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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在线读--言情小说《亡命鸳鸯:死了也要爱》作 者: 殷雄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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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4楼 发表于: 2007-06-13
  杨帆的小手依然温润而柔软,我们走过青石板,步入樟树林,在寺庙苍老的梵音中,途经久无人迹的舍利塔,来到一小片空旷的平台。这简直就是野餐游玩的宝地!只见北面苍天古木,南面野草繁花,西面峭壁陡立,东面以近,是层次分明的树木与良田,以远,是碧波万顷的宽阔大海。我与杨帆拍手相庆,赞叹连连,略微探索,但见平地左上角有几颗突兀的白桦,更绝的是,上面竟然还有两张藤制的吊床!杨帆童心大增,淘气地命我抱她上去躺一躺,不过也是幸好,藤条一碰就断了,令她好不后怕与沮丧。 
  就在我打量树杈高低,准备到时弄两个秋千之时,半个山洞映入眼帘。我又奇又怕,既幻想从中淘出几箱遗失的黄金,又畏惧从里翻出一位高僧的遗骸。权衡再三,我还是拉上杨帆,壮着胆子扯掉了洞旁的藤条,但见洞口一条小溪,洞内黑糊糊地深不可测。本来我打算一探究竟,但面对那股碜人的阴风,而打火机又没带,加之杨帆一直嚷着该回去做饭了,我便只有找了一些树枝与杂草将洞口堵上,悻悻地放弃了。 
  回到聋哑学校,我刚准备询问山洞的来历,周阿姨便递给我两封夏雨的来信。第一封是绿色信纸,夏雨开门见山地告诉了我她的手机号码,然后说按照我们给予的电话,她替我们得知:杨母已于十一月五日手术,成功,除了缺些钱,一切并无大碍。然后又誊写了几则重要的通缉消息、抓捕动向,再写了她的银行账号,最后的祝福语是:“化险为夷,苦尽甘来。”第二封信的封口处用娟秀的字体写了“小峰亲启”的字样,把我弄得左右为难——不知该当场拆开,还是把信收起来,等到独处一室时再偷偷看。最后想了想,反正杨帆对我们的恋情已经了如指掌,说不定这上面有更重要的事情,只得狠下心来,将信拆开了。 
  扑鼻而来的,是一股树叶的淡淡清香;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古铜色的树叶与一大叠五彩信纸。树叶是我去年七夕节送给她的礼物,那时的我独处燠热的重庆,对远在苏州的夏雨思念有加,就采撷了一片榕树叶,用针头刻上了一首情真意切的《红豆》: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当时夏雨还没什么感觉,后来时间一长,整片叶子都变黄了,唯有字迹是绿色的,把她感动得热吻不断,我也因此迎来了人生中第一波热恋狂潮。至于五彩信纸,我无法感知夏雨赋予了它们什么样的心情,不知是温暖,还是幽怨?是忘却,还是思念?在长达十页的信纸里,有两页是问候与关心的问号,有两页是回忆与眷恋的引号,有两页是琐碎烦恼的逗号,有两页是幸福斑点的句号,还有两页,则是含糊其辞,却又虚无缥缈的省略号……阅读这样一封信,我就像重新经历了一份初恋,或者突然邂逅了一位名叫“夏雨”的漂亮女孩。 
  这样的感觉突然令我无法面对杨帆,更无法面对夏雨,我甚至连给她打电话的勇气都没有了。 
  我与杨帆决定,留下一千元生活费,剩下的一万四千块全都寄给杨帆舅舅。但寄钱的过程颇具周折,首先,我们得先把钱交给周阿姨,她再到桃镇农业银行将钱寄给夏雨;夏雨收到钱后还得出一次远门,最后杨帆舅舅才能收到从镇江匿名寄来的一万四千块钱。 
  小公主与杨帆的舞蹈配合越来越默契,小石头的手语表演也小有所成,现在他已经开始站在讲台上统领三军了。周阿姨从梅城买回一大堆道具,除了三十五个花环、三十四支蜡烛、胭脂口红与天使翅膀外,还有一副白色羽毛做成的天使面具。我对杨帆参加表演惴惴不安,但她心意已决,一有空就能见到她坐在镜子前乔装打扮。在张嫂的启发下,到最后她竟然在脸上涂满了紫漆,还强迫我把“一次木屋失火,妈妈为了救小女孩被烧伤了,脸上一直都涂着紫药”的情节,直接写进了剧本的旁白。 
  十一月十八日,我与杨帆及张嫂,带小公主、小石头和三个大班的孩子到后山平地玩了一趟。在初冬温暖的阳光下,我给孩子们当木马,做秋千,杨帆跳舞、唱歌,就连不苟言笑的张嫂都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但等回到聋哑学校的时候,那二十九双趴在铁门上眼巴巴的眼神,又令我们后悔厚此薄彼的做法,心里突然空落落的。 
  十一月二十日,孙二叔、孙三婶回到聋哑学校,我和杨帆搬进周阿姨的客厅,与“周校长”开始了新一轮的谈判。晚上,从周阿姨嘴里,我们得知了三婶的丈夫不叫三叔的原因——她的真正原配,一个葬身鱼腹的打鱼者,正是孙二叔的亲弟弟。不管如何,在杨帆动情的诉说下,孙氏夫妇加入了我们的请愿同盟。 
  十一月二十二日,晚会主办方来了两个领导,看完我们的节目后颔首称赞,临走时认认真真地交代了几句,算是进入最终汇演的口头通知。中午,收到夏雨的来信,说钱已经成功寄往长沙,又附加了一大堆关怀想念的甜言蜜语。下午,聋哑老人来到山上,我动用了双手的十八般武艺,与他签署了外出游玩的约定。
  十一月二十四日,经过长达四天的软磨硬泡,在张嫂的全力支持下,周阿姨终于答应了我们的请求——让包括聋哑老人在内的全校师生,到后山排练、野炊、郊游!在这全校欢庆的日子里,我们过家家、捉迷藏、烤野鸭、吃糖果,接着正式排练了两遍《感恩的心》,之后是杨帆的芭蕾舞,孙二叔的翻筋斗,到后来周阿姨与张嫂合唱了一首严重走调的《十五的月亮》。我开始感悟到音乐的另一种魅力,这种抛却音律音色音质的歌唱,唱出了一种质朴的心声,唱出了一种真诚的呐喊。孩子们的嘴唇在无声地嗡合着,他们的眼睛在萧瑟的雾气下闪闪发光,到最后,他们索性把这种陶醉的期待移向了我。这种专注的神情将我的自卑融化了,我扯着五音不全的嗓子,唱了一首热泪盈眶的《水手》。 
  十一月二十六日上午,杨帆给我做了精心打扮,之后给小公主、小石头化了妆,然后又给其他孩子上了粉,吃罢番茄鸡蛋面,一辆中巴汽车将我们接至了梅城歌剧院。等待的过程十分漫长。由于大班班主任张嫂没来,彩排的时候队伍混乱不堪,令旁边的许多工作人员都大跌眼镜。杨帆急得直跺脚,外面的节目都开始了,她还在狭小的换衣间里不辞辛劳地纠正指导,惹来许多同行老师的嗤之以鼻。合唱《让我们荡起双桨》,舞蹈《采蘑菇的小姑娘》,相声《我爱北京》,然后,关键时刻来临了。 
  灯光齐暗,两排孩子捧着星星点点的蜡烛,整齐无声地走向舞台。转瞬之间,便围成了一个“心”形圈。舒缓的音乐起,感人的独白上;亭亭玉立的天使妈妈,舞姿柔和形态唯美;稚嫩优雅的小公主,眼神真挚表情到位。一段故事前奏演绎下来,场下的观众都被感染了,特别是当杨帆缓缓倒下,小公主伏在她身上无声哭泣的时候,至少我看到了,第一排的那个秃头中年人早已眼泪汪汪。紧随其后,小石头翩翩风度地走进“蜡烛心”,旋律起,轻灵的手语表演开始,表演高潮一触即发! 
  突然,只听得“咔”的一声,音乐骤停,万籁俱寂。小石头熟练的双手停在半空,茫然地向“死去的妈妈”求救。见杨帆也无动于衷,小石头只有左侧三十度,紧皱双眉,将手放在耳朵上,努力倾听着——然而依旧一无所获。后面的孩子开始骚动起来,有的大睁着眼睛摇头晃脑,有的兀自按习惯继续比画,甚至聋哑小班的茄子把走到了小石头身边……眼看着舞台越来越混乱,就在我已经放弃“赞助”期望的时候,一个清脆的声音高声唱道:“我来自偶然,像一颗尘土,有谁能看出我的寂寞……” 
  杨帆!杨帆!杨帆在唱歌!小石头突然顿悟似的点了点头,随着杨帆的歌声比画起来。后面的孩子则迅速地尾随其后,当杨帆唱到“我还有多少爱,我还有多少泪”的时候,所有的小天使都能够举起小手,在稚嫩的小脸上整齐地“抹泪”了。重复了两遍之后,“天使妈妈”终于从地上爬起来,静默的台下立马掌声雷动。只见杨帆伸出纤纤玉手,一边继续她的引吭高歌,一边带动台下的观众深情地比画起来。我敢说,这绝对是我人生中最大的震撼。虽然在彩排时我已经悄悄感慨过无数回了,但在这忽明忽暗的舞台上,在星星点点的烛光里,在杨帆临时发挥的倾情演唱下,在小天使们“手指苍天”的“我不认输”中,我也不知不觉地舞起了双手。这是一种无法抵御的感动,特别是看到小石头闪烁星辉的眼睛、被烛光映照得蜡黄的小脸和如柴双手的忘情表演,想到他一年后将彻底失去听力,我心中酸涩不堪,再一次泪流满面…… 
  演出大获成功,秃头男子当场给予了我们一万元的爱心援助。不过对我和杨帆而言,更加弥足珍贵的,是一张全校师生的合影。 
  周阿姨买回一本《梅城黄页》,杨帆从中选择了三十多家公司的通信地址,不辞辛劳地将附了全校合影的《爱心赞助计划》邮寄出去。但效果不甚了了,截至第三天下午,一共只接到八家公司的电话回访。而且只有一家模具公司承诺向孩子们提供五千元的爱心汇款,其他机构则只是简单地表示了一下同情与理解。杨帆为这事特气馁,我也心存不甘,便鼓起勇气给几家媒体打了电话,又将援助信发了封给梅城电视台。没想到,拨云见日,柳暗花明了。 
  十二月一日,由我与杨帆合撰的《感恩的心——天使为何不说话》,配上小公主的脸部特写,占据了《梅城晚报》的两个版面。紧随其后,各方关注纷至沓来,截至十二月五日,我们陆续接到三十六个询问电话、二十七封慰问信及六人来访,共计收到十九套衣服、一百多本漫画、两大包糖果及七份赞助金共六千七百五十元。除此之外,梅城电台已经与我们约好,将于本月十日过来做一套专题节目,甚至还有一家远在杭州的慈善机构也表示将赠送先进的聋哑教学器材。就在孩子们的生活大见起色之际,十二月六日,我们接待了前来友谊联欢的梅城学子。
  那是梅城科技大学通讯社的十六名爱心社员。他们虽然没捐赠多少钱,但却满面春风地带来了不少零食与礼品,还教会了孩子们一些不错的游戏与节目。那天“年轻姑娘”张嫂愁锁深闺,闭门不见;孙二叔又到镇上买菜去了,只剩下周阿姨与跛脚的孙三婶在外照看。我与杨帆自然只能待在屋里,通过倾听外面大学生不同风格的谈吐与周阿姨时有时无的呵斥,感知聋哑孩子们正在享受的幸福时光。后来我们干脆来到客厅,阳光照过窗棂,把杨帆的脸映得红彤彤的。我在那股久违的体香中,从后面轻轻地抱紧了她,歪头付诸了一个罗曼蒂克的吻。这吻唤回了我们走失多日的激情,杨帆投入地闭上了眼,我的手也伸进她的领口,脑中顿时只剩下铺天盖地的爱情。 
  眼看这次肆无忌惮的性爱即将顺理成章的时候,孙三婶疯狂地推门进来。只见她置茫然尴尬的我们而不顾,从屋内翻出药箱,便跛着腿拼命地冲了出去。我与杨帆从欲望的巅峰中冷却下来,撩开窗帘,但见茄子把坐在地上捂着眼睛哭;小班的几个孩子正在对一个健壮的男生拳打脚踢;而小石头更是躺在周阿姨腿上,额头上全是血!眼看着大学生们的不知所措,眼看着孙三婶突然的绊脚跌倒,眼看着聋哑孩子们的怒不可遏,一种莫名其妙的本能,令我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 
  当然,杨帆远比我敏捷,等我踉跄地扶起孙三婶时,她已经将散落的药膏与纱布送到了周阿姨面前。然而实际上,真相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糟:茄子把与小石头正在玩父亲背儿子的游戏,而那位健壮男生也在陪大班的孩子打篮球,恰逢他为了救一个球飞身出界,正好将两个步履蹒跚的“父子”压倒。茄子把眼里进了一点灰,杨帆帮他吹掉后便无什么大碍;在我与三婶的说服下,孩子们也放弃了与那个男生的对峙;就连挂彩见血的小石头,被周阿姨精心包扎之后,也停止了哭。窗内的血肉横飞原来是窗外的虚惊一场,那个戴花边眼镜的副社长一再向我致谢,之后又色迷迷地转过头,想一睹我家杨帆的芳容。 
  就在肌肉男再三赔礼道歉,眼看一场尴尬烟消云散之际,那个副社长嚷着“凶手、凶手”,竟突然要过来擒杨帆。我当然不允,移过去将他的毒手挡了开去,并恼火地说道:“大家都是学生,请对女性尊重点!”但这羸弱的副社长绝对是一正义的主儿,他视我的怒目圆睁而不顾,大义凛然地对他的部下喊道:“逮住她!逮住她!她就是那个通缉犯,逮住!逮住!”我瞬时就慌了,在孙三嫂不可置信的表情与众人虎视眈眈的眼神下,我拉上杨帆就朝铁门跑!然而两个男生挡住了我,我奋力扔出一拳,他们便被我的气势吓倒了。但杨帆却与三个女生扯在了一起,我也顾不得那么多礼节,竭尽全力一阵乱抓,结果一不小心抓住了某个女生的乳房,又顺手将她的纽扣扯掉了,露出了白色的文胸。那女生倒是红着脸退了出去,但这却引起了旁边男士们的怒火,七八个男生迅速将我撂翻在地。一阵乱拳后,又反剪了我的双手,并狠狠地踩住了我的头,弄痛了我的眼。 
  我告诉自己不能放弃,我发誓要为我的杨帆拼尽生命中的任何一丝力气,但肌肉男的右脚就像一块巨石,镇压了我任何反抗可能的遐想。完了,完了,看来我们这次插翅难飞!我的杨帆除了即将面对尖锐子弹的正义惩罚,还将彻底丢失她在小天使们心目中圣母般伟大而光辉的形象。我只觉心如刀绞,大脑混乱不堪,耳边每传来杨帆一声惨叫,我的心就会忍不抽搐一下。但当我的心抽搐了三十七下之后,踩在我头上的脚突然挪开了,我转过头,看到一副令我心痛的残酷画面。 
  那三十四个无声的小生命,正在用他们的小胳膊小腿,怒发冲冠地攻击着正义的大学生们。我们的“女儿”小公主鼓起腮帮,抱住了那副社长的腿;我们的好兄弟小石头,龇牙咧嘴,狠狠地咬着一个女生的手;我们的好朋友茄子把,痛哭流涕,用他的乒乓拍敲打着一个男生的屁股。张嫂也出来了,她没有阻止大班的孩子,而是拉上一个想要还手的男生破口大骂;跛腿三婶也没有修理她小班的学生,而是脱下她的鞋,砸向那个副社长。更多的孩子,则是挥舞着他们羸弱的小胳膊小腿,向那些比他们高两三倍的人玩命地攻击着。而我那披头散发的杨帆,在营救被副社长推翻在地的小公主时,被那个混账扯住了头发。这样的场面令我热血沸腾,在三四个孩子的帮助下,我将背后的肌肉男弄翻,准备冲过去和那混账拼命! 
