张得比铜铃还大。
  「妳——天哪,黎莎,妳真的回到天使镇了!什么时候的事?我一直以为妳若真的回来一定会先来找我的。」他咧嘴而笑,那满嘴的大金牙在闪闪发光;安黎莎发觉他比起五年前至少胖了七、八公斤,难怪笑起来全身的肥肉都在不安分地颤动、游移着。
  她勉强也挤出了一丝笑容,点点头说:
  「我去过依玲那儿,她说我父亲的葬礼多亏有你,我——我来道谢,顺便取回我父亲的遗物,至于你替我父亲处理后事的所有花费——可能在短期间之内我无法还你,不过我一定会还。」
  「千万别这么客气,我只不过是做我该做的事。」葛海瑞挥挥手,脸上依然带着笑容,这笑容没有亲切,反而让人看了觉得有点虚伪。
  「替父母善终本来就是为人子女该做的。」安黎莎说。
  「当时妳不在镇上嘛!你们父女跟我同住也有好些年了,不就像一家人一样吗?妳不需要跟我客气。」
  「还是非常感谢你。」她向他欠身敬礼。
  葛海瑞则色迷迷地迎向她,并扶住她的手;安黎莎不自在地退后一步,他神情似乎稍有不悦,但一眨眼便又堆上满脸的笑容。
  「我说了,妳不用客气的,是妳父亲临终前嘱咐我替他办理后事的。」
  「我父亲的嘱咐?」她蹙眉。「我以为他是心脏病突发死亡的。」
  葛海瑞佯装哀伤地叹了口气。
  「是心脏病没错,是他在临死前、回光返照的前几分钟所交代的后事。」
  「他——可曾提起我?」
  「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呼唤妳母亲的名字。」
  安黎莎苦涩道:
  「显然他完全忘了我这个女儿。」
  「不,他曾提起妳的。」
  她紧张地抬头,她渴望地想知道父亲临终对她说的话。
  「我父亲说了什么?他是不是原谅我了?」她一直以为父亲死了就表示她一辈子也得不到他的谅解,而现在听葛海瑞这么一说,心里不禁又升起一丝希望。
  「我和其他人一样不明白妳父亲为何要妳离开天使镇,他过世前也没有提起什么原谅不原谅的!」
  「你说他曾想起我的。」安黎莎的表情有期待也有失望。
  葛海瑞点点头。
  「他是曾说起妳的,老实说——哎!这——这实在有些令人难以启齿。」
  「你只需要把我父亲临终之前说的话原原本本告诉我就可以了。」安黎莎焦虑道。
  「好吧,反正我也等得够久了。」葛海瑞清了清喉咙:「事实上——黎莎,你父亲希望——应该说是坚持,他坚持妳应该在回到天使镇时立刻嫁给我,这就是我料理妳父亲后事的原因,毕竟我们就要成为真正的一家人了。」
  安黎莎突感眼前一片黑暗,一颗升起希望的心,陡地又跌到了谷底,若不是伸手扶住了门把,也许她已经昏倒在地。
  葛海瑞宣布的事情太荒谬了,父亲对她再怎么失望也不会把她的一生托付给葛海瑞。他只比父亲小几岁,不但秃头、痴肥不说,还自私自利、奸诈狡猾,天使镇上人人都知道要葛海瑞拔一毛以利天下,倒不如杀了他还容易些。父亲若不是神智极度不清醒、就是葛海瑞说谎,她实在不相信父亲会要她嫁给这样的人!
  「妳怎么了?亲爱的,我看妳的脸色不是很好。」葛海瑞向前一步打算搀扶她。
  安黎莎紧张地后退几步,并厉声对他说:
  「请不要叫我亲爱的!你方才说的话我一句也不相信,我父亲不可能这么告诉你,他绝对不会坚持我应该要嫁给你,因为他根本不知道我会不会回到天使镇。」
  葛海瑞脸上的笑容顿失,他甚至皱起了眉。
  「他当然知道妳迟早会回来的,事实上如果妳早一点想通回到天使镇,妳父亲会亲自主持我们的婚礼,也许还能享受到含饴弄孙之乐。」
  「你说谎!」安黎莎喊叫着。「父亲赶我离开时,要我永远别再出现在他面前,他并不希望我回来,又怎么会安排我的婚事?你在骗我!」
  葛海瑞脸上闪过一丝说谎被揭穿的狼狈,不过他随即耸耸肩。
  「很遗憾妳不相信我的话,那可是妳父亲最终的心愿啊!他一定没想到妳居然在他死后还如此忤逆他。」他停了停,继续说:「这样吧!或许妳需要时间把事情好好考虑一下;毕竟我是镇上数一数二的富翁,而为了等妳回来,我错过了许多条件极佳的女人,妳怎么样也不该用『不相信』三个字便抹煞了我为妳做的一切,我绝不会允许的。」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即使是我父亲还在世也不能逼我与你结婚!」面对葛海瑞这种恶心的人渣,安黎莎是绝对不可能稍做退缩的。
  「我的意思很简单,在我替妳做了这么多事之后,绝对不可能什么都不回收而作罢的,那不符合我的处世原则。」此时葛海瑞狡狯的神情是安黎莎这一辈子都不会遗忘的。
  「妳要嘛,就嫁给我;不然,就把我替妳父亲办丧事的钱还清。我得先警告妳,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妳父亲的墓就在教堂后面的墓园里,妳可以去看看我是如何精心,花费钜资厚葬了妳父亲,希望看过以后妳会有不同的答案给我。」
  安黎莎深吸了一口气,她万万没想到她会陷入这样的阴谋里,葛海瑞明显是早有预谋的,她早该知道他是那种万年不变的自私鬼,绝不可能做赔本生意的。
  「我自然会去看我父亲,等我取回他的遗物之后。」她冷然道,态度异常坚定。
  葛海瑞笑着摇头。
  「恐怕在妳未做好决定之前,我无法把它们交给妳,毕竟我得替自己的权益着想。那些东西虽不值钱,总是妳父亲唯一留下的,以妳重感情的个性看来,妳一定不希望它们最后是在火焰中化为灰烬吧?」
  安黎莎脸色一阵惨白,仍然坚决地在离开葛海瑞的屋子前说出心里的话。
  「葛先生,容我说句实话,你比毒蛇还要令人讨厌,而我很肯定自己的下半辈子都要离你越远越好。」
  离开葛海瑞的住处,安黎莎往父亲的墓地走去。那是教堂后头一块私有的土地,也是天使镇上唯一的墓园,几乎所有在天使镇终老的人都会埋在那里。
  走进墓园,在一个个的墓碑上她找到了父亲的名字,抑遏多时的泪水终于决堤泻出。
  她悲痛万分地跪在父亲墓碑前,努力回想父亲对她露出的最后一个慈爱的笑容。
  父亲已不在世上,他们父女之间纵有再多的嫌隙也该过去了;虽然她没能在父亲死前得到他的谅解,但她情愿想象这五年来的无数个日子已经使父亲淡忘了不愉快的过去。
  就是这个念头一直支持着她在外地活下去,然而今天葛海瑞的一番话却毁了她苦苦自编的梦想。
  她错了,五年前她错在莽撞无知,现在她又错在逃避现实。父亲根本没有原谅她,葛海瑞那番话便足以说明一切;她相信没有任何一个疼爱女儿的父亲会选择葛海瑞这样的人做女婿,父亲对她已经完全没有爱了。
  「葛海瑞说谎,不值得相信。」这句话在安黎莎脑海的另一侧响起,但这个声音仍然无法完全驱走她的伤心。她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就为了那一个无心之过?父亲为什么不想想她才是受伤最深的人?她犯下的错难道得用一辈子良心的苛责来偿还吗?
  安黎莎就这么伤心欲绝地跪在父亲墓前落泪,直到夕阳映照整个墓园,天色渐渐昏暗,才起身回家。
  她想通了,逝者已矣,来者可追;而她总得把日子过下去,既然她不会嫁给葛海瑞,又何必在乎他说的话是真是假?她得努力赚钱好偿还那笔丧葬费用,等她什么都不欠葛海瑞时,就能抬头挺胸地把父亲的遗物拿回来。
  夕阳余晖中,一个瘦小的身影步出墓园,劲风无情地吹袭着她的衣衫,这份孤独给人无限的落寞之感。
  在杂货店里,潘依玲满怀关心地看着安黎莎。
  「妳是不是不舒服?脸色怎么这么苍白。」依玲边说边伸手摸摸安黎莎的额头。
  她勉强笑笑,并轻轻拿下依玲的手,说道:
  「我没事,只是昨晚没睡好,精神比较差。」
  「真的没事?」依玲依然狐疑。
  「真的没事。」
  「没事最好。」依玲终于放心地继续结算上个月的帐,嘴里仍不忘吐出一些关怀的话语:「妳不晓得我有多担心妳一个人住在那么偏僻的地方,那实在不妥当,只要一想到妳有紧急状况却没有人能帮妳,我就担心得不知如何是好。」
  「不会的。」安黎莎微笑。「这么多年来,我觉得最值得骄傲的事就是学会照顾自己,依玲,妳真的不需要替我操心。」
  「为什么妳不干脆搬到热闹点的地方?再怎么会照顾自己,妳终究是个女孩子,女孩子在许多方面比不上男人,这是我们女人不得不承认的啊!」
  的确,就像力量。
  安黎莎叹口气,略带无奈地说:
  「我很清楚这一点,女人被赋予的先天能力和男人有很大的差异,这是我怎么努力也无法赶上的。」
  依玲点头表示赞同。
  「所以女人还是需要有个男人来保护,如果妳能找个好对象结婚的话,哪怕是住到人迹罕见的丛林去,我都不担心了。」
  结婚?今天怎么这么多人跟她谈结婚?
  一阵冗长的沉默之后,安黎莎缓缓开口说:
  「我去找过葛海瑞了。」
  「妳拿回妳父亲的东西了?」潘依玲停下手中的工作,抬起头来看住安黎莎,眼中充满了好奇的眼光。
  安黎莎摇头。
  「除非我能完成我父亲临终前的嘱咐,否则他拒绝把我父亲的遗物交给我。」
  「拜托,他只不过是替妳处理了妳父亲的后事,就自以为能主宰妳了?真恶心。不过黎莎,我倒不知道妳父亲还留有遗嘱,他不是死于心脏病突发吗?」
  「葛海瑞宣称我父亲过世前对他交代了一些事,包括处理他的后事。」
  「是吗?」依玲的怀疑非常明显,可见葛海瑞的话实在值得商榷。
  「我也不相信。」安黎莎苦笑。「天哪,我实在不能相信,我不能——」她将痛苦的脸埋在双手中。
  依玲丢下笔走近她,神情和声音都透着关怀。
  「怎么了?黎莎,出了什么事?」她搂着她的肩。
  安黎莎抬起头,泪眼婆娑地说:
  「葛海瑞说我父亲临终前答应把我嫁给他,就因为如此他才肯出钱替我父亲厚葬。我不相信,依玲,我不相信我父亲要我嫁给这样的人,他不会——他没有理由这么恨我!」说完,安黎莎便伤心地啜泣起来。
  「我的天!这——这怎么可能?葛海瑞的年纪几乎是妳的两倍,妳父亲不可能会做这么糊涂的决定,一定是姓葛的在说谎,妳也知道他为了达到目的往往是不择手段的。噢!别哭了,黎莎,妳不会相信那个人渣说的话吧?!那不是事实,是阴谋,是他为了得到妳所策画的阴谋!」依玲忿忿道。
  安黎莎拭干眼泪。
  「谢谢妳这么说,妳不知道,相信我父亲终究还是关心我的幸福对我来说有多重要。」
  「葛海瑞没对妳怎么样吧?他若敢强逼妳,我是不会放过他的!」依玲咬牙切齿,几乎就要大拍桌子。
  「谢谢妳这么帮我。不过无论如何我都得还清他替我父亲办理后事所花的费用,绝不能让他以此为借口来逼迫我,我什么都不想欠他。」
  「这当然!」依玲附和:「鬼才愿意欠那家伙人情呢!钱的事妳不用担心,我和潘刚会——」
  依玲的话马上就被安黎莎举手打断。
  「我真的非常感谢妳,妳已经帮我够多的了;要还给葛海瑞的钱我要自己想办法,那是我该做的。」
  「拜托让我帮妳,黎莎!我几乎可以想象葛海瑞那混蛋会如何对妳狮子大开口;妳刚回到这里,一切都才刚起步,哪有能力——」
  「所以我有点事想拜托妳,依玲,希望妳能帮我。」
  「我本来就想帮妳,只怕妳会拒绝。有什么事,只要我能做的,妳尽管说,我一定尽力。」
  「我计画在屋外种一些菜——」
  「种菜?」依玲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妳疯了?黎莎,垦地种植是粗重的工作,妳怎么做得来?」
  「我总得想法子让自己有点收入,否则不仅无法还清葛海瑞的钱,恐怕连生活都会有问题。」
  「要赚钱还有别的方法,挖土、播种、除草、施肥这些粗活都是男人做的工作,妳一个女孩子家怎么做得来?这样会累坏妳的,妳不会真要这么做吧?」依玲蹙眉,急急地问说。
  安黎莎低下头。
  「我想我该告诉妳一件事,那就是我希望能和镇上的人保持一段距离。种菜让我能自给,多余的可以出售,这项谋生能力很符合我的需求。」
  「黎莎,并不是每个人都和葛海瑞一样混蛋,妳该知道天使镇上绝大多数都是善良热心的人,妳没有必要躲着他们。」
  「我知道他们多半都很好,就像妳。」安黎莎苦笑。「我不想和太多人接触完全是自己的因素,我——也许妳能了解,现在的我极度渴求宁静。」
  「妳害怕人们问起妳离开天使镇的原因?」依玲终于问到了问题的核心。
  「我无法奢望他们都像妳,对我关心却又体贴地不问问题。」
  依玲笑了。
  「噢,我当然爱问问题,只不过我更知道克制。那年的事一定伤透妳的心,我自然明白妳不愿多谈的心理。」
  「谢谢妳!」安黎莎深受感动。「妳几乎是我在这儿唯一的朋友。」
  「如果妳愿意,朋友绝对不会缺的,因为妳是这么善良而坚强。」依玲一面说、一面担忧地看着她。「妳依然坚持要垦地种菜吗?我实在不觉得那是个好主意。」
  「我是决定了。」安黎莎点头。「不过我打算用别的方法替自己先赚点钱,毕竟菜不是种下去就立刻能收成的。」
  「别的方法?」
  「是啊!我打算先跟妳买一块布。」安黎莎微笑地告诉她,然后目光就开始移转到店里的每一块布料上。
  一夜未曾阖眼的桑肯恩正坐在床上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他的心里正纳闷着安黎莎去找那该死的葛海瑞做什么。姓葛的是天使镇上被公认的奸险小人,名声甚至比他还差,安家那个小淑女会和他有什么牵扯?