  这时候,“周校长”终于出面了。 
  周阿姨将我与杨帆拉进小屋,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我们锁在了里面。透过窗户,我听周阿姨向混乱不堪的斗殴场面命令道:“张嫂、三婶你们管住孩子,我报了警,大家不要再打了。陈同学,我已经把他们关在屋子里了,也请你们住手。”那副社长不信任地朝这边望了望,拿出手机再拨了一次110,又吩咐他的手下把守好铁门,这才轻松地嘘了一口气。在三十四个聋哑孩子与十六个正义学生的严阵对峙中,我突然对周阿姨的为人感到有些沮丧,真可谓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些日子我一直把她当母亲来尊重,没想到关键时刻她突然明哲保身。 
  我刚想破口大骂,杨帆却诡异地捂住了我的嘴。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25楼 发表于: 2007-06-13
  第十三章 南京 胆战心惊别有洞天 
  在我不知所措中,在混乱不堪的“刀光剑影”里,一只手伸了过来,一件物事飞了出去。只听得“扑通”一声,蛇掉进了前方的水里。我慌忙打开打火机,只见我的杨帆突兀地举着一只手,脸上全是惊恐而茫然的神情。 
  挪开周阿姨卧室的大立柜,有一道蒙尘的小木门,杨帆从床头摸索出一把老钥匙,我们便轻而易举地逃离了那十六个正义学生的严防死守。 
  我拉着杨帆的手,奔过青石板,蹿入樟树林,途经舍利塔的时候遇到两名苦行僧。稍一犹豫,我们还是登上了那一片平台。稍息片刻,山腰间便传来了警笛的嘶鸣,紧接着是仓促而上的脚步声,我们便只有奔向那个秘密的山洞。等越过洞内的小水沟,我回头用荒草将洞口堵上,整个世界立马漆黑一片。 
  不多时,那群大学生与警察冲了上来,四处搜索无果之后,几名警察围着一位负责人讨论。只听得一个年轻小伙子吹嘘道:“到了咱梁队的地盘,我就不信他们还跑得掉……”那位警官中气十足,笑骂了他的部下两句,开始严谨地吩咐道:“小龙,你联系支局多调些援手,封锁全部的下山路口;小刘,你到咱车上把所有的电筒都带上来;小张小黄还有这四位热心同学,你们分成两队去搜索山洞,一定要小心些,这可是暴戾成性的杀人凶手啊……” 
  我与杨帆全身冰冷,摸黑朝里挪了十多步,我掏出打火机,照到蓬头垢面的杨帆,但听她惶恐不安地问我:“小峰,真的要朝里面走吗?是条死路怎么办?”我心里也挺发毛,死人残骸我现在倒不怕了,但假如里面藏条巨蟒或者来个塌方,我们岂不是连给自己辩解的机会也没有,直接进天堂了?但杨帆可是被舆论定格的死刑犯啊,我们总不可能在洞口束手就擒吧。哪怕山洞彼端苟活的几率微乎其微,但为了生命的尊贵与身体的自由,我决定握住这根最后的救命稻草,与真爱一起铤而走险! 
  在狭窄与潮湿中走了两三里路,山洞渐次变得开阔干燥,但快要抵达腹地的时候,我们又与一大群恐怖的蝙蝠狭路相逢。这些阴暗而歹毒的家伙在洞顶盘旋张狂,向我们发出阴险而尖锐的叫嚣,把杨帆吓得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我的全身都是鸡皮疙瘩,但我知道我不能怕,我不能被这些恃强凌弱的蝙蝠吓倒,因为我是一个曾经发誓用生命去保护杨帆安全的男人。这时候,那个价值一元、光芒微弱的打火机派上了用场,我一边发出惊天怒吼,一边把火开到最大,拉上几近休克的杨帆向前方奔去。 
  这种胆战心惊大约持续了十分钟,我们终于摆脱掉那群蝙蝠的追踪,来到一处足有半间教室大的空地。借助一明一暗的星火,我清楚地看到了洞内的灶台、石臼、碎烂瓷器、几个容器、一张大石床,以及,以及,上面八具惨相横生的骷髅! 
  与之前的心惊肉跳相反,杨帆并没有失声尖叫,我也没有敏感地联想到他们的三魂七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见证人间惨剧后的凄凉。那八只不知卒于何年的头颅,最小的一个,约莫只有拳头般大小,正安躺在另一具骨骸的盆腔里。而其他六具死者的骨架,竟都还不足一米!恍惚之间,我仿佛突然看到,五十或者一百年以前,一个身怀六甲的母亲,领着她的六个不足十岁的儿女,饥肠辘辘或者病入膏肓地等待着她的丈夫。然而,在漫长的等待过程里,她没有等来希望,等来的,只是无力地目睹她的儿女们接踵而至的死亡。杨帆将头倚在我的肩上,眼泪簌簌而下,问:“小峰,小峰,他们,他们怎么,怎么……”后面的话没有问完,洞那边传来了一声惊呼:“找到了,在这里!”我们只得丢掉同情与怜悯,大致捡了几片瓦片以备防身,然后择了右边的那个洞口,跑去。 
  打火机的油量已经所剩无几,我只好打火照一下大致方向,然后手触壁沿,摸黑向前行走一小段。幸好功夫不负有心人,七八分钟之后,我们已经能够隐约地听到外面的水流声了。当然,地面也开始变得潮湿起来。眼看就要柳暗花明之际,我伸出去扶着洞壁的手,突然拉住一个软绵绵、腻滑滑的动态物体。这种触觉十分让人恶心,我本能地一拉,只觉手中顿时攥到一根摇头晃脑的长鞭! 
  “蛇!蛇!!蛇!!!” 
  在我不知所措中,在混乱不堪的“刀光剑影”里,一只手伸了过来,一件物事飞了出去。只听得“扑通”一声,蛇掉进了前方的水里。我慌忙打开打火机,只见我的杨帆突兀地举着一只手,脸上全是惊恐而茫然的神情。打火机熄灭,我摇了摇杨帆,说:“帆儿,是你救了我!”杨帆反应呆滞,以一种如梦方醒的口吻问我:“刚才,刚才,我抓的那个东西,就是,是,是蛇?”我点了点头,之后意识到她看不见,便回答了一声:“是的,我们快走吧,前面就是出口了?”杨帆心有余悸地说:“小峰,我好怕,我不敢走了,你快把打火机点着?”
  我想想也是,便把外套脱了,用打火机将袖口点燃。片刻,我们清晰地看清了洞内地形,但同时也开始明白:这时候启用光明,简直就是愚蠢至极的作茧自缚!在我们懵然走过的身后,在稍显干燥的洞缝里,触目可及的至少有五六条蛇!而在我们旁边的草丛里,一动不动地躺着一条如水管粗的蛇!在它旁边,是一条盘旋如牛粪尺寸的大黑蛇,正吐着恐怖的蛇信,与我们敌意相望。而刚才被我们甩出去的那条绿蛇,身子足有甘蔗那么粗,正在前方的水洼中,悠闲地游弋! 
  瞬时,鸡皮疙瘩爬满了我们全身,我的胃起了一阵又一阵翻江倒海般的痉挛。天啊,这山洞难道真是了结我们逃亡旅程的人间地狱吗?我真后悔自己的手不该在壁上乱摸,也后悔刚才不该自作聪明把衣服烧掉,到后来甚至开始后悔之前为何要把杨帆往这山上拉,而不是试图往山下那片茂密的松林跑!在懵然无知之前,我们还能哼着小调,壮着胆子在黑暗中行走,但当周遭恶心的蛇群清晰呈现之后,我再也无法挪动半步。 
  这时候,杨帆晕倒了。 
  我承认,我的大脑终于崩溃了。我那早已透支的勇气,在离洞口约三百米的地方,完全消失殆尽。或许这时候,我更加期待警察们早点赶来,只要他们能将蛇群赶开,哪怕坐牢枪毙,我也心甘情愿。 
  就在我接受命运的残酷,准备彻底地束手就擒之际,警察的脚步声与交谈声传来了。只听先前那个年轻小伙子尖声嚷道:“蛇,蛇,梁队,好多毒蛇!啊,那还有条‘竹叶青’,梁,梁队,我们还是先撤回去吧?”而那位见多识广的梁队则老谋深算地喝道:“大惊小怪什么!这季节蛇都在冬眠,大伙儿小心些,只要别碰到它们就没事……快,再快一点,出了洞就不好逮了……” 
  我搂着昏迷不醒的杨帆,对毒蛇的畏惧降了下去,对杨帆的爱怜又升了起来。我默默祈祷了一番,用打火机的最后一缕“汽息”将剩下的衣服点燃,衔了另一只袖口,先用瓦片驱逐走了那条水中的绿蛇,然后背上我的杨帆,在劈里啪啦的浓烟烈焰下,捏着胆子向洞口冲。事后想来,那天的我极有可能误食了豹子胆。不然平时连看到鳝鱼都会大呼小叫的我,怎么会有勇气朝“一咬足以致命的毒蛇”旁边经过?大约是它们被烧着了的衣服给吓倒了吧,或许它们早就意识到我们只是一对不构成威胁的亡命之徒,总之,在我奔跑过那些水洼、践踏上那些泥泞、途经长短不一粗细不均的蛇群跑出山洞之后,我可以自豪地向你们宣称:我,李小峰,包括在我背上的杨帆,一切完好无损。 
  但这种拨云见日的喜悦只停顿了一秒,我又开始了艰辛的亡命奔跑。确切地说,洞口有一横一竖两条山路、上下左右四个不同的去向。为了不再沦为瓮中之鳖,我脱掉塞满泥泞的鞋子,挪了挪背上的杨帆,向陡峭的山下走去。约莫过了五分钟,我们途经一片和缓的柏树林,后面的官兵还没追来,我渐感体力不支,就小心翼翼地折了进去,连滚带爬地又过了几分钟,我们终于来到了丛林深处的小土丘。这时候我实在爬不动了,便将杨帆放在两个土堆之间,之后又把自己的头伏进她的怀里,希望别被发现才好。 
  在这样侥幸而卑微的心态中过了两分钟,头顶上方传来了自上而下的脚步声。然后听到梁队用对讲机断断续续地说着话,由于心跳太快,我只听清楚了“下山”、“咬伤了”、“研究地形”、“封锁路口”的指示。等脚步声完全消失,我这才给杨帆掐人中,她苏醒过来后,满脸惊愕地问我:“小峰,我,我,我是不是,死了?”我百般怜爱地按住她的嘴,向她许诺道:“有我在,你永远都不会死!” 