  天杀的!他绝对不是为了这事而彻夜未眠,那姓安的神经质女人要怎么过她的生活是她的事,就算她愚蠢得和葛海瑞那种人渣走在一块儿也和他没有丝毫关系。
  「那么你昨天何必跟踪她?不跟踪她不就不会知道她去找葛海瑞了吗?」
  有个声音在脑海里这么对他说,桑肯恩好象在跟这个声音生气似地狠狠将香烟往烟灰缸里捻熄。
  没错,他根本就不该在街上的巧遇之后又偷偷地跟踪她,但——谁敢说那是跟踪?难道他就不能恰好跟她走上同样一条路吗?
  太荒谬了!他居然在一大清早就和自己的理智争吵。太阳都快升起了,他要不就闭上眼睛睡个半小时,要不就该起来梳洗准备工作,干想这些无聊的问题根本不是他此刻该做的事。
  虽然桑肯恩每隔几分钟就这么提醒自己,但当天早上他的脾气还是大得不得了。包括霍奇在内,几乎每个工人都挨了他的狮子吼,而且全都原因不明。
  牧场上每个人都避他远远的,接近中午时分,桑肯恩才惊觉到自己又在乱发莫名其妙的脾气,不由蹙紧了双眉。
  挫败感令他对自己十分厌恶,思索了半晌,他决定跨出大门往外走去,他必须向外寻求纾解,否则他一定会疯掉。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地下室  发表于: 2007-06-16
第四章

  桑肯恩懒洋洋地倚在杂货店的门边,在等着专心算帐的潘依玲发现他的存在,毕竟他也需要点时间想想自己到这里来的原因。
  潘依玲似乎是安黎莎回到天使镇后唯一肯接触的人,如果他真想知道什么,问问依玲应该能得到正确的答案。问题是——他究竟想问些什么?他总不能冲进店里抓住依玲劈头就问:安黎莎和那个姓葛的有什么关系吧?
  「肯恩?」依玲的声音传来,显然她终于自帐簿中抬起头来了。「天哪!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开口喊我呢?瞧我被这些帐册搞得昏头转向的,一点也没注意到你来了。进来啊!桑大老板,什么时候你变得要人请才肯进门了?」依玲笑说,合起帐册走向他。
  桑肯恩像是临时想到借口般,看了自己手上的烟一眼,浅笑道:
  「我想抽完这根烟再进去,女人都不喜欢这种味道不是吗?」
  「我一直坚信烟抽多了并不好。」
  桑肯恩笑一笑,扔了烟走进店里,在陈列架旁逛过来、逛过去。
  依玲一见他仿若心事重重,便开口打破了沉默:
  「需要些什么吗?我可以替你拿。」
  「呃——娜娜要我带一些面粉和青豆回去。」
  依玲的音调突然拉高了起来:
  「没说错吧?娜娜敢要你买东西回去?她是不是想换工作了?」
  为着这个突兀的谎言,桑肯恩脸上难得地出现了一抹红晕。
  「我真的那么蛮不讲理吗?」
  「也不是啦!只是除了烟草,我从没见你买过任何的日常用品,不是娜娜来,就是霍奇来,今天是有点奇怪啊!大老板。」
  桑肯恩清清喉咙,故意环视四周来分散自己的不安。
  「我当然不是刻意来买东西,只是顺道。」
  「那么你是要先说出来意,还是先拿面粉和青豆?」依玲调侃他。
  桑肯恩静了静,开口直接就问:
  「安黎莎和葛海瑞有什么牵扯?」
  依玲先是讶异,继而纳闷地问道:
  「你为什么这么问?」
  「我——我恰好看见她走进葛海瑞的屋里。」
  「什么时候?」
  「昨天中午。」
  「哦,我明白了,黎莎是去向他取回她父亲的遗物,你也知道葛海瑞坚持全权处理安马丁的丧事。」依玲答。
  「她去道谢?」桑肯恩问。
  「也不尽然。」
  「妳何不说干脆点?」桑肯恩知道这一定还有文章。
  「因为我不知道你究竟要问什么,上回我对你提起安黎莎的事情时,你似乎不太关心。」依玲假藉四处整理陈列架上的东西,伦偷瞄了他一眼。
  桑肯恩深吸了一口气,并祈祷自己有更多的耐性。
  「她究竟为什么去找葛海瑞,而且还在他屋里待了那么久?」他一字一句地问着,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很好,反应不错;依玲偷偷笑着,回过头时却是一脸正经。
  「你知道她在屋里待了多久?难道你——」
  「回答我,依玲。」
  潘依玲想了想,耸耸肩。
  「告诉你应该没关系,反正你也不是多话的人。这么说吧!黎莎和葛海瑞有点事要讨论,需要多点时间。」
  「他们有什么事好讨论?我以为安小姐并不想见天使镇上的任何人。」肯恩冲口就说出了疑问,而且话中还带着酸酸的味道。
  「胡说,她喜欢见我,我们是好朋友。」依玲故意放慢声调:「至于黎莎和葛海瑞讨论的事——似乎是婚事。」
  「婚事?」桑肯恩的声音带着浓厚的诧异:「谁跟谁?」
  「当然是黎莎和姓葛的,你以为黎莎有空讨论别人的婚事啊?」依玲说着,两只手还在陈列架上东摸西摸。
  「她和葛海瑞要结婚?为什么?那姓葛的几乎老得可以做她的父亲了!」
  「也许安马丁不这么认为。」依玲终于决定不再捉弄桑肯恩,她回到柜台前与他详谈,因为她一直认为桑肯恩是解救黎莎的最佳人选。「葛海瑞宣称安马丁临终前对他交代了身后事,包括他的安葬事宜以及黎莎的终身大事,那个恶心的家伙竟声称安马丁已将黎莎交付给他,黎莎必须在回到天使镇后立刻嫁给他。」
  「那个白痴真相信他的话?」桑肯恩怒吼。
  「你不该指称黎莎是——是个白痴,她当然希望她父亲不曾对葛海瑞留下这样的遗言。」
  「那是谎言,稍有脑袋的人都该知道葛海瑞的话根本不值得相信。该死,我早就说过安马丁的葬礼不该由他负责,那个浑蛋从未做过不求回报的善事。」
  「当时安马丁就住在他的地方,让姓葛的处理他的后事似乎也很自然,没有人会想到他另有目的,毕竟大家认为黎莎很可能不会再回天使镇了。」依玲说。
  桑肯恩冷笑着,整个脑袋都在思忖葛海瑞的计谋。
  「他是拿钱来赌博,反正钞票他多的是,拿一些来换个妻子对他而言非常划算,尤其是这么年轻的漂亮女孩。」
  「你也承认黎莎非常吸引人?」依玲倾身、睨着眼问。
  桑肯恩闻言蹙眉,他不喜欢别人多问他的心事。
  「这并不是我们谈话的重点。」
  「问问也无妨嘛!」依玲摀嘴而笑。
  「安黎莎对这件事是什么反应?别告诉我她真傻得打算任姓葛的为所欲为。」桑肯恩没有回答依玲有关安黎莎是否迷人的问话,把话题又拉回了主题。
  「很明显葛海瑞是希望黎莎基于感激的心态答应嫁给他,万一黎莎坚持不肯,他会以花费在安马丁葬礼上的那笔钱逼她就范。」依玲非常不齿。
  「那个小白痴应该也看清楚了葛海瑞的阴谋,她到底有什么打算?」
  依玲颇有兴致地看看他:
  「其实你很关心她,对不对?」
  桑肯恩又怪异地扬起眉,他的心防筑得很牢固。
  「我相信妳再次脱离了重点。」
  「噢,我们正谈到黎莎的反应,其实她一点也没打算听任葛海瑞的安排。」依玲注意到自己因说了过多的话而感觉有些口渴,于是起身问桑肯恩:「想喝点什么?算我请客。」
  「啤酒,不过我请客,请连同妳喝的也记在我的帐上。」桑肯恩回答。事实上他不在乎喝不喝东西,他只想尽快把事情弄清楚。
  不一会儿,依玲便拿着两杯啤酒回来,笑着对他说:
  「既然是你请客,我也想试试啤酒这种奢侈的享受,看看它到底是凭哪一点能成为男人的最爱。」
  「我不以为潘刚会喜欢妳碰这东西。」桑肯恩提醒她。
  依玲摆摆手,表示没关系。
  「他吃过饭就出去忙了,不到晚上是不会回来的,而关于黎莎,我们还有很多要谈的呢!」
  她也许不知道啤酒是一种会使人喝醉的东西。
  桑肯恩也不再阻挠她,反正该操心的是潘刚不是他。
  已经是秋末了,啤酒喝起来并不像夏天那般过瘾。桑肯恩灌了一大口,并在依玲打算学他时,又开口阻止了。
  「慢点,妳最好是一小口、一小口的喝,这种东西虽然是男人的最爱,但女人可不一定能接受。」
  依玲接受他的建议轻啜了一口,随即苦着脸吐吐舌头。
  「实在不怎么可口。好了,让我们继续谈黎莎的事吧!你该知道我有多不赞同她对未来的计画……」依玲一五一十地将黎莎的决定告诉了桑肯恩。
  「种菜?妳指的是像个男人一样拿着锄头挖土、播种、除草、施肥?就她一个人?」桑肯恩的问题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而他的怒声却让依玲紧紧皱起眉头。
  「你不用这么生气,肯恩,我当然也劝过她,但她坚持要自食其力,不依靠别人。」
  「自食其力也要看条件。冬天就要到了,等雪一来,种什么都是白费力气。就算气候适宜,她一个娇弱的女子也做不来那么粗重的工作,我想捱不了三天就累死她了。真是该死,她就没有一点基本的常识吗?」桑肯恩又是一番咆哮,一直到看见依玲盯着他的表情后,才不自主地拿起啤酒往嘴里灌。
  「你何不帮帮她呢?」半晌后,依玲开口:「她绝对会拒绝,但你能想出法子对不对?这么善良勇敢的一个女孩子不该承受这些磨难,以她纤弱的身子一定撑不下去的。」
  「妳应该把妳对她的微弱信心老实告诉她。」
  「我有啊!但她实在非常固执。」
  「我不以为她会欢迎我的干涉,我和她——我们几乎说不上认识,仅有的几次碰面也总闹得不欢而散。」桑肯恩不情愿地说出了他和安黎莎的关系。
  「你们碰过面?」依玲睁大了眼睛。
  桑肯恩点头,但没有指出他们的碰面事实上是他刻意的安排而非巧合。
  「原来黎莎见过你,我还以为她回到天使镇后唯一能坦然面对的人只有我呢!」依玲笑着,因察觉自己已稍有醉意而将剩下的半杯啤酒推开了些。
  「妳是。」桑肯恩扯动嘴角。
  「啊——什么?」
  「我虽见过她几次,但很明显地,安黎莎小姐并不认为我和妳一样是她期盼想见的人,我想妳才是她唯一信任的朋友。」
  「哦?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桑肯恩回答得很肯定,但心里却一阵抽痛。
  依玲叹气。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事情已经经过这么多年,应该没有人会当面、直接地向她问起当年究竟发生什么事才对,她真的不需要逃避。」
  「这倒也未必。」桑肯恩说:「当年的事是个谜,而只要是人就没有不好奇的,所以虽然事不关己,应该仍有不少人急欲了解真相。不过——如果安小姐正如妳所形容的那般坚强固执,我不懂她怎么会选择一辈子躲在谜团之后。」
  「这我也不懂,毕竟安马丁已经死了,即使她说出当年的错事,也只需要对自己负责,何况她还可以拒绝回答有关的问题。」
  「显然她骨子里仍是有一些懦弱的血液存在。」桑肯恩嘲讽道。
  依讪却立刻为安黎莎讲话。
  「你不该这么说她!事实上我不曾见过任何女人像黎莎这么坚强勇敢,想想她在过去的五年里所可能遭遇的,而她竟连说句苦都没有。」
  这回换桑肯恩沉默了。
  依玲看看他,接着说:
  「我看得出你关心她,那并不奇怪!毕竟她是个迷人的好女孩,而你是个健康的大男人,她吸引你,也可能被你吸引,你再怎么否认也没用。你从不在乎别人如何说你,只要你认为该做的就一定会想法子做到,这是我把黎莎的事告诉你的动机,并不是女人家该死的多嘴毛病,你懂的,是不是?」
  寂静了片刻,桑肯恩才又露出他一惯迷人的懒散笑容。
  「我还以为妳已经开始觉得头昏了呢!看来半杯啤酒根本无损于妳的思考能力,我是否该提醒潘刚他有个挺厉害的老婆?」
  「用不着!」依玲的笑容和微红的脸颊使她看起来年轻了五岁!「他本来就很清楚这一点。」
  安黎莎正站在桌前裁着向依玲买来的橙色绸布。这块布大美了,橙黄的布料上还掺着金丝,它的价值绝对远远超过依玲所向她收取的。
  黎莎很惭愧自己无法拒绝依玲的好意,她是如此需要这块美丽的布来开始她的未来,依玲明显地也知道这点,所以她才会倾力帮助她。现在她所能做的就是将这件衣服缝制成最美的成品,尽快托依玲卖出去,好把欠她的差额还清,她真的已经欠依玲大多了。
  种菜无法随种随收,她只好先从缝制衣裳开始。虽然她对缝制衣服颇具经验,但是天知道她依然非常紧张,因为她除了买面粉的钱,其它所有的积蓄全在这块布上了,因此,这回她是只准成功不准序人败。
  仔细检查过布上的每一道线,安黎莎拿起剪刀小心翼翼地将一片片的裁片剪下来。她打算用这块布做一件外出服,有特殊的A字型长裙和别致的羊腿袖,领子则是小立领,胸前则该有蕾丝装饰。不过既然没有多余的钱买相配的蕾丝,黎莎决定自己在衣服的前胸处绣上精致的图案,因为困难的手工和特殊的图案将会使得这套衣服更为出色。
  花了不少时间裁好了布,安黎莎揉揉酸痛的腰,满意地打量初步的成果。嗯,很不错,接下来就要粗缝了,她先用棉线缝出衣服的各部份,再检查它们接合起来有无误差。
  时间紧迫,安黎莎拿出针线准备继续工作,谁知才将线穿过针眼,门外却传来了敲门声。
  谁会来找她?依玲吗?