  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又在土堆沟里躺到了黄昏,侧耳倾听,我一共听到了五次脚步声。有一次是一大拨人仓促而过,有一次则是四个警员探索而过,其他三次则是单一的步伐,应该是担水人或山行者。我与杨帆略一合计,虽然我们一再听到“封山”的命令,但偌大几座山峰的出口成千上万,他们只可能暂时戒严路口,我们只需要在山上熬过几天,然后再从不是路口的出口逃出去。不过,饥饿一直是我们逃亡途上的瓶颈,现在,月亮爬上树梢,我们又饿了。 
  就着阴森斑驳的月色,我们在此起彼伏的土堆上匍匐而行,最后终于在一个大土包上摸索到一种小果子。稍加观察,我不禁喜出望外:这树我家附近就有,外面的红瓤我小时候吃过,还挺甜!于是我抬头辨认,找到了那棵属于我们的碗口大小的生命树,轻轻用力一摇,果子便落了一地。大饱口福之后,我们分头捡果子贮备干粮,隐约中我仿佛看到一块畸形的木桩,好奇地用手一摸,心一下子凉了半截——竟是块墓碑!敢情,给予我们一个下午生命庇护的土丘群,是一堆被人遗弃、遭人开采过的乱坟岗?我不敢再任由自己天马行空的思维去胡思乱想,在心胆俱裂的边缘,残存的意识告诉我,绝对不能让杨帆发现——她知道后非被吓死不可。
  这个晚上,在我假装若无其事的胆战心惊中,我们一共拾到了两百多颗小红果,装在杨帆的羽绒帽子里,差不多有五斤重。之后我们寻了个避风的土坑——或许就是被人挖掘后的坟地,紧紧相拥着躺下,杨帆不久便熟睡过去。虽然我再三尝试着抛开一切安然入睡,但我的眼睛背叛了我,它们自作主张地撑开了眼皮,与地下的森森白骨一起嬉戏,同空中的孤魂野鬼一起飘荡。与此同时,我的心脏仿佛也与我脱离了关系,它伙同大脑向我放映了无数部惊悚大片,然后以一种独自狂欢的方式,高频率高幅度地颤抖起来。这时候,唯有我的双手是忠诚的,它们紧紧地抱住杨帆的身子,向我及时传来她匀称的呼吸——也只有在这时候,我才清醒地意识到,这种独自的担惊受怕,是值得的。 
  第二天早晨醒来,雾气弥漫了整片树林,我牙齿松动,头皮发痒,睁开眼,却见杨帆正俯身安详地盯着我看,精神不觉为之一振。再一看,她脸上的血迹已经擦拭干净,蓬松的头发也已经用草根束好,只听她以一种平静的语调问:“小峰,这是一片乱坟岗,你昨晚上就知道,对不对?”我惊讶地点了点头,瞬息便被她的樱桃小嘴吻了一口,全身顿时麻酥酥的,令我好不受用。随后,杨帆把我的脑袋放在她的膝上,深情地说道:“小峰,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更爱你!我,我,我爱死你了!”说完又是浪漫一吻,令我雾蒙蒙的脑中顿时一亮——想来生活所有的磨难都会物超所值,便不觉笑出声来。 
  因为有了干粮,再一次战略分析后,我们准备反其道而行之,上山。趁着十米不见树影的雾气,我们悄声地越过坟茔,往上爬过一小片荆棘,幸运地找回了我那双盛满泥浆的皮鞋。在溪口洗了洗鞋袜,再朝左边的山路走了一会儿,便选了个位置朝上攀爬。大约过了一小时,我们来到一条横贯而过的山路。我们躲在草丛歇了一会儿,最终决定弃之不理,继续朝上爬。之后应该又过了两个小时,我们再次看到一条山路。不过与前面的两条不同,这山路狭窄了许多,而且杂草丛生,似乎鲜有人迹。 
  这时候太阳出来了,我爬上树观看了一下地形,发现群山皆在脚下,而山下以远,是一望无垠的平原。在这平原中部,有一条贯穿南北的高速路,大概便是途经电缆厂门口的那条。这么一想,我果然在右上方找到了电缆厂独一无二的烟囱,紧接着,梅村集市也清晰可见了。我在脑子里大致盘算了一下方向,知道我们大概在梅山西南面,而且估计不错的话,翻过这座山峰,我们便能见到大海。 
  我将这样的分析洋洋洒洒地给杨帆说了,提到大海的时候,她的眼睛一眨,我们同时想到了一个人。 
  我与杨帆同时想到了:聋哑老人的小木屋。虽然我们并不确信它具体所在的位置,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它一定就在这座山中的某个角落。而且就目前形势看来,似乎也只有这间温暖的小木屋,才能使我们化险为夷了。 
  吃了点水果,择道左行,连走带爬半小时,果然峰回路转地看到了大海。根据零散的记忆,我们大致选择了一个方向,再度沿树林下行。下山的速度远比爬山时快得多,一是因为与警察预料的地段背道而驰,二则是因为对小木屋中蚕豆大小光明的向往。因为选的都是深山丛林,除了遭遇荆棘与蜥蜴,一路有鸟儿歌唱,委实惬意非凡。在左顾右盼的迷途中,黄昏时分,我们终于听到了遥远处寺庙的梵音。它的出现犹如一个及时的指南针,令我们改道左下行,在天黑之前准确无误地来到了那条衔接小木屋与主干道的岔路口——当然,我们藏在树林里。 
  接下来的一切便显得顺理成章了:我们算计好小木屋的位置,再度退回去,在渐次变暗的树林中挪行了两三里,不久便找到了我们亲爱的聋哑老人。老人家对我们的光临惊喜不已,与他通过手语嘘寒问暖之后,我们喝到了久违的老鸭汤。不过看样子他对昨天的事情似乎还知之甚少,吃罢饭,老人家以一种忍俊不禁的表情打量着我们的装扮,好像还以为我们要表演什么节目。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他明白了我们现在的窘迫,他慈祥地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锁好了门,上山找周阿姨去了。 
  我们自然没有客气,自己动手热好水,洗了一个精简版的“鸳鸯浴”。之后,杨帆翻看了一下完好无损的笔记本,我也将内裤口袋里的那一千块钱点了点——要知道,这可是我们未知逃亡的最后一笔财富了。令我们始料不及的是,周阿姨竟然被拘留了,这是聋哑老人带回来的孙二叔告诉我们的。根据他的说法,周阿姨有“窝藏罪”的嫌疑,但念及诸多外界因素,拘留几天应该就能放回来。在我们的愧疚万分之中,孙二叔告诉了我们另一个意外:明天清晨,将由他带我们坐船逃往上海。具体过程他没有多说,但从他胸有成竹的表情中,我们没有理由不相信他。此外,我那部破手机也失而复得,据孙二叔介绍,它是在柴堆中被发现的。其实我知道这是一个善意的谎言——第一,我从来没有碰过柴火;第二,我的SIM卡不见了。但我没有深究,也不愿意深究,事实上,我已经很知足了。 
第83节:南京 胆战心惊别有洞天(4)   
  睡了一个安稳觉,凌晨五点被老人叫醒的时候,孙二叔已经在门外装扮整齐。我的皮鞋已经被灶火烘干了,临行之前,老人递给我们几个苹果和一袋鱼干,又硬塞给了我一个由二十张十元钱组成合计两百块的红包,感动得我们热泪盈眶。然后,我与杨帆再次躺进了老人的三轮车,孙二叔往车里架上了几根木柴,然后又在上面放上几十棵白菜——不重,但却十分压抑。车行出山,至路口时有人喝问了一声:“谁!”孙二叔赔笑道:“我,孙二,小杂种卖给老聋子的白菜蔫了吧唧,早点去找他退钱。”那边便没有了声音,车继续向前,然后上土路,入马路,至海边,最终来到一间简陋的鱼棚。 
  鱼棚里走出一个络腮胡子,与上次陈四的费心打点相反,侏儒孙二只简短地说了句“都交给你了”便没了下文。没想到人高马大的络腮男却毕恭毕敬地说道:“放心,放心,您交代的事,我老许拼了命也要办到!”孙二叔白了他一眼,继而转过头对我们微笑道:“好了,你们和他一起坐船去吧,我还要回去给孩子们煮午饭。”络腮男插嘴问道:“这么早就急着回去,你真的不想多坐一会儿?”孙二叔哼了一声,似乎不愿与男子多说半个字,向我们挥了挥手,便拉上聋哑老人,走了。 
  我心里空落落的,想起刚才孙二叔蹊跷的神情,便开始对眼前这个渔人萌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敌意。络腮男跳上那条破旧的小船,无所谓地向我们笑笑,摆起双桨大声喊道:“上船喽,上船喽!”见我们迟迟不敢行动,他爽朗地笑了起来,说:“我老许在海上待了三十年,你们还信不过我吗?”见他笑得无邪,我们这才打消顾虑跳上船。但那船身摇晃得实在太厉害,我的脑袋一阵眩晕,差一点就要呕吐出来。老许哈哈地笑,说:“啧啧,两个小家伙还晕船,没经过大风浪啊,进舱吧,进舱吧……” 
  小船在海面颠簸前行,有好几次我都以为船翻了,但每次睁开眼,都能看到老许站在浪花上若无其事地摇浆。见杨帆脸色实在太难看,我向他乞求道:“叔叔,慢点划吧,她吐了两次了。”老许应声笑道:“好,好,好,慢,慢,慢,不过逆水行舟,要先划过了这片水域再说。”果然,划出这片大浪滔天之后,老许放缓了速度,加之水面平静,我们就像回到了地面一般。见他的确不像一个坏人,为了打发百无赖聊的时光,我便向老许打听起海上的逸事来。这位络腮男无话不谈,到后面越聊越投机,我便口无遮拦地询问起了他与孙二叔的关系。老许一改滔滔不绝的粗犷不羁,向我们黯淡回忆道:他的祖籍在江西,三年大饥荒时父母饿死了,他便被舅舅接到梅城,成了孙氏兄弟家中的一员。从十二岁起,老许便跟着孙家兄弟在海边捕鱼,十六岁那年,健壮的孙三率先娶了媳妇儿,但用老许的话说:“他那活儿被螃蟹夹过,不管怎么弄,也不行。”那时候他们包了两条船,一条大船泊在岛边,一条小船外出撒网。孙三婶住进大船后,老许的脚被蚌壳划伤,有一段时间整日都只能待在大船中。结果干柴遇烈火,性压抑的孙三婶与性幻想的老许,在某一日发生了奸情。但纸终究包不住火,不久孙三婶就怀孕了,老许与三婶十分害怕,便去求孙二帮忙向孙三解释。因孙三与老许一直不和,憨厚的孙二害怕孙三杀了老许,想想自己亲兄弟毕竟是手足,便替老许背了黑锅。结果孙三暴跳如雷,拿了鱼叉要戳孙二,但终究不忍下手,便将鱼叉插向了三婶的腿…… 
  之后,孙三婶流了产,绝望的孙三驶小船出去,遇上暴风雨,再也没有回来。再以后,三婶阴差阳错的嫁给了孙二叔,而老许独居海边,只有遗憾终生的分了。 
  在老许催人泪下的悲情讲述中,我们在下午两点抵达了上海某废弃沙厂。老许轻车熟路地指引说,右行三四里,有一条通往繁华市集的小道。我与杨帆互相确认了一下对方的装束,临别之前,这位看样子准备孤独终老的渔者语重心长地告诉我们:“凡事三思而后行,一失足成千古恨啊,切记,切记!” 
  不一时抵达石化村,见街上人烟稀少无处藏身,我们便又跟着路牌去了金山卫。在火车站外我们买了两张临时SIM卡,遇到一个热心掮客,便在“身份证丢失”的借口下,以五十块钱的“实惠价”住进了一家偏僻的小旅馆。与服务员交代清楚,我将门反锁上,给手机充上电,然后单纯地拥抱着杨帆,快速地睡着了。 
  晚上八点我们被隔壁的电视声吵醒,于是就着开水吃了一些鱼干,然后开始打电话。第一个电话打给了我的爸妈,我简短地向二老报了平安,并得知:刘义的骨灰已经送回村里,刘伯伯哭得肝肠寸断,凶手陈四下落不明;赵大爷又去了一趟重庆,我们学校校长亲自接待了他,并许诺不会让凶手杨帆逍遥法外。第二个电话是给夏雨打的,打之前我有些犹豫不决——我不知道该不该在这时候去打扰她。现在看来,几乎每到一个地方,我们都会给那里的人带来麻烦,我真不愿意让无辜而善良的夏雨因为我们而遭遇灾难。但后来我还是打了,或许在潜意识里,我还把她当做了我身体内的某一部分。在电话中一番嘘寒问暖后,夏雨干脆地说道:“小峰,你们具体在什么地方,我明天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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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26楼 发表于: 2007-06-13
  然后我换了一张卡,获得的消息便没有那么幸运了。首先杨帆给肖晓萍打了一个电话,在得知小萧鑫身体健康后,她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但后来不知为何,她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放下电话,杨帆忧心忡忡地告诉我:“小峰,警察知道你和我在一起了。”我只有苦笑,想我李小峰终于丢失了道貌岸然的面具,被人民警察定格为嫌疑犯了。心中虽然分外酸楚,但看到杨帆愧疚不安的神色,我还得自欺欺人地安慰她:“没事的,他们只不过怀疑而已,赵大爷和刘伯伯还不知道呢。”接下来,想想明天反正就能离开上海了,杨帆擦干眼泪,又鼓起勇气给杨母拨了一个电话,但一直没人接听,只好转而打向杨帆舅舅家,立马就通了。电话那边的杨帆舅舅十分激动,只听他一个劲地重复道:“是小帆?小帆?真是我的小帆……”杨帆眼泪汪汪,忙问:“舅舅,舅舅,我妈到底怎么了?”杨帆舅舅说,杨母为了节约医药费,手术动完才三天就回了家。结果现在伤口感染了,需要再住进医院观察几天,不过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之后,意识到我们极有可能因这个电话引火烧身,杨帆舅舅老泪纵横地向杨帆乞求道:“快挂电话,小帆快挂电话啊,他们马上就知道你们在哪儿了……” 
  第二天中午十二点,我们在小旅馆门口遇到了从火车站独自赶来的夏雨。为了以防万一,夏雨给杨帆戴了顶宽边帽子,又替她买了一大束玫瑰花,然后掏钱打的至金山汽车站,坐上了前往南京的客车。 
  在夏雨细致入微的掩护下,我们安全地抵达了她在公司附近的住处。房间整洁、干净,清香阵阵,虽然同是一室一厅,但与我重庆租的房子比起来,这里简直就是人间天堂。而且与我当初担忧的横眉冷对相反,两个小女子很快便成为了相见恨晚的姐妹。听她们在厨房里叽叽喳喳的,我也一扫憔悴阴霾的老气横秋,三人其乐融融地吃了一顿晚餐。 
  晚上,两姐妹在闺房中窃窃私语,我一个人躺在外面看电视。回想这段时间的坎坷经历,真可谓“昨天阴,今天晴,明天又是瓢泼大雨”,戏剧得跟电影一样。房中的灯光一直亮到了凌晨三点,两个女孩一会儿笑得天真烂漫,一会儿又哭得一塌糊涂,想想这两个极品女子都曾被我深情地抱过吻过,我心中就有一种做男人的骄傲,于是睡得也挺香。 
  夏雨卧室有台电脑可以上网,这成了我们百无聊赖生活中的精神食粮。白天她上班去了,我与杨帆就围着这台冰冷的机器,通过指尖飞扬享受其中的喜怒哀乐。网络令我们收获甚多,在百度里搜索“杨帆”两字,哗啦啦地蹦出来十万多条,前面的链接全都冠以“通缉令”、“女逃犯”的字样。再输入“李小峰”,又哗啦啦地弹出两万来条,但这个“李小峰”就比较杂了,有医生、理发师、总经理、IT精英、网络游侠,真正属于我这个“李小峰”的,估计也就那么百来条。 
  杨帆灵机一动,在搜索栏里输入“李小峰、杨帆”,屏幕一闪跳出了十多条。赫然在目的,竟是我们学校论坛上题为《歹毒女大学生谋杀男友,孤独老大爷千里寻真凶》的大型专题策划。上面署名“李小峰”,点进去一看,原来是陈菁“救平”会的战斗檄文——文章的确是我那次病中“写”的,但内容与标题完全牛头不对马嘴,把杨帆看得哭笑不得。还好,网上所有的文章都没有对“李小峰”发表评论、怀疑抑或通缉,我不禁松了一口气。 
  网络新闻浏览多了,其实也就是那么一回事。杨帆不过是一时失足,而外界却能发掘出什么“恶毒、教育、成长、家庭、心理、动机、策划、手段”等一系列专业术语来。起初杨帆看得全身颤抖,但浏览了三四十条大同小异的报道之后,她开始笑了。因为她终于明白,这么多的评价几乎都是无稽之谈。那上面的猜疑、忖度、评论全部与真实的生活大相径庭。杨帆抹掉眼泪对我说:“小峰,他们全是乱写的。”我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但夏雨直言不讳地告诉我们,她有了男朋友。我还看过那副总的照片,未老先衰的那种小白脸,估计快有三十岁了。每晚下班回家,夏雨都会捧着一束玫瑰花,全是她男朋友送给她的,看得我心里挺不是滋味。幸好厨房的设施齐全,每天都由我全权负责炒菜煮饭。在那些蒸、炸、煮、焖、烧、煎、烤里,我觉得生活就像烹饪,同一种生命的原材料,在不同的生活方式下会有截然不同的结局。渐渐的,我郁闷的心胸也变得开朗起来。 
  到吃晚饭的时候,那副总还要打电话问候呵护一番,我与杨帆就得敛声屏气不说话。那人的声音很温柔,说话也慢条斯理,文质彬彬的,看到夏雨不胜娇羞的应答,我开始觉得她已经找到了梦想中的真爱,于是不敢对她抱有任何幻想——我们在西子之畔的暧昧也便到此为止。
  但是第三天晚上,对前途的担忧令我失眠良久,当时我正倚在沙发上看电视呢,卧室的门突然咯吱一声开了。见夏雨鬼鬼祟祟地探出一个小脑袋,我只得把眼睛闭上假装入睡。接下来只觉她蹑手蹑脚地到了客厅,确认我睡着以后,从沙发上捡起遥控器关掉了电视。然后我便嗅到了一股久违的芬芳,之后又听到了轻声啜泣的声响,那种想哭,又竭力不哭的样子。我轻微地虚开眼,但见沐浴在月色清辉中的夏雨,正俯身用迷人的脸庞痴痴地看着我。正当我猜测她要干什么的时候,夏雨飞快地朝我额头一吻,然后像只小兔子般飞快地朝卧室跑去了。 
  躺在沙发上,我睁开迷蒙的双眼,不知道该赋予这吻什么样的含义,难道只是她间隙性的梦游?第二天早上,夏雨依然行色匆匆地跑去上班,晚上仍旧无所谓地带回一束玫瑰,而她看我的眼神里,突然多了一种难以言表的复杂情愫。 
  刚开始那几天,我与杨帆在搜狐、新浪、猫扑、天涯等大论坛上注册了好几个马甲,整天煽风点火、装神弄鬼,把水灌得有声有色,以至于好多人都PM短消息过来私下勾兑。此外,在新申请的QQ上,我们一会儿是驰骋情场的调情高手,一会儿又是情窦初开的纯情美眉;一会儿是单纯可爱的乖乖女,一会儿又是悍然风骚的老泼妇;一会儿是文质彬彬的小白脸,一会又是风流不羁的痞子男……总之,我与杨帆联袂创造了许多栩栩如生的新人物,以至于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我们还陶醉在这些角色中乐此不疲,把一旁的夏雨弄得莫名其妙。 
  不久,一群痴男怨女向我们吹起了爱情的冲锋号。比如一个女研究生对“老教授”钦佩有加,一天内发了二十多封邮件来询问我们的手机号,还说什么“但求见得一面,枕得一眠,死而无憾”。另外还有个前卫尖锐的文艺批评者,为“文学女青年”放下了他引以为傲的愤世嫉俗,给我们写了三十多首情意绵绵的爱情诗。这些爱情的攻势令我们烦不胜烦,便狠心注销了肇事ID,宣布退出网络江湖。 
  最初的时候,那些ID蔫了吧唧,还自发组织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网络追悼会”,情真意切地表达了对我们永恒的等待与思念,但只过了两三天,它们又生龙活虎地出现在水区,若无其事地参加进欢声笑语的勾兑之中。杨帆问我:“小峰,死亡就是这个样子吗?”我叹了一口气,突然想起蔡小田给我讲过的一个比喻。他说:“人的死亡就像石头落进了水中,平凡龌龊的小人物是微不足道的沙砾,掉进水里激不起半点风波;而伟大高尚的大人物则是坚硬丰硕的岩石,掉进水里时会引起滔天巨浪。但哪怕您是一块庞如泰山的顽石,掉进无边无际的水中时,至多是一圈一纹的风浪而已。三天或者四天,三年抑或四年,这个世界的水平面上,又将有新的诞生,抑或新的陨落……” 
  不过我没有把这个比喻告诉杨帆,取而代之的,我同她讨论了今后逃亡生活的打算。这些天来的花销全都由夏雨包办,虽然她再三说过“无所谓、没问题”,但我们总不可能让她养一辈子吧。夏雨的工资毕竟只有那么一点,再说她也快二十三岁的人了,迟早是要嫁人的,但关键是我们根本无法走出这个家门,那日常生活中的诸多开销从何而来?写长篇小说拿稿费?当网络编辑拿工资?都太牵强,也并不现实,最后,还是一个网络广告给我们带来了灵感:网上开店。 
  经过两三天的筹备培训,在夏雨的支持下,我们在易趣、淘宝注册了两个网络商店,并以低廉的价格“厂价直销”夏雨公司的羽绒服。那几天,夏雨从公司一早一晚地邮寄商品,我和杨帆则轮番到各大论坛手工制作广告,用摄像头拍摄实体羽绒服,向跃跃欲试者精心介绍。结果第一个星期下来,我们就卖出了二十三套衣服,赚了将近八百块钱! 
  随着在事业上的小有所成,杨帆又开始担忧起她妈妈的身体状况来。十二月十八日,我们胆战心惊地登录了她的QQ,在服务器还没来得及查出我们的IP之前找出杨帆表弟的QQ号,然后迅速地退出登录。在这之后,再重新申请了一个QQ号,把杨帆表弟加为独家好友。 
  接下来就是在网上漫长的等待,给杨帆表弟留言,叫他上线了第一时间给我们消息。幸好这表弟是个网虫,一到晚上便上线了。不过他好像错估了我们的身份,竟用一种吊儿郎当的挑逗口吻说:“小妞贵姓啊,想让我陪你喝咖啡吗?”杨帆说:“我是你表姐!”那边的孩子这才吓了一大跳:“表姐?” 