  黎莎皱着眉去开门,门才拉开,她便被倚在门柱上的人吓了一跳。
  桑肯恩?
  这是他第二次的来访,他究竟找她要做什么?
  安黎莎下意识就想关上门,但从小即被灌输的礼貌教育却告诉她不该如此对待一个登门拜访的人,虽然她一点也不把他当作客人看待。
  「桑先生,你——」安黎莎开口,依然讶异的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桑肯恩倒是替她解决了这个问题。他直接推开门,也推开她,直接往屋里走去,而安黎莎几乎是呆了十多秒后才回过神来惊呼一声。
  「你——你不能就这么闯进我的家里!」她试图和他讲理,并保持礼貌的声调。
  桑肯恩又发出类似嘲弄的鼻音。
  「家?妳称这里是一个家?妳是否忘了天使镇的冬天有多冷?住在这个妳称为家的地方,要不了几天妳就会冻死了!」
  安黎莎惊吓得张大了嘴,一时竟支吾了起来。
  「你凭什么认为你有权利就这么闯进我的家,并对它大肆批评?我不以为你真的如此关心我的死活。」
  该死的他确实关心她,不过他不会承认。
  「依玲很担心妳的安全,又劝不动妳,她希望我来试试。」桑肯恩这么说,开始向屋里四处观察。
  安黎莎对依玲又爱又恼,她是怎么了?竟以为这个人可以改变她的决定。
  她开口,不介意桑肯恩其实是背对着她。
  「如果你是为了这件事而来,很抱歉让你白走了一趟,也许你可以告诉依玲你来过,我很感激你们的好意,但谁都无法改变我的主意。」
  桑肯恩回头盯着她,现在他终于尝试到她的固执。
  「妳的意思是要继续待在这个鬼地方?」
  「这地方是我花费不少金钱和心力才拥有的,你没有权利这么批评它!」
  「相信我,安小姐。」桑肯恩又似嘲弄地笑说:「这屋子绝对不会因为我不当的言语而受到伤害。」
  安黎莎有点生气,这男人不仅打扰了她宝贵的时间,还在这儿胡言乱语寻她开心,她真的想不出和他还有什么必要再谈下去的话题。
  「桑先生,我很忙——」
  「我也并非游手好闲之辈。」桑肯恩打断她。「依玲说妳打算种菜维生?」他的眉毛耸起,却以呆滞的眼神看她。
  天哪!依玲居然一点也没替她保留。
  「那是我的事。」黎莎没好气道。
  「傻瓜!没有人在冬天种菜的,难道离开几年就让妳忘了天使镇的冬天有多寒冷了吗?」桑肯恩边说边指着桌上一块块裁好的布料又问:「这是什么?」
  安黎莎没有回答,桑肯恩径自走过去摸摸那些布,随即讶异道:「妳要替自己做一件衣服?」
  「我是在缝衣服。」安黎莎答得模棱两可。「如果不是你大驾光临,也许我已稍有进度。」
  「妳是在指责我耽误了妳的时间?」桑肯恩不悦地又挑起眉。
  安黎莎则以沉默回答。
  桑肯恩喃喃咒骂着眼前这个不知感激为何物的女人。自从他得知消息后,他甚至没有回牧场去,借了依玲的马就直接赶过来提醒她种菜这法子并不可行,她却不客气地指着他的鼻子说他浪费了她的时间。
  「我已经告诉过妳现在不是种菜的时机。」他显然是在忍着气。
  「非常感激。」安黎莎面无表情。
  「妳能记得最好。」桑肯恩咬着牙,开门离去。
  安黎莎听见门被愤怒地摔上,她说不出理由地叹了口气。对桑肯恩到底存着什么感觉?为什么每回见了他,总会引发她最差劲的反应?
  安黎莎又叹口气,还是眼前的生活要紧,她坐回椅子上开始粗缝的工作,心里却再也没有原来那般宁静了。
  安黎莎不停地赶工,加上整夜未眠,只消一天一夜的时间就已经将整件衣服细缝完成,现在仅剩下袖口和领口的一些细节部分尚未整理,再来就是绣花了。
  由于时间紧迫,安黎莎又不愿放宽自己对手工的严格要求,她几乎每餐都无法好好地、放轻松地吃,不是啃几口面饼草草打发,就是喝几杯茶代替。也许大紧张又睡眠不足,一松懈下来,不仅腰酸背痛,还有些轻微的晕眩感。
  她放下工作站起来,闭上眼睛并轻轻捶打酸疼的腰和背,等头不晕了才拉开门走到外头去。
  冬天真的就要来了,清晨的空气里充满着潮湿与寒冷的味道,再过一个月也许就要降下今年的初雪了。
  安黎莎想起自己的冬衣不够,储粮不足,甚至连棉被都太单薄,她真难以想象自己将如何抵御届时透过木板缝隙吹进屋内的冷风;这个冬季对她而言将会是多么漫长而难捱呀!
  当然这些问题无法光凭镇日的想象就得到解决的,她必须有钱才能改善这一切,即使这表示她将必须更加不分昼夜地辛苦工作。
  回到屋里,安黎莎决定将昨天剩下的一块面饼充当早餐,但饼已经硬了,所以她只好取出原屋主留下来的茶叶替自己泡了杯热茶。茶叶因久置而略带霉味,不过安黎莎并不在意,她闭上眼睛想象着这是一个美丽的庭院,而她这个富家小姐正安适悠闲地享受着下午茶时间。
  早餐用毕,幻想也结束了,安黎莎抗拒着跟随饱食之后而来的疲惫感,再度回到桌前继续她的缝制工作;她告诉自己,要不了多久就能完成了,根本不应该任意松懈。
  安黎莎很快就进入情况,尽管她非常渴望睡眠,但她还是以极快的速度和整齐的细密针距完成了袖口和领口的缝制,它们形式优美而且左右对称。她满意地欣赏自己的成果,打算尽快把下襬缝好后进入绣花阶段。
  忽然敲门声又再响起,安黎莎懊恼地皱起眉;知道她住这里的人不多,这次她衷心希望来的人是潘依玲而非傲慢的桑肯恩。
  事实上,来的既不是潘依玲也不是桑肯恩,现在门外站的人根本远远超过她的猜测,而且会令她打心底就升起一股厌恶、又得费心保持面无表情。
  葛海瑞露着一张恶心的笑脸往前走,安黎莎为了不碰到他只好往后退,他就这么地挤进了小屋里,紧接着葛海瑞发出一声惊愕的叫喊。
  「我的天!亲爱的黎莎,我真不敢相信妳就住在这么破旧寒酸的地方,为什么妳有了困难却不来找我呢?」他蹙眉,一副心疼不已的模样。「妳该知道我绝对不会拒绝帮助妳,因为妳父亲临终时要我照顾妳的嘛!瞧,这地方已经腐朽不堪,木板和木板之间满是缝隙,不要说是大风雪了,就拿脚用力一踹都踹得破,我怎么能让妳住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呢?来,把东西收一收到我那儿去住吧!反正妳迟早要嫁给我,和我一块儿住也是天经地义——」
  「我并未答应要嫁给你,葛先生。」安黎莎忍不住打断他的话,她实在无法忍受这么自以为是的声明。「这是我的家,再破再烂,至少它是属于我的,我就是要住在这里,你不需要操心我的安危。」
  「胡说!现在妳是我的责任了,我当然不能不管妳。」葛海瑞像在责备孩子似的。「别忘了妳父亲的遗言,妳将成为我的妻子,我不能让妳住在这种鬼地方,若给镇上的人知道了,他们会批评我不懂体贴。」
  安黎莎已经筋疲力竭,此刻情绪不佳的她再也无法礼貌地应付这个自私又烦人的家伙。她深吸一口气走到门边,拉开门对着正皱着眉、四处张望的葛海瑞说:
  「请你离开,葛先生。我从来没有考虑过要和你结婚,请你以后别再提起这个话题。」
  葛海瑞瞠目结舌,许久才相信他所听见的。
  「妳——妳说什么?过了这么多天了,妳还没想通吗?」
  「如果你指的是结婚的事,我不相信那是我父亲的临终嘱咐。」
  「妳认为我说谎?」葛海瑞因生气胀红了脸。「妳这个不知感恩的婊子!我替妳做了这么多,妳居然——」
  「请你出去。」安黎莎不再在乎礼貌,因为她突然想通了,礼貌是拿来对待君子而非小人。
  葛海瑞忿忿地点头。
  「好,我走,不过妳会后悔的!我马上就要妳把欠我的钱还清,终究妳还是要来求我的,等着瞧吧!」他晃动肥胖的身躯,出了房门,并用力将门甩上。
  霍奇骑着马飞快地奔回桑氏牧场,马都还没停妥便跳下来冲进屋去,不但罔顾娜娜的警告,而且直接冲进桑肯恩的书房,而他之所以敢这么莽撞,完全是因为老板让他一有动静得立刻回报。
  桑肯恩见他神情紧张地进来,心想是否安黎莎出事了,不由得也站了起来。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霍奇喘着气说:
  「出事是还没有,不过我看这是迟早的事!」
  「究竟怎么了?」桑肯恩怒声问。
  「葛海瑞去找她了。」霍奇回答。
  「葛海瑞去见安黎莎?」
  「是啊!」
  桑肯恩咒骂着难听的字眼。
  「那个该死的浑蛋去找她做什么?」
  霍奇耸耸肩,表示他也不知道。
  「你只让我在外头看着,我在外头哪知道姓葛的去找她做什么?」
  桑肯恩大捶桌子,一股怒气急速奔窜每一条血管。
  「那个天杀的家伙不安好心,我要杀了他,让他再也不能靠近她半步!」
  「稍安勿躁啊!老板。」
  「我发誓会宰了那个狗娘养的!」桑肯恩只要一想起葛海瑞去找安黎莎的画面就无法克制想杀人的冲动。
  「我想安小姐也没给他好脸色看,因为姓葛的是臭着一张脸离开的。」霍奇说。
  「哦?」听了霍奇这么一说,桑肯恩怒气才稍缓。他相信以那女孩的个性倒是挺有可能给葛海瑞一些钉子碰。
  「姓葛的脸都绿了,差点连马背都上不去,上去了还几乎跌下来。总之他是出了门就连声咒骂,声音之大就连躲在老远的我也都听得见。」
  「是这样吗?」桑肯恩几乎完全平静了下来,坐回椅子上时,眼里甚至还带着难以察觉的笑意。
  「是这样。」
  桑肯恩点头,表示他自有安排。
  「没事了,你去休息一会儿吧!昨晚辛苦你了。」他对霍奇说。
  「安小姐那边——」
  「我另外再做打算,毕竟要你成天守在她的门外并非长远之计。」桑肯恩说完便陷入沈思,霍奇于是打着哈欠出了书房。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5楼 发表于: 2007-06-16
第五章

  将绣线末端的线头仔细且牢固地在衣服背面打了个结,安黎莎欣喜地审视着自己终于缝制完成的橙色洋装,一股成就感深深地撼动了她。
  这不是她完成的第一件衣服,却是她拥有的第一件商品。卖了它,她就有了回到天使镇以来的第一笔收入;这对她而言意义是非常重大的,因为这是她足以自食其力的证明。
  自从前天葛海瑞来过了以后,她刻刻都想起那笔欠他的丧葬费用,因此她几乎是每分每秒都在赶工,甚至眼睛一闭上就会想起葛海瑞逼婚的丑恶嘴脸。
  终于完成了。安黎莎微笑地轻轻抚摸着衣服上那朵比布料颜色稍深的绣花,她自己非常喜欢这看似立体的百合花图案,它既别致又高雅,她期望别人也能欣赏它。
  天尚未全亮,即使她再迫不及待想把衣服拿到依玲的店里,但她更知道不能扰人清梦。于是她将衣服折叠好后放置在桌上,疲惫地躺回床上打算休息片刻。而连日来的睡眠不足及体力透支,让她几乎是在头一接触枕头那一刻起便沉睡了。
  等安黎莎再次睁开眼睛,居然已过了中午,她顾不得自己错过了早餐和午餐,只整理了一下仪容,便小心地抱起桌上的衣服出门去了。
  她的家的确离镇上大远了,尽管她一再告诉自己没有必要,但走在路上的每一刻,她依然低下了头以躲避那事实上不见得存在的好奇目光。
  看来,五年前的事似乎已对她产生了长久的负面影响,毕竟父亲已经过世,而桑肯恩——事件的另一个主角,似乎非常成功地拒绝让那件已成为过去的事情控制着他的现在。当然也有可能他并不知道她的离开和那件事有关,因为父亲夸张的反应好象她所犯下的错和杀人罪一般不可原谅。
  罢了!怎么还在想这些?回顾以往于事无补,尤其现在,她只能往前看。
  依玲的店就在前头了,安黎莎不由加快了脚步,她渴望让依玲看看她的作品,并征求她的意见,是否有人可能会喜欢它。由于心不在焉,安黎莎一脚踩了个空,踉跄了一下几乎跌倒,不过她一点也不在乎地又继续加快步伐走向杂货店。
  「我的天!黎莎,这真是大美了!我不记得曾在哪里见过这么漂亮的衣裳。」潘依玲张大了眼睛,对手中的这件衣服简直是爱不释手。「瞧瞧这百合,是妳绣的吗?妳怎么能绣得这么完美?它们看起来好雅致,一点也不像寻常衣服上的俗气图案。」
  安黎莎感觉两颊火热,低着头怯怯问道:
  「妳真的——妳真的认为它可以?」
  「岂只可以!它简直就是女人梦中最想得到的一件衣服!」依玲拿着它在身上比了比,然后开心地说:「妳一定得把它卖给我,黎莎,我绝对无法忍受看见它穿在别的女人身上。」
  「妳要买下它?」黎莎讶异地问。
  「当然!它非常适合我的皮肤,我穿上它铁会让潘刚看直了眼。对了,我穿得下它吗?生完孩子后我的腰大了一吋。」
  「应该可以,妳看起来依然非常纤细,而且衣服后腰有可以调整松紧的腰带。」安黎莎边整衣边笑着说:「很高兴妳给这件衣服这么高的评价,依玲,可是我不能将衣服卖给妳。」
  依玲闻言,纳闷地大喊:
  「为什么?妳缝制它不就是要出售的吗?」
  「我知道我需要卖掉它,但绝不是卖给妳。」安黎莎恳切地看着依玲。「如果妳真喜欢,我应该将它送给妳,依玲,妳是我最好的朋友,又帮了我这么多——」
  依玲举起手打断她的话。
  「妳这么说我可要不开心了。朋友归朋友,买卖归买卖,怎么能混为一谈呢?如果妳做的这件衣服不是令我非常中意,我会答应妳放在这里寄卖而非亲自买下来,这点我分得非常清楚。妳呢?黎莎,妳仍认为我是为了帮妳才想买下它吗?果真这样,那妳就扭曲了我们的友谊,也侮辱了妳的技术和努力。」
  安黎莎眼眶一热,赶紧倒吸了一口气,才没让眼泪滑下脸颊。
  「谢谢妳,依玲,很抱歉我说了那样的话,那完全是因为我非常重视我们之间的情谊。」她对依玲露出笑容。「既然妳喜欢这件衣服,我同意把它卖给妳,不过妳得答应让我把布料的差额还给妳,这么漂亮的布绝对不可能只值妳卖给我的那个价钱。」
  「黎莎——」
  「就这么说定了,朋友归朋友,买卖归买卖,当然不能混为一谈。」
  两人四目相望,同时笑了出来。依玲拿着衣服叹息道:
  「就依妳吧!只要妳不刻意压低价钱,我一定会经常穿它的,一来可以替我赢来更多的赞美,二来还可以替妳打打广告呢!也许妳也应该接受订做,这么一来生意绝对会更好。」
  「我不确定她们都会喜欢!」安黎莎脸红地说。她知道自己的手艺不错,但从未独当一面,她实在无法肯定自己缝制出来的衣裳,是否会受到妇女们的欣赏。
  「放心,没问题的。」依玲倒是很有信心。
  「我会努力。」有了依玲的支持,安黎莎增强了信心,又在店里挑选另一块适合的布料。「我要再买另一块布料做另一件衣服,这次得挑块厚一点的做冬衣,寒冬就要来了啊!」
  「说起这个——」依玲放下手上的衣服,一脸的真心诚意。「妳还是搬过来和我们一块儿住吧!冬天一来,天使镇上四处天寒地冻的,妳一个人住在那么荒凉的地方实在很让人担心哪!」
  「不会有事的。」安黎莎看着陈列架上的东西,决定替自己买些罐头、青豆,天知道她已经吃厌了只加盐的面饼。
  依玲似乎有些吞吞吐吐,支吾了一会儿才开口。
  「桑肯恩——他去拜访过妳吗?」
  虽讶异她忽然提起这个问题,但安黎莎依然点头回答。
  「事实上他来过两次。」
  「两次?」
  「嗯。不过他来几次都没有用,我绝不会改变我想自食其力的原则而离开我的屋子。」她神情坚定地看向潘依玲。
  依玲红着脸解释。
  「并非我爱嚼舌根,黎莎,妳应该明白我只是关心妳。而肯恩很具说服力,有时候他根本不需要开口,别人便会依着他的意思去做;我把妳的事情告诉他,是希望他能劝妳改变主意,多替自己的安全考虑。」
  「我知道妳是为了我好,不过别再这么做了。这么多年来我不是过得很好吗?我真的会好好照顾自己。」安黎莎微笑地说。
  「肯恩都无法说服妳,我还有什么话说?」依玲的笑中颇无奈。「不过话说回来,肯恩的确很关心妳;我才对他提过,他立即就采取了行动,而且——是他主动向我问起葛海瑞和妳有何牵扯的。」
  「桑肯恩怎么会知道我和葛海瑞!」安黎莎吃惊地问。
  「呃——这我不知道,不过可不是我说的。」依玲直觉地隐瞒了桑肯恩跟踪黎莎到葛海瑞住处的事,她不希望黎莎生肯恩的气,那似乎对双方都不好。
  「算了,反正我和葛海瑞的瓜葛与他无关。」安黎莎看中一块墨绿色的布料,回过身对依玲说:「就给我这块布吧!另外我还要一些青豆罐头。」
  「要不要一些牛奶?很新鲜喔!是威尔太太寄卖的,口碑不错。」依玲把安黎莎要的东西从架上拿了下来。
  「不了,青豆罐头对我目前的能力来说已经是奢侈品,这样就够了。」
  「胡说,妳卖给我那件衣裳所得的买这些东西根本是足足有余。不要对自己太苛,瞧妳,脸色苍白,还瘦成这个样子,黎莎,妳需要营养的食物。」
  「谢谢妳,我似乎总在向妳道谢。」安黎莎感激得几乎要落泪:「如果不是妳买了我的第一件商品,我也不会有这笔收入,更别提买这些布料和食物——」
  「我只是抢了先机先买下它,否则只要它在店里一陈列,一定马上就让人给买走了。妳得到的是妳该得的,千万别再跟我说什么谢谢了。」依玲边说边替她多拿了些牛奶。
  「够了,依玲,我不该买这么多东西。如果不尽量把钱存起来,恐怕我、水远也还不了欠葛海瑞的债。」
  「那家伙究竟开口跟妳要多少钱啊?」依玲问。
  安黎莎说出了一个数字,依玲马上停下手上的工作大声惊喊:
  「这根本是敲诈嘛!我从没听说过办个丧事要花这么多钱!葛海瑞那个自私的小气鬼更是不可能用这么一大笔钱替妳父亲办后事的。」
  「他说我父亲还积欠了他半年的房租没给。」
  「谎言!你父亲不喝酒、不赌博,又有正当的教职工作,怎么可能会欠他房租?我看他根本是故意刁难妳,存心让妳一辈子都欠他人情。」依玲气愤道。
  「他既然开口了,我也只好依照那个价钱还给他。妳放心,我总会还清的,再怎么样我也不会跟葛海瑞结婚。」
  「就算妳肯,我还不肯呢!除非我死了,才会不闻不问、任妳嫁给那只猪!」
  安黎莎微笑,心中的感动却是澎湃不已。
  「虽然不太礼貌,不过我认为妳这么形容葛海瑞,对猪那么可爱的动物来说,实在是个严重的侮辱。」
  话讫,两人均哈哈大笑了起来。
  桑肯恩非常烦躁,现在的他不管何时何地,只要他稍微空闲下来,就会想起安黎莎一个人住在那么偏远的破房子里。
  该死的愚蠢女人!为什么就是搞不清楚状况?她不懂一个人待在那里有多么不智!只要有心,谁都可以找到那间破屋子而且对她大肆伤害,就像葛海瑞。他是还没伤害她什么,不过绝对是快了。
  他已经不再探讨自己何以会如此关心那个没大脑的女人,但他却很明白:这问题若没有一个完善的解决,他永远无法静下心来处理其他的事,包括他的事业。
  桑肯恩站起身来,由书房的窗子看向外头。冬天将至,牛只和马匹都需要妥善安排,他的手下们正忙着检修马厩和储存干草。
  牧场是他的骄傲,是他靠双手及头脑辛苦建立起来的。数年前他为了脱离浪荡生活和拥有自己的事业付出一切,现在他全都有了,但为何感觉更加空虚?
  娜娜经常唠叨这一屋子太大,住的人太少,欠缺生气;有意无意便提醒他早日成家,生一窝孩子放在屋里跑来跑去,说什么这样生命才有意义。
  结婚?成家?桑肯恩不屑地扯动嘴角,想着自己怎么也不会陷入这样的悲剧里。
  他母亲是个习于和男人厮混的放荡女人,知道怀了孩子时已经来不及采取必要措施,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生下他。
  桑肯恩从小就跟着母亲混过一个又一个的男人,其中几个甚至还当过他的继父。这种生活一直持续到他十四岁,母亲第五次再嫁时,他觉得自己已经受够了,于是拒绝跟随母亲和第五位继父到东部大城去,他决定一个人留下来。
  从此以后,桑肯恩四处为家,大半时间都在替人做苦力,赚多少、花多少,似乎一点目标也没有。六年后,他来到了天使镇,依然是混时间、混饭吃,别人一家和乐的镜头从未让他羡慕过。所谓的家到底是什么?他自己不就拥有过许多个?但是其中却没有一个值得他留恋的;所以,他或许会收养个孩子接管牧场,但结婚——他绝不。
  不过娜娜倒说对了一件事,这么大的屋子是可以多住点人。桑肯恩眯着眼又想起安黎莎,一个尚未成形的模糊念头在他脑中逐渐显现出来。
  好热!不是要进入冬季了吗?怎么会热得使她全身冒汗?安黎莎倏地从床上坐起,一时间还无法弄清楚是什么状况将她从睡梦中惊醒。
  睡眼惺忪的安黎莎楞了几秒钟才发现屋子的木板缝隙有火光透进来,她马上慌张地坐起,想到屋外看看是怎么回事时,门外已经传来敲门声和几句喊叫。
  「开门啊!安小姐,失火了!」
  失火?她的房子失火了?
  安黎莎一点也顾不得优不优雅,急急地跳下床,拉开门栓、将门打开,一个她不认识的人随即冲进来,并且毫不犹豫地拉住她的手。
  「妳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安小姐,木头屋子燃烧起来是非常快速的。」那个人说。
  尽管安黎莎处在一个慌乱危急的时刻,却也不可能就这么断然跟着眼前的陌生男人离开。她扯回自己的手,警觉地看向他。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霍奇几乎快崩溃了,都什么时候了,这个小姐还有兴致玩问答游戏。
  「我是霍奇,在桑肯恩的牧场做事。」他简单回答着,希望可以让她立刻随他离开,以免发生危险。
  但是安黎莎明显地并不满意他的解释,已然恢复清醒的那双眸子仍透露着无限个疑问。
  「你怎么会在发现火灾之后马上就到了这里?桑氏牧场离这儿这么远,你甚至不该知道这里失火才对。」
  「我本来就在妳的屋子附近。桑肯恩不放心妳单独住在这里,命我每晚到这里来保护妳。」
  「他——他怎么敢——」安黎莎睁大双眼。
  「妳应该感谢桑老板,若不是我在这里,也许妳就要在沉睡中被火烧死了。」霍奇技巧地回答。「先别问东问西的,妳没看见火正在燃烧吗?我们得立刻离开这里。」
  安黎莎回头,一火苗正窜进狭小的屋子里,她再度挣脱霍奇的拉扯,径自往屋里走。
  「我全部的财产都在里头,我必须试着多少带点东西走!」她说着,却心慌意乱地不晓得该收拾什么,只在房子里跑过来、跑过去。
  霍奇急得开始大叫了。
  「妳要拿什么就快点,我可不想救不了妳,还陪妳葬身火窟!」他跟了进去。「我来帮妳,告诉我妳想拿什么重要的东西。」
  「针线、剪刀,还有那块布,哦,对了,还有我刚买的罐头和牛奶——」安黎莎仍然冲过来、冲过去,见着什么就拿起来往怀里抱。
  霍奇一楞,随即大喊:
  「我说的是贵重的东西,不是这些——」
  「它们就是我最贵重的东西!」安黎莎喊了回去。
  屋子里的温度越来越高,火烧着木头的声响「辟呖啪啦!」清晰可闻。霍奇本欲再说话,想了想还是作罢了,多说何用?不如快点帮她将东西拿一拿,好离开这个该死的鬼地方。
  于是霍奇开始行动,替安黎莎尽量拿齐了屋里少得可怜的物品,并回头对她说:
  「动作快点,时间不多了,这房子——」他忽然双眼大睁,屋顶上一块木板正摇摇欲坠,他目测了一下距离,这块木板一旦掉下来,一定会砸中安黎莎。
  他还在想着,屋顶那块木板又晃动了一下,霍奇没有多余的时间思考,拋下手中的东西直扑向安黎莎。接着是安黎莎的一声尖叫,这岦破屋的左半边屋顶在巨响中塌下来了。
  桑肯恩等到耐心用罄,几乎就要骑上马亲自到郊外看看时,才听见外头响起一阵马蹄声。他立刻想要朝外跑,又想起自己若这么做会让安黎莎发现他正在等他们,那紧跟而来的就是一连串的问题了。
  于是,他坐回书桌后的椅子上,耐心地等候霍奇进来向他报告事情的经过。这个计画是夸张了点,但他讨厌为这点小事大伤脑筋,再说时间紧迫,他绝对不会给葛海瑞另一个纠缠她的机会。
  他默数着,每一秒他都在想象着霍奇推开房门走进来的种种。结果,出乎他意料之外,推开房门进来的是安黎莎。她神色惊慌且带着泪痕,桑肯恩不由得推开椅子站起来走向她。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他蹙紧双眉,脸色紧绷地问。霍奇呢?为什么进来的人是她?