  杨帆表弟说,杨母手术时的伤口感染了,上面结了几十颗菜籽大小的淋巴,需要再度手术才能完全清除。而且因为是连续开刀,手术会有一定的风险,加上杨母为了女儿的事整日以泪洗面,身体状况不容乐观。不幸中的万幸是,杨帆远在广州的爸爸已经把所需费用寄了过来,不出什么问题的话,手术将在十天之后进行……   
第86节:南京 胆战心惊别有洞天(7)   
  退出网络,杨帆泪眼汪汪地问我:“小峰,现在我该怎么办?”我抚摸着她的小脑袋,突然感到分外为难: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杨母手术之前给予她精神上的慰问与支持,从而将手术的成功几率从70%以下提升到80%以上。然而通过她身边的电话,我们很可能被再度定位追踪,从而丢失掉最后一处容身之地。但杨帆的眼泪实在太多太令人揪心了,我只有把打电话的下下策告诉了她。 
  结果杨帆把我提供的下下策加工成了上上策:她叫夏雨帮忙买了一张两百块钱的长途手机卡,然后寄钱给她表弟让他买了部二手手机,再怂恿他秘密地带着手机去探望杨母…… 
  十二月二十日,星期天,夏雨二十三岁的生日。那个副总经理带她玩了一整天,晚上回来的时候夏雨红光满面,怀里抱着九十九朵玫瑰不说,手指上还戴了一枚闪闪发光的钻戒。我心里挺不是滋味——去年夏雨二十二岁生日的时候,我们俩从早到晚都待在一起,晚上两人还在床上单纯地抱了一宿,当时还约好明年此时游长城呢。但今年的夏雨,竟然逃避过我酸溜溜的眼神,向杨帆宣布道:“我们订婚了!”我喉咙生痛,舌头挣扎了很久,才终于吐出一声:“恭喜。” 
  后来我们到楼顶开生日Party,两个小女子纵情高歌,把我这个二调子听得如痴如醉。微闭上眼,在摇曳的烛火与星光下,我想起了许多去年此时的重庆往事。一年前重庆黏稠的夜色里挂了一轮皎洁的圆盘,而一年后的金陵古都,月亮被生活的千姿百态揉碎了,洒落成满天繁星。到了后来,三个人也不顾那么多章节,围成圈儿跳起了杨帆所谓的民族踢踏舞。我一手挽着温香柔软的杨帆,一手捏着如葱似藕夏雨的手,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暖意呢?我牵着杨帆的手焐出了汗,而拉着夏雨的手又酿出了酒。在芳醇的舞姿中,我跳得最畸形,两个女子都停下来一个“哈哈”,一个“咯咯”地笑话我。一时间时光倒流,我仿佛回到遥远的古代,正带上我的娇妻美妾深居山林,唯美浪漫、男耕女织、笙歌艳舞……我们三人都喝了一些酒,醉醺醺轻飘飘的,仿佛随风而起的树叶,又如放飞在夜风中的纸鸢。我分不清左手是真爱抑或右手是唯美,我开始不辨东西,我低下头朝着右边的人亲了亲,反着旋过来的时候,我又在左边女子的额上轻轻一吻…… 
  就在我们玩得得意忘形的时候,杨帆表弟偷偷发来短信,说今晚轮到他照顾杨母,又没有警察,已经将手机带了进去。杨帆喜出望外,回到屋中打电话。 
  杨母的声音挺慈祥,但还没说上三句话,她就剧烈咳嗽起来。杨帆本想笑嘻嘻地安慰妈妈,但她的笑容还没来得及堆上脸颊,泪水就忍不住奔涌而出。就这样失声地哭泣了十多分钟,母女俩的情绪终于稳定下来,杨帆这才想起给她母亲介绍我这个“乖女婿”。结果在她言过其实的吹嘘下,我摇身一变成了“Supper男”,等我与杨母谦虚地说上几句时,杨帆还在后面不厌其烦地数落我的好处。那边的杨母听了我们的二重唱,心里美滋滋的,喘着气欣慰地说:“那就好,那就好……” 
  然后又介绍了夏雨,夏雨笑嘻嘻地祝福并安慰了杨母几句,又轮到杨帆表弟与杨帆对话,说的都是些学习啊生活之类的小事。我们本以为这就算完了,没想到杨帆突然推推我,说道:“去,去,快去陪夏雨过生日吧,我要和妈妈聊通宵,不准偷听哦!” 
  我默默地回到客厅,百无聊赖地打开电视,又漫不经心地更换着频道。夏雨正对着那束玫瑰发愣,突然歪过脑袋对我说:“还没到十二点呢,小峰你还得陪我过生日!” 
  世事造化弄人,一年前我与夏雨在重庆的楼顶上甜蜜对望,憧憬着结婚后是买“四室一厅”呢还是买“三室二厅”,争辩着是先游云南丽江呢还是先玩西藏拉萨,预测着儿女是“七龙珠”呢还是“十二朵金花”。而一年后的我们道貌岸然地站在南京的夜空下,夏雨风采不改体香依旧,而我已经没有资格再拥抱她——因为她不久将成为别人的新娘。我的双手不知所措地放在口袋里,凭栏远眺,透过繁华霓虹的闪烁,我似乎看到千百年前的我们,在古城的街道中策马狂奔…… 
  夏雨突然转过头,含情脉脉地问我:“小峰,还记得我们一年前的许诺吗?”怎么记不得?那时候的我们思想特保守,一致笃信只有到了新婚之夜才能“越雷池、吃禁果”,于是平时的激情出格都只能止于皮毛。但在去年她生日的那晚上,床上的抚摸令我们欲火焚身,双手从她的乳房上退回来时,我恨恨地对夏雨说:“假如你二十三岁时还是处女,就休怪我李小峰不客气啦——我要把你变成妇女!”当时只是恋爱中的说笑,那时候我还没想过我们会分手,更没有想过一年内会经历这么多胆战心惊的世事。   
第87节:南京 胆战心惊别有洞天(8)   
  夏雨转过身,用那双水汪汪的眼睛逼视着我,问:“小峰你说话算话吗?我还是处女,我爱你!” 
  全身震颤。这句话把我所有的冷漠与隐秘抨击得支离破碎,我转过头,努力让自己对夏雨说:“往事不要再提!”但她却倔强地倚了过来,对我说道:“小峰,你知道吗?为了一年前的许诺,到现在我没有让他碰过我。我说过二十二岁的我是属于你的!” 
  泪流满面。心中仿佛织满了无数张缠绵悱恻的网,这些柔若无骨的情网,网得我欲火焚身。在感动或者欲望的驱使下,我终于伸手将夏雨揽在怀里。起初我还扭扭捏捏,但等夏雨吻上了我的额际,我已明白千里之洪已呈倾塌之势。我的手熟练地破门而入,穿过天使的羽毛,顺利地抓住那只梦寐以求的“口留香包子”——它那么的滚烫,以至于我不断后悔曾对它主人柔情的暴殄天物……褪下夏雨棉裤的时候我突然有些犹豫,这犹豫仿若一记闷棍将我敲打得神情恍惚。我的双手迟迟地停顿在她内裤上面,想是不是该为她穿上裤子——我想到了那个副总经理,也想到了一个男人对性爱应该承担的责任。夏雨茫然地看着我,我说:“可是他……”话没有说完,夏雨已经自己呈现了隐秘,双腮绯红地对我说:“我给他说过,我不是处女……他与我说好,结婚前不动我!” 
  之后我丧失了理智,我激情澎湃,我轻车熟路,但就在我把夏雨赤裸裸地压在栏杆上的那一刹那,我适时地戛然而止。原因十分简单,我抬头看到了她脸庞的泪水,我本该知道,这是激动或者享受的一种表达。然而,透过这些晶莹的液体,我看到了我的杨帆,看到她在失去第一次之后,所呈现出来的自卑与挣扎。此外,我还看到与夏雨另一个似曾相识的夜晚。那时她刚成为我女友不久,在赵一平色情思想的诱导下,我曾试图“性”致勃勃地偷尝禁果。但就在我兀自陶醉、眼看破门而入之际,我也看到了夏雨的泪水。当时我问她:“你怎么哭了?”夏雨说:“小峰,在结婚之前,我不想,我真的不想……”然后,我们用了不伤害身体的方式,解决了彼此欲望的需要。再然后,我温柔地抱着夏雨,回忆了许多关于往事的情话,然后又说了无数对于明天的祝福。 
  愧疚不安地来到卧室,杨帆正光着脚丫跳舞给杨母“听”。我刚坐下来,她就朝我“嘘”声不断,然后一边努着小嘴把我轰出去,一边对电话那边的杨母说:“妈,您累了就别说话,我现在再唱首歌给您听: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投进妈妈的怀抱,幸福……”仿佛通过电波,杨母真的来到了小屋,正躺在床上与她的女儿享受着骨肉间的重聚。 
  回到客厅,夏雨正在浴室洗澡。透过模糊的毛玻璃,看着她依稀颤抖的胴体,我知道,我们之间永远不会有将来。但她却愿意把最纯净的身体献给我,这事情想来多么荒诞不经,但事实上它差一点就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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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27楼 发表于: 2007-06-13
  第十四章 成都 一辆夏利从东到西 
  我,李小峰,二十三岁,以窝藏犯的身份被人民警察通缉在案。虽然我早就知道这是一种必然,但当这种通缉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时候,我却突然感到自己是多么的无助与恐慌。这时候,轮到我怔住,轮到我不知所措,轮到我迷惑不解了。 
  我是第二天早晨八点被杨帆的哭声吵醒的。夏雨已经上班去了,我正在梦境中跋涉,杨帆的哭泣搅乱了南京清晨的安详。我闻声进去,看到她苍白的脸、簌簌而下的泪水以及疲惫至极的黑眼圈。 
  经过我耐心的询问,杨帆断断续续讲起了事情的原委: 
  “我误会了我爸爸。爸爸妈妈一直都很恩爱,为了让我们母女俩过上好日子,爸爸在我出生那年南下到广州打工。因为踏实肯干,他不久就在一家工厂里崭露头角,深受那个老板的重视。不过厂里有个人十分嚣张,常常伙同另外几个工友来挑衅闹事,那时候的爸爸血气方刚,结果在一次争斗中,失手把那人打死了。 
  “幸好老板很仁慈,他给了在场的那几个人一些钱,然后造伪证说那人是死于工伤,赔了五万块钱就把事情平息了。爸爸对那老板感激涕零,发誓要以死相报,没料到老板却执意要让爸爸做他女婿。 
  “假如当时被抓至少要坐三四十年的牢甚至死刑,爸爸思前想后,怕他死后我和妈妈吃苦,就忍气吞声地在广州那边结了婚,还和那女人生了一个儿子。爸爸不愿耽误妈妈的幸福,就回家逼她离婚,但妈妈爱着爸爸,打死她也不愿意离,所以才有了那次让我记忆深刻的家庭暴力。后来妈妈还是同意了,爸爸就每个月背着那女人往家里寄生活费,直到我那次生病之后不久,爸爸的那个岳父把工厂转让了。没想到接手人从公司的档案室里查知了斗殴真相,又恰巧当年目睹殴打的证人妒忌爸爸,并主动出庭作证,这样爸爸就被捕了。 
  “后来他被判了有期徒刑二十四年,却一直瞒着我们母女俩,仍然每个月拜托一个朋友往家里寄钱……直到这次那边再次寄来妈妈的手术费,那个朋友才忍不住说了真相,说这十二万加上原来的那五万,都是爸爸向那个女人借的,而被我嗤之以鼻的每个月几百块钱,是那女人给他而他又节约下来的生活费。小峰,我真的好后悔,没想到我幻想着他天天在高级餐厅里与她们母子俩享福的时候,爸爸却为了我们母女俩,在劳改厂干最辛苦的活计,吃最粗糙的饭菜……” 
  杨帆已经泣不成声。“有的故事哪怕耳闻目睹,也可能出错。有的欺骗与残忍,却是最感人的情谊。”我将可怜的姑娘揽入怀中,这个时候也许只有让她不断地哭泣,才能够释放她内心的愧疚与悲伤。到后来她的泪水濡湿了我的胸口,我的心也因此冰凉冰凉:无辜的杨帆从来不知道,自己憎恨了二十年的坏爸爸,实际上是一个和她有过同样失足经历,而且为了她们母女俩隐忍吃苦的好爸爸。而那个可怜的爸爸,他一失足间酿成了一个多么深重的苦难…… 
  这天下午,杨帆找出久不下笔的《女生日记》,努力在上面记叙些什么。我也突然对网络营销失去了兴趣,就下载了一个《仙剑》的单机版游戏来玩,扮演着逍遥的李逍遥过关斩将一下午。夏雨惊慌失措地回到住房,对我大声喊道:“通缉令……通缉令……楼下……楼下……你也上了……” 
  事隔两三天,再次在搜索栏输入“李小峰、杨帆”,屏幕一闪竟然出来了上千条,赫然在目的都是红头《通缉令》。上面大致的意思是:“梅城刘义被杀案”犯罪嫌疑人陈四已于近日落网,该犯交待了所有的犯罪事实,公安机关顺藤摸瓜,彻底证明了“窝藏犯”李小峰“助纣为虐”,时时与“杀人犯”杨帆在一起。又悉,根据近期李小峰QQ号登陆IP查询,判断为南京浦口区电信ADSL用户,警察正在进一步调查之中,希望本地居民对可疑人物给予举报,成功者奖励十八万元人民币…… 
  我突然感到一阵眩晕,身子仿佛被抽空了一般,双手双脚都失去了知觉。曾经的我一再安慰杨帆不要在乎外界的流言飞语,但当我也被通缉在案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自己是多么的孤独、无助、绝望。坐牢并不可怕,但我那些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的友人们,他们会如何嘲笑并鄙视我?那位把我当做亲孙子的赵大爷,他会怎样诅咒并拷问我?而我那贫穷而善良的父母,他们将如何在舆论四起的村子里做人?还有那个丧子不久的刘伯伯——他通过简单的猜测就知道刘义的死与我有关,他会不会扛着锄头找我的父亲拼命?更可怕的是,以陈菁为主的“救平”会,她们会不会把我骂得狗血喷头,令我的离经叛道的作为“享誉”全国高校论坛? 
  我,李小峰,二十三岁,以窝藏犯的身份被人民警察通缉在案。虽然我早就知道这是一种必然,但当这种通缉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时候,我却突然感到自己是多么的无助与恐慌。这时候,轮到我怔住,轮到我不知所措,轮到我迷惑不解了。 
  中午我还安慰杨帆说等风声过了,我们还要想方设法去长沙探望杨母,但现在的我呢?我一点力气也没有,我突然间感到,除了杨帆,我什么也没有了。而杨帆,她却不光是属于我的,她还有她那寄人篱下的儿子,她还有那劳动改造的父亲,她还有那生命垂危的母亲。而我,我甚至不知道,我那位慈祥而严厉的母亲,她会不会打断我的双腿,将我这个叛逆的儿子逐出家门! 
  我现在终于明白了:许多东西我们没有遭遇时总觉得无所谓,而一旦面对,常常会被惊吓得落荒而逃,至少——不知所措。 
  在没有想出更好的办法之前,我与杨帆被彻底锁在了夏雨的一室一厅里。这时候我终于体会到杨帆在重庆时的孤独,我现在也很希望晾晾头发,晒晒太阳,哪怕见到一只自由自在的蚂蚁也好。整个白天,我除了漫不经心的上上网,便是围着鱼缸打打转,眼睁睁地看那两条金鱼朝光明的地方游啊游,却永远游不出这狭小的世界。晚上夏雨依然带回一大束玫瑰,我想她大概已经透支了对我所有的激情与暧昧,前晚上我们忘情的投入片段,大概只是我自欺欺人的春梦罢了。 
  陈四已经被梅城人民法院一审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将择日执行。用百度搜索了一下他被捕的经过,好像是那天“踩脚印”回来,警察已经找到了那辆三轮车,陈四只有将错就错,朝一片茂密的芦苇地跑去。具体过程我无法想象,总之可怜的陈四在那片区域亡命潜逃,在一个多月后被抓住时,他已经骨瘦如柴,脸黄如蜡,不仅左脚严重溃烂了,还带有轻微的神志不清。除了抱歉与感激,我找不出更多的语言来形容我当时的心情。这些日子我渐渐觉得,人生的天平并不完全均衡:我对陈四的友谊并不深,相处的时间也不够长,但他却为了我们而失去了最好的逃命时机——这本身就是一个不等式。
  杨帆的《女生日记》写得越来越频繁,我大抵已经知道,她是想通过记下内心的悲伤来忘却难过,记下内心的恐惧而勇往直前,记下内心的绝望而绝处逢生,记下内心的思念而达到精神世界的团聚…… 
  第三天下午,我们见到了一个最不愿意见到的人:惨不忍睹的蔡小田。夏雨不知我们曾经的纠结,煞有其事地给我们介绍:“小峰,这就是我表哥蔡小田,网络作家呀,你们还没见过面吧!”我与杨帆不知所措地沉着脸,蔡小田倒显得无所谓,他以一种陌生而客气的表情伸出双手,说:“我是蔡小田!”我尴尬回答说:“你好。” 
  夏雨见杨帆脸色十分难看,就笑着告诉我们:“没事的,我表哥人很好的,我跟他解释了你们的情况,他是来帮你们逃出去的……”但我的心情依然好不起来,假如不是因为热情的夏雨,我恨不得马上拉着杨帆夺路而逃,哪怕逃到人民警察的正义逮捕中也无所谓! 
  僵持片刻,杨帆不自在地回卧室玩电脑去了,夏雨在厨房忙这忙那,看来对这表哥的到来欢喜得很。我硬着头皮坐在客厅里与蔡小田“攀谈”,这样的谈话真是令我窒息。 
  蔡小田呢,似乎因为有了脸上那块溃烂得一塌糊涂的伤疤的作用,他对一切表现得不那么在乎了。在我的坐立不安之中,蔡小田轻声问:“你们想去哪里?以后怎么打算?”我说:“不知道!”他似乎没料到我回答得这么简明扼要,倒是愕然地停顿了一下,见我挺尴尬,他又扯开话题问我这些时间有没有写什么东西,我还是冷冷地说没有。就这样一冷一淡地说了几句闲话,蔡小田又开始了他久违的滔滔不绝:   
  “我现在全身心都放到写作上来了,今年八月我又出了一本书,现在正在写一本魔幻小说。性爱也就那么一回事吧,没有女人不是照样能活下去么?我长得丑,我毁了容,但我的生活照样惬意得很。我每到一个地方,笔会、签售会、研讨会应接不暇,他们都尊重我,这难道还不够?我现在用亲情与友情替代爱情,除了你的家人,世间上没人会全心全意地对你。人活一辈子也就那么一回事儿,司马迁受了宫刑不照样写出了万古流芳的《史记》吗?我现在想的就是不断地沉淀思想,争取在有生之年,多留下几本耐读的文学作品……呃,我曾经年少冲动,影响过你与小帆,真是对不起……” 
  我突然有些愧疚地问:“你的脸怎么样?” 
  蔡小田淡淡地笑了笑,说:“没事,这脸毁了也罢,我现在的心态是越丑越好。”现在,我的大脑又开始混乱起来——这个我曾经的偶像,后来的仇人,现在竟又以朋友的方式与我促膝而谈。迷糊中只听蔡小田继续说道:“大家毕竟朋友一场,我最近买了辆夏利,你说个地方吧,我可以送你们出去。”我说不用了,他似乎看出了我的担忧,便说:“放心吧,我这也是帮夏雨一个忙,你们难道打算在这儿待一辈子?她不是准备和那个副总经理结婚了吗?”见我已经心动,蔡小田最后以一种真诚的命令口吻说道:“你去和她商量一下吧,我只帮你们这一次!” 
  我与杨帆在卧室里讨论了很久,想夏雨不久就要嫁人了,公安部门也会利用IP段渐次缩小范围,我们的确不可能永远待在这里。思来想去,最后还是蔡小田那句“除了你的家人,世间上没有人会真心对你”说得对,想了想还是给大哥挂了一个电话。 
  座机一通就被李小山挂断了,等了十多分钟,大哥才用手机回拨过来,开口便骂道:“小峰!你这兔崽子,你怎么……”但语调里却全是关怀与在乎的口吻,我突然有些感动:好几次给大哥电话聊得都挺肤浅,每每都是敷衍过去的,而这时候听到他激动的训斥,一股亲情间的暖意油然而生。 
  刚开始李小山有点劝我“弃暗投明”的味道,但听了我对杨帆坚定不移的表白,以及杨帆无辜至极的误杀,他叹了口气,说:“我这边暂时还没有被警察监控,你们能不能过来?”我想了想,指出“有个朋友能够帮忙”。李小山沉思片刻,对我说道:“那快记下你大嫂的手机号,到时来了成都叫她来接你——她有办法。” 
  于是,我与杨帆决定:向成都进发。 
  蔡小田到楼下买熟食去了,夏雨正在忙着收拾东西,我与杨帆则坐在卧室里,乔装打扮。折腾了半个多小时,我穿上了西装戴上了领带,头发上抹了摩丝,与通缉令上的那个文学青年已经大相径庭。杨帆穿的是夏雨的工作服,头发也像夏雨一样扎起了马尾,又大致涂抹了一番,也与照片上的美女判若两人——其实她不用打扮估计人们也认不出她了,这些亡命岁月中留下的憔悴病态,与她曾经的光彩亮丽已不可同日而语。
  临行之前,自然又打了好几个电话。肖晓萍说,我们的儿子“萧鑫”一切安好,才短短一个半月,小家伙已经长了五斤多肉,而且连半点小毛病也没有。萧金贵也说,陈四没有再提起上诉,看来已经必死无疑,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寄点钱给陈四的爸妈。杨帆舅舅说,因杨母身体欠佳的原因,手术日期要推迟至一月二日,但一切进展还算顺利。聋哑学校的周阿姨说,那些好不容易争取到的赞助,全部因那次恶劣的事件付诸东流,孩子们不得不再过上节衣缩食的日子。另外有一个好消息,小公主被杭州市聋哑学校接走了,据说那儿的老师看中了她的舞蹈天赋,准备给予特殊培养。还有一个坏消息,小石头的听力每况愈下,估计再过三四个月,他将彻底失去他在学校赖以自豪的听力。我试图打个电话给父母,但电话接通后一听到母亲悲伤嘶哑的询问声和哭泣声,我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一切料理妥当,夏雨给金鱼喂了好几天的食物。凌晨两点的时候我们分别以蔡小田、杨帆、李小峰、夏雨的顺序来到楼下。寒冬深夜,我们一行四人坐上蔡小田的红色夏利,离开了逗留将近一月的南京。 
  车避开高速公路,专拣县城之间不为人知的小道行驶,一路颠簸至天亮,我们来到安徽六安,在旅馆订了一套房住下。睡到下午四点,蔡小田外出买了些食物,在地图上分析了一会儿,又马不停蹄地朝西部行驶。其间杨帆与蔡小田一句话都没说,而夏雨与我,似乎也只说了两句话。 
  第二天天亮,车到湖北孝感。住进旅馆,蔡小田闷声不吭地倒头就睡,我与杨帆看了一会儿报纸,夏雨则给他男朋友打了长达半个小时的电话。我终究还是酸酸的,听那个男人斯斯文文地嘱咐夏雨注意安全、时时刻刻与他保持联系时,心里总觉得有些别扭与不舍。但看到夏雨荡漾在脸上的幸福,我也只有彻头彻尾地相信:那晚上我与夏雨的所有激情,不过是为了完成一个久远的约定而已。 
  睡到晚上六点,蔡小田给车加足了油,又载着我们驶向了新的旅程。两个通宵的驾驶已将他折腾得面色枯槁,加上那张本就奇丑无比的脸,突然令我十分感动。于是我启口问了他第一句话:“困不困,要困的话就歇会儿?”但蔡小田疲惫地摇了摇头,撑着眼皮开着车在黑夜中倔强地穿行。 
  第三天天亮到湖北十堰,蔡小田继续倒头大睡,夏雨已经开始和杨帆说些依依惜别的话。轮到我的时候,夏雨只说了句:“小峰,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语言看似平淡无奇,但眼神里,却包含了诉不尽的千言万语。我狠狠地点头,开始对夏雨分外眷恋起来——要知道,此次分别后,很可能便是两人永远无法相见。 
  依然只在十堰待了一个白天,晚上再度启程。蔡小田开车已经开得力不从心,缓慢行驶五六个小时到了四川广元,才凌晨两三点呢,车就停在了路边。他实在是疲惫极了,于是躺在车里睡了四五个小时。天蒙蒙亮以后,蔡小田才一鼓作气,经江油、绵阳、德阳,车在第四天下午三点抵达成都。 
  依照手机里的吩咐,蔡小田把我们带向了双流汽车站。嫂子见了我们也不客气,直接挤上夏利,请“司机先生”把车开向双流县至华阳镇的公路。短短半个多小时的时间,头顶的蓝天上就掠过了两架飞机,它们吐出白色的烟雾,自由自在地翱翔…… 
  抵达之后,出于安全的考虑,嫂子并没有邀请两位恩人前去做客。杨帆抱着夏雨,哭泣着恋恋不舍;我把手伸向了神情恍惚的蔡小田,只听他喃喃自语道:“我现在不欠你们的了。”过了半晌,嫂子警觉地提议说:“该走了!”蔡小田也启动了车,夏雨在上车关门的一瞬间,转过头深情地看了我一眼,但转身的一刹那,我仿佛已经听到了夏雨说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我不是处女,我不再爱你!” 
  顺着公路走了几百米,大嫂带我们穿进一片茂密的竹林,并再三说道:“这地方是我的娘家,其他亲戚都搬到主城区来了,只有我的奶奶与一个堂妹。我这奶奶眼睛瞎了,你们平时要多照应一下,我这堂妹人很好,也很善良,有什么事情你就叫她给我电话……” 
  走出竹林,看到前方一处独立的二层小洋房,远远地就听到一位老阿婆大声唤着大嫂的乳名。来到近处,但见老阿婆眼眶深陷,白发苍苍,脸色蜡黄,我们不觉再次对残疾人深表同情,甚至有些感同身受——他们失去了眼睛、耳朵、嘴巴、双手抑或双腿,而我们失去的,是自由。恍惚之间,老阿婆慈祥而关切地问道:“来啦?来啦?”随即又听到她扯着声音高喊道:“菁儿,客人来啦……” 
  只听“噔噔噔”的声响,一个高挑的女孩笑吟吟地走下楼来,对我们热情地说道:“怎么这个时候才来呀!”我突然有些害怕,大脑循着这个声音搜索到一个人:“救平”会会长陈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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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28楼 发表于: 2007-06-13
  抬起头,竟然真的是她。 
  几乎在同一瞬间,我们三人一起失声喊道:“是你!”眼看陈菁转身上楼要打电话,大嫂忙出声制止道:“菁儿,大惊小怪什么,你认识他们吗?这就是你姐夫的亲弟弟啊……”陈菁上楼的脚步缓了缓,但她看杨帆的眼神里,仍然有两团怒不可遏的熊熊烈火。我惊慌失措,本以为旁边的杨帆该花容失色才对,但此刻的她,竟用一种平静而善意的眼神,看着陈菁。 
  那复杂的眼神将陈菁迷惑了,只听她喃喃地说道:“我们是校友。” 
  嫂子走后,陈菁开始重新对我们敌意而视,这时老阿婆发话了:“菁儿,还不去给客人煮晚饭?记着蒸几截香肠哦!”“好啊,奶奶!”陈菁的语调可爱、纯情,哪里像那个打扮新潮、双眼狐媚,会对陌生男子说“我们做爱吧”的新新女子?只见她恶毒地瞪了我们一眼,一边走上楼梯,一边笑嘻嘻地与老阿婆开玩笑,让我与杨帆惊讶不已。 
  而瞎眼老阿婆坐在夕阳的光晕里,自豪地向我们解释道:“我最喜欢这孙女了,温柔体贴,单纯得很哩!” 