  安黎莎抹去眼中的泪水,好让自己看清楚点,但她的声音却仍夹杂着啜泣。
  「霍奇——你的手下受伤了。我的房子失火,他——是你要他在附近看着我的嘛!他为了救我被木板打伤了。」
  「霍奇受伤了?他人在哪里?」桑肯恩问。
  「我让他躺在前厅的地板上,他自己都站不稳,我又搬不动他!」
  桑肯恩听了立刻往外走,安黎莎也紧跟在后。
  霍奇头顶破了个洞,血液流满了整个脸部,幸亏伤势只是看起来吓人,实际上并不严重。桑肯恩叫醒娜娜,要她拿来干净的毛巾替霍奇擦去血迹,好让他仔细检视伤口。
  「伤口不深,不过面积挺大的,我看还是请镇上的医生过来看看比较好。」桑肯恩审视过伤口后这么说。
  霍奇挥挥手。
  「不需要,我自己的头我知道,它硬得很。」
  「我也不认为会有什么大碍,」桑肯恩扯扯嘴角。「不过正如你所说的,头是你的,你实在应该善待它。」
  安黎莎担心地在旁边干著急着,她啜泣道:
  「求求你让医生看看吧!你流了好多血啊!」
  瞧了她一眼,霍奇无奈地妥协了。
  「妳别哭,我死不了的。好,就照妳的意思,叫医生来可以了吧?女人真是麻烦,动不动就掉眼泪。」
  「你是为了我受伤的,我一定要听医生亲口说你不会有事,才能安心。」她吸吸鼻子,稚气地说。
  此刻,三个人的眼睛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她,娜娜带着疼惜,桑肯恩和霍奇则带着无奈。接着桑肯恩走向屋外,打算到工寮找个人去请医生。
  「来,喝碗热汤。」娜娜微笑着将汤递给安黎莎。「妳一定吓坏了,房子好好的居然会起火燃烧,大可怕了。幸亏肯恩让霍奇就近守着妳,否则后果——哎呀!我真该死,妳能平安无事是上帝保佑,我居然还说这些无聊的话,妳可别怪我这个老太婆。」
  安黎莎摇头苦笑,一时间不晓得该说什么。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当时没有感觉,这会儿反而令人难以接受。
  她的家没了,花费她大半积蓄买来的房子居然在几分钟之内就付之一炬,她心里真是五味杂陈,但肯定的是绝望多余心疼。
  房子没了,除了针线、剪刀和那块布,她再也没有任何东西了,未来的生活对她而言根本是艰难得近乎不可能再过下去。
  看着手上冒着烟的汤,安黎莎的双眼禁不住渐渐模糊起来。娜娜见她哭了,赶忙搂过她的肩,安慰地哄着:
  「可怜的孩子,快别哭了,事情已经结束了嘛!妳好好的没受伤,至于霍奇的伤,医生也说过了不要紧。乖,听娜娜的话,别再哭了哦!」
  「可是没有了房子,我——我怎么办?我能上哪里去?」
  「留下来啊——肯恩会让霍奇注意妳的安全就表示他关关心妳,一定不会介意妳暂时住在这里的。」
  「不行。」她离开娜娜的怀里,直摇着头说:「我不能就这么住下来,你们并没有义务要收留我——」
  「我们是没有义务收留妳。」另一个声音传来,桑肯恩不知何时已来到前厅,他又习惯地耸着眉,冷眼看着她们。
  娜娜站起来,用着不赞同的口吻对桑肯恩说:
  「你怎么能说这种话?肯恩,她已经够可怜的了,难道你真忍心让这个柔弱的女孩子流落街头?」
  「我说不收留她,并没有说她不能凭自己的能力住下来。」他看向娜娜。「妳不是老说忙不过来吗?何不问问她肯不肯留下来帮妳?再说霍奇为她受了伤,至少她该待下来尽一点心力。」
  娜娜会意地朝桑肯恩点了点头。
  桑肯恩又转向安黎莎。「安小姐,我很清楚妳是多么不屑和我这种人共处一室,不过人总有需要变通的时候,妳既然已经无家可归,就考虑留下来帮娜娜的忙吧!」他说完,又嘲讽地看她一眼便离开了。
  安黎莎自桑肯恩出现后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她根本已经心乱、疲惫得无法思考了。
  他为什么说那些话?是希望她离开?还是要她留下来?计画回到天使镇时,她就下定决心不再和桑肯恩有任何瓜葛;情愿住得偏远些,为的就是躲避他,这样才能期盼日子过得单纯而宁静。
  如今她一无所有,但有人又因为她受了伤,她除了留在这里还能有什么打算?依玲,她忽然想起她来,但随即又放弃了这个念头。依玲有自己的家庭,她不该去打扰,再说杂货店是人们出入最频繁的地方,她不认为自己喜欢和那么多人寒暄交谈。另外还有霍奇,她至少得等到他复原才能离开。
  安黎莎疲惫地将头埋在双手中,她觉得好疲倦、好疲倦。再怎么辛苦她都能忍受,但她却无法适应命运对她开如此残酷的玩笑。
  娜娜同情地看着她,叹口气说:
  「妳就留下来帮我吧!在这个都是大男人的地方我待了好几年了,很期盼有个人能陪我聊聊贴心话。肯恩就是这样的个性,他那么说其实是希望妳能留下,我说过他很关心妳的。」
  安黎莎没有回话,只是低着头;一阵沉默过后,安黎莎才缓缓抬起头来。
  「谢谢妳,希望我真的能帮上妳的忙。」她无力地勉强笑笑。
  「妳能留下对我而言是一大福音。」娜娜一把将她拉站起来。「来,我带妳去休息吧!这几个小时对妳来说一定像个恶梦。孩子,听我的话,别再多想了,瞧妳脸色这么苍白,随时都会昏倒似的。」
  娜娜替她安排了一间客房,里头有她许久不敢梦想的柔软床铺和棉被,甚至还有一件棉质的条纹长衬衫。
  「哪,好好睡一觉,醒来便会觉得精神好多了。」娜娜的脸上一直挂着慈祥的笑容。「事出突然,一时间无法找到合适的睡衣给妳,这件衬衫是肯恩的,妳的衣服满是泥沙,换上它会睡得舒服些。」
  「谢谢妳。」安黎莎为娜娜的细心安排道谢,却也为想象自己穿著桑肯恩的衣服而脸红。
  「不要客气,妳换下的衣服就放在门外吧!我待会儿会来收走。」
  「不用了,我自己会——」
  「不行,今天妳还是客人呢!」娜娜说完便微笑着离开了。
  安黎莎感觉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重,无暇多想便换上了衬衫。宽松柔软的布料贴着她的皮肤,令她感觉非常舒适;上头还有属于桑肯恩的味道,令她不由自主地想起许多年前的那一夜,他的气息亦是如此地弥漫在她的周围。
  祈求上帝的原谅,安黎莎真是太累了,才会任自己想起那件事,那是个早该在记忆里被上了锁的苦涩错误。
  她爬上柔软温暖的床铺并深深地叹了口气,即使是她梦里的天堂也无法与这里相比。睡吧!就听娜娜的话,也许当她一觉醒来会发现这一切不过是个梦——
  她的小屋子仍在,而她也没有穿著桑肯恩的棉衬衫睡在他牧场的客房里。
  「是的,这应该是个梦。」
  在意识涣散的前一刻,安黎莎喃喃地对自己说,仿佛她要说服的是其他人而不是自己。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6楼 发表于: 2007-06-16
第六章

  一觉醒来居然已近中午,安黎莎的感觉似真似幻,在她的记忆里仿佛没有一件事是真实的。
  娜娜拿了她以前的一件衣服给她换上,是宽松了些,但至少比桑肯恩的衬衫合宜。
  接着,娜娜拉她到厨房。
  「我也还没吃午饭,妳醒了刚好可以和我一块儿吃。」娜娜笑着说:「本来是该叫醒妳吃早点的,但我进了客房发现妳睡得正熟,我想睡眠对妳也一样重要,所以就没喊醒妳。妳昨晚睡得还好吧?习不习惯?」
  「我睡得很好,谢谢妳。」安黎莎报以微笑。「霍奇呢?我想我该先去看看他。」
  「哎呀,妳别一早起来就忙着操心,霍奇除了头痛之外没什么大碍。妳当然可以去看他,不过得等妳先吃过东西之后才可以去。」娜娜端来两个餐盘,上头各有一个煎蛋、两片熏肉、一些青豆和一个刚烤好的面包。
  「来,用餐吧!工人们的午饭我已经替他们送过去,肯恩也吃过东西出去忙了,不过他早上曾多次问起妳,嘱咐我记得没事就去看看妳呢!」
  安黎莎又脸红了,她迅速地把视线移往面前的餐盘,刻意掩藏她起伏的情绪。
  「这些都是给我的?我——我吃不了这么多,早上我一向吃得很少!」事实上她根本记不得有多久没有好好地吃一餐了。
  「肯恩特别交代要妳把这些都吃完,而且现在也不是早上了。」娜娜在她的对面坐下。「妳是应该多吃点,太瘦的女人可不讨男人喜欢哦!不过也用不着吃成像我这样就是了。」娜娜自嘲地哈哈大笑起来。
  安黎莎也笑了,低头开始吃她的午餐。蛋煎得金黄半熟,熏肉香味四溢,面包更是烤得松软。单单看了就觉得温暖,安黎莎手拿着刀叉几乎不晓得该从哪儿开始吃。
  食物太可口了,自然比面饼更能引发她的食欲,不知不觉中盘里的东西渐渐地减少,再加上娜娜的督促,她居然真的吃光了眼前满满的一盘食物。然后她提议帮忙清理餐桌碗盘,娜娜却拒绝并赶她出厨房。
  「妳别忙,出去四处看看嘛!牧场挺大的,很多东西对妳而言都很新鲜,再说妳不是要去看霍奇吗?何不趁这个时候去?」
  「可是我不能什么事也不做就这么地待在这里,说好让我帮忙的不是吗?娜娜。」
  「帮忙也不急于一时嘛!」娜娜说:「这里对妳来说算是新环境,妳得早些熟悉它才能帮得上忙啊!听我的,放松心情到处走走,这儿很不错的。」
  拗不过娜娜的坚持,安黎莎无奈地叹口气离开厨房。其实她也喜欢有机会参 观一下天使镇上最有名的大牧场,因为她爱动物、爱清新的空气及忙碌且充实的生活方式,这些在牧场里都有。
  小时候她曾希望能住在牧场里,小小的牧场就可以,只可惜这个梦想在她得知父亲对于教育的专注后已经不了了之了。
  人是可以拥有一些幻想的,只要在它破灭时记得醒来。
  安黎莎首先到另一间客房探视霍奇,由于受伤的是头部,医生吩咐过需要卧床观察几天。
  她在敲过门得到回应后进入房间。霍奇正无聊地躺在床上,见来者是她并未有太大的喜悦,只是叹气说道:
  「现在我有些后悔救了妳,躺在这儿一动也不能动真会要了我的命。」
  安黎莎走近他,非常愧疚地向他道歉。
  「真的很抱歉,霍先生,都是我硬要拿那些零碎的东西,不肯立刻跟你离开才会害你受伤,我——」
  「喂喂喂,我是说着玩的,妳怎么当真了呢?」他真的是随口说说而已。老板今天一早已经来表示过谢意,他实在不敢想象如果受伤的是安黎莎,他的下场会是怎么样,肯定不是感激就是了。「看见女士有危险而不加救援可不是一个男人应有的行为,我只是做我该做的,而妳绝对不应该因我受伤而内疚。」
  「你怎么说都无法减轻我的自责,我在那么危急的时候还想着那些值不了几个钱的东西,我真是太无知了!我现在才知道,没有任何东西能比得上人命重要。」安黎莎依然无法释怀。因为她的无知,也许会害死一个人,只要她一思及此就难以安心。
  「别这样。」霍奇因为激动引发一阵头疼。「我并没有死,妳就别耿耿于怀了好不好?我不希望在卧床休息时还得担心妳的心情,那只会让我的头更疼。」
  「我——我真的很抱歉。」她还是只会这么说。
  霍奇无奈地呻吟。
  「别又说抱歉了,难道妳来这里就只为了道歉?」
  「当然我还想道谢。」安黎莎理所当然地说:「我对你舍身相救的高贵行为觉得十分感激——」
  霍奇挥挥手打断她的谢词。
  「我的头又痛了,如果妳不介意,我想我应该依照医生的吩咐,好好休息一下。」
  安黎莎又是一脸关心。
  「需要我留下来照顾你吗?我非常乐意——」
  「不,不用了,我只想安静地睡一会。」
  「你确定?」
  「我非常确定。」霍奇毫不犹豫。
  安黎莎点点头。
  「那么你好好休息吧!晚餐时我再替你送食物进来,很抱歉我今天起晚了,没有替你送早餐和——」
  「我的天!求求妳别再道歉了,我真的头好痛。」
  安黎莎张大双眼,看着霍奇头疼的样子,不敢再稍加逗留,随即点头离开客房。物以类聚这句话是真的,她想,和桑肯恩走得近的人似乎都感染了他的坏脾气。至于娜娜,也许她是因为用不着整天和他在一块儿才能保有这么友善的个性!