  傍晚,四个人围着桌子吃饭,老阿婆一边凭着感觉熟练地往嘴里送菜,一边自豪地告诉我们:“菁儿做的饭可香了,比她妈妈做的还好吃……菁儿这孩子很漂亮吧,二十二岁了还没有找男朋友哦……”陈菁皱了皱眉头,但对她奶奶表现出来的却是娇而不腻的撒娇:“奶奶,你别说啦!”——她的表现令我们的晚饭吃得胆战心惊。 
  看着祖孙二人的其乐融融,我脑中突然滑过了一个邪恶而可耻的念头:用老阿婆的安全来威胁陈菁,让她不准去告发我们。虽然我知道这样的做法简直就是丧尽天良、人神共愤,但我可以保证:老阿婆只是我的一个借口而已,我绝对不会伤害她半分。然而再看到老阿婆那笑得舒展开来的皱纹,想到我们与她的同病相怜,我甚至连威胁的借口都没有了。 
  陈菁一边陪着奶奶笑,一边敌意地瞪着我们——特别是对杨帆,我甚至觉得,她恨不得把杨帆吃进肚子里。等好不容易吃完饭,她收拾东西进厨房,杨帆竟也拣了菜碟跟进去!我正想尾随而至以防万一,不料杨帆竟然顺手把厨房的门关掉锁死了。于是我只有坐下来,一边忧心忡忡地敷衍老阿婆的盘问,一边侧耳倾听厨房的动静,以判断是否应该破门而入。但这房子的隔音效果实在太好,哪怕我竖起了双耳,仍然只能听到外面竹林的沙沙声。 
  旁边的老阿婆突然顿在那儿不动,她没有眼睛,我不知道她在睡觉还是沉思,谁知她竟诡异至极地告诉我:“两个小丫头在讲悄悄话呢!”我惊叹:“哦?”老阿婆还是纹丝不动,我甚至能够看到她的耳朵在轻微颤抖,但她最终遗憾地告诉我:“我耳朵有些背了,现在听不清楚了。” 
  ——而我,只能听到自己紧张的心跳。 
  我焦灼不安地等待着。半个小时后,杨帆终于神态安详地走了出来。在我的迷惑解之中,陈菁也若无其事地走了出来。而更令人费解的是,她突然开口对杨帆说:“双姐,你先去洗澡吧!” 
  我当时简直惊讶得无与伦比,两个刚才还剑拔弩张的女人,怎么会在短短半小时内化干戈为玉帛,彬彬有礼、以诚相待?这简直就是个奇迹!但看陈菁的样子并非在说笑,因为听她说话的口吻里,满是真诚、客气的味道。我这就好奇了啊,难不成我的杨帆是一个老巫婆?但我也来不及多想了,因为当时实在太累,我便早早地睡了。 
  从第二天开始,我们如愿以偿地过上了相对自由而安全的隐居生活:方圆三里没有人烟,屋前有一片竹林,再远处是平原;屋后有一条小河,再远处是高山。电视看腻了,我们可以到竹林里歇歇脚,砍根竹子做竹筒香肠饭,抑或在树下翻捡几条蚯蚓,到屋后的小河中钓鱼——这生活倒还真有一种田园式的惬意。 
  老阿婆善良而慈祥,她最喜欢给我们讲故事,故事都烙上了岁月的霉锈,但我们仍然听得津津有味,这大抵与她 “无珠眼眶”中的神秘有关。 
  陈菁再没有提过赵一平与通缉令,也没有对我说过“上床吧”之类的轻薄话。虽然看我的眼神还是怪怪的,但现在她的言谈举止,都与我曾经认识的陈菁判若两人。假如不是身临其境,你简直无法相信,那个在咖啡馆里摇着腿、吸着烟、抹了口红、裸露着半个乳房的新新人类,就是这个在老阿婆面前系着围裙,文文静静、千依百顺的纯情女孩。 
  我与杨帆尽情地享受着这些绿意与流水,观看那些在清澈溪流中游弋的小鱼,看它们是在怎么样的犹豫不决中,因经不住蚯蚓的诱惑,而最终误入圈套的。杨妈妈手术前的每天早晨,杨帆都会郑重其事地告诉我:“小峰,五天、四天、三天、后天、明天、今天妈妈做手术了,我们一起祝福她……”此外,我的杨帆开始信奉一种她自己创建的宗教——天天对着同一株大兰竹许愿叩拜,在她虔诚祈祷的语言里,甚至有:“如果只能活一个,让妈妈代替我!”
  到了第五天中午,陈菁买来一张手机卡,杨帆打电话给表弟,颤巍巍地问:“弟,手术成功了吗?”而那边单纯的表弟却残忍地回答道:“姐,大姨前天已经自杀了!” 
  扶着兰竹的杨帆,突然笔直地倒了下去。我赶快掐人中,杨帆缓慢地苏醒过来,然后就是呼天喊地的哭声。 
  杨帆哭得近乎虚脱,她不断地摇着那颗粗壮的兰竹问:“为什么,老天你为什么?为什么?呜呜呜……”泪水在她脸上滂沱而下,我从来没见到杨帆哭得如此震人心魂。然后又见她的双腿再次跪了下去,用手抓着干枯的竹叶,大声喊:“妈妈……妈妈……妈妈……”我的心像被酒精洗劫了一般,脑中空空绰绰,嘴里只能简单地说:“不哭,不哭……坚强,坚强……”但实际上内心的酸涩立马席卷了我所有的神经,眼泪在我眼眶里打了几转,不久便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我真不知道杨帆该怎样面对今后的生活,令我更为震撼的是一位母亲的伟大与隐忍:她为了节省十二万块钱的手术费,为了省却女儿对她病情的牵挂,毅然地走向了死亡,走向了黑暗永驻的虚拟世界。她就那样匆匆的、悄悄的,在我们还在祈祷盘算着她生命几率的时候,用一把剪刀割破了自己的静脉。她看着暗红的血液一丝一缕地滴在白色的床单上,忍受着痛苦,缓缓地飞往了极乐世界…… 
  哭了一个下午,我们都被悲恸折磨得没有一丝力气,晚些时候我才慢慢地架着虚脱的杨帆往屋中走。回到屋中,老阿婆焦急地问:“菁儿,刚才小帆怎么哭得那么大声?”陈菁凄凉地说:“伯母,伯母去世了……”老阿婆愣了愣,但见她擦掉了无珠眼眶中的湿润,以一种和缓的语调向杨帆安慰道:“孩子,不要伤心,你妈妈只是去了一个更安详的世界,她去了——天堂……” 
  杨帆转过头沙哑地问:“怎么去天堂?我能去天堂吗?” 
  老阿婆充满向往地说:“能,人死了就可以上天堂。天堂多好啊,天堂里没有痛苦、没有病痛……” 
  杨帆喃喃地问:“所有人都能上天堂吗?” 
  老阿婆肯定地点了点头:“所有人。” 
  我常常梦到这位虚拟的岳母,她在我思想的天堂里脸色苍白,她凭借着一双洁白的翅膀,在蔚蓝的天空中自由自在地飞翔……但是每次临醒的时候,我总会突然觉得,这个人的面孔,怎么会很像杨帆? 
  杨帆再次高烧,烧得她失去了所有的知觉。在翻来覆去的疼痛折磨中,她不断地喊:“妈妈,妈妈,妈妈,妈妈……”现在的她虚弱得就像一片竹叶,又如一叶孤独的小舟,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儿吹向无边无际的大海,抑或那个永远和平安详的天堂。为此,我请陈菁专门打电话给嫂子,大哥冒着我们被抓的危险,专程过来给她诊疗。 
  检查完毕,李小山抱歉地摇了摇头,然后开了一些药丸不无担忧地告诉我:“熬过今晚就行了,不过九成没救了,看开点吧,兄弟!”我难受得要死,杨帆的手像我的心一样冰凉,而她的额头又如我的大脑一样燥热似火。见她一直昏迷不醒,我便打发陈菁去睡了,让我一个人见证她生命的奇迹或者疲沓的死亡。 
  凌晨三点的时候杨帆虚弱地睁开了眼,她嗫嚅着嘴唇对我说:“小峰,我爱你,你要为了我好好地活着……”我喜出望外,忙说:“对,对,对,我们要一起活下来!”但杨帆缓缓地摇了摇头,她说:“小峰,我这次真的不行了,我要去天堂,妈妈在那里等着我。”我紧紧地捏着她的手,哽咽着喊:“你要活着,你要活着,你还有爸爸,你还有萧鑫,你还有,还有我……求求你,你不能死,我给你唱歌,唱歌好不好?”但杨帆已经说不出话,哪怕我唱出了最惊天动地的歌谣,她还是疼痛而扭曲地闭上了眼…… 
  而我在声嘶力竭地唱了两个小时后,也绝望地睡了过去。 
  奇迹是第二天早上发生的,那时候我的眼中好像堆满了玻璃碎片,睁开眼时还感到一阵又一阵生痛而明晃晃的五彩斑斓,而这时杨帆的手竟然抚摸着我的脸!有那么一会儿我甚至以为自己来到了天堂,但是杨帆是那么灿烂而真实地看着我,她身后则是推门而进、惊讶无比的陈菁。只听我那倔强的杨帆肯定地对我说:“小峰,我现在还不能死!” 
  然而,死而复生后的杨帆,不再要求我陪她出去钓鱼、观日出、看夕阳、吹江风、听竹语。她整天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像是要完成一部盛世空前的难产小说,有几次甚至把送饭的我都拒之门外。老阿婆依然每天坐在堂屋中,她能在阳光不同的温度中准确地判断时间。有时候她敏锐的听觉会捕捉到一些小秘密,便会拿出来与我一起分享,比如“小帆又在哭哩”,或者“菁儿又在说梦话啦”,或者“屋后的鱼儿又在吵架喽”,或者“屋前的鸟儿又在唱歌呀”,甚至还有“有一棵竹子倒了啊”等等。
  我则整日无所事事,常常一个人带了鱼竿出去,钓一条扔一条,扔一条钓一条。说实话,我开始对生活缺乏了某种激情,对逃亡产生了某些怀疑,特别是在得知杨母去世的一刹那,那个原本在我脑海中至高无上的“生命”,突然一下变得这么不值一提。有一天钓鱼回来,我与削着竹枝的陈菁不期而遇,她风情万种地瞟了我一眼,说:“如果你愿意和我睡一觉,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恶狠狠地看着她,本以为她已经改邪归正,不料现在却依然骚性难移。见我无动于衷地继续朝前走,她有些失落地告诉我:“李小峰,你会后悔的。”——当时,我没有心情理她。 
  直到大年二十九,杨帆终于走出卧室,微笑着加入到我们的饭局。我这才松了一口气,想到“多雨的冬季,总算过去,天空微露,淡蓝的晴”。吃过饭,杨帆主动陪我去钓了一会儿鱼,还同我聊到了以后——我们俩干脆就在这儿写文章,一生一世的,成为知名作家。 
  大年三十这一天,我们洗了一个委实惬意的澡,这澡将我们二○○四年的疲惫、罪恶、倒霉、贫穷、病痛一冲而净。浴后的杨帆穿着夏雨送她的那件白色羽绒服,宛若天仙。她的脸色红润,肤色健康,浅笑低吟,端的是举世无双,弄得我身体的欲望又朝气蓬勃起来。 
  这一天深夜,我们在河边放了上百个爆竹,河水倒映着绚烂盛开的烟花,整个世界一片灯火通明、喜气洋洋。之后我们索性又在河边燃起一堆篝火,杨帆与陈菁围火而舞,我陪老阿婆靠火取暖,只听她喃喃地向我指出:“小帆跳得比菁儿好!”接着杨帆与陈菁又唱了几支歌,老阿婆俯过头直言不讳:“小帆唱得也比菁儿好!”只见篝火将她们的脸映照得红彤彤的,仿佛两抹红霞,老阿婆则不无感叹地说道:“没裹小脚也挺好!”   