  离开霍奇的房间,安黎莎走出屋子,接受娜娜的建议在牧场四周随意走走,以便自己能早些熟悉这个大宅子。
  由于昨天来到此地已经深夜,加上霍奇受伤的事情压在心头,她并未注意到桑肯恩的牧场是这么大、这么美。难怪他比五年前加倍地不可一世,不管是谁拥有这个牧场,他都有骄傲的权利。
  举目四望,安黎莎看见东边远处有五、六个工人正在进行围篱的补强工作,不过她也看出其中并没有桑肯恩。此时她惊觉自己居然在意着桑肯恩的行踪,一时之间高涨的兴致又滑落了谷底。
  她必须学着控制这个在意桑肯恩的意念,否则和桑肯恩朝夕共处将会对她产生莫大的伤害。
  安黎莎在前院树下的秋千上坐下,忽然注意到大门外有个身穿粉红色外出服的女子。那女子似乎想进牧场,但她想了想,却转身想要离去,走没几步,又止步转回来;她就这么矛盾地在那儿再三犹豫、裹足不前。
  惊鸿一瞥中,安黎莎发现来者颇为面熟,似曾相识,她们一定见过面,而且还是不只一次,只是一时之间想不出来她是谁。
  安黎莎考虑着自己该不该上前询问,毕竟她并不属于桑氏牧场,做不了任何决定。可是,那女子苦恼的表情却让她无法就这么坐视不管。
  那女子又一次回头走近大门,安黎莎终于下了秋千向她走去。安黎莎从她的表情和移动的脚步看得出来——那女子本想跑走的,可是不知为什么她终究没有移动脚步,只是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自己,疑惑的眼神同样显示出对她似曾相识。
  「妳是——」提出问题的居然是对方。安黎莎微笑,只迟疑片刻便做了回答。
  「我是安黎莎,妳——我想我们曾经见过。」
  「安黎莎?」那女子十分惊讶。「原来妳真的回到天使镇了?哦,我是玛姬,妳说的没错,我们是曾在街上碰过几次面,不过那是妳离开前的事了。」玛姬顿了一下,又蹙眉问:「妳——容我问一句,妳怎么会在这里?」
  安黎莎想起她是谁了,她是镇上唯一一家沙龙的主人。父亲一直不允许她和这种所谓「不高尚的女人」说话,不过她是曾在街上见过她几次,每一次她都深深地被她色彩华丽、样式夸张的服装所吸引。
  「昨夜我的住所失火了,霍奇将我带到这里来暂居。」她回答玛姬的问题。
  「霍奇?」玛姬脸上出现一抹焦虑的神色。「这么说——他受伤的事是真的了?」
  「他是受伤了,妳——」
  「噢,我想看看他,我想知道他的伤势到底严不严重。」玛姬随即将两手紧紧相握,显得有点紧张。「不,我想,像我这种身分的人是不该进桑氏牧场的,也许妳愿意好心地将霍奇的情况告诉我。」她说,两眼盛满要求与期盼。
  「呃——我想医生说过他并无大碍,不过,如果妳能去探视霍奇,他应该会很高兴的。」安黎莎看出玛姬对霍奇存有颇深的感情,而她觉得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可以阻止他们见面,尤其玛姬是来表达对霍奇伤势的关怀。
  「我是『玛姬之家』的老板,在这之前我是大城市里某位富商的情妇。」玛姬落寞地说:「我很清楚在别人的眼里我是没有人格的堕落女子,和我这样的人接近只会惹来一身臭名。所以我——我还是不应该进屋里去,肯恩虽是我的朋友,但以他的身分却不适合和我在沙龙以外的地方有所接触。」
  「也许妳考虑太多了,我也有不名誉的过去,而桑肯恩却收容了我,我想他不会介意妳进去探视霍奇的。」安黎莎说。
  「不管妳当年为什么离开天使镇,和我比起来都称不上是不名誉。」玛姬说得很诚心,最可喜的是她没有多问原因。安黎莎忽然感觉和这样的人谈话非常轻松、没有压力。
  她微笑对玛姬说:
  「我看妳稍等一会儿,别走喔!桑肯恩不在,我去让娜娜亲自来请妳进去,免得妳心不安。」
  「算了,我还是不进去比较好!」
  此时安黎莎已经小跑步进屋去了,留下玛姬在门口等也不是、走也不是。
  果然娜娜毫不犹豫便出来迎接玛姬进屋,并亲切地斥责玛姬妄自菲薄。
  「桑氏牧场里没有人在意出身问题。」娜娜这么说:「肯恩自己的过去也并不光彩,牧场上被他任用的也都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人,那又怎么样呢?这里的人一样过得很好,我们从不拘泥一些无聊的世俗规范。去看看可怜的霍奇吧!肯恩在的话也会这么要求妳的。」娜娜对玛姬眨眨眼,而安黎莎却注意到玛姬的双眼正含着感激的泪水。
  人都渴望受到尊重,她很明白被人接受对玛姬而言是多么重要的事。
  「妳快去看他吧!」安黎莎微笑着催促她。「不过,记得别表现过度的关切,霍奇说那会导致他的头痛加剧。」
  玛姬终于红着脸往娜娜指的房间走去,安黎莎则将娜娜拉往一旁问:
  「他们两个之间——是不是有点什么?」
  娜娜耸耸肩。
  「肯恩也这么认为,霍奇却矢口否认。不过我看是真有那么回事,玛姬的表现说明了她非常担心啊!」
  「应该是如此,否则她也不会在顾虑这么多的情况下还来到这里,又在外头迟疑着该不该进来。」
  「可怜的女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并不是她的错。」
  「她的内心很美。」安黎莎说。
  「霍奇那块木头要是不懂得把握可是他的损失。」娜娜由衷地说,并和安黎莎相视而笑。
  接着安黎莎和娜娜到厨房准备晚餐。当安黎莎看见那一堆堆的蔬菜、鸡蛋和肉类时吓了一跳,她不知道这么大量的食物该如何烹煮。娜娜看着她的表情,大声笑道:
  「妳知道要准备足以让十多个大男人饱食一顿的晚餐有多么不容易,尤其他们的食量又比一般人还大。」
  「妳真是伟大,娜娜,这么大的一个锅子,我想我一辈子都无法将它拿起来清洗。」她惊叹地睁大了眼睛。
  「要举起它确实很吃力,不过我现在有妳了啊!两个人要清洗它可就容易多了。」
  「我很乐意帮忙,只要妳需要我。」安黎莎忽然想起她的缝制事业。
  向依玲买来的第二块布是她冒着生命危险抢救出来的少数东西之一,她仍该把握时间剪裁衣服,否则怕是永远都无法还清欠债而取回父亲的遗物了。想到这儿,安黎莎不禁吶吶地问说:「娜娜,妳不介意我在帮妳忙之外的时间做自己的事吧?」
  娜娜一时不知安黎莎所要表达的意思是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我绝对不是想偷懒,实在是我需要赚钱来还债——」安黎莎把欠葛海瑞钱的事情告诉了娜娜,说明自己必须将缝制的衣服出售,以求早日脱离葛海瑞的骚扰。「我保证不会耽误妳要我做的事。」她加上一句。
  「那个天杀的家伙根本是借故敲诈!他敢靠近牧场的话,肯恩绝对会拿枪在他肚子上轰一个洞!」娜娜很气愤,随即拍拍她的肩告诉她:「妳尽管忙妳的事,有需要的话我会喊妳的。」
  「我可以在其他时间剪裁缝制衣裳,帮妳的忙才是我的主要工作。别阻止我,娜娜,否则我无法安心待在这里。」她坚持道。
  「好,就随妳的意思。」娜娜拿她没办法,只好口头这么同意。天知道她并不是真需要人帮忙,昨夜那么说只是为了替肯恩留下这个女孩。她递了个托盘给安黎莎,上头是两杯红茶及一些甜点。「来,替我把这个送去给霍奇和玛姬,记得先敲门,以免撞见令妳尴尬的事。」娜娜说完大笑,安黎莎则脸红地端着托盘离开厨房。
  看来娜娜把她当成了无知的纯真女孩,谁又知道她并非真的那么单纯,不过她也并不老练,如果推开门发现霍奇和玛姬正在接吻,她应该还是会脸红,而且是非常地红。
  玛姬并未和霍奇接吻,事实上在安黎莎端点心和饮料进来之前,他们连半句话都没有说过。
  此时甜点和饮料动都不曾动过地摆在桌上,霍奇依然卧床,玛姬则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房间里的气氛弥漫着尴尬与凝重。
  眼见霍奇不时地摸摸鼻子,而两只眼睛看遍了屋里每一处地方就是不肯看自己一眼,玛姬不免一阵委屈。
  「如果讨厌我来看你,你可以明说,用不着这副脸色给我看。」玛姬低下头,深怕眼泪会在无法控制的情况下溢出眼眶。
  「我——我很感激妳来看我,其实我的伤没什么,医生让我在床上多躺两天只是以防万一。」霍奇吶吶地说。
  「医生说你在火灾中受了伤,我听了好担心。」知道霍奇并无大碍后的解脱感让她的,心变得毫不设防。「我知道自己不该到这里来,可是不见你又让我彻夜难安。我在牧场里造成了你的困扰对不对?尽管娜娜和安黎莎一再告诉我在这里不会有人在意我的身分,但我是个风尘女子的事实却是怎么也无法改变的。」玛姬苦涩地笑,双眼不禁湿润起来。「我想我还是走吧,知道你没事已经够了——」
  「玛姬——」
  「再见,霍奇,也许等你伤势好了以后会愿意到沙龙来喝一杯,到时候我会免费招待的。」玛姬站起来,在犹豫片刻后,俯身用唇轻触霍奇的脸颊。「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霍奇在她举步的前一秒拉住玛姬的手,又在她惊愕回头的剎那看见她盈眶的泪水,令他不由得心里-疼。
  「求求妳,玛姬,我不要妳这样离开,妳——妳在哭。」霍奇搞不清楚他为什么说这些话,只知道自己不应该任她这么离去。
  「啊——别管我!」玛姬微笑抹去泪水。「没事的,我只是傻气,看见你的伤势不重居然开心得——」
  「说谎,妳流泪是因为妳伤心。」霍奇拉她在床边坐下。「娜娜她们说的没错,在桑氏牧场,没有人会在意妳的出身,我也不会。我其实很高兴见到妳,只是——我不知道该对妳说些什么,才会让妳误会我摆脸色给妳看,天哪!我真不习惯向人解释这些。」他顿时觉得自己很无能,便又神色懊恼地躺回床上。
  「你——你是在告诉我你——」
  「我从不在乎妳的过去,因为我自己的过去也不见得光彩。」霍奇说,并首次对她露出笑容。
  「但我——」玛姬双唇颤抖。「我曾是出卖肉体、人尽可夫的妓女——」
  「那是从前,现在的妳不是一间大沙龙的女老板吗?」
  「那依然不是什么高尚的事。」玛姬苦涩道:「我做过妓女,当过富商的情妇,虽然赚够了钱买下沙龙,做的还是不受人尊重的生意。我们赚的是男人的钱,所以镇上没有女人愿意跟我们来往,而男人虽然经常往店里跑,心底却把我们想得比什么都下贱。」
  「玛姬——」
  「没认识你之前,我并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反正人生对我而言就是这样了。」她看着霍奇,款款深情却抑制不住满眶的泪水。「有时候我真希望自己从来不曾遇见你,这样我就不会在这个年纪还傻得对未来抱有可笑的幻想。」说到伤心处,玛姬双手掩面而泣。
  「我的天!别这样。」霍奇不顾头上传来的阵阵疼痛,伸手将她往自己身上拉,并且紧紧地把她拥在胸前,异常温柔地说:「别哭,我受不了女人的眼泪,尤其是妳的,所以别这么对我,亲爱的。」
  「别这么喊我,你并不是真心的。」玛姬啜泣。
  「噢,我是,我爱妳啊!玛姬,在我们谈过这么多之后,妳不可能还怀疑我爱妳的事实。」
  「你爱我?你刚才说你爱我?」玛姬暂时忘了哭泣,但如果她发现方才听见的话全都是出于她的想象,她知道自己将会死于羞愧。
  「不需要这么惊讶!」霍奇蹙眉,发觉自己才是最惊讶的人,他从不知道「爱」这个字竟这么容易从他的口中说出。
  是容易,但绝不是随便。他对玛姬的爱其实存在已久,只是他一直拒绝对自己承认。
  「你真的爱我?你真的爱我这样一个堕落的女人?」玛姬依然不敢相信霍奇真的对她说过这句话。
  「妳不是什么堕落的女人,就算曾经是,也已经过去了不是吗?」霍奇微笑问她:「在妳认识我之后可曾和其他男人做过肉体的交易?」
  玛姬拼命摇头。
  「没有,真的没有。我已经不需要再为钱做这种事,而除了你,没有人能让我心甘情愿地委身于他。我只想把自己给你,霍奇,我——我好爱你,你让我爱得心好痛,你知不知道?」她说着又哭了起来。
  霎那间,两人均为彼此的剖白深深感动,他们不禁拥吻起来,忘了时间也忘了地点,直到两人都极需新鲜空气才不舍地暂歇下来。
  「我好感激安黎莎,若没有那个善良的小姑娘,我根本没有勇气进来看你。」玛姬偎在霍奇的胸口,脸红地说。
  「我才应该感谢她,要不是为了她而受伤,哪里有机会看见妳为我担忧的可爱模样?」霍奇说。
  玛姬双颊呈现更深的嫣红,低头轻声对他坦白。
  「老实说,我曾对肯恩提过要陪他,不过我是知道他会拒绝才提起的,你不会为这个生我的气吧?」
  霍奇没有说话,只是再次亲吻她,他相信这就是最好的回答。
  在玛姬表示要离开时,安黎莎发现她的神情完全不同于来时的紧张,她看起来显得非常愉快,眉宇间还多了一抹娇羞。
  她送玛姬到大门口,猜想这一切改变皆肇因于玛姬和霍奇的感情有了进展。应该是这样的,女人只有为了爱情才会在几秒钟之内变得更美。这句话是她在书上看来的,直到现在才有了印证的机会。
  「希望妳很快再来看霍奇,我想你们后来一定设法改善了原本僵化的气氛了。」安黎莎微笑,指出她端饮料给他们时所感受到的安静与尴尬。
  玛姬脸红,热切地握住她的手。
  「妳不会知道我有多感激妳,霍奇也是,虽然他绝不会对妳承认。」
  「你们本来就相爱相属,我并没有帮妳什么忙。」
  「妳帮的忙远超过妳想象的,我希望我也有机会回报妳。」
  安黎莎在和玛姬挥手道别后走进屋里,而玛姬则在欲转身离开时,看见肯恩由东边稍远处向她走来,因而停下了脚步。
  桑肯恩几个大步就来到玛姬面前,玛姬隔着大门对他说:
  「我来看霍奇。」她解释自己在这里的原因。
  「欢迎。」桑肯恩说:「既然来了,何不吃过晚餐再走?」
  玛姬诧异,随即温暖地笑了。
  「似乎真如他们所说的,在你的牧场上没有人在意身分问题。」看见桑肯恩一脸不解,她笑得更开心。然后玛姬想起安黎莎,于是以嘲弄的眼神看向桑肯恩。「你还说你们没有什么交情呢!都把她接回家里来住了。」
  「什么?」桑肯恩的眉耸得更高。
  「安黎莎啊,还会有什么?我知道她现在住在这儿。」
  「既然妳知道霍奇受伤,应该也听说安黎莎之所以待在这里是因为她的房子烧毁了,暂时无处可去。」桑肯恩面无表情,一味地只想澄清他收留安黎莎的目的。
  「这是唯一的原因吗?」玛姬再次想起她许久以前看见的那一幕,不过她还是不认为该把它拿出来说。
  「那么妳认为还有其他的原因吗?」
  玛姬耸耸肩,表示不置可否。
  「这我无法肯定,不过——如果这其中牵涉到感情,我会替你高兴,肯恩,她是个好女孩。」
  桑肯恩瞪了她一眼,表情是「谁教妳多管闲事」的不屑样子;事实上,内心又因着这番话翻腾不已。
  「热恋中的人是否都有乱牵红线的毛病?」他留下这么句话转身走向主屋,门外的玛姬则忍不住咯咯直笑。
  她对桑肯恩其实有相当程度的了解,他越不肯正面答复的问题就越值得注意。也许大多数的人都觉得桑肯恩很深沉,但在见过太多男人的玛姬的眼中,他就像玻璃一样透明。
  没交情?只是暂时收留她?鬼才相信呢!
  桑肯恩推开大门,才发现碰上了阻碍,而且门的角落里正发出一声呻吟。他赶紧进了屋里,一眼就看见安黎莎摀着鼻子半蹲在地上,这才恍然明白自己开门时撞上了她,忙伸手将她拉起来。
  「妳没事吧?撞着哪里了?让我看看。」桑肯恩一脸关怀,一时间筑好的心防又不攻而破了。
  安黎莎揉揉疼痛的鼻梁,眼泪都要冒出来了。
  「啊——没事,是我自己不小心。」说完,她才看清眼前的人是谁,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你——你看见玛姬了吗?我忘了请她替我跟依玲说一声,如果她听说我家失火了,一定会担心我的行踪。」
  「妳住在这儿的事我已经让人告诉依玲了。」桑肯恩霸道地拿开她的手,然后仔细查看她的脸。「为什么这么慌张地跑过来?妳不知道这样很危险吗?」
  「我只是想追上玛姬!」安黎莎嗫嚅道,一心还是想拉大和他之间的距离。这个魁梧的男人一向就让她感觉紧张,虽然他此刻正以前所未见的温和态度对待她,还是改变不了这个根深柢固的印象。
  「妳先坐下,我到厨房里跟娜娜拿些冰块让妳冰敷一下。」桑肯恩拖着她到椅子上坐下,没等她拒绝,人已几个大步走进厨房。
  安黎莎一点也不想冰敷,在这种天气把冰放在鼻子上可不是什么舒服的事。她想干脆溜回房间,再不就暂时躲着他,只要能不和他单独相处,让她怎么做都行。
  对了,她何不自己到厨房去?那么她可以在厨房冰敷。厨房有娜娜在,她就不需要和桑肯恩单独待在前厅里,也许他根本就会把她交给娜娜处理。
  安黎莎对这个办法很满意,可惜的是正想付诸行动时,桑肯恩已经拿着冰块从厨房里出来了。冰块用毛巾包着,他的神情是一派认真,仿佛她的鼻子受到的是什么无可弥补的严重伤害。
  「我的鼻子已经不痛了,这个——」她指指冰块。「应该用不着!」
  她的话并没有被采纳,桑肯恩直接坐在她旁边,把包着冰块的毛巾敷在她还微微刺痛的鼻尖上。
  冰块接触皮肤的剎那,安黎莎倒抽了一口气,不过很快她就发觉冰敷并非真的那么不舒适。她很讶异粗犷的桑肯恩也有这么温柔细心的一面,很明显,他并没有用太大的劲在她的鼻子上。
  为了避开桑肯恩那双难解又难懂的眼光,安黎莎干脆闭上眼睛仰起脸,任他冰凉她的鼻尖;而随着鼻子的逐渐麻木,她线条优美的眉毛也慢慢舒展开来。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7楼 发表于: 2007-06-16
第七章

  她又轻轻合上了眼睛,小巧的鼻尖可爱地高挺着,姿势是这么动人而不自知,这幅画面引导桑肯恩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她微微撅起的红唇上,难以控制的欲望占据了他整个心灵,令他片刻失神,手上的冰块几乎掉落在地。
  让她住到这里来实属不智,在尚无法解释自己对她究竟存有何种情感之前,与她朝夕相处无异引火自焚。为什么这个女人总能撩拨他内心深处的情弦?这莫名的牵引在她离开天使镇后一直干扰着他,而在她回来时更膨胀了数十倍,甚至一发而不可收拾。
  女人对他而言从来都不重要,她们可以作伴、可以调情、可以解决生理需要,但也可以什么都不是,他不一定需要她们。
  为什么眼前的这个女人不一样?她并非特别美,而且每一次见了他又像是见了凶神恶煞似的避之唯恐不及,这个举动大大打击了他的自尊。有什么理由他会对她如此念念不忘?
  一股恼怒在桑肯恩的心里滋长。安黎莎到这里不过一天的时间,他的脑海里再也没有位置去放其他的事务了。他骑在马上想的是她;在监督工人时想的是她;整理帐务时想的也是她,她到底有什么特殊,居然能令他魂牵梦萦、日夜难忘?
  「可以了吗?我的鼻子已经一点感觉都没有了。」安黎莎终于低声抗议,也由于她的开口,才将桑肯恩的注意力又拉回她白净的脸上。
  她依然双眼紧闭,仅有皱起的眉毛显示出鼻尖的不适。看着她天真的表情,桑肯恩莫名地怒从中来,那股抑制不住的情绪使他将包着冰块的毛巾往桌上一扔,并一把抓过安黎莎的肩,哑声道:
  「该死的妳!为什么我就不能把妳从我的脑海里完全抹去?」
  安黎莎惊愕地瞪视他。
  「桑先生——」
  「真该死!」他重复着说,而且脸向她贴得更近。
  「你——不要——」
  仿佛没有听见她害怕的话语,他的唇已经蛮横地压向她。她惊惧挣扎,他强硬索取,一推一拉之间,双唇相触仅只几回,而每回约是一秒钟。
  桑肯恩为这欲望呻吟着,因为他渴求更多;他要她的唇紧紧贴着他的唇,他要她的舌与他的舌缱绻相缠,他更要她在他的怀里软化、投降。
  「别抗拒我,黎莎,放松接纳我。」他低喃,声音里有着炽热的欲望。
  安黎莎则哭了,她在推拒及妥协间啜泣,她无法相信自己又一次被逼至这样的绝境。
  「不要,求求你,不要——为什么这么对我——」她低声哭喊,却无法将句子连贯,因为唇上传来的压力一直未曾稍减。
  「啪」地一声,后头厨房的门被推了开来,接着响起娜娜的惊叫。桑肯恩楞住不动,安黎莎掩面而泣,整个前厅的气氛一片混乱。
  然后桑肯恩缓缓地站起来,拋下这一切往他的房间走去,接着安黎莎也哭着跑出前厅,留下娜娜不解地推敲着事情的始末。
  晚餐时,桑肯恩出现在餐桌前,当他发现安黎莎不在场时并未多问,只是坐下来静静吃着面前的沙拉和鸡肉浓汤。
  此刻娜娜走近餐桌,开口说:
  「我去问过黎莎,她还在哭,根本不想吃东西。」她以责备的眼神看着他。「你是怎么回事?把她吓成这个样子。」
  食物在桑肯恩口中如同嚼蜡般索然无味,他之所以出来晚餐,不过是抱着极渺小的一丝希望,他期盼能在餐桌前看见她,他需要知道自己是否被原谅了。
  冷静之后,他承认刚才在前厅对她所做的事是多么无礼且不可原谅。那个女孩并未做错什么,错的是他不听使唤的自制力,而他狂暴粗鲁的举动正如娜娜所言——吓坏了她。
  虽然桑肯恩不会承认,但他却害怕极了。今天之前他从未想到自己对安黎莎怀有如此强烈的拥有欲望;而认清这件事后,他就像被一块从天而降的巨石迎头击中般地难受。
  女人对他而言总是可有可无,而安黎莎为什么竟该死地不同?尽管尚未弄清楚这问题的答案,他认为自己该解决刚才在前厅所发生的尴尬。牧场的工作会耗去他很多体力,他不希望未来的每一餐都吃得食不知味。
  娜娜仍在原地瞪着他,桑肯恩放下汤匙站起来,面无表情对她说:
  「把她的晚餐装盘,我送到房里给她。」
  「你?送晚餐给黎莎?」娜娜皱起鼻子。「不会有用的,你忘了惹她生气、让她哭的人是你?」
  桑肯恩用着警告的眼神望向娜娜,而娜娜也很清楚那是要她闭嘴的意思。老板情绪不佳,即使是一向直呼肯恩名字的她也只能吐吐舌头照他的吩咐去做,把沙拉、面包和鸡肉浓汤摆上托盘递给他,考虑了半晌又迟疑地问:
  「你会向她道歉吗?我去看她时,她羞愧得连抬头看我都不敢,你应该做点什么让黎莎明白她不需要如此,毕竟——」她瞄了他一眼。「她其实并没有做错什么。」
  「我知道错全在我,如果妳允许,我正尝试去做一些弥补。」
  娜娜会意地侧身让出路来。
  「你的尝试可得耐心点,想想你欠她的可不只一句『对不起』。」她叮咛着,而桑肯恩已经不耐烦地走开了。娜娜耸耸肩,开始准备端食物给霍奇。
  该死!连娜娜都在告诉他该怎么做,而她不过是刚巧撞见了他们的接吻。不,诚实说来那不算一个吻,充其量只能算是「攻击」。他攻击了那个柔弱无助的女子,他幽默地挖苦自己一下,这不就是此刻他拿着托盘的原因?