  这一天凌晨,我与杨帆完成了一次情意绵绵的交融。杨帆在我面前一一除掉衣裤,向我展现她那晶莹剔透的胴体。之后,她再度穿上那件洁白的羽绒服,我们躲在羽毛下纵情狂欢。我的双手钻进羽毛,游走过杨帆的每一寸肌肤;我的双唇滑过脸颊,吻向杨帆的每一处毛孔。我听到了世界上最优美的喘息,我看到了世界上最明媚的色彩,我们的灵魂与身体,永无止境地缠绵交融在一起。睫毛长长、乳房丰满、大腿修长、小腹平坦,杨帆纵情高歌,李小峰策马狂奔,在鲜明的节奏中我们最终融化成一个人。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29楼 发表于: 2007-06-13
 第十五章 尾声 死还是不死,这是个问题 
  此外,对“禁书”《女生日记》的反复拜读,让我见证了杨帆非同寻常的伟大。这个细腻女子笔下的爱与恨、生与死,令我真实地触摸了爱情的体积与温度,感觉到了死亡的重量与长度,从而让我知道自己的经历是多么的肤浅不堪。 
  二○○五年二月九日,农历大年初一,中午十一点三十八分。我腰酸背痛地从梦中醒来,看到的只是一片色彩斑斓的羽毛。我忧心忡忡地跑到楼下,阳光中的老阿婆气定神闲地告诉我:陈菁与杨帆到镇上跳舞去了。 
  十二点十二分,人民警察破门而入,李小峰束手就擒。 
  十二点二十四分,透过警车的茶色玻璃窗,我看到了走在乡路上的陈菁,她的神情萎靡不振,但我分明能感受到她手中即将攥着的二十万块钱!在等待宣判的日子里,我终究还抱有一小丝侥幸,直到李小山那次前来探望,告诉我:“小峰,杨帆已经被判了死刑!”瞬时,我的世界天昏地暗,我再也看不到,我再也听不见,一个趔趄栽了下去。不久,我也被判处一年有期徒刑。 
  接下来,我拒绝任何人的探视,包括我那失望的父母。我在铁窗内浑浑噩噩,我的肉体虽然还在接受正义的匡正,但我的精神世界却越发飘浮肆虐。到后来,我的肉体与灵魂完全剥离——肉体姑且活着,灵魂早已死亡。有时候我甚至想到过自杀,据说人有成千上万种死法,哪怕在铜墙铁壁的监狱中也有近百种—— 一个人真想去死,任何人也拦不住他。到最后,我终于选择了一种最为简单有效的方法:绝食。等主意已定,我便开始实施方案。我就那样虚弱地蜷缩在黑暗里,虔诚地期待着与杨帆在天堂中的相会。就在我饿得头昏眼花的边缘,我仿佛听到了一声枪响。这响声穿破了杨帆的头颅,她那无辜的鲜血与脑浆,溅洒在人们幸灾乐祸的快意恩仇之中。然后,我仿佛又看到了陈菁,她一边用那二十万元购买着高级香水,一边在人海中寻找着男人,紧接着就像母猪一样对他们说:“我们睡觉吧!” 
  我把左手放在自己的太阳穴上,感受到了子弹带给人永久安眠的快感。但我突然意识到,我现在还不能死。在模拟死亡之后,我空白的大脑里,突然充溢着两个字:报仇。 
  之后,我痛改前非,我洗心革面,我开始在劳动之余,谱写只属于我与杨帆的《天使不说话》。在虚拟的文字世界里,我与杨帆再次亡命天涯。就在我差点就忘却了深仇大恨之际,陈菁竟然自己送上了门。 
  本来我是不打算见她的,但后来想了想,还是事先恐吓她一下,让她死得有些预兆与准备比较妥当。事后想来,假如不是我那变态的复仇方式,或许我的小说将是一出无可挽回的悲剧。然而当我见到陈菁后,一切故事,竟然柳暗花明了。 
  陈菁说:杨帆没有死。 
  陈菁说:杨帆的《女生日记》,在她那里。 
  陈菁说:杨帆没有砍死那个女人,是赵一平杀死了她。 
  陈菁说:那二十万元给了聋哑学校的小石头,他现在正在北京某医院接受康复治疗。 
  总之,那将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天。隔着厚厚的玻璃,陈菁的叙述终于化解了我所有的疑惑,从而为故事上演了一个温暖的结局。按照她的说法,杨帆那天已经许诺:只要等杨母手术做完,就把自己交给陈菁“赚钱”——当然,前提是必须给我十五万。没想到后来杨母自杀了,陈菁便开始有些于心不忍,但杨帆却更加坚定不移。 
  杨帆被抓之前,曾把《女生日记》留给陈菁,希望她转交给我。本来陈菁对杨帆恨之入骨,也没有想过要帮她。但按照杨帆的最终“遗愿”,将二十万原封不动地寄给周阿姨后,陈菁还是忍不住好奇偷看了杨帆的日记。结果,她这一看,竟然看到了隐藏在惨案中的秘密。 
  在《女生日记》第三十四页上,杨帆如实地提到:那天她偶遇两人奸情后,的确如前文提到的一样,遭遇反客为主,被人拳打脚踢,自卫反击时也真地刺伤了肖云霞。但更确切地说,那把刀只划破了肖云霞的脸,只是那个脾气火暴的大姐头怒不可遏,想要夺过刀来亡命报复而已。要知道,对于当时的赵一平来说,这场景可不是一般的混乱。慌乱中他把凶器从肖云霞手中抢了回来,刺向了肖云霞。之后的杨帆也如她曾经说的一样,赶快跑到阳台上去打120急救电话。但赵一平意识到自己即将颜面无存,而且很可能锒铛入狱,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再给了拼命挣扎的肖云霞几刀,直接制造了后来人们认定给杨帆的“残忍手段”。之后赵一平猩红着眼,扑过来抢手机的时候,被杨帆一不小心推了出去…… 
  等弄清了事发真相,陈菁义愤填膺,便发誓要为杨帆提起上诉。之后,在缺乏足够物证与诉讼费的情况下,陈菁狠了狠心,去找了曾给予她一生痛苦的初中老师。 
  值此柳暗花明之际,请允许我讲述一下陈菁的秘密。确切地说,在高一以前,陈菁还是一个羞羞答答、文文静静的小女孩。而这名中学老师,因为谈吐不凡、相貌英俊,一直是陈菁心目中的白马王子——这当然无可厚非。然后到了期末考试,陈菁去找初中老师指导作文。想必这男人也是个风流情种,便轻而易举地把陈菁骗上了床——这也应该顺理成章。然而,就当陈菁经历着她人生中最疼痛又最享受的第一次时,男人的女朋友回来了。没想到啊,这男人竟然乖乖地跪了下去,并且给了不知所措的陈菁两巴掌。不仅如此,那女人对陈菁拳打脚踢之后,连衣服都没有给,便把她轰了出去。最令陈菁伤心的是,男人不仅没来帮她的忙,反而跪在地上骂:“小骚货、狐狸精,快给老子滚!滚!滚!” 
  那一天,刚刚失去处女之身的陈菁,从母校赤身裸体地走出来,走上人潮汹涌的大街,她应该是伤心致巨、绝望致巅。而她买菜归来的老奶奶,因不愿眼见孙女受辱,自戳了双眼……后来,在几个叔叔的帮助下,祖孙俩搬离了小镇,居住在成都的郊区。对于那段耻辱的往事,老阿婆或许忘却了,但陈菁却不能够。这期间她如何一次又一次地变换自己的性格,我无从得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在这种“自得其乐”的蜕变中,慢慢把真正的自己遗失了。 
  后来,那个初中老师声名扫地,和女友分了手,学校也开除了他。再后来他好像去了上海,然后“嫁”入豪门,紧接着凭实力成立了自己的公司,几经沉浮,已经富绰有余。现在,在他人生的履历表上,或许只剩下这么一件难堪的往事了。于是,他试图通过弥补陈菁,让自己的人生光滑完美。 
  但到底是什么原因促使陈菁去找到那男人,我并不知道,便开口问了她。陈菁说:“日记,日记——看了杨帆的日记,我才知道自己的这点悲剧,简直不值一提。”   
  至于后来的故事,正如陈菁所说:在那个富翁男人的资助下,通过那位优秀律师的努力,他们找到了足够多证明《女生日记》上案情真实的证据,从而让她“谋杀女人”罪名不成立,只以“误杀男人并影响恶劣”的罪名,被改判为有期徒刑五年。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开始脚踏实地地去救赎自己曾经的胆大妄为,我开始好好地修炼自己的文字,去迎接新的生活与杨帆。 
  而赵一平,我终于可以为你下一个定论:你死得其所,但我理解你痛疼的感觉。陈菁后来说,她之所以对我有“性趣”,完全是缘于赵一平无数次提起我时的潜移默化。在无数个令我颓废绝望的日子里,赵一平依然坐卧不安。他在那个醉酒的晚上,走了一条爱情的捷径,结果这令他骑虎难下,抱憾终生。他最爱杨帆,但却永远无法拥有她的心,他败给了他最好的兄弟——我,李小峰。 
  据陈菁透露,赵一平每次与她偷欢之后,都会痛哭流涕,委屈得就像一个迷路的小孩。听说,有好几次,赵一平都想成全了杨帆,但他告诉陈菁:“杨帆是我的左心室,割出来了,我就会死掉。”甚至也有好几次,赵一平想要找人干掉我,但他又告诉陈菁:“李小峰是我的右心房,戳破了,我也活不了。”他就这样怀揣着他的左心室与右心房,看着他们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渐渐地走向了身体的沉沦,到最后迷失掉了他自己。 
  现在,留存在我大脑里的,只剩下一个疑问,那就是杨帆为何不早早地告诉我,她并没有杀死那个女人?怀着这样不解的心情,我翻看了陈菁送来的《女生日记》,从而总结出如下三个原因:第一,杨帆不想让赵一平,一个已经被她推下楼的死者,死得罪有应得,死得奇臭无比。第二,在杨帆看来,“杀人要偿命”,赵一平既然已经被她杀死,便没有什么解释的必要了,而且估计也解释不清楚。第三,杨帆在日记中还写道:“我开始慢慢习惯这种流亡生活,与小峰经历的东西,远比舞台上丰富得多。” 
  此外,对“禁书”《女生日记》的反复拜读,让我见证了杨帆非同寻常的伟大。这个细腻女子笔下的爱与恨、生与死,令我真实地触摸了爱情的体积与温度,感觉到了死亡的重量与长度,从而让我知道自己的经历是多么的肤浅不堪。 
  二○○七年十二月十九日,李小峰因改造认真,表现优异,提前出狱。 
  我回到故乡,母亲白了头,父亲驼了背;赵大爷用树枝鞭笞我的双腿,刘伯伯用竹棍敲打我的屁股;而刘义的坟上长了草,赵一平的坟上开了花…… 
  我来到重庆。母校焕然一新,高楼拔地而起,又一批新生入住了我们的宿舍。废弃的工厂已经拆迁,一只母猫带领着一群小猫晒太阳,依稀就是曾经的“活着”。 
  我来到长沙。杨母的坟头已长出两棵茁壮的黄桷树,“秋天的时候看到绿芽,一定特别温暖”。远处的柳絮飘落在她的坟茔上,仿若天使的翅膀。我相信,在这块土地之下,一定埋藏着一个诱人的天堂。 
  我来到梅城。萧金贵蓄了胡子,肖晓萍也烫了发,小萧鑫已经能够迈着碎步,喊“爸爸、妈妈”。还有那只“活着”,越发短小精悍,看样子它已经习惯了与高大的牧羊犬撒娇。而那一排民工房已经被弃,电缆厂新修了一栋宿舍楼。 
  我来到梅山。聋哑老人依旧手舞足蹈,周阿姨仍然笑意盈盈;小石头已经康复出院,小公主也正茁壮成长。教室重新粉刷了一遍,伙食也有所改观;有三个孩子就了业,有两个孩子回了家。然后,我来到海边,再次坐上老许的小船,在风口浪尖上,乘风破浪。 
  我来到南京。作家线头又出了两本书,一年之间,他家里便多了一个姿色平平却又涵养极佳的妇人。蔡小田告诉我:“夏雨啊,和她老公去了法国。”浦口区又兴建了不少工厂,而古都金陵的满天繁星,突然间又收拢成一轮皎洁的圆盘。 
  最后,我来到成都。大哥已经成了主治医师,而大嫂也正怀着小宝宝。竹林间的别墅多了一名小保姆,而老阿婆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依然是:“我家菁儿,人可好啦!”这次,我真诚地点了点头。然后,陈菁带路,我们去了监狱,我终于见到了我最亲爱的杨帆。 
  现在,穿着囚服的杨帆依然美丽,在征得狱警的同意后,她还专门为我献舞一支。我们就那样傻傻地对望了很久很久,然后,我把一本《天使不说话》递给了她。只见我的杨帆睁圆了眼睛,撅起小嘴说:“你这个坏小峰,竟然抢了人家的创作题材!” 
  我尽情地欣赏着她的淘气,悠然总结道:“只需要一本《女生日记》,你已经是一个伟大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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