  越靠近她的房间,桑肯恩的步伐越慢,行事一向甚少犹豫的他忽然间迟疑了起来。要是她还在哭怎么办?他无法应付一个满脸是泪的女人,尤其他根本还没有想出该对她说些什么。
  再怎么拖延都是可笑的,屋子就这么大,他能花多少时间去走?一抬头就已经到了客房门口。他举手,又放下,第一次讶异自己居然这么紧张。他微微扯动嘴角,适时调整了自己的情绪。有什么好紧张的?又不是进去求婚!而他早就决定这辈子不会要求任何女人和他共组家庭了。
  想通了之后,桑肯恩举手轻轻敲了敲门。他可以应付的,不管安黎莎已经恢复平静还是仍在哭泣,他一定可以冷静超然地安抚她。
  推开门走进房间,桑肯恩发现安黎莎已经不哭了,她好象在缝补着什么。
  缝东西?这是她发泄情绪的奇怪方法吗?桑肯恩蹙眉往她走去,她的反应却说明了她以为进来的人是娜娜。
  「谢谢妳,娜娜,我没事了,晚饭我等会儿再吃,妳——」安黎莎放下手中的针线抬起头,一抹笑容就在看清来者是桑肯恩时便消逝无踪,脸色也益显苍白。
  桑肯恩把拖盘置于桌上,嘲讽地说:
  「很明显,妳从不曾想过我会替妳送晚餐来。」
  「劳烦你了。」安黎莎只能这么说,双手竟不可控制地开始颤抖。
  桑肯恩眯起眼睛,因为他看见了她紧紧相握且不断颤抖的手;他看得出来她很害怕,他更清楚让她怕得发抖的人是他,这一点令他几乎又要发怒。
  「没有人亲吻过妳吗?安小姐,还是妳只对我的吻感到厌恶?」他邪邪地问,刻意想激怒她。
  可惜安黎莎没有勇气对他生气,她最不想做的便是和一只狮子对峙;桑肯恩失去控制时会变得多么强硬蛮横,经过了这一次,她应该更清楚。
  她甚至连看他一眼都不敢,低着头以强装出来的淡然说:
  「你在前厅对我所做的事是不可原谅的,如果住进牧场代表我得接受这样的侮辱,我希望你允许我立刻离开。」
  这些话让桑肯恩想起自己送晚餐来的目的,他是来安抚她,并非赶她离开。
  「妳还有什么地方可去?」他问,语气不再讥嘲。
  「我可以去依玲那里,她——她曾邀我和她同住。」
  「依玲那里人来人往,口耳相传,妳喜欢天天有人同情地问起有关妳五年前离开天使镇的原因?」
  安黎莎倏地站起来,终于直视他的双眼,只是她的眼神像是溢满着受伤的神情。
  「你——你没有资格提起这件事!」她稍稍提高了声音,有股冲动想把往事对他和盘托出,让他明白自己才是最最不该拿这事来伤害她的人。
  桑肯恩有些讶异她的爆发,随即耸耸肩。
  「抱歉,我无意提起令妳难过的事,我只是想提醒妳依玲那儿并不会比这里适合妳。」
  「环境无法完全适合我,但我必须学着去适应环境!在外头几年我早已学会这点。」她坐回床上,继续替衣服做粗缝。「谢谢你替我送饭来,如果没别的事——我想继续我的工作。」
  他没有离开,反而靠了过来,好奇地盯着她手中的东西。
  「妳在缝什么?」他问。
  「衣服。」
  「衣服?需要衣服为什么不去买?要这么辛苦自己缝?」
  「我要是有钱就不会寄居在这里,而且这衣服是做来卖的,不是我自己要穿的。」她淡淡地回答,一心只希望他尽快出去,好让她加速完成这件衣裳。
  「妳帮娜娜的忙就能住在这里,而这里衣食无缺,妳何须急着赚钱?」
  她抬起头看着他。
  「我需要挣来的每一分钱来帮我离开这里、离开你。」安黎莎声音虽低,却很清晰地传遍整个屋子,当然也传进了桑肯恩的耳里。
  「妳不能离开这里!也不能离开我。」桑肯恩由齿缝挤出第一句,却把第二句咽回肚子里。
  「我要走。」安黎莎头也不抬地回答。
  「为什么?就因为我在前厅对妳的侵犯举动?」桑肯恩走近一步,再次解释:「那只不过是个吻,妳不需要这么——」她受伤及恼怒的表情令他无奈地住口。
  「好,好!我愿意为刚才在前厅所做的事向妳道歉,是我无礼的冲动冒犯了妳,请妳原谅。这样可以了吧?妳能不能别再提起离开的事?」
  「如果发生在前厅的事对你——对你而言是如此轻贱,为什么你还要做它?」安黎莎既生气又羞愧,她一味低头将针穿过布料,这只不过是在掩饰自己多变的情绪,实际上她根本心不在焉,几次差点扎伤了手。「我迟早要离开这里,你下午的行为只是增添了我的决心。」
  「我绝不允许妳再回去过那种孤单无依的生活,绝对不行!」桑肯恩懊恼地背过身去。轻贱?他对那个吻有太多的感觉,但绝对没有「轻贱」的意思。而且他已经道过歉,她究竟还要要求什么?天知道他对她已经做了这一生中最大的让步。
  「你无法命令我,桑先生,我只做我自己想做的事。」安黎莎的勇气终于被激了出来。
  「天杀的,我不能。」桑肯恩吼着,随即又想起娜娜的话,于是他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平抑高涨的挫折感。
  真该死,他又在吓唬她了!这样不仅解决不了事情,还会使他俩之间弄得更僵。
  「怎么样妳才肯打消离开这里的念头?」他干脆直接问。
  这句话倒叫安黎莎讶异了,他说得好象很希望她留下来似的。
  「为什么你会在乎我留不留下来?」她低声问。
  桑肯恩回过头,用着可以令她脸红的炽热眼神凝视她。
  「妳明知道我对妳有股莫名的情感,强烈而难以解释。它们深入我的血管,扰乱我的心跳,混淆我的思考方向,还挫折了我傲人的自制力。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在乎妳的去留,也许妳愿意好心地给我一些提示,安小姐。」他说得令她脸红心跳,看向她的那双眼睛更是深情如泉涌。
  对于桑肯恩的告白,她不晓得该说些什么,于是低下头去继续缝她的东西。天!瞧瞧她先前缝的,针距大小不一,线条也歪了,明显是受到眼前这个男人的影响,她必须把它们拆了重新再缝一遍。
  见她似乎不打算说话,桑肯恩只好再度开口。
  「现在告诉我,妳是否已经打消离去的念头了?」
  安黎莎依然没有回答。她想走,而他不同意,现在说出来也没有用。
  「沈默究竟代表什么?」桑肯恩的饨耳音说明他正极力召唤他所有的耐性。「我需要保证,请妳对我说妳绝不会一声不响地悄然离开。」
  「你也能给我保证吗?」安黎莎也低声地问。
  「什么?」桑肯恩怀疑着自己的耳朵,她居然在对他要求某项保证。
  「如果我继续留在这里,你能否保证——你必须允诺不再企图侵犯我,即使只是一个你认为没什么的——吻。」话才说完,她就对自己提出的要求感觉很不自在。
  「妳这么讨厌我的亲吻吗?不少人说过我有一流的技术呢!」桑肯恩挑逗地看着她,语气有危险的味道。
  安黎莎的脸羞得更红,根本拒绝抬头看他。
  「你——你不该说这些话,它们听起来很——很不规矩。」她吶吶道,实在想不出来更好的形容词。
  「我只是个野蛮的恶棍,对妳所谓的规矩自然懂得不多。」桑肯恩语带嘲讽。「放心吧!安小姐。除非有妳的允许,否则我绝对不会再无礼地攻击妳,这样可以了吗?」
  她点点头。
  「只要你记得自己的承诺。」她暂时是无处可去,甚至依玲那儿也如他所说的不适合,除了留下来,她已别无选择。
  「不再计画离开?」桑肯恩问。
  「嗯。」
  桑肯恩微微掀起嘴角,脸上的神经仿佛轻松了许多。
  「那么吃饭吧,别再缝那东西了。」
  「我必须做。」她简单道。
  「住在这里并不需要什么开支。」桑肯恩又挑起眉,一副很自负的模样。
  「我毕竟不能永远待在这里,而且我需要存钱好向葛海瑞取回我父亲的遗物。」
  「葛海瑞?」桑肯恩的眼睛眯起一条线来。冷冷地说:「那个人渣,聪明的话妳应该避免和他有任何接触。」
  「我也讨厌再见他的面,但我欠他的钱还是得还清,否则他不会把我父亲的遗物交给我。」
  「遗物?」
  「一些琐碎不重要的东西,不过总是我父亲留给我唯一的东西。」
  「妳为什么欠他的钱?」
  「依玲没告诉你吗?我欠他的是我父亲的丧葬费和拖欠的房租。」
  桑肯恩似乎在她话语中察觉一丝讥嘲,不过他终究选择了忽略。
  「他声称妳欠他多少钱?」他继续着原话题。
  安黎莎把详细的数目告诉他,手中的布,也已拆去缝坏的旧线条,她预备缝上新的。
  桑肯恩听了之后,两道浓眉耸得更高,心里也有了盘算。
  「我相信他在坑妳,安小姐,即便是美国州长的葬礼也花不了这么多钱。」
  「也许我父亲真的积欠了他数个月的房租。总之,现在是他说什么就算什么,就算是谎言我也无法证明,只能照着去做。」
  「妳要缝多少件衣服才还得清那笔钱?」他问。
  安黎莎耸耸肩,表示自己并无答案。
  桑肯恩蹙眉,思索了一会儿对她说:
  「让我先替妳还这笔帐吧!」
  安黎莎抬起头,眼睛里有些许的感激,因为她没有预料到他会这么说,但她还是摇头。
  「我不能接受,你已经帮我够多了。」
  「妳应该接受我的提议。」桑肯恩仿佛知道她会拒绝地立刻开始展开他的说服力。「我们都同意葛海瑞是个不下于我的浑蛋,如果他决定替妳的负债计算利息,而且迟一天加一些,那么,妳可以肯定这辈子都没有办法还清债务了。」
  「可是——」安黎莎现在才想起利息问题。以葛海瑞卑劣的人格推敲,的确极有可能这么做,毕竟他很希望她永远拿不出那笔钱,以便能合理地逼她结婚。
  「葛海瑞是个视钱如命的人,他会坚持处理妳父亲的后事,完全是因为觊觎妳。」桑肯恩继续道。
  安黎莎苦笑。
  「依玲对你说的还真不少。」
  「她并非多嘴,只是恰巧非常关心妳,又觉得我是个可以信任的人。」
  「不用解释,我没有责怪她的意思。」
  「怎么样?让我先替妳将欠葛海瑞的钱还了吧!」他看着她,衷心地希望得到她的首肯。「我很清楚妳不喜欢亏欠他人,可是相信我,安小姐,欠我比欠葛海瑞要愉快多了。尽管妳对我没有什么信心,妳的好朋友潘依玲却对我评价颇高,就凭这点,还不能说服妳我的价值观远比葛海瑞高尚吗?」
  「桑先生,你不需要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话,我并未暗示过你和葛海瑞是同一类的人。」
  「即使在我贸然亲吻了妳之后?」桑肯恩嘲弄地一笑,但在发现安黎莎的神情又转为恼怒时,他不禁想咒骂自己。他在做什么?他又在逼她逃向葛海瑞那个家伙的陷阱吗?「抱歉,我似乎离题了,让我再问妳一次,妳是否愿意让我先替妳还清负债?我很诚心提出这个建议,希望妳能考虑所有的情况后给我一个我期待的答案。」
  经过良久的沈默,安黎莎开口说:
  「似乎我没有别的选择了,只能听你的。」
  桑肯恩又动了动嘴角,心中快活了起来。
  「这回答并不是非常令人满意,不过也够了;明天我就陪妳去还钱,既然妳已经不需要急着赚钱,是不是可以考虑先吃晚餐?」她太瘦了,应该多吃点。
  「我会吃饭,也会自己把钱还给葛海瑞,我只希望你把要借我的钱交给我。」安黎莎坚决地说出她的决定。
  「我预期葛海瑞不会平静地接受妳将什么也不欠他的这个事实。以他无耻的个性还不晓得会对妳如何;所以妳可以放弃单独前往的念头,我绝对不会同意的。」桑肯恩拿起桌上装着晚餐的托盘递给她。「喏,吃饭了,三十多年来这是我第一次替人送晚餐,而就像其他所有的事情一样,我乐于看见它成功。」
  「呃——谢谢你。」她只能这么说,并接过托盘。
  桑肯恩点头,突然一转眼竟瞥见披在床头的那件衬衫。他好奇地问:
  「这件衣服——」
  安黎莎又脸红了。
  「娜娜给我的,因为我没有合适的睡衣——」
  睡衣?
  桑肯恩楞住,他想象着他的衣服包裹着她的肌肤,心头浮动的欲望即刻又在他的体内复苏,呼吸也不再规则。
  他的表情有些骇人,安黎莎不由担心地问:
  「你介意吗?我借用你的衬衫——」
  桑肯恩回过神,脸依然绷得极紧。
  「不,我一点也不介意。」他指指托盘,示意要她用餐,然后转身推开门快步走了出去。
  他是怎么了?好象很生气的样子,不管他了!安黎莎看着手上的食物,又想起葛海瑞的问题即将解决,她忽然觉得心情一阵轻松,微笑着开始享用娜娜精心烹调的晚餐。
  夜深了,桑肯恩抽着烟草,久久不能成眠,他的脑中不断盘旋着安黎莎只穿著一件衬衫躺在床上的情景,他想要挥抹掉这个念头,但却怎么也挥不去。
  他们之间存在的问题并非贫与富那么单纯,安黎莎良好的教养是他用再多的金钱也无法购得;而且她对他的惧怕与不屑已是如此明显,他不懂自己为什么还要对她产生那么强烈的生理欲望。
  男人其实是种可怜的动物,他们的生理本能往往凌驾理智与感情之上,这些欲念令他们无法将思想与行为回归统一。一直以来,他认为可以将自己的欲念控制得很好,起码比起数年前的他该是成熟多了。
  结果呢?一但遇上了安黎莎,他引以自豪的自制力便面临崩溃瓦解,而且荡然无存,这究竟算什么?
  经过大半夜的思索,这个问题还是没有答案。欲望的产生非常正常,最惹他心烦的是他何以不敢像从前一样跟随欲念行动——渴望一个女人便去占有她;她那么柔弱,她斗不过他的,桑肯恩知道,那么个生涩的女孩很快就会屈服在他纯熟的技巧下,而欢愉享受肉体的满足。
  那就行动啊!干嘛老在这里心烦?
  这个声音在他耳旁响起了数十遍,每次都鼓动着他,令他得辛苦地召唤更多的理智,方能压抑自己这股为满足欲念而行事的冲动。
  他给自己找的理由是安黎莎的单纯与天真。她不像他以前所交往过的风尘女子一般,因欲而聚,不欢便散,随性而没有牵绊。安黎莎既善良又纯真,而且她还内蕴着一股刚强,这样的良家女孩是他从来不会招惹的,他有他的原则。
  反驳的声音又响起——
  安黎莎也有污点啊!否则怎么会在五年前被她父亲逐出天使镇?现在她回来了,她父亲安马丁却已过世,谁还能阻止他拥有她?
  不,桑肯恩在心里吶喊,虽然他不清楚安黎莎曾犯过什么错以致离开镇上多年,但和那些风尘女子交往的模式决非他希望用在她身上的。
  否则又如何?想要她,又不敢要,难不成是想跟她求婚,一辈子朝夕厮守?
  桑肯恩倏地由床上坐起,手中的烟被自己心里那荒谬的念头给吓掉了。结婚?他真的想过这点?
  缓缓地,他又躺回床上,一心一意想把成家的可笑想法逐出脑中。他不想娶妻,绝对不想,即使对象是能令他产生炽热欲望的安黎莎。
  欲望是无法持久的,它终会消失,况且为了欲望将自己绑在一个女人身边则是大大的不智。他或许有些昏了头,可还没有昏到呆傻了的程度,哈!去它的结婚。
  桑肯恩将烟熄了,闭上眼睛试图寻找睡意。他向自己保证,总有一天他会弄清这一切的。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